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名:
爱的复活岛(小说)
白
洞
一
关于第一人称叙述的小说,我向来认为是起源于早期的游记,比如徐霞客游记、马可波罗《东方见闻录》。因此也就推翻了小说必须是虚构的这一认识,
有一句话说“读书吧,喜欢读书你就等于同时活在两个世界”,我认为这是人类历史上对小说理解中的最大错误,什么是两个世界?现实和虚幻的?那么关于我们这些所谓的作家所干的事情无非就是把人引入虚幻世界,作家给了读者一个虚构世界,所以读者认为作家很值得尊敬。谈不上对错,因为艺术不是以此去做评判,但我认为有必要纠正这一认识--小说真正提供给人的是另一种经历。读一篇,就了解了本来作为一名工人或学生所不能了解的他人的生活、他的思想、内心世界,读两篇,就能知道更多,再多读了,就能从多个角度去看待周围发生的一切,一切本不应知,本来未发生自己生活轨道上的都可以在书中找到。小说真正的魅力即是在此。
那么纠正上面的话,“看小说吧!看了就能得到许多世界。”
因此作家所做的工作也就是一个介绍者,他和新闻工作者们不同的就是他老把这事当做手边的一只皮鞋,敲敲打打,修修补补,他把这事干得就象生命般细致,但读者们愿意进哪个公司,要不就是我上面提到的皮鞋处理场,他们愿意进入到其中与哪位人物发生交流,完全由他们自己选择。
现在。
水蓝说:“你的小说老是发散性思维,读起来得十二分用心才行。这样下去我会对你失望的。”
我听完把烟头一扔。
“问好新年!”我说。
但我应该反思了,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呢,她必须对我满怀爱意。
我决定给她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发生在二零零五年二月九日上午,我与一些志同道合的人驾船去到复活岛。
二
复活岛的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湖水与天宇,寂静和安谧笼罩着一切。生活在这里的动物总是在谛听着什么,虽然它们自己也不知道在倾听什么,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做着,就好象我们有时候并不知道为什么要拿起筷子,似乎视觉以外真有什么超乎感觉以外的神圣之物存在着。
神秘、诱人,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这是传说中对复活岛的评价。我希望能在那里找回我即将消逝的爱情,这样水蓝就不会离我而去,教我孤零零一个人存活于这美好的世间。
号角吹动,我心荡漾起一股莫可名状的大力,私秘的风轻柔吹着,古老恬静的山寺、树木,幽幽青草地,阵阵鸟声鸣转。许多的花儿……
我们出发了。
三
这天凌晨,第一线曙光突然慷慨跃出,那情景就象是久困中的人突然发现前面开出了一个口子,原来世界并不仅仅这么大!我感动得几乎忍不住热泪。
“说孤独者越孤独”号突然触到了什么,我紧紧抓住舵盘,但震耳欲聋的可怕响声已从船身下、船头持续传来,惊醒了熟睡的同伴,他们仓皇失色的奔出,坚决要求我立即倒车,静待天亮。我无奈地同意了。
然而天亮后,呈现在眼前的却是一片陆地!一座低矮平坦的岛屿!“¦戌地图!地图!”§壮□□L去的同学惊奇地叫着,“按照航图,这附近是没有这样的岛屿的。”
数排堪比自由女神的巨大石像面朝湖面,排列在岸边,两座长满了长青植物的山峰象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望向天穹。限于距离,我无法知道整个岛究竟有多大,是什么形状,但是眼前这些各式着装的石头人站立在白色芦苇丛中,面部表情十分生动,有的头戴缨螺、安详端庄,有的手按长剑、怒目而视,从穿着上看,这应是位将军,有的似乎在沉思默想,也有的面目狰狞,杀气腾腾。
奇怪的是,我却觉得似曾相识。这种相识是恍然知道确曾见过此人,但要细想时却怎么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眼睛模糊、嘴唇模糊,手和足也模糊,因此也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到。
四
我们没有在资料上找到相关说明。同学声称是发现了“¤中太湖中未知的神秘岛”¡{。我想他的心情应是无比激动的,充满憧憬的目光直似湖面便要立即飘忽起熊熊大火,岛屿便要掉入他长裤的口袋里,想来十七世纪时荷兰探险家雅各布罗格文发现了复活节岛时的惊讶,基本也就是这样了吧。但我知道,这就是我在寻找的殿堂。只不过我并不会如他一般并不知自己正在给一个令后人无比困惑的岛屿命名。
一天很快过去,我们沿着岛屿缓缓航行,试图寻找到一个可以停泊的天然良港。
