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后边的考夫曼太太
沙石
让老孟头疑惑不解的是考夫曼家的宅子里只住着考夫曼太太,从来不见考夫曼先生。没有先生,何以称其太太?他琢磨不透,只好摇摇头,美国的怪事就是多。
旧金山的NobHill翻译成中文是富贵山的意思。在这谋个差事是老孟头多年的愿望,一来是这里住的富人多,二来是这里长的花草茂盛。老孟头常跟人说,哪有好气候,哪就有花,哪有花,哪就有我老孟头。这话说的没错,因为他是个花匠,离了花,就没饭吃。老孟头不到五十岁,并不算老,不过旧时的中国有个习惯,有钱人总是称家用的花匠老什么头,老孟头姓孟,在中国人堆儿里自然就成了“老孟头”。
“少说话多干活”是老孟头祖上传下来的家训。几代人的花匠血脉养成了他埋头苦干而又不苟言笑的习贯。有的美国女人觉得这是中国男人的魅力,也有的觉得是中国男人的阴毒。魅力也好,阴毒也好,老孟头就是这样的人。他长得端端正正,身上有不少东方男人的特征。长方的脸略显扁平,直立的头发又短又硬,也许是多年乾力气活的缘故,他看上去宽肩厚背,腰杆时而挺直,时而蹋落,兴奋时挺,沮丧时蹋。是两道紧锁的眉头锁住了他的桃花运,不少朋友们都这么说他。不是吗?他住在日落区的一间简陋的公寓里,独吃独住独进独出,谁也没看见过他身边有女人。自从五年前他从东部搬到旧金山,人们就对他的鳏居生活百般猜测,说法五花八门。说法之一是,他的老婆来美国不久就跟个富商跑了。说法之二是,几年前他老婆生下个卷毛金发的仔,这让他没脸见人,一气之下,他离开了家。这说法之三最伤男人的自尊,说是老孟头阴盛阳衰,跟女人不来电。对这些众说纷纭的小道消息老孟头只是付之一笑,从来都是三缄其口。最后大伙得出个结论,老孟头只会养花种花,不会赏花玩花。
其实不然,老孟头心里暗笑。
这天,老孟头按照考夫曼太太在电话中给的地址找到了格林威治街ABC号,隔著铁栅门往院子里一看,地上墙上铺散着一层郁郁葱葱的藤蔓,藤叶上边缀着不少白花紫花黄花,斑斑点点的,和绿色混在一块儿,很匀称。“好茂实的铁线莲。”他嘴里嘟囔着。
考夫曼太太走出房门,老孟头眼前一亮。这不是从画报里走出来的金发美人吗?白晰的皮肤,蓬松的金发,两条修长的腿走起路来很拉风。当这种女人的老公不气血两亏才怪呢。
考夫曼太太坐在后花园的藤椅里,一边品茶,一边跟老孟头问话。这位贵妇人的艳丽让他胡思乱想:作什么花匠?当她身子底下的藤椅才称心如意。别看他嘴上不爱说笑,可心里还时不时地跟自己幽默一下。说话间,他注意到一只黄毛瘪脸的狗不停地在考夫曼太太两腿之间打转转,还嗤嗤地喘着粗气。考夫曼太太说黄狗的名字叫乔治,是纯种的布拉多拉猎犬,它很温顺,是她的心肝宝贝。“它也姓考夫曼。”她戏谑着说。老孟头觉得这狗有点怪,看人时两眼直勾勾的。狗的脸很丑,不过在美国越丑的狗越值钱。
花园子里很静,茶杯碰在茶碟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听就是上好的瓷器。考夫曼太太说话时更显得温文尔雅。
“你是从哪来的?”
“中国的北京。”
“你的英语讲得很好。来美国多久了?”
