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怀宇,从中学时期开始发表散文、诗歌。1990年北大英语系毕业后赴美留学,获取加大洛杉矶分校语言学硕士和电脑科学硕士。现任甲骨文公司软件开发经理,业余写作。在《星岛日报》副刊开设过“洛城手记”专栏,也在《世界日报》,《侨报》,及《美华文学》等北美报刊杂志发表过小说和散文。

 

 

梦工厂

 

   怀宇 

 

 

                                  一

 

       宣宣和我,是人人羡慕的一对。我们十六岁相识,应该算是青梅竹马。

      

       那年宣宣从北方转学过来,第一次期中考就把我霸居两年多的全级第一名夺走,让级里的男生们好出了一口恶气。我觉得丢了面子,谎称生病在家躺了一天,第二天被母亲强行送回学校。

那天下午放学后,宣宣笑嘻嘻走到我面前,说是现任全级第一主动来和前辈全级第一交流,一句话把我强忍了好几天的眼泪逼到眼眶里打转。我扭头要走,宣宣一手拦住我,一手从书包里摸出一个花花绿绿的塑料瓶。他拧开瓶盖,对着与盖子相连的小圆圈吹一口气,一串五光十色的泡泡向我飞来,轻轻啄到我的脸颊和鼻尖,像一个个怯生生的吻,小心翼翼、点到即止,无意间留下一些细微秘密的印记。我脸红起来,说现任全级第一原来喜欢一些小孩的玩意。

 

       宣宣听我开口,有些欣喜更有些得意,说这可不仅是小孩的玩意,你来试试看,他试探着把那个小圆圈递过来。宣宣是翩翩少年,十五、六岁的女孩都喜欢的那种纯情小生,心高气傲的我其实也不例外,他笑盈盈地献殷勤,我自然受用。

 

       你看,那是你五岁时候的梦,宣宣指着我吹出的一个大泡泡说。瞎扯,我五岁时候的梦怎么是个泛紫光的泡泡?我对宣宣皱起眉头。

      

       不信?那我告诉你,你五岁的时候梦想做一个护士,像你那时最喜欢的洋娃娃穿白衣白裙;那一个,闪绿光的,是你十二岁的梦,你想当作家,写五十本书

 

       宣宣一口气数出我从小到大的十几个梦想,连细节都讲得清清楚楚,我在一旁听得两眼发直。我曾在校刊上发过一篇作文,说到五岁的时候想做白衣天使,但有几个梦想,我对父母和最要好的女友丹丹也从来没提过,宣宣第一次和我说话,怎么可能知道?

 

       宣宣看我又惊又疑、大有扭头就跑的趋势,连忙解释说,我没偷看你的日记,是是我的小发明。他指指握在我手中的塑料瓶,又说我是他试验成功的第一个对象,在我之前,他只能从泡泡里看到他自己的梦想。我猜对了,你是个喜欢做梦的女生。说完这句,宣宣的脸也红了。

 

       那我怎么看不见你的梦呢?我问。宣宣说他的发明还很不成熟,人不对,情绪不对,或者天气不对等等,都会影响泡泡反映梦想的效果。不过你真想看,倒是有一个办法,就不知你肯不肯试,宣宣坏笑一声,见我又皱眉头,连忙正声正色。

 

       你说罢,如果是科学试验,我能帮就帮,我大著胆子答他。

宣宣要我牵他的手。

 

       那天在一棵开满大花朵的紫荆树下,无数闪光的泡泡飞进漫天晚霞里,握着宣宣微微渗汗的手,我看到了身旁十六岁少年所有的梦想。他要和我上同一所大学,大学毕业后我们一起到美国留学,他做化学博士,我做文学博士,比赛谁先获取诺贝尔奖

 

 

                                         

 

       十几年过去了,当初中学里同级的另外几对青梅竹马,早已经分居的分居,离婚的离婚,而我和宣宣一个接一个地实现着我们的梦想,依旧甜蜜恩爱。

 

       每逢我们的周年纪念日,宣宣和我都要到邻近的公园里,坐在一棵美丽如云的树下吹泡泡,重温我们的相遇,分享彼此的美梦。宣宣和我都是做梦专家,我们一起编织了无数精彩奇妙的梦,虽然每次只有我们俩人仰望那些在天空里袅袅飞升的缤纷梦想,而路过的人们看见的却是一对傻傻的恋人在玩可笑的儿童游戏,但我们不在乎,宣宣的小发明是我们的爱情滋润剂;宣宣和我,是一座秘密的梦工厂。

