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江门侨乡作家作品专辑

(江门市作协提供)

 


江 门 的 河

罗 田

 

东边是河,西边是河,南边是河,北边还是河。江门河真多,但从不喧宾夺主,像威尼斯那样让水占尽风光。它总是谦逊地避让,默默地滋润。把明净留给高楼,将坦荡让与公路,用乳汁哺育生命,泼浓绿装点平畴。然后,含着微笑,平静地奔向大海。人们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看去那样没有个性,没有喧哗,单调至极。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几条水吗?是的,时间老人往往将丰富的地貌变迁抽象成简单的线条。其实,早在新石器时代,这里曾是海岛孤悬,茫无涯际。正是它不停地劳作,才造成沙田万顷。据《永乐大典》记载,到宋代这里已成“膏田沃壤”。于是,那些闯浪为生的先民们,把惊涛骇浪中的噩梦,埋进黑色的泥土。扛起犁锄耕耘播种,接下来是五谷丰登子孙繁衍。直至今天,那些湮没在河床深处的秘密我们虽然无法了解清楚,但那浸透地域文化翰墨的名字,仍可约略领会。你听听:“仁和里”、“古巷里”、“东仓里”、“龙头里”、“龙安里”、“瑞龙里”、“风潮里”,江门带“里”的地名遍地皆是。信不信?江门的河有多长,江门的“里”就有多长;江门的线装书有多深奥,江门的“里”就有多硬气。当时髦的洋地名铺天盖地涌来的时候,它们却将保持尊严的古老标签顽强而自信地刻在眉头,烙在心上。土上之田就是“里”!这当中蕴藏着先民们何等深厚的土地情结。《周礼》中“五邻为里”,《国语》中“十轨为里”,不过是先儒们呆板的划分。它遗漏了最珍贵的情感内涵。我们从“里社”这一古老的祭祀土地神的祭坛上,也可遥领先民们对土地的那份虔诚与圣洁。然而,江门人不是那种安土重迁、自我封闭的庄稼汉。江门河赋予了他们向往大海的气质和性格。他们总是眷恋跃动不息的蓝色魂灵。在犁铧翻动的历史册页里,他们偶尔拾到一只海螺,也会眼睛发亮,心花怒放。于是,重新燃起闯海的雄心。一茬一茬的江门人,下南洋,闯美洲。那古老河埠布满苔痕的青石板上,留下了他们出发的第一行足迹。如今,他们在海外创下了辉煌业绩。从江门出去的炎黄子孙,他们的身上流淌着江门河的血液,跳动着江门河的脉搏。从12世纪初叶到16世纪后半期,前后四五百年间,江门人开始了拔锚出发的闯海生涯。然而,他们把根牢牢地扎在这片土地上。无论天翻地覆世事沧桑风刀雨箭险洪恶暑,他们都坚持一个亘古不变的信念—-江门河是母亲河,是的,要坚持这份信念这份感情,是多么不容易。初冬的天,我跨上蓬江大桥,落日熔金,波光灿灿,我仿佛看到了成千上万匍匐在土地上的裸露着黄铜般发亮的脊背潮水般地向我涌来。那装订在历史河床底的记录一行行触目惊心:
“秋七月大水河堤溃决境内皆成巨浸。”
“大水淹田万亩圮塌房屋千余座溺死男妇人口四百余。”
