沉默不是金
邓泰和
“沉默是金”,是炎黄子孙经过千年风雨沧桑积淀而成的一种人生信条,它告诫人们在矛盾冲突的漩涡中,不要惹事生非,引火烧身,而是要保持沉默,以求明哲保身。可是移居美国以后,这种消极的为人处世的金科玉律,就黯然失效,寸步难行了。
那还是我刚来美国不久,有一位上海来的男留学生小王,参加了女同学雪莉的婚礼,又到她家去“闹新房”。笑闹玩乐之后,大家陆续离去,小王最后一个告辞,雪莉陪同乘电梯送他下楼。不料,同时又有两个墩实粗壮的西班牙语裔的男人冲进电梯里来。雪莉仍然陶醉在新婚燕尔的甜蜜之中,与小王谈笑风生,完全放松了对陌生人的警惕。突然,一个人用手臂卡住了雪莉的脖颈,另一个人从内衣的口袋里拔出一把黑呼呼的手枪,瞄准了小王的太阳穴。小王是一个年仅二十岁的血气方刚的年青人,瞧见花容月貌的雪莉被歹徒勒得脸色大变,情况十分危急,极欲充当“英雄救美”的护花使者,雪莉惊醒过来,立刻镇静地用中文阻止小王轻举妄动,说:“小王,你别乱动,他们看中的是我身上的首饰。”说罢,她毫不犹豫地从脖子上取下一串价值不菲的日本珍珠项链,以及钻石耳环、二十四K金镯、劳力士手表,全部交给了两个坏蛋。
作案者做贼心虚,不宜久留,害怕被人发现致电报警,因此他们行凶抢劫得逞以后,立刻像两只偷吃饱香油后的老鼠飞窜逃走。由于雪莉当机立断,保护了小王,使他逃过一劫,不致于成为黑枪下的冤魂。
抢案发生,他们虽然报了警,但是当警察局通知他们前来查看照片档案,辨认凶手时,他们畏缩失约了,没有积极配合警方早日破案。一则担心在侦案过程中,警方会经常来找他们,影响学习和做工;二则害怕歹徒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于是他们忍气吞声,采取“沉默是金”的态度,破财消灾,只求自保。
在追求外形美上,中美两国妇女的观念大相庭径:美国妇女爱以廉价的首饰显示完美,中国妇女爱以昂贵的首饰炫耀身价。歹徒们精通两者的不同,因此,雪莉装扮得珠光宝气,艳丽照人,很容易成为坏人窥伺的目标,而成了暴力下的受害者。
经过长期的观察,我发现“沉默是金”的处世哲学,在美国华人圈中是相当普遍的,错误地认为:忍一时之气,就可免得百日忧。不少华人家庭还把体大墨浓的“忍”字高悬厅室,以此警策自己。华人家长遇到子女在校园内外被其他族裔的学生欺负,也常以“沉默是金”这种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方式处置子女的委屈。根据一则报导,二??二年十月,纽约市皇后区法拉盛二十五学区的第一八九初中就有八名华裔学生被殴,受辖的一?九警察分局在事发之后却没有接到任何报案,恐惧报案后再遭报复。
种族歧视和暴力事件是美国严重的社会问题,引起社区团体和教育机构的关注,并呼吁华裔家长高度重视和积极参与有关活动。纽约市布鲁克林区的拉菲逸高中是一所种族暴力比较严重的学校,该校华裔学生郑小果就在校门口惨遭六名非洲裔恶少结伙围殴重伤。为此事件召开了家长会,布鲁克林华人协会还派出多名职员到场协助华裔家长当翻译,可是令人失望的是,出席会议的四十余位家长中仅有三位是华裔,人数竟比翻译还少,又都沉默不语,难以反映华裔学生的不满、忧虑和恐惧,新闻媒体和服务性社团的努力都徒劳无功,没有能够达到预期的效果。华协会会长麦保罗先生说,华协会所能做的事情,就是鼓励家长参与和提供服务,他答应校长只尽到翻译之责,如果没有家长提出质问,他不是家长会成员,不能喧宾夺主地包办代替家长发言。
家长会出现的窘况,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分析原因有:一、华裔不重视家长会,不愿意放弃工作影响收入,或者其它原因,分身乏术而缺席;二、自觉语言障碍,难以表达自己的意见;三、缺少沟通,不了解子女在学校里遇到什么问题,子女平时也不愿意主动向父母亲谈及这类问题;四、深受“尊师重教”中国传统观念的长期影响,不想给校长和老师增添麻烦,便抱着“沉默是金”的原则,不向校方反映情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与沉默是金相反,面对坏人坏事,有些人敢于斗争。我认识一位顾医生就是一位勇敢的斗士。他年逾不惑,正届壮盛,脸庞方正,发如板刷,中等个子,体力充沛。移居美国后,没有行医执照,只得混在年纪轻轻的留学生中间,当个蓝领阶级,出苦力猛干活。午餐休息时,大夥儿凑在一起闲聊,谈起美国大城市里奸盗抢骗的案件层出不穷,都流露出心有余悸时,顾医生却理直气壮地说:“怕?都是人嘛,有什么可怕的!我就不怕黑皮贼心的王八蛋!”