      

       当然现实不断修正着我们少年时代的梦想。我们来美国留学后,信息技术行业蓬勃兴旺起来,为了找工作,宣宣在化学博士之外又念了电脑硕士,我也在拿到文学硕士后再念了信息管理硕士。我们毕业后都在硅谷的软件公司就职,宣宣做软件研发,我做软件支持,我们在各自的公司里加班加点地努力工作,都已经做到了部门经理。我们新近还在贝芒市的山峦上买了一栋房子,门前有悦耳的石头喷泉,后院有棵火红的柿子树。

 

       搬进新屋的那天傍晚,宣宣把我叫到后院,他一手握着那个眼熟的五花塑料瓶,另一只手里挽着一束丝线扎系的氢气球,火红的柿子树宛如当年的漫天晚霞,而宣宣依旧是当年晚霞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宣宣搂着我,说每次你都希望我们吹的泡泡永远在天上飞,有一次你最喜欢的那个泡泡消失了,你还掉眼泪,看,我终于想到了改进的办法。

 

       宣宣让我选一只气球,我自然取了那只最惹眼的。那只气球与众不同之处,是在紫色底子上,有人随意撒了一把金色的大小圆圈,重重叠叠,环环相扣。宣宣对气球吹出一串泡泡,一时间我和宣宣从前的大小梦想充满了那些金色圆圈,大梦套小梦,新梦叠旧梦。面对神奇的紫色梦集,我惊喜得欢叫起来,又去拉宣宣的手,一不小心,系着紫气球的丝线从我手中滑走,我和宣宣拼命跳着去抓,都没抓住。

 

       我看着悠悠飘起的紫气球,一个个从我手中飞走的美梦,着急惋惜得又想哭,宣宣哄我说,美梦留在手里也不过是梦而已,飞得越高越远,越有可能实现啊,再说咱们的梦工厂安了家,今后再做多多的好梦,都收到气球里挂起来装饰我们的窗户。

 

       我破涕为笑,和宣宣一起目送渐渐远去的紫气球,在气球就快飞过东边山顶的刹那,我瞥到宣宣从前那个拿诺贝尔奖的梦,那么遥远模糊,一眨眼就不见了。我心里一阵怅然,但我什么也没有说。宣宣大概也看见那个梦了,他紧紧地捏了捏我的手。我们现在的生活离诺贝尔奖很远,生活早已经让我们体会了梦想与现实的距离,懂得了实现梦想的道路不一定都是直线。我和宣宣彼此相爱,现在最重要的是在稳定的感情基础和经济基础上完善生活,以后说不定还有时间和机会去夺取诺贝尔奖,谁知道呢。

 

       我又拿了一只粉红的气球,让宣宣对它吹泡泡,粉气球闪烁摇晃起来,像有了它自己的生命,我牢牢攥住手中的丝线,唯恐它溜走。等气球平静下来,我看到气球里的宣宣和我并肩围在一张婴儿床前,床里粉色的绒毯簇拥着一张粉扑扑的熟睡的小脸。我和宣宣相视一笑,随后进屋把粉气球系在我们床头。

 

       宣宣和我从那晚起,开始为实现我们床头那个粉色的梦努力,但几个月过去,我肚子里没有一点动静。去找医生检查,医生说我和宣宣都年轻健康,只需继续努力。

 

       我看着床头泄完气的粉气球,有些沮丧,给住在旧金山的好友丹丹打电话。丹丹大学毕业后留在中国,没几年赶上大陆经济腾飞,她自己经营一家旅行社,后来做大了,在全国各大城市都有分社。生意正做得火红,丹丹却出人意料地卖掉旅行社,嫁给一个比她大二十岁的新加坡商人,并在两年前搬来旧金山,生了一个调皮的儿子,一门心思地做着贤妻良母。

 

       丹丹教育我说生孩子不同于念书、做软件,只在床上用功远远不够,你要每周七天、每天二十四小时地投入,所谓身、心、神都要到位,还要运气。你每天十二个小时在公司拼命,还有什么精神留下来养孩子呢?丹丹一针见血指出问题的实质。如果我不工作,宣宣一人负担太重,我犹豫着。哎哟小姐,你们夫妻各人手里一大把公司的股票,怎么还是满脑袋打工仔的思维模式?丹丹对资本市场的领悟向来比我快半拍。