这样的记载,累见于地方史志。从1915年到1949年35年间,河堤溃决,田园淹没的洪灾就达22次。平均一年多就出现一次!我从历史的呜咽中醒来,抬眼望去,江门河两岸,高楼耸立,直插云天,一派现代都市的繁荣。面对这一切,你怎么也想不到半个世纪之前,这里曾是一片泽国!在那冰冷沉睡的灰色水泥路下,曾经滚沸着江门先人们抗击洪流的生命的激情。我惊竦地回过身来,将目光伸向银帆塔影的远处,又仿佛听到橹声咿轧的历史回声:环佩当当,辗过宋室的龙骧凤辇;云旗猎猎,淌过元军的铁马金戈;鼙鼓咚咚,是陈邦彦的击楫扬舟令;水声嗬嗬,是清兵的投鞭饮马。历史一浪浪涌来,又一波波覆盖,一层层淤积,它把改朝换代的兴替轮回浸入沙中,烂在泥里。凄风冷月,年复一年,那黝黑的河床底下,埋葬着多少精魂铁血。这里,僧侣的禅杖叩过,白沙的诗里吟过,洪杨的义旗扫过,抗日的烽火照过……不废江河万古流!无论历史多么波澜壮阔,江门河都把它沉淀在胸,归于平静。你看,那夕阳渔火中,老渔翁轻叩双桨,一声矣欠乃,把纷纭纠结的如烟往事,崇高与卑微、激越与忧愤、悲壮与惨烈、生死荣辱是非成败全都叩入亘古的苍茫。江门河啊,历史与诗情汇合的河!
我想,江门要是没有河,该多么枯燥贫乏,这不仅是因为江门河每年提供了上万吨水产鲜品,也不仅因为它灌溉了百万亩农田作物,而是它那流动不息的蓬勃生机,给予了一个新兴城市的精神上的充氧。是的,有了河,江门才充满青春活力,节奏明快,坦荡奔放。没有那种庭院深深的古城的神秘与冷漠。五年前,我初来江门,正是这温润的河风,给我抚慰、让我陶醉。我曾在一首诗的结尾写道:“醒来,我的头枕在蓬江的涛声上。”每当晚风习习,柳梢将一轮新月的身影投入波心,我看堤中路上,游人如织,情侣依偎。江门的女孩,小巧玲珑,鹂音轻软,温存而勤劳,善良而精明。江门的企业家,业胆包天而脚踏实地,坚苦内敛而儒雅风流。我曾随市文联同仁参观金羚这个驰名全国的洗衣机厂,那里的领导介绍经验,凿凿有据,评诗品画,兴趣盎然,高歌豪饮,胸襟坦荡……
江门河啊,是温馨与豪放交融的河!
对此,人们不禁要问:江门河能经受现代商品经济浪潮的冲击吗?毋须多说,你只要看一看:关山月亲笔题书的文化城、新建的陈白沙纪念馆、修葺完好的梁启超故居、绿荫掩映的五邑大学,它们与现代高科技技术开发中心、鸵鸟养殖场等和谐相处,相映生辉。
江门河啊,传统与现代化凝注的河!
是的,有交融就有冲突,有腾飞就有跌落。你看,河滩上那只红蜻蜒,那透明的薄纱般的双翼,像被什么魔法吸住了,贴在淤泥上,污浊而沉重,两颗红宝石般晶莹的眼球,无奈地望着蓝天,几只小脚在不停地鼓捣,长长的身子一拱一拱地蠕动。阳光下,像燃着一朵美丽的小火焰。堤岸的百年老榕在垂头叹息:你这小精灵,怎么跌落在这里?你是想找回嬉戏清波的旧梦呢还是想重吻亭亭小荷的粉嫩?你看见了吗?那一只锈蚀的被弃置的怪物,艄部丑陋地洞开,拆裂的舵页歪斜在一边,整个身子像荒漠上的残埂古堡。它身旁,腐草烂叶和着工业废水、城市垃圾,酵成一沟苦涩。它无声地警示着人们:水质污染、水土流失、泥沙壅塞,河床已不堪重负!“昔日的天沙河呢?”“大洞河仍是那样清秀吗?”“白石河还是洁白如玉吗?”江门河啊,你怎样在跨世纪的过渡中重新塑造自己?是的,河的本身就是一种象征,象征一种过渡,过渡是希望又是苦涩。有顺流而渡的,有逆流而渡的,有挽臂并肩而渡的,有个体拼搏而渡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破浪乘风正当时。唯有过渡时代,方显英雄本色
江门河啊,是沉沦与奋起相搏击的河,是创造与毁灭相冲撞的河。在现实变革的滚滚洪流中,江门河也在悄悄发生变化。你看,抗御百年洪峰防护30万亩以上的江新大堤像巨人一样屹立起来了。旅外乡彦捐资建桥,一条条彩带系在它的腰间,彩笔绘蓝图,明朝更好看。前不久,《羊城晚报》又爆出令人振奋的喜讯:广东各市正计划实施碧水工程!江门河啊,这是你的福音,你的机遇。你是腾飞二十一世纪的青龙,你是连结传统与现代化的纽带!
江门河啊,希望的河,美丽的河。