于是,顾医生向我们叙述了一个他与坏人作斗争的故事。
有一天夜晚,月暗星稀,他一个人等候在车站上,准备乘坐巴士回家。不一会儿,走来两个西装革履的黑人,一个提着公文包立在他的身后,一个挨近他的身旁站着。忽然身边的黑人一声不吭,弯下腰去,伸手拉一拉他的裤脚。“黑老爵,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拉扯我的裤子?”顾医生心里疑惑不解地思忖。转念一想,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别瞧他衣冠楚楚,俨然是个绅士,说不定他徒有其表,实际上是一个神经错乱的“KRAZY”(疯子)呢!想到这里,他毫不理睬黑人的拉扯,继续原地不动地等车。岂料,黑人看见顾医生没有反应,就再次曲背拉他的裤子。
“呃,你要做什么?”顾医生惊疑地问道。
“嘿,你踩住了我的东西!”黑人埋怨地说。
顾医生把脚移开,地上什么东西也没有。
“你看吧,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要说我踩住了你的东西?”顾医生表示不满。
“也许,是我”这个黑人正在吱吱唔唔,冷不丁地,默立在后的那个黑汉碰撞了顾医生一下,就飞奔离去。正在与顾医生纠缠不清的黑人,瞅见同夥逃走,他也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起初,顾医生没有觉察异常,心中暗自高兴,这两个行为怪异、神智不清的家伙终于走掉,眼不见心不烦了。可是当他伸手一摸口袋,不禁大吃一惊,一只皮夹子不翼而飞了!
“对!一定是那两个孬种一搭一档,一个分散我的注意力,一个乘机下手当“钳工”(扒手)!”于是他不顾红绿灯,不顾来往的车辆,朝着黑人逃窜的方向急奔而去。
他直追过几个街口,才发现一辆运货卡车背后的阴暗角落里,两个黑人正在那儿鬼鬼祟祟的。
他发现不远处,皮夹子被扔弃在地上,便冲上前去,拾起皮夹,伸出右手,铁钳般的揪住扯裤腿黑人的衣襟,大声叫道:
“你们偷了我的皮夹子,快把钱交出来!”
黑人一直以为黄皮肤的中国人胆小怕事,软弱可欺,男人喜欢身带巨额现金,女人喜欢佩带货真价实的金银首饰,便专向华裔下手,抢到金钱和赃物,就去吸毒酗酒,挥霍享受。万万意料不到,今天运气不佳,偏偏遇到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中国人,面对牛大马高的他们,竟敢毫无惧色地前往兴师问罪。也许是被顾医生的凛然气慨镇慑住了,也许是从顾医生力撼千钧的手劲上感觉到中国人的威力,被揪住的黑人倾刻间象漏了气的皮球蛮横不起来了,乖乖地从裤兜里摸出四十五元钱还给了顾医生。
顾医生收下钱,丝毫没有松手。心想,我的钱早已经被你俩二一添作五地对分掉了,肯定还有另一半钱抗拒未交!他又伸出左手,一把紧紧揪牢那个傻头鹅一样呆在一边的提包黑人。
“钱,我的钱!全拿出来!”顾医生愤怒地威逼着。
“我的天哪,你的钱都还你了,哪还有钱呀”黑人哀求道。
顾医生孤军奋战,要双手对四拳地应对两个黑煞壮汉,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正在僵持之际,提包的黑人猛力挥臂将公文包朝着顾医生的头部砸去,他不及防备这样的突然袭击,一个踉跄,双手一松,两个歹徒才犹如猎枪下的脱兔,丧魂落魄地狂奔,逃得无影无踪了。
事后,他询问一位同上酒楼饮过茶的朋友:“你知道我的皮夹子里还剩多少钱?”