“二十年多了。”
“真看不出,你当花匠有三十多年了。”
“我出生在花匠世家,祖上有人在紫金城的御花园里当过差。从十几岁时我就跟我老爸鼓捣花。”
说实话,老孟头还从来没有和这么漂亮的洋女人坐在一起闲聊,他很拘束,浑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他的眼神有点不老实,一个劲儿地到考夫曼太太身上去挲摩。她看上去像三十多岁,不过美国女人看上去的年龄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个十来岁。谁让人家会保养呢?考夫曼太太没有留意老孟头的目光,端茶杯时,她的小手指头向外支棱着,很俏皮。
“这所房子我和乔治住着很宽敞,你可以搬来住。佣人住的房间在第一层,有单独的睡房卫生间,出入走偏门,方便得很。除了修剪花草,可能还要你帮我做些零活。每月薪水一千五百元。希望你能长期做下去。”她一边说一边沿著花间的甬道朝房子走去,那只布拉布多猎犬在她脚下前跳后窜,考夫曼太太绊在它身上,打了个趔趄,嬉笑着说:“别胡来,宝贝。”然后双双走进房门里。
那天晚上,薄雾罩在富贵山上,象在月亮脸上蒙了一层面沙。老孟头躺在软软的床上,看着黑咕隆咚的天花板,无端地心事重重。他侧耳听着楼上的动静。四周很静,只是偶尔听见黄狗乔治在粗粗地喘气。听了会儿,累了,他翻个身,想睡去,天花板上却响起一阵脚步声,老孟头的耳朵又支棱起来。脚步声从房子的一头走到另一头,片刻之后,房子的一角响起哗哗的流水声。想到亮晶晶的水珠从莲蓬头里喷出来,落在考夫曼太太洁白如玉的身子上,老孟头下边的男性部件直做伸展运动。他脸上一阵发烧,挥挥手,心说: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三个星期过去了,老孟头和考夫曼太太过著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虽是旧金山的冬天,可天气还是暖暖的。正是强剪铁线莲的季节,老孟头把强壮花苞以上的枝叶剪掉,以便来年春天长出新枝。他找来木条搭成方框,又用铁丝编成花球花环,架在铁线莲藤枝的下边,原本蓬乱的藤蔓立刻长了筋骨,侧看成线,正看成形。他又在藤叶的空间点种上玫瑰芍药和蔷薇,花园一下子有了精气神儿。
考夫曼太太很少过问,更不干涉老孟头的活计,只是偶尔从花园匆匆走过时,看见他干活就大声赞许一番。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考夫曼太太,老孟头就浑身是劲,榔头高高地举起,重重地落下,敲在木楔子上,发出一声脆响,把布拉布多猎犬吓得浑身一哆嗦。不过,看着考夫曼太太和布拉布多猎犬双双离去的背影,老孟头心里总有种异样的感觉。他厌恶这只狗。它走路时劈岔着两条后腿,很难看。它的叫声拖着长腔,带著怪调,很难听。看见它死皮赖脸地纠缠在考夫曼太太的身边,老孟头更是光火。忿忿之际,他双手抱住花园里那棵蓉树使劲摇撼两下,本想出口气,可心情却随著树上飘下的叶子一起失落。
看得出来,考夫曼太太生活在富贵人的圈子里。她三天两头地出去购货。早上出发前,她总打扮得妖妖艳艳的,然后跳上她的英国造LandRover高级吉普,一踩油门就开出了大门。到了下午,车子开回来,停在房门前的白石台阶旁,后门一开,里边净是大包小包的衣服首饰。帮忙卸车时,老孟头看见购货袋上印的是Gucci,SaksFifthAvenue和LouisVuitton的商标。他知道这些店是那些坐吃遗产的人才去得起的地方。
每到周六晚上,府上几乎豪不例外地办派对。这一天,考夫曼宅内要全天忙碌。中午刚过,一辆货车就风风火火地开进院子,几个戴着白高帽子的是特邀厨师,他们走下车,大件小件地把炊具搬上楼,支灶生火,鱼肉虾蟹烧起来看。过了晚晌,一支五人爵士乐队也按时抵达,一阵零星的调弦正音后,音乐就嘈嘈杂杂地响起,从楼上传到楼下,又飘到院里。也就是这个时候,穿着晚礼服的男男女女就成双成对地晃着膀子走进大铁门,转眼间,乌黑发亮的宾士车宝马车猎豹车停满了一条街。