【作者简介】罗田,原名罗再田,曾在大学中文系任教,副教授。现为江门市文联副主席,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江门市评论家协会主席。曾在《文艺报》、《大公报》(香港)、《南方日报》、《文艺评论》、《名作欣赏》、《求索》、《湘大学报》、《文学月报》等二十几家刊物发表文章百余篇。有著作《面对潮汐的思索》、《外国文学简论》出版,散文《江门的河》曾获森基文学特等奖、江门市“五个一”工程奖、广东省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铜奖。作者曾评为江门市优秀文艺家。)
 

 


 

 


独上碉楼
 


凤群
 

独上碉楼,你忽然有一种悲怆的感觉。

正值黄昏,你看见远处那些南方并不险峻的山岭,像波浪一样涌向天边。在秋冬收割完毕的原野上,香蕉林修长的叶子青绿中有些许枯黄。夕阳桔色的光影如一张巨大的幕布,缓缓被远处的山影收拢了过去,无边的暮色便汹涌而来,笼罩了这一片生命的土地。在大地的暗影里,岁月无言地向前翻去,侨乡奇丽的一页,便清晰地在你眼前次第展开。

当你来到地处珠江三角洲西南的这个叫开平的侨乡时,你便恍若走进了历史。那一座座带有欧陆风情的小镇,岁月的沧桑并没有完全遮掩住她迷人的丰姿。穿行在有着岭南特色的骑楼下,你还可以在不经意当中,发现一个个精美绝伦的石浮雕吊顶,或是一幅残破的年代久远的香烟月份牌,月份牌上的美人虽然落满风尘却依然巧笑倩兮。在斑驳的门楼上,你会被一副同样斑驳的楹联所吸引而不忍离去。一株株苍老的木棉树触目皆是。岭南的花木,硕大的花朵似乎只有木棉是整朵飘落的,落花时节,深红的花朵洒满石板的街道,仿佛飞溅的英雄血,有妙龄少女挽着草篮一一拾了去,说是煲了当凉茶饮清热祛火。自然,这些并没有引起你的特别注意,你的目光总是被那些造型不一的碉楼所牵引。在开平大大小小的村镇,几乎没有一个村镇没有碉楼。据当地统计,在开平一千六百五十九平方公里的大地上,竟有一千八百多座碉楼,鼎盛时期,有三千多座。后来因种种原因,毁去了一千多座,保存下来的大都完好无损,这实在是一个大地奇观,开平是个名副其实的碉楼博物馆。
这些历经沧桑的碉楼,虽然数目繁多,但却没有一座雷同。它们都有四至五层,高大巍峨。有的似欧洲的城堡,有的如西方的教堂,有的又像古老的钟楼。中西合壁,巧夺天工,有的碉楼上还有罗马式的廊柱,有古希腊的浮雕,有哥特式的穹顶,还有精美的洛可可装饰艺术……它们各有各的姿态,各有各的风韵,各有各的历史。唯一有些相同的是每一座碉楼的顶部都是中国传统的硬山顶式或悬山顶式造型,都有用灰雕手法镌刻的门匾,都是用清一色的中国书法写的楼名,诸如瑞石楼、铭石楼、振安楼等,大都以建楼的主人名字命名。还有一种用以居住和生活的碉楼,当地人称为“居庐”,又称为“别墅”,当然与今天的别墅是两个概念。诸如球安居庐、兰生居庐、湛庐,养闲别墅、耀光别墅等。如今你走进这些壮观的碉楼,你发现大多数已经是人去楼空,灰黑的楼壁印满苍苔。也有的保存完好,因为一直住着楼主的亲戚。你看见中西合壁的木床依然铮亮,留声机巨大的喇叭一尘不染,上面放着的粤剧名伶的唱片还能清晰如故。打开雕花的衣柜,你看见一排排整齐的衣物,有旧式的西装与老式的旗袍,有的还是新的。墙是悬挂着主人全家的黑白合影照片,是用瓷板烧制而成,异常清晰。男的大都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或领结,戴着圆形眼镜或礼帽,像个绅士;女的则千篇一律地穿着旗袍梳着传统的发髻。也有个别的穿着洋装烫着好来坞明星的发式,据说是主人的妾,是香港或外埠娶回的女子。这些男人或女人,对着你亲切地微笑着,仿佛他们刚刚离去,你在静静等待着他们归来。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你还发现一摞楼主人寄回的家书,信上贴着异邦的邮票,大都从美加寄的,字迹竟然没有丝毫褪色。信中述说着在异国他乡谋生的艰难,还有对故乡亲人们的挂念,要不是信的结尾写的民国某年,你还真以为走进了历史。你在那一瞬间有了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使你恍然走进一个遥远的梦境。

碉楼的梦就是海外华侨的家园之梦。
据当地政府统计,开平现有人口六十八万,华侨与港澳同胞却有七十五万,遍布世界六十七个国家和地区,这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一部海外华侨史就是一部血泪史,这要追溯到两个世纪前珠三角一带卖猪仔事件。所谓“卖猪仔”,即苦力贸易。鸦片战争后,欧美一些国家又把黑手伸向中国内地,支使人贩子以招工为名,诱骗华人过洋为奴。这与当年欧美贩卖黑奴如出一辙。而与珠三角相邻的澳门当时成为这一罪恶活动的最大的转运站。同治十二年,即1873年,在澳葡官方直接操纵以及各国列强驻澳领事馆的庇护下,澳门小小弹丸之地,“猪仔馆”竟达三百余家,被卖到美洲及东南亚的华工有十万之众,这其中不乏有大多数开平人的祖先。澳门当时著名的思想家和文学家郑观应,曾撰文《澳门猪仔论》给以揭露抨击:“又闻粤省拐徒千万,与洋人串通,散诸四方。被骗出洋而死于难者,每年以千百计。有半途病死者,有自经求死者,有焚凿船只者。要之,皆同归于尽。即使到岸,充极劳极苦之工,饮食不足,鞭挞有余;或被无辜杀戮。无人保护,贱同蝼蚁,命若草菅。噫!华民无辜,飘零数万里。而受如此之刻酷乎!”如今即使去澳门,也无法寻觅当年“猪仔馆”的遗迹,但你独上碉楼,那些被骗被卖的华工和着血泪的哀号,仍然穿越岁月的虚幻,在你的耳畔如泣如诉,不绝如缕……
这些苦难的华侨,身在海外却难以忘记故土。他们中的有的人,后来有了一些资金积累,强烈的叶落归根的情结,使大多数人亲自归来或汇钱回乡操办三件事:买土地、建房子、娶老婆。由于长期生活在异邦,耳濡目染,带回的建筑图纸都有典型的异国风味,但又明显保留中国传统建筑的特色,将中西建筑熔于一炉,别具一格而又千姿百态。因此,开平碉楼被誉为“令人震撼的建筑艺术长廊”。