 

       我和宣宣商量,他拍拍我的肩膀,说那就委屈你在家里呆些日子吧,老公挣钱养家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宣宣你的大男人主义终于露马脚了,我说,却在心里很享受宣宣的呵护。

 

       我向公司请了一年停薪留职的长假,一个半月后,我怀孕了。丹丹三天两头地从旧金山驱车来贝芒,陪我逛街添置婴儿用品、去医院检查,或者喝果汁闲聊。如果没有丹丹满地乱跑的两岁儿子和我渐渐突起的肚子,那段时间我们好像又回到少女时代那些轻飘飘的日子里。

 

 

                                         

 

       一天下午逛完街回家,一进门正好碰见宣宣从车房抱一个纸箱进来,见了我和丹丹,宣宣竟一反常态地有些躲闪,我问他今天怎么难得早下班,他支吾着径直上楼去了。丹丹知趣地告辞,我跟上楼去,见宣宣在电脑前浏览怪物网站(美国大型招工网站)。和老板闹翻了,要跳槽?我逗他。

老板都被炒,我和谁闹去? 公司关门了,我又何必跳槽!

 

       怎么会这样?我一时惊醒,意识到在我经历怀胎苦乐的恍惚之间,我体外的世界发生了一些重大的变化。在硅谷从来只听说工程师跳槽炒公司鱿鱼,没听说过工程师被炒;从来只听说新公司如雨后春笋不断崛起,没听说过连公司老板都走人,而且,这种事怎么可能此时此刻就发生在我们身上?

 

       丹丹当晚打来电话,疾呼股票股票。是的,这正是两千年美国高科技股市大跌的当口,许多人做的百万富翁梦一夜之间化为泡影。宣宣的公司没有上市,他手里的股票自然是白纸一张。我留职的软件公司,市价在我们高枕无忧之际,一声招呼没打就从二十五块美金滑到一块半一股。卖掉我所有股票,扣除所得税,不过一万多美金,再加上我们买房子后所剩不多的积蓄,大概还可以维持三、四个月的房屋分期付款和生活费。我算账给宣宣看,他说他过两天就找到工作,不必精打细算,要我静心养胎。

 

       经过两个多月的搜索、查询、等待与奔走,宣宣没有找到工作,但一天晚上他对我宣布,他和两个从前的同事合伙,注册了一间公司,他们从此要做自己的老板,掌握自己的命运。

宣宣你哪来本钱开公司?我们银行里的存款一天天在缩小,而我的肚子一天天在长大,听宣宣说这样分明是发昏的话,我自然紧张。

宣宣说他们已经找到投资人,办公室都在圣荷西租好了,但公司的项目现在必须绝对保密,连对家里人都不能讲。请你一定相信我,宣宣神情凝重,看着我的眼睛有些充血,令我想到孤注一掷这个词,我欲哭无泪,只是心疼。

 

       宣宣从此更是早出晚归,常常我睡着了他才回家,而每天我还没起床他又走了,除了打两个电话关心我的肚子,他一天难得有机会和我说几句话。而丹丹又怀上了第二胎,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来贝芒陪我了。我独自在家看书、看电视、看天,等待肚子里的小东西快出来,我一天比一天笨重,一天比一天寂寞。有时候想起从前那些柔软的和宣宣一起做梦的日子,觉得它们含糊得像表达不清的物理概念,又想到自己现在的力不从心,想到宣宣那前景不明的秘密公司,从前做的梦都一点点干瘪起来,变成一颗颗腻人的葡萄干。

 

       但我努力控制自己,告诫自己一切的胡思乱想都是孕妇心里,都是荷尔蒙在作怪,宣宣为我们的梦想奋斗,我现在唯一能做的是相信他、理解他、支持他,所以我从不逼问宣宣的秘密,也从不抱怨寂寞。

 

       直到一天下午,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午睡,我抓起电话以为是宣宣,不料电话里是一个清甜但陌生的女声,请问宣宣在吗?我说你是谁呀,她说梦工厂的安娜。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梦工厂是我和宣宣的秘密,没有第三人知道。我是梦工厂的安娜,请问宣宣在吗?电话里温润纯正的英语再次重复,准确无误。

 

       我轻轻挂上电话,眼泪无声流淌。宣宣他终于还是背叛了我,和另一个女人去做梦,我们这对曾经幸存的青梅竹马,到底也还是经不起现实的折腾。

 