见了这阵势,老孟头就自动退回到自己的屋里。他坐在一把摇椅上,心里空荡荡的,又烦又躁。楼上不断有人大声说笑,音乐也吵得要命,一听就知道那些男的女的正抱在一起扭屁股呢。老孟头摸摸这,摸摸那,什么也做不下去,索性在屋里来回踱步,直到午夜,人们渐渐散去,他才躺在床上,两眼盯著天花板。他听见考夫曼太太没有穿鞋的脚踩在木板地上,从卧房走到浴室,随后又传来哗啦啦的冲澡声。水流缓缓,不紧也不慢,可是老孟头体内的血液却像开水一样沸腾。他躺着,坐着,立着都不是。他乾脆脱光了衣服,冲进自己的浴室里,拧开水龙头,让水喷到自己头上,脸上,然后顺着前胸往下走,到了身体的中间地带,停了下来。水的流动产生了触摸的感觉,勃起的刺激让他感到舒服。他合上眼,想象著考夫曼太太就站在面前,百般娇柔地看着他,给他跳舞,跟他飞吻,然后一件一件地脱去身上的衣裳,先是外衣,后是内衣,最后一丝不挂地向他展示自己的乳房,小肚,大腿,手背,脚心。老孟头越发兴奋起来。他索性把考夫曼太太抱在怀里。考夫曼太太很顺从地把白花花的身子伸给他,任他抚摸,摆弄,揉搓。老孟头觉得美,觉得痛快,又是翻云覆雨,又是遨坐雾端,一泻千里的快感让他神魂颠倒。
第二天,老孟头还是照常在花园里低头修剪花草,和考夫曼太太打招呼,帮她装车卸车,没有丝毫非分的举动。考夫曼太太问他近来怎么更加沉默不语了。他脸一红,什么也没说,只是呲牙笑笑。
日子住久了,老孟头发现考夫曼太太几乎和所有的人保持同等的距离,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风度翩翩的罗伯特。
罗伯特的长相一看就是法国种。高个子,黑头发,直鼻梁,脚上的皮鞋和头上的发蜡一样亮。"驴粪球表面光。"老孟头背地里就这样说他。罗伯特的身份显得特殊,是因为他享受一些别人不能享受的特权。比方说,他可以直呼考夫曼太太的小名"玛格丽特";到考夫曼太太家来,他可以把那部墨绿猎豹牌轿车开进院子,停在白石台阶旁;当然,最让老孟头不痛快的是罗伯特常常晚上单独来看考夫曼太太,一呆就是三四个小时。见到他来,老孟头心里就憋气。
每次,考夫曼太太把罗伯特接进屋里就大门一关,也不知道两人在屋里乾什么?老孟头忍不住摸黑走出房门,站在院子的角落里,看着楼上窗户里射出的灯光发呆。只要楼上的灯光稍有闪动或者房子里发出轻微的响动,老孟头就立刻惊醒起来,好像考夫曼太太的一切都牵动着他每一根神经。不过,罗伯特来访有一个规律,就是到了晚上十点,他必然离开。先是房门吱呀一响,罗伯特和考夫曼太太的身影就出现在门洞里,他们彼此亲吻一下,互道晚安,罗伯特单独走下台阶,房门随即关上。每到这时,老孟头就躲在屋里,听着罗伯特走下台阶,然后扒着窗口往外偷看,断定罗伯特并没有显得疲惫不堪,才放心。
老孟头不喜欢罗伯特,罗伯特也不喜欢老孟头,他们之间有一种天然的排斥。他们经常打头碰脸,但从来不过话,特别是发生了那件事以后。
那天晚上十点一过,房子的前门照常按时打开,昏黄的灯光从门洞里射出来,站在墙角里的老孟头急忙走回房里。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外边的动静。只听考夫曼太太跟着罗伯特走下台阶,两人在说话,语气都有些生硬。
罗伯特说:“玛格丽特,今天我想在你这过夜。”
考夫曼太太说:“不行,你一定要走。”
“可是我喝了这么多酒,已经没法开车了。”
“那也不行。”
罗伯特的声音带著忿忿不平。“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我们中间妨碍我们关系。”
考夫曼太太说:“我已经对你说过多次了。没有人妨碍我们的关系。我们只能作朋友,仅此而已。”
“你要我怎样表达对你的爱?难道你就这样铁石心肠?”