现在,你就穿行在这条巨大的建筑艺术长廊中,你喜欢在深秋或暮春的黄昏去凝视这些碉楼,在夕阳的光里,一座座矗立在原野上的碉楼,被涂抹上一种苍凉的底色,顿时有了回光返照般的辉煌。你于是踏上那些年代久远的楼梯,拾级而上。你并不是一个喜欢孤独的人,但不知为什么,你总是喜欢独自一人去登这些碉楼。你的手指轻抚着那些油漆剥落的栏杆,你的耳朵贴紧那些印满苔痕的墙壁,于是你听到碉楼平静的呼吸。在你的凝视中,这些碉楼是有鲜活的生命的,它用它独特的语言,向你诉说着一个又一个难忘的经历。独上碉楼,实际是你与碉楼进行着坦诚的心灵对话,去聆听历史辽远的回声。

碉楼在开平侨乡,主要的作用是防水患与匪患。
开平近水,河网交织,水患尤多。高大坚固的碉楼,成了村庄安全的绿洲。很多村民,因为有了碉楼,在突发的洪水中才免遭灭顶之灾。
最大的灾难是匪患。你看过开平的县志,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因为这里集中了大量的归侨与侨眷,是典型的富庶之乡,因而也成了土匪频繁作案之地。民间流传“一个脚印三个贼”的说法。土匪杀人抢劫,还多次攻陷县城,有一次居然连县长也被掳了去。如今,你行走在这绿野平畴或是独自登上这些大大小小的开平碉楼时,你的耳畔还依稀听到喧嚣的马蹄声和一阵阵野性的呐喊,伴着刀枪剑鸣,海潮一般,从原野的尽头呼啸而来。你还同时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竟然挥之不去。
土匪是有内线的,而内鬼则大都是本村人。他最了解谁家刚从国外归来,谁家最有钱。于是,在月黑风高之夜,他在这家门楣上点燃一炷香,土匪便循着香火的光,进行抢劫。你在开平听到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个姓朱的华侨因妻子生产,刚回国不久就被内鬼盯上了。那天,他刚刚满月的儿子在夜晚啼哭不止,他的家人就请来对门的二婶,二婶的精明能干是在全村出了名的。当二婶走来时,惊骇地发现朱家的大门的香筒里,有一炷香被点燃闪烁着红光。二婶当得知朱家并未拜神燃香时,心中便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于是,她将香拔去随手掐灭,领着朱姓华侨一家悄悄躲到自家屋里。夜深人静之时,土匪果然来了,却找不到目标,正在寻机作案时,机智的二婶高声叫喊起来。于是,村庄中狗吠声、呐喊声、敲锣声响成一片,土匪以为中了埋伏,便仓皇离去,村庄才免于一场劫难。而有时也有内鬼插错香的,使土匪的计划落空。不过,在建国初期清匪反霸的斗争中,这些内鬼都被群众揭发出来,受到了严惩。
这些碉楼的结构,大部分防御功能相当完备,大都在顶层四角都建有突出楼体的“燕子窝”,每个“燕子窝”都有居高临下的枪眼,对碉楼四周形成上下左右的全方位的控制。碉楼顶层,多设有了望台,配备枪械、石块、铜钟。有的华侨还从国外购回警报器、发电机与探照灯。在一座碉楼上,你在楼顶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还发现一个至今还完好无损的消防水龙头,据说,它还有另一个功能,在情急之时,可以用它对来犯之敌喷射辛辣的液体。你端起这个不知何国制造年代不详的铜制水龙头,汲满了清水,向着高空射去,在夕阳的光里,辉映起一片迷离的虹霓。四野静寂,收割过的田垄呈放射状向远山逶迤而去。大大小小的碉楼如剪影一般静静兀立,如同真诚的卫士,守护着大地的安宁。
  