傍晚,“山外青山湖外湖,黛峰簇簇洞泉布”的美妙诗句已变成了西边云层里最后一抹夕阳的光照,黑夜逐渐来临。
“说孤独者越孤独”号突然剧烈地震荡起来。原因不明,但我受到了惊吓,不断地安慰鼓励双手的同时,我继续驾驶着“说孤独者越孤独”号按顺时针方向沿复活岛绕行驶。唯一可以慰籍我的是,“说孤独者越孤独”号并不是童话里老船长的破烂木船,在它历任船长的探险旅程中,早已证实了确实质量过关。
到这时复活岛的形状已基本确定,它是一个奇迹般的浑圆岛屿,我想如果能做一次精确测量,“3。14159”的圆周率定将在它身上再次证实。沿着岛线,仿佛那蔚蓝色天空中有一道不可逾越的无形墙,我能看到自岛内陆地上不断飞起的五色斑斓的鸟总是在那条线前掉头返回。
我们决定共同签署一份公约,名为《说孤独者越孤独号公约》,内容是:为了爱的荣耀,人类心灵的进步,我们这些在此签名的人达成公约,并即将在新发现的土地上开拓我们的家园。因此我们在爱面前庄严签约,自愿结为一民众自治团体,为了使上述目的得以顺利进行、维持和发展,亦为将来能随时制定和实施有益于总体利益的一应公正法律、法规、条令、宪章和公职等,我等全体保证遵守与服从。”
天就这样黑下来,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小时,期间我不断回过头去注视舱壁上悬挂的深红色电子钟,却发现直至过了七个小时后,四下仍是一片漆黑,无风、也无鱼类跃出水面时的声响。
这时候的境遇是非常尴尬的,我发现了传说中的岛屿,但我却只能如望着别人碗里的鸡翅膀一样。我把眼睛瞪得通红,但坚持是必要的。
船就这样前进着,就好象四周本是团团一层又一层满涂着黑色的墙面,住在里面的人疲惫却又不甘心绝望的四处走动,我选择了一个固定的方向。
五
“事写完了!”我把笔重重一顿,站起来,水蓝没有在,通常这个时候她总是呆在我身边的,看看表,我慌慌张张地跑进厨房,“啊,水蓝,水蓝,你在哪啊,我饿了。”
“写完了?”水蓝围着一条蓝色围裙,线条精致的小嘴里正咬住一块面包。
还好!她在。我松了一口气。
“写完了。”我随意地说,然后又问:“对了,今天几号?”我必须在小说后准确记录下完成的日期,今天是我们爱的复活日。
“正月十五啊。”她咚咚咚地在菜板上用力切着,嘴里犹不肯放下那快只剩下半个月牙状的夹心果酱面包,含糊不清地回答着。
“嗯。”但我却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把注意力转向我身上。我们住的是比较新潮的公寓房,一室一厨一卫,有八一个平方,一室完全打通了,中间用一些精美家具间隔,具备通常家居中客厅书房卧室的一应功能,之所以选择居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是因为我们一致认为两个同在寻找自己的另一半者之间不需要隐藏什么秘密,秘密也就是隔阂,我们希望能紧密连在一起,共看日起日落,而那应不仅仅局限于身体的连接。
仿佛突然想起,“你怎么连这也能忘记?”她说。她两手各持一把锋利菜刀舞得象在赛谷场上剁草似的,红色白色肉末欢快地跳着,横切竖切斜切玩尽了花样。
我听得出她不无怨怪,我走过去从后面拦腰抱住她,当然,顺便握住了她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腕,我可不敢说她就不会一时失神误切了自己的手指,她并不是一位厨艺精湛的主妇,我们也还没有正式结婚。一阵清香传来,是她惯用的苹果味洗发波,我暖暖洋洋地侧着脸埋在了眼前瘦削的肩胛上,再不想动了。是女人的味道。
“干嘛啊?”她不依地转过来,我将头顶朝她脖子上挤了挤,不想答话。她的胳膊捅了捅我,“乖啊,一会给你包饺子。”
“我写完了。”我喃喃地说,象是在做报告。
“那你先等等,我做完就去。”
“不!我想看着你!”
“那你放开我啊。”
我放开了她。
我正在习以为常。
我正在习以为常地应她的要求放开了她,想到这里,我顿时感觉不舒服,仿佛一只手凭空伸出,揪住衣领,一直把我拉到世界尽头,再甩下。我睁眼茫茫一看,这就是你,前后左右都是蒸腾的雾气,随便你怎么走,你都是在原地踏步。我站了一会,返回客厅,然后去泡了一杯茶,边喝边抽烟,拿着遥控器不断地换台。
水蓝出现在电视里。
“你知道我为什么去复活岛吗?”我问。
“但是你没有写完啊。”她说。
我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为了复活爱情啊,可是,当我选择好方向后一直驶去,一出来就看到了你啊。”我戏谑地说。啊,真感动,我被自己编制的这个故事给彻彻底底地打动了。
“可是”
“是的,你就是我选择的那个方向,水蓝。”
水蓝。水--蓝--发出了回声。
我恍然醒悟,水蓝正在厨房里,她怎么会回答呢?她会怎么回答呢?这句话也发出了回声。
“那你复活没有?”