那朋友稍想一下说:“吃完饭,付清帐,我记得你只有四十五块钱”。
顾医生一听,拍打着额门,大笑起来,自我嘲讽地说:“哎呀呀,看我这个黄鱼脑袋,未老先衰得记不清自己究竟有多少钱了。那两个家伙已经钱归原主,我还死缠不放,如果他们吓破胆再给我四十五元,我岂不成了十恶不赦的诈骗犯,比他们更坏!”
大家听完他的故事,都觉得紧张刺激,大快人心,无不佩服他的英雄虎胆。
我亲眼目睹过顾医生挥拳出击的动作异常快疾有力,知道他从师练过拳术。但我还是苦口婆心地说:“顾医生,你英勇无畏,精神可嘉。你气势压人,给坏蛋一个教训,也为中国人出了一口气。可是功夫再深,也不可能刀枪不入。幸亏你遇上的两个小儿科“三只手”赤手空拳,如果他们暗藏凶器,有刀有枪,发起疯来,你就要魂断自由女神的脚下了。这决不是闹着玩的哟!
顾医生明白我言之有理,点头称是,说:“谢谢你,今后我会留神”。
另有一位诸先生,面容清瘦,戴一付金丝边眼镜,一看就知道是一位文彬儒弱的老知识分子。他在地铁站台上,也遇到过惊心动魄的一幕。
一个仲秋夜晚,诸先生下班后走进地铁站等车,站台上空荡荡的,只见还有一个衣冠不整的老黑人在徘徊。诸先生知道非洲裔中穷人的比例高,由于种族歧视根深蒂固,他们的失业人数也居高不下,逼使他们铤而走险,为非作歹的事件便时有所闻,因此诸先生心存戒备,有意走远些,跟黑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以防不测。哪料,黑人游魂似地走过来,诸先生已无退却之路。
“先生,你给我一点钱吧,我是流浪汉,没有钱买东西吃。”黑人轻声地说。
一股腥骚恶臭扑鼻而来,使诸先生皱眉厌烦,他明白讨钱充饥,只是懒汉之流玩弄的惯技。
“对不起,我没有钱。”
“不,先生,我知道你在银行里存有许多钱,不给钱,我就不走!”
“走开,无赖!”
流浪汉反而步步进逼,用脏手从外衣的领口往里摸索,蓦地掏出一把短枪,胡渣杂乱的脸上露出狡猾如狼的冷笑。
诸先生一看到手枪,矍然大惊,目光扫视了一下四周,盼望能出现人影,助他解危,或者地铁隆隆而来,可以躲进车厢,转险为安。可是除了他和流浪汉外,周围空寂无人,也听不到地铁驰来的声响。在这孤立无援的千钧一发之际,他情急胆大,伸出无缚鸡之力的双手,拚命地抓住流浪汉拿枪的手,让枪口不要对准自己。
“先生,别怕。这不是真枪,我是故意吓唬你的。”
在生命危如累卵的时刻,诸先生怎敢轻易地相信流浪汉的鬼话,依然用足力气把他的枪口移向屋顶。
“叭!”
流浪汉开枪,传出一声轻响。
诸先生哆嗦一下,在无望的挣扎之中,声嘶力竭地大喊:“救命!”
一个巡警闻声飞奔而来,举枪喝令流浪汉把枪放下。
流浪汉只得无可奈何地将枪扔在地上,巡警给他锁上手铐时,他撒赖地尖叫:“这是假枪,是小孩子玩的玩具枪呀!”
诸先生将流浪汉持枪行凶的过程如实地告诉巡警,作了笔录。
流浪汉被收押警局,他的枪确实是一把几可乱真的假枪,但是经过审讯和调查,证实他又是一个屡教不改、到处流窜和犯有前科的惯犯。
诸先生深有体会:华裔在美国多元社会里虽是弱势群体,但决不能示弱,要打破沉默,发出声音,坚决斗争,这样才能显示力量,捍卫自身的权益,活得更有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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