你无由地生出一种感动,既然匪患成灾,为什么一代又一代海外华侨还要不顾一切返回故乡,甚至性命丢了也无怨无悔?他们在故乡的凄风苦雨之中,用一生的积蓄,筑起这别具一格的碉楼,不仅仅是衣锦还乡的一种昭示,也不仅仅只是为乡亲们撑起一片安定的绿洲,而更重要的是给自己建造一个栖息灵魂的精神家园。故乡虽然充满灾难,但毕竟是母亲的土地。儿不嫌母丑,子不嫌家贫,对于远离故土的游子来说,异国他乡再好,只不过是生命中匆匆走过的一座驿站,而故乡永远是生命中一道诱人的美丽风景。

只有回归故土,精神才找到归宿。
至今,你走进碉楼,仍然能感受到这些华侨对故土无尽的眷念。虽然久居异国,受他乡文化浸染,在碉楼的外表上,呈现出千姿百态的景观,但在大部分碉楼在内部的布置与陈设上,基本上保留中国传统的样式:有的摆着柚木板做的屏风,上面雕刻着篆、隶、楷、行、草各种字体,诸如“花开富贵,竹报平安”、“雀屏中目,鸿案齐眉”等内容的对联;有的雕梁画栋,墙壁上悬挂着传统的书法与字画;有的设立着岭南式的神龛,供着列祖列宗的灵位;有的室内摆着传统的明清样式的古典家具,上面摆放着青瓷的梅瓶与茶盅,好象还有一把侨乡特有的绣花工艺葵扇或绢做的纨扇……你可以想象出昔日的梅瓶上或许还插着一枝菊花或者素馨花,环佩叮当,有丽人的影子飘动。一管洞箫呜呜咽咽地如烟如雾在碉楼上袅袅绕绕,吹箫的是一个着唐装的少年或是一位围着西洋披肩的少妇,吹的总是一支幽怨的怀乡的曲子,远处,青葱的蕉林如漂浮的梦境……这虚幻的一幕始终在你的眼前挥之不去,散发着迷人的古典气息,使你遐思飞越,而忘记了在弥漫而起的夜色中碉楼曾经遭受的劫难。

真正使碉楼蒙受劫难的不仅仅是水患与匪患。
在碧波粼粼的潭江之畔,你看到了一座布满累累弹痕的碉楼,碉楼是用坚固的钢筋混凝土建的,有一个窗户被炸去,惊世骇俗地留下一个大洞。但碉楼经历了近一个世纪的风雨,仍旧巍然屹立。它就是开平最著名的碉楼—南楼。
开平还是一片英雄的土地,这里曾经诞生过“刑场上的婚礼”的革命志士周文雍,你去瞻仰过开平的周文雍与陈铁军的纪念碑,故乡的人民并没有忘记他们。在潭江的这座南楼也是一座无形的纪念碑,它同样以巍峨的姿态向你讲述一个关于英雄的传奇。
对于你来说,这个故事已是非常熟悉:那年,日本人占领了开平,人民奋起反抗,以司徒氏家族组成的四乡抗日自卫队的七壮士坚守南楼,与日寇展开殊死的战斗,给来犯之敌以沉重的打击。七壮士在敌人的重重包围中,誓与南楼共存亡。他们一直坚守了八天,最终弹尽粮绝,南楼的铁窗被炸毁,日本人扔进了毒气弹,七壮士中毒昏迷,不幸被俘。日本人竟残忍地杀害了七壮士,并将他们肢解,扔进了滚滚的潭江。
南楼至今仍保留原状,为的是让后人不要忘记这一页血腥的历史。而这一页历史,也与海外华侨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
烽火年月涌现的侨乡大大小小的抗日自卫队,大都有海外华侨的支持。为了保卫家园,这些海外华侨,甚至不远万里赶回故乡,有的捐款捐物,有的购买枪支,有的还亲自参加了战斗。
你不止一次地从史书中了解,海外华侨对中国革命的巨大贡献,从支持孙中山的反清到支援中国的抗日,捐钱捐物从未间断。当你行走在开平侨乡的土地上,你听到的故事更加生动。与七壮士的司徒家族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海外华人领袖司徒美堂,在淞沪抗战爆发后,就在美国联合各侨团,成立“纽约华侨抗日救国会”,开展宣传和募捐救国活动。还亲自率领美洲华侨慰问团的成员乘坐邮轮去上海,慰问抗日将士。他还冒着风险回国与当局共商抗战大计,他不顾年事已高,在儿子的陪伴下坐美国邮轮来到香港,准备稍事休息再去重庆。不料被占据香港的日寇得知,诱迫他出任维持会会长。司徒美堂老人断然拒绝,并与日寇虚以周旋,最后终于逃离虎口,历经千难万险,安抵重庆,先后写下了《致旅美侨胞书》、《致洪门兄弟书》。那些掷地有声的话语穿越大半个世纪的时空,仍然使你热血沸腾:“我旅美侨胞,益加奋发,输财输力,协助祖国及友邦政府作战,争取最后胜利。”“深望我洪门兄弟,念以往之光荣,思当前之天职,一德一心,共赴国难。”司徒美堂老人后来回到美国,又辗转美洲十几个国家,向侨胞介绍在祖国的见闻,宣传抗日,号召侨胞输财献力,争取抗日的最后胜利。
你在司徒美堂老人的故乡,并没有找到他亲手建造的碉楼。但你明白,碉楼虽然是华侨的家园,而司徒美堂老人的精神家园却是整个华夏,整个灾难深重的祖国。