“那你对我的爱情复活没有?”
“你再写得这么臭那就永远复活不了啦!”她答。
呼,我长吁一口气,头部猛烈地撞击在沙发的靠枕上,发出嘭的一声。这时耳边传来水蓝喜悦的呼唤:“做好了哦,快来吃。”
“´斐就来!”我答应着,搔了搔头发,哦,我复活了。
六
我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才发现释迦侔尼佛雕像下正坐有一位女子。地上有草,绿色的草,深绿色的草梗间开满了白色的小花,花散发着细细缭缭若有若无的清新香味。香味中的女人外罩一件碎花白点的江南式长裙,惹人伶爱地侧着头,黑亮的长发盘绕过来遮住大半个脸庞。
她正坐在我刚刚路过的佛趾上,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曲子,轻柔而断续的韵律从空气中传过来,轻轻饶绕地挠着我的耳孔,于是我走过去,“今天天气真好,刚刚怎么没有看到你?”我仰望着释迦侔尼说,他左手平搁膝头,右手立掌置于胸前,一脸端素灿烂。
女子抬头看我,长发水帘一般由两旁自如地分开来,于是我发现她有意料中精致的脸型和红润的嘴唇,两眼温柔却又不失水波的荡漾,我问她,你来这里找什么?
她说,七色幸福草。我告诉她我是来复活我的爱情的。
那你找到没有,我继续问。
她凄然一笑,阳光也为她散开,找到了我还会在这里吗?
但你为什么要找到七色幸福草呢?我毫不放过,继续问。
因为不幸福,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不喜欢的人也不是真正地喜欢我。我要找寻自己的幸福。她说的时候,模样象凝望远方驶来航船的望夫崖。
我说,我也不幸福。
那你帮我找到七色的幸福草,我分一片叶子给你,让你也能得到幸福。她说。
没理由拒绝,我寻思半晌,说好。然后我们开始寻找七色的幸福草。“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弯着腰在草丛里翻翻检检,不时有枯干了的草屑从指缝间流过,四周静得仿佛熟睡了一般,仿佛有上千只透明的鸟儿一直在旁陪伴,只要有一点点声音,便一起上前啄食,空气干干净净,一切干干净净。
“水蓝。”她回答。
“哦。”我应着,“我女友也叫这个名字。”
“那她?”
“她在家里呢,我先来开拓土地。”我说。
水蓝点点头,不再说话了。这时鸟儿将声音一一吐出,和在仿佛突临的波涛声中,“土--地,土--地--”。
“哗--,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哗哗,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哗。”
我们找到很晚,氤氲的月光下她保持着苍凉而美丽的姿势,低着头,微微弯着腰。
第二天清晨我欲告别,我说,还在找啊。她轻轻地微笑,她说没有找到七色的幸福草是不会回去的。但我却做不到,我留恋地最后扫过山谷一眼,“说孤独者越孤独”号缓缓的加速,耳边风呼啸刮着,我抬头仰望她犹在岸上的俏丽身影,晨光很亮,却多了点淡淡的哀愁。
七
“来。”
“真够酷的。”我说。晚上七点都过了,吃过后无论去散步还是看电影都不太合时宜,况且,也不知还有没有我们的位置。
水蓝眯缝着眼睛,疑惑地看着我。
我缀了口啤酒,“真舒服。”
我们选择了肥沃的平原再次登陆,垦荒、播种、搭建房屋--我觉得生活越来越美好,我全力以赴地干着各样工作,但我的心中却是重重地空了好长一大截,也许少了点什么,摇摇头,我把剩下的啤酒一口喝完,脑海中浮现出水蓝手持七色幸福草,静坐在佛趾上的喜悦绝伦身姿,或许,我需要再去一次复活岛。
无言无语。
我扒拉下最后一个饺子,别再想了,明天潮水一般无声无息浸满整个房间。我起身又去泡了杯茶,然后将佛号从一念到十,出声英语“完了!”钟声快点敲响,又是面对现实的一天。水蓝忧虑的目光忽地一闪。
令人费解。
我想,我的思维确实够发散。然而,水蓝,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休息吧,思考发出回声。
休息,我说。
晚安,复活岛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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