       电话铃又接连响起多次,像一个顽童的皮球,不屈不挠地从一面墙砸到另一面墙,我望着窗外的柿子树,数着自己忽快忽慢的呼吸,与那个球较劲,看谁先住手,直到留言机里丹丹大叫,我知道你在家,赶快听电话。

 

       丹丹听我哭诉完毕,好奇心和同情心大发,说你个书呆,怎么不知道去他公司看个明白,他说保密就保密呀,你等着,我就来陪你去。丹丹把自己下午的按摩治疗推掉,儿子留给保姆,一阵风似的向贝芒驶来。

 

       我被丹丹一点,觉得自己怀孕以来,从前清明的神智和独立的思维,好像都逐一被肚里的胎儿吃掉,凡事不动脑筋,得过且过,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傻瓜,不仅与世隔绝,连自己老公在哪里办公都不知道。

 

       我洗掉眼泪,梳好头发,打电话逼宣宣讲出公司地址。宣宣在电话里着急,太太大人,你原地等我回来解释好不好,你在路上生了怎么办?我不要继续做傻瓜,说完我挂上电话。

 

                                         

 

       一小时之后,丹丹和我找到宣宣在圣荷西的公司。是一栋典型的硅谷办公楼,两层高,银绿色的玻璃外表,楼里空荡荡,几家名噪一时的网络公司牌子还挂在门上,但整栋楼里,好像只有宣宣他们的办公室那边还有些人气。宣宣公司门上的牌子,白底蓝字写着,梦工厂。丹丹说这一点不像二奶包房嘛。

 

       我们推门进去,迎面而来的是一团五颜六色的氢气球,这些气球不仅色彩丰富,还有各种形状,椭圆、三角、正方、圆锥和圆球。我一眼看到那个曾经从我手中飞走的紫气球,一个个金色的圆圈里隐隐约约还有我和宣宣从前的梦想。哼,宣宣即使没跟别的女人做梦,把我和他做的梦挂起来示众,也是大罪一桩。啊哟,那都是你们的梦啊,真?慕死我了,丹丹瞠目结舌。

 

       我能帮你们什么?那个下午电话里清甜温润的女声问道。我拨开团团气球,看见一张长桌后面,站着一位金发碧眼的玲珑女子,女子一脸稚气,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她不可能是你的情敌,丹丹用中文说。

 

       女孩倒是机灵,一下猜出我们是谁,连忙说对不起,下午打扰了,说着去敲身后一间办公室的门。宣宣推门出来,慌忙扶我们坐下,说姑奶奶们,腆着肚子开那么老远的车来干嘛,也不听手机,真急死人了。

 

       陈东宣,事到如今,你还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多年来我第一次直呼宣宣大名。

 

       宣宣扑哧一乐,说夫人别拿大词砸我,安娜是刚来的接待员,还没摸清门路,下午有客户来又找不到我就抓瞎,把电话打到家里去,让你受惊了。

 

       其实我刚才一进门,已经知道自己对宣宣多心了,他没有别的女人,但拿我们的梦来做生意还瞒着我,我不能接受。我指着那个紫气球,想开口问罪,眼泪却不争气地流出来。宣宣知道他有一道难闯的关,一边给我递纸巾,一边思索从何说起。

 

       这时一个西装革履的黑人大汉推开我们左边的房门,手里擎着一只绞成麻花状的桔黄气球。大汉约有七尺高,低头弯腰才跨过了房门。大汉与宣宣紧紧握手,嘴里不断说谢谢谢谢,握完手还嫌不够,又弯下腰和宣宣紧紧拥抱。大汉俯身的那一瞬,我分明看到他泪光闪闪,而桔黄的气球里,大汉坐在沙发上温柔地抚摸躺在他怀里的一只大白猫。

 

       宣宣给我们介绍说这是亨利,著名NBA球星,梦工厂的第一个客户。亨利听说我是宣宣太太,马上赞不绝口,说宣宣是个伟大的天才。

 

       原来亨利一年前从NBA光荣退休,他有数千万身家,还有贤惠的太太和漂亮的女儿,名利双收、家庭和美,但他退休后一直闷闷不乐,却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到底还缺什么。梦工厂的一个投资人介绍他来这里,宣宣立刻帮他发掘出自己深藏多年的梦想。亨利八岁时养过一只大白猫,白猫陪伴他成长一直到他进NBA的那年。亨利后来一直为练球比赛以及各种广告应酬四处奔波,在近二十年的忙碌和疲惫之后,他完全忘记自己曾经耿耿于怀的梦想是亲手再养一只大白猫,和他失去的那只一模一样。

 

       送走亨利后,丹丹似乎有所领悟,说想不到宣宣还会做心里治疗,现在硅谷人心惶惶,患忧郁症的人一定不少,宣宣你这商机把握得真好!