你又一次登上碉楼。
夜幕降临,然而今夜有月。月色澄明而空朦,碉楼被镀上一层银色的月辉,高低错落的圆顶与楼堞、廊柱与女墙,被月影勾勒出淡淡的轮廓。那些岁月的沧桑与痕迹,仿佛被月光冲洗而尽,碉楼变得皎洁而明亮,宛若童话中的世界。依稀有一支洞箫在远处幽幽地吹,仔细听去,却是邻家在播放粤曲,是粤剧名伶红线女的《分飞燕》,曲调优美而动听,诱发你的遐思。分飞燕,分飞燕,分飞的燕子如今终于得到快乐的团聚。你在侨乡开平,看到了一幅幅动人的画面:海外华侨纷纷回乡投资办厂、捐款资助教育、支持公益事业。当然,他们不再建造碉楼。
你很高兴在开平,正巧赶上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节目组在拍摄有关碉楼的专题片,主持人张泉灵小姐对着全国观众现场直播,介绍开平的碉楼。你还了解到,碉楼将被广东省作为世界文化遗产向联合国申报,据说,这是广东省首次申报的项目。侨乡开平的碉楼名闻天下,或许已是不远的事,碉楼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化景观将重新显现出迷人的魅力。
皓月千里,碉楼无声。你忽然想起那些远隔重洋的开平乡亲,他们会不会也时常在溶溶的月光下,思念故乡,思念他们祖辈亲手建造的碉楼?或许他们已经记不起碉楼,但他们不会忘记故乡的土地,忘记那一页不堪回首的历史。
  
独上碉楼,你已经不再悲怆。

【作者简介】凤群,皖南泾县茂林人,当过知青。1982年于安徽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留校工作,1992年调来江门五邑大学中文系工作至今。80年代就学于中国作协鲁迅文学院首届文学创作班,曾在《文艺争鸣》、《文艺评论》、《中国文学研究》、《当代文坛报》、《文艺报》以及各类学报发表论文数十篇;另外还在《中国作家》、《青年文学》、《作品》、《散文》、《电影文学》、等刊物发表过大量中短篇小说、散文、电影文学剧本,出版过中短篇小说集《谜船》。现为中国写作学会会员、中国小说学会会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江门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五邑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侨乡三叠(散文三题)
 