“不要这样,罗伯特,请你放尊重点。“
“我爱你,玛格丽特,你应该接受我这份爱。”
“不要这样,你再不停止,我就要喊人了。”
老孟头在屋里听得真切,他想冲出来,但又收住了脚,只是大声咳嗽了两声,外边的撕扯声停顿下来,但片刻后又重新开始,显然罗伯特已经拢不住自己的手脚。考夫曼太太大声说:“你再这样,我真的叫人了。”听了这话,老孟头心头一阵滚烫,保护女人的责任感压在肩上,沉甸甸的,他咽了口唾沫,推门走了出去。门碰在门框上,砰的一声。台阶上的两个人都愣了一下,考夫曼太太乘势推开罗伯特的手,说:“请你立刻离开这里。”罗伯特显得局促不安,一个劲儿地用脚踢地上的一根草棵儿。老孟头挺直了腰杆,用浑厚的嗓音说:“考夫曼太太的话你听见了?”罗伯特整整衣领,跳上汽车,开走了。
考夫曼太太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快步走上台阶,说:“多亏你帮忙,谢谢,晚安。”虽然话说的不多,却让老孟头心里豁亮了许多。他不由地哼起了小曲儿,走回房子里,一觉睡得又深又沉。
那件事以后,考夫曼太太和老孟头的关系好像近了一层。以前考夫曼太太张口闭口称老孟头"孟先生",现在却学着中国人的腔调叫他“老孟头”了,虽然发音不准,但老孟头听着舒坦。以前老孟头的活动范围只是花园和他住的下房,现在他不但可以进出主人房的前门,而且还可以有限度地进入到内室。老孟头粗而不鲁,他心里有数,考夫曼太太叫他做的一些事足以证明他在这个宅子里新有了定位。
“老孟头,请你给客厅的花浇浇水。”
“厨房的柜橱里放着狗吃的食物,请你取些来喂喂乔治。”
“这些信件麻烦你放到书房的桌子上。”
“这是房子前门的钥匙,给你一把以备紧用。”
可越是这样,老孟头越是不安。他担心考夫曼太太对他的信任会让他过意不去,使他良心发现,以至对她产生感恩报德的心理。这种心理对老孟头来说是沉重的思想负担,有了它,对考夫曼太太就只能保持仆人对主人的尊敬和服从,而不能有男人对女人的迷恋和向往。没有欲望,没有痴情,没有邪念,过和尚一样的日子,老孟头可不乐意。老孟头和大部分花草一样,宁涝不旱。况且,这么娇嫩的花,哪能让她在旱地儿里干著?
这天一大早,考夫曼太太把一张二十元的钞票递到老孟头的手里,叫他到街口上的杂货店去买四瓶花生酱。"买回来就送到楼上的厨房里,放在炉台上就行。"说完她带上布拉布多猎犬开车走了。
进了杂货店,老孟头就觉得在那做事的小伙计的表情有点古怪。
“你是考夫曼太太家的花匠?”
“嗯。”
“是来买花生酱的?”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满脸的得意相,一边在货架上找货一边跟老孟头搭讪:“我知道的事还很多。比方说,我知道你很想知道考夫曼太太的身世。她为什么寡居空房?考夫曼先生是谁?考夫曼太太的恋人又是谁?”