 

       不,我们不做心里治疗。我们用高科技把人们心底的梦想反映到这些特殊处理过的气球上,一旦人们看清自己的梦想,就可以依照梦想去改进现实、调整生活方向。人一忙起来,很容易忽略自己的内心,久而久之,那些温柔美好的梦想被短期的现实践踏掩埋,生活就失去重心,人就被物质现实左右而失去真正的快乐,梦工厂帮助人们从新认识自我、找回失去的快乐。当然我们这项技术还可以应用到其它很多方面

 

       见我又盯着那只紫气球出神,宣宣打住了他滔滔而起的销售演讲,换回绝对温柔的口气。你知道硅谷现在工作难找,我只好拿出看家本领,做梦。谁知和投资公司一谈,他们就非常感兴趣,说我的小发明改进改进就可以成为下一个微软,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但他们要我在公司申请到专利前绝对保密,以确保公司知识产权的完整性。

 

       她是和你一起做梦的老婆哦,又不是别人,丹丹忍不住替我出气。宣宣承认他这事做得太死板、钻进了牛角尖,他要同事们对各自的老婆保密,觉得自己更要以身作则。回到家连话都不敢跟你多说,真委屈你了。宣宣眼里的疼爱和内疚轻抚着我的脸,告诉我他一直了解我近来承受的冷落和寂寞。

 

       你可以出售你的技术发明,但你不能出卖我们的梦想,我终于开口。宣宣知道了我的心结,如释重负,说我哪敢,紫气球是样品,无价!本来只想用我自己的梦,但回回做出来,都是我们俩人的。

 

       宣宣你我的梦早已交织在一起,怎么分得清彼此啊?我对宣宣说了一句很久都没说过的动情的话。

 

       呸呸呸,丹丹在一旁作恶心状。自视清高的两个书呆,如今谁不出卖自己的梦想,硅谷沙山路上那帮风险投资人,买的就是创业者的梦。有人买你的梦是抬举你,来,本小姐示范,做一个梦给宣宣你去卖,卖掉了算我的投资。

 

       宣宣笑答好啊,我们那里边正坐着一位要买梦的客户呢。他指指右边一道紧闭的房门,说里面的客户曾是一间很火爆的网络公司的首席执行官,青年才俊,出足了风头,但几月前公司倒闭后,他万念俱灰,对什么事都提不起胃口。他被朋友送到梦工厂,在这里好几个小时了,我们为他换过无数个气球,都无法反映出任何梦想。他说他有的是钱,但却不再有梦,如果能买到一个合适的就好了。我们正缺梦的来源,丹丹你可别后悔。

 

       可伶的人,连梦都没有了,多没意思,我叹息。丹丹说是啊,我就做一回善人吧。

宣宣递给丹丹一个玫瑰色的气球,让她对着吹气。看来真是有钱好办事,梦工厂的技术日新月异,不但能够反映任何人的梦想,而且无须再对气球吹泡泡,直接对气球吹气就好了。

 

       丹丹撅起红唇对玫瑰气球猛吹一口气,一吹完她就跳起来要去遮挡气球里的梦,但我和宣宣都看见了,丹丹梦想激情。

 

       我先在心里为丹丹一阵惋惜,但随即怂恿她赶紧把玫瑰色的热梦给里边的青年才俊送去,戏说如果恰巧投其所好,岂不一箭双雕?丹丹一手按着自己隆起的肚子说,现实,又踮起脚尖、伸长另一只手臂触摸飘忽的气球说,梦想,这段距离是我早就预测好的,我选择保持距离,这样我至少还是个有梦的人。聪明的丹丹,似乎永远清楚自己要什么。

 

                                         

 

       第二天,我顺利地生了一个八磅重的胖小子。生完儿子后,我也想明白了,以梦想谋生,其实是利人利己的事,鱼与熊掌兼得。于是我辞别那家奄奄一息的软件公司,在家专职写小说,用文学形式来销售我和宣宣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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