罗学华


春叩云礼

—广东恩平那吉石头村旅游区的另类解读与思考



“古韵依稀石头村,旧貌新姿客如云。寻常陌巷漱日月,萧瑟苔迹对晨昏。蝉笑蛙鸣等闲事,翁还童态始见真。最是垂莲春睡处,苍茫天地一乾坤。”是一位作家游览那吉的云礼石头村时写下的诗句,它形象地写出了这个别开生面的旅游景点的韵味。
作为地方史志的职能工作者,我曾经无数次造访石头村。在石头村,我一次次与客人一起,轻叩那一条条阡陌巷道,轻叩那一个个篷门柴扉,轻叩那一处处石缝砖隙,轻叩那一道道斑痕苔迹,轻叩那一株株苍藤古树,轻叩一片片断壁残垣,轻叩那一抹抹白云苍狗,试图探寻与探求云礼石头村由盛而衰,又由衰而兴的心路历程。
二十多年前,我访友作客到过石头村,那时,石头村还很繁盛。当时,用传统的风水学说观察这里的构架,见它青龙缺泄、白虎昂藏,我曾暗地预感这里不久将会破败不堪。前几年,石头村尚未开发,我随《恩平报》乡村采风组到石头村采访,见它果然一如我当初的看法。就再一次用传统风水学与现代建筑学的角度审视它,见它除了苍凉破败还是苍凉破败,这次采访,我无功而返。而我的同行,则用社会学与民俗学的角度审视石头村,揭开了石头村旅游景点开发的序幕。
云礼村的破败是我预感到的,云礼村兴起却是我始料不及的。我想,这也恐怕是黎姓先祖所始料不及的吧。在历史的天空下,在风水学盛行的六百年前,他们未必没有觉察选择这样的地方立村破败的必然,只是条件所限而不得不如此为之罢了。值得庆幸的是,云礼村的破败,不是天灾、不是人祸,不是战乱,也不是贼劫,而是他们黎姓后人的自我扬弃。人类,不就是在不断的自我扬弃中发展与前进的吗?
诚然,云礼村的破败与兴起,其实早就不是原有意义上的破败与兴起了。随着时代的昌明与社会的进步,人们祈盼早日与一日千里的现实生活尽快接轨同步,又有那一个黎姓后人愿意回到苍苔古巷的石头村去度过他们有限的人生岁月呢?
云礼村是一条地地道道的石头村。村子依山而建,全村100多间房屋,全都是用各式各样的石头经加工后垒叠而成。石屋之间,工整对称;中间巷道笔直,用多种石头铺设。村头的闸口,建有阁楼,人称为闸阁,上置射击孔,可以向外发射火器和利箭,也可以用石块袭击进犯之敌。这种建于600多年前的闸阁,其实就是最初碉楼的雏形,是五邑地区最早的碉楼。150年前骇人听闻的“土客之争”,云礼村得以安然无恙,大约就是得益于这些石头构建,足见它在一定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作用。我想,黎姓先人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石头村这些石头构建物和石头构筑物,虽然有它古朴和坚实耐用,易守难攻等作用,能起到节约材料、抵抗敌人等作用。但当它的这些作用一旦减退或者消亡,它在人们心目中的意义和地位就会随之减退或者消亡。否则,他们岂不是感觉迟钝、麻木不仁了么?
今日云礼石头村,虽然古韵犹存,但它毕竟是一种破落文化的代表与象徵。早年珠江电影制片厂拍摄的彩色故事片《山乡风云》,以及不久前热播的香港电视连续剧《爱在有情天》,来这里选择场景,固然是因为视觉艺术的需要。如今越来越多的客人到石头村来旅游,他们又是来寻求些什么呢?
人们是来寻找一种置身世外桃源,归真返璞之感,还是寻求一种超然的闲适呢?人们是在轻抚历史的苍痕、感受历史的厚重,还是慨叹大千之无常与众生之维艰呢。人们到云礼来旅游,收获了多少,又得到了什么,我想,这都不重要了。
人类是宽容与包容的,传统与现实往往兼收并蓄、各适其适,我们又何必去乞求视觉与感受的一致性呢?这正如现在是WWW横行、@纷飞的数位资讯时代,而我家却电脑与算盘共处一室,小轿车与摩托车和自行车共存,全自动洗衣机与洗衣板、洗衣桶、洗衣盆同在,电磁炉、微波炉与煤气炉、传统炉灶、蜂窝煤炉、简易三脚灶同在,这些东西谁也说不清那一种什么时候有用、什么时候无用,谁最有用、谁最无用一样。不知读者诸君以为然否。

 

 

梅花三弄
 



我有过深深的梅花情结。最初,我是在父亲的对联里听说梅花的。小时候,父亲给人家写春联,写得最多的就是“松竹梅岁寒三友,桃李杏春风一家。”我想,能与经霜犹翠、节劲中空的松竹相为友的,一定是风骨超凡之极的了。稍长,心仪梅花是从古人的诗词与戏文里。“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惟有暗香来。”又有谁能不为之动容呢?后来,对梅花的疑迷是文革期间,好一些“样板”戏文里都给梅花镀上一层眩目的光芒,仿佛梅花最是革命的象徵。因此,好几次去广州,不惜路远,跑到罗岗去寻找梅花的芳菲。尽管缘悭一面,只见满园树,不见一朵花也无怨无悔。前几年,听说恩平河排林有梅花开放,几次想去一亲梅花芳泽都因故未能成行,只是在报章中见到她的照片。岂料,此后的许多个夜晚,竟然心驰神往,梦回梅林。
大千世界,造物弄人,梅花犹甚。君不见,梅花一弄撩人心,素未谋面也情牵。
 