老孟头摆出漫不经心的样子,为的是让他说下去,可小伙计的话锋一转,说:“挂着厚厚的窗帘不单是为了遮光挡风,还为了掩人耳目。这是考夫曼太太要的瓶花生酱,JIF牌子,每瓶十八盎斯。”
“你的话我听不懂。”
“不懂就对了,懂了反而麻烦。”
小伙计把装着花生酱的纸袋递给老孟头说:“请考夫曼太太尽情享用。”
小伙计脸上的笑让老孟头不安,难道考夫曼太太有先生?有恋人?这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可老孟头不愿意往多处去思,也不愿意朝深里去想。他一路往回走一路想著小伙计挤眉弄眼的样子,进了门还琢磨著这回事,心里又一阵烦乱。
走过考夫曼太太的客厅,来到厨房,一路看见的都是好家具。老孟头把四瓶花生酱放在炉台上,头也不抬地往外走,经过走廊里一扇半敞的门时,他忍不住朝里扫了一眼,一张硕大的雕花橡木床和他打了个照面,他的两脚钉住了。这是考夫曼太太的睡房。他向睡房里巴望了半天,终于敌不过诱惑,抬脚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闻到梨花,玫瑰,迷迭香,散沫花,熏衣草混在一起的香味。这些花草都是做香水的配料。还是那张橡木床对老孟头最有吸引力。他走过去,伸手摸摸床面,觉得很柔软。他一撅屁股坐在床边,上下颠了两下,床一起一伏,感觉就像坐在浪头尖儿上。老孟头有点飘飘然。他前后左右地打量著床,估摸著考夫曼太太躺在床上的位置和姿势,下体又在蠢蠢欲动。他赶紧站起来,看看屋里别的东西,也好让自己退潮。屋里挺黑,两个落地窗上都挂着法兰绒的窗帘。他想起杂货店小伙计的话。窗户正对着后花园,记得窗下有个半人高的花坛,平常在那干活时还净胡思乱想:要是没有窗帘,说不定就能扒着窗户偷看西洋景。人老了老了,却如此荒唐。
老孟头寻著每晚听到的脚步声的走向望去,看到与睡房相连的一道门里有个白色大理石的浴盆,上方挂着五颜六色的布头,远看很像万吨轮上挂的万国国旗。他走过去,打开电灯,浴室里的灯光亮得刺眼。他眯起眼睛看,原来那些形状各异的布头是女人的贴身之物,乳罩,三角裤,小睡裙,有白的,红的,黑的,不下十几件。老孟头一阵心悸,脸上烧得像个小火炉。一股难以克制的冲动使他不能自己。他伸手抓过一件红鲜水灵的三角裤,放在手里揉搓。
绸缎很光滑,像女人的皮肤。他手上的老茧带毛刺儿,在绸缎上滑过时刮起丝线,沙沙直响。老孟头把三角裤放在嘴唇上,使劲闻了闻,一股散沫花的香气钻进鼻子,他身子一软,差点瘫倒下去。这时窗外突然传来汽车驶近的声音,老孟头打了个机灵,魂儿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七零八落。他慌忙把三角裤挂回原处,关上灯,转身往外跑,到了睡房门口,回头看看窗上挂的窗帘,心里一动,又折了回来。他把窗帘拨开一道细缝,不偏不正地对着床,然后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推门进了自己房里,一屁股坐在床上直喘大气。等汽车走远了,他才意识到是辆路过的车从门前开过,这才松了口气。
这一天,老孟头过得很不安生。
到了晚上,天上飘来一坨云,随后下起了雨。雨点落在花间的藤叶上,劈里啪啦地响。老孟头黑着灯坐在床上,支棱着耳朵听。考夫曼太太照常走到浴室,放水冲澡,又回到卧室上了床。之后,一切又都静了下来。老孟头披上衣服,蹬上鞋,推门来到门外。外边黑洞洞的,雨后的空气带著透骨的清凉。老孟头绕到后院,看见一束焦黄的灯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射出来。他仰头看看天空,确定厚厚的云层蒙住了天神的眼睛,才放心地攀上花坛。也不知道是因为空气中的凉气还是因为紧张,他手脚直发抖。他颤颤巍巍地直起身子,把眼睛对准窗帘的缝隙往里一看不要紧,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冲上了头顶,身子的下边立刻感到硬梆梆地挺立。他看见考夫曼太太全身赤裸地侧卧在床上,她面对着窗户,一只手支撑着身子,姿态就像画片上的美人鱼。屋内床头案上亮著一盏灯,照在她的皮肤上,泛著一层银白色的光。老孟头感到口干舌燥,凉气直往胸腔里倒流。他转过脸,朝天深吸了一口气,好让着滚汤的血冷却下来。
他继续往窗帘缝里扒看。
布拉布多猎犬四脚著地蹲坐在床边,它的头挡住了考夫曼太太的三角地带。"这狗日的。"老孟头嘴里骂著,眼睛扫了一下四周,看到床头案上放着一个打开盖儿的瓶子,像是早上买的花生酱。他不免好奇。半夜三更的,谁还吃花生酱?正纳闷呢,看见考夫曼太太把手指伸进瓶子里,蘸上花生酱,慢慢涂在自己粉红的乳头上。黄犬乔治立刻兴奋起来,它吐出又红又长的舌头舔起考夫曼太太的乳头来。也说不清考夫曼太太脸上的表情是痛苦还是快活。她的头向后仰去,嘴里娇滴滴地哼哼。老孟头慌了神儿,有心离去,两腿却迈不动步子。
过了会儿,考夫曼太太半坐起身子,仰面对着天花板劈开两腿。
布拉布多猎犬很熟练地跳上床,摇著尾巴在女人两腿之间闻来闻去。考夫曼太太又在手指上蘸满花生酱,抹在自己的大腿之间,黄狗一头扎过去,舌头一出一进地舔著她的阴部。考夫曼太太的身子前后地抽动,嘴里咿呀咿呀地叫个不停。原来她在跟狗做爱!老孟头肚子里的肠子一阵翻腾,直恶心,呼出的气带著口臭味。窗帘后边的考夫曼太太越来越激动,她索性伏卧在床上,臀部高高地翘起。布拉布多猎犬扑上去,两只前爪趴在女人的圆臀上,继续用舌头干活。考夫曼太太的头发披散在前额,遮住了脸。老孟头看见一溜汗珠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流,流到前胸,爬上乳房,亮晶晶地挂在乳头上。“这骚货,真浪。”老孟头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看了眼前的一切,老孟头如梦初醒,什么都明白了,一切都无需再作解释。他摸摸自己的胸口,还好,心还在胸膛里跳。他深深地嘘了口气,干柴烈火似的心情突然平静下来,两肩像是解去了捆绑已久的绳索,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这平静和轻松是从哪来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爬下花坛,噗嗤一声笑了。也说不清为什么笑,本来是不值得笑的,没有理由笑的,可越是觉得自己笑得可笑,他就越发地笑。他用脚摸著路,晃晃悠悠地往回走。他很困,想睡觉,身体疲疲塌塌的。进了门,他一边脱衣裳一边往床上爬,头还没并到枕头,人就已睡了过去。这一夜他睡得像石头。
两天后,富贵山街上的电线杆子上贴出了警方发布的通缉令,上边写著:“捉拿弑狗嫌疑犯,男,四十八岁,华裔,日前涉嫌杀死一只布拉布多猎犬后畏罪潜逃。凡提供线索协助捉拿嫌犯并绳之以法者,死狗家属愿赏十万元美金。”
通缉令上还印著一张老孟头不哭不笑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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