未见梅花,常将梅花念,已见梅花,不识梅花面。日前,与十数文友去河排访梅,就又产生过不少慨叹。人世间,就是这样怪。也许是习惯思惟影响,在我的心目中,梅花的色泽是红色的。不是吗?那一首“红梅赞”之“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和其他“红梅傲雪报新春,高山松柏万年青”之类的“红梅”诗句,几乎伴随着几代人成长,连商标的牌子也只有“红梅”而未之见“白梅”。“以红唯一”曾几何时,又怎能不使人形成一种思惟定势呢?因此,当车子停下,说梅园到了,我下车寻求那期盼已久的一抹殷红时,我还怀疑众人都搞错了呢。
园也未成园,数树白花繁。这可是你吗,我曾经无数次梦绕情牵的梅花?从大家闪光的双目中、从寒风中绽放的花枝中,我意识到真的是梅花了。进得园来,文友们忙不叠摆“匍士”照相,有的女士手捧皎洁如雪的梅花亲了又亲,有的男士还不惜扮作“采花大盗”的样子,好似乎恨不得要将“梅小姐”连根带叶抱回去。自问形象不佳,我害怕亵渎梅花的圣洁,只在一旁细品梅香,不敢与梅花照相。我心神驰骋地叩问过无数朵花儿,叩问过无数只花间采蜜的蜂儿,试图解读南方梅花的神韵,久而久之,久而久之
梅花,你可安好?蜂儿,你可安好?梅花二弄使人醉,画眉深浅入时无?


 



身在梅树下,难忘种梅人,河排梅,是谁种?赏梅当念种梅苦,几许艰辛始开花?种梅人儿是阿侬,在南在北在西东?在铁杆铜枝的梅树旁,我苦苦思索。那苔痕斑驳的老梅树,你经历了那么多年风雨雷电的侵袭,一身伤痕,依然无悔无怨,凌寒绽花,你可是那河排老林工栽培的吧,要不然,你们为何如此相像。我的住宅小区,有几个住户是河排老林工,他们把各自的青春和挚爱、心血与汗水都献给了河排林场,都献给那一山的青葱碧绿。累残了身体、累弯了腰也在所不惜。其中一人,二十年前,正当中年,已经为大山的风寒湿气所染,得了严重的风湿病,叫我前去为他诊治。病好了后,我叫他不要在林区干了,否则难以根除。他就是不信,硬是在林区干到退休,如今全身佝偻,那样儿我再也找不到辞汇来形容。与他谈论人生,竟然没有半句怨言。你能不为他们的无私和奉献精神所动容么?他们不象水畔凌寒而开的梅花吗?
也许,有人会说我“老土”,老是用因物喻人那一套。其实不然,也许,在这经霜傲雪的老梅树面前,却无如是感触,只是为花而花、为香而香,那才叫真正的感觉迟钝呢。君不见,如果没有满山遍野的森林拱卫我们的大地,我们的所处的环境将会是什么样呢?年迈的梅花,你说是吗?问梅花,竟不语,惟将暗香托岁寒。
数簇寒梅,几多感慨,说也说不清,理也还更乱。“梅花三弄费思量”,漫漫人间路且长……
 

 


温泉三趣

 



身在温泉之乡,泡多了温泉,自然有一些感受。有人说,温泉浴要多几次才能感悟泡温泉的韵味,这我同意,然而,照我的感觉,还要在不同的时段浸泡,才能真正领略到温泉浴的神韵。比如傍晚、清晨、中午泡温泉,就各有各的妙趣。
傍晚泡温泉,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但是,到今仍然不能忘怀。是夕也,落日熔金,霞光万道,映照得青山绿水一片缤纷色彩。笔者和三五知己,来尚未开发的那吉河滩“热水锅”泡温泉戏水。其时天边晚霞正照、河滩热气蒸腾,越是临近黄昏热气愈是浓郁,冉冉然如云团飘荡。我们浸泡在温暖的温泉中,蒸汽轻轻地笼罩着我们,泉水宛如漱玉,从躯体滑过,像无数小手在肌肤上轻轻摸娑,令人产生一种怡然欲醉、飘然欲仙的感觉。忽然之间,我看到头上的蒸汽慢慢地扩散,如轻烟、似雾纱,向着四周的河滩弥漫开去,把方圆数里的河滩房舍、竹木田园都带进一种虚幻缤纷的境界之中。随着烟雾一边扩大,一边被晚霞镀上绚丽的色彩。涌动的五彩的烟云变幻着不同的意象、交织成不同的图像,渐渐地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城廓来。那城廓红墙碧瓦、绿树婆娑,其间亭台水榭,影影绰绰,曲径回廊,游人如织,红男绿女似在翩然起舞,其情其景,似幻还真。我把自己的感觉告诉同伴,他们都灿然笑了,说那不是真城廓,是海市蜃楼一类的幻景。一时间,河滩浴者,一片哗然,同声赞叹这大自然的杰作。这如诗如画的幻景持续了十余分钟,便随着太阳的西沉、夜幕的降临慢慢地消失了。河滩之上,依然云蒸雾荡。我们更衣回归,心里都有一缕怅然若失之感。此后许多个晚上,我曾经梦回河滩,进入那个幻境城廓畅游一番。
金山温泉度假村天然涌泉区温泉大池建成不久,试业之初,小子曾偕三五知己来此作过一次晨泳,那乐趣至今难以忘怀。是晚,我们歇宿金山温泉的客房中。次日清晨,东方的远天才泛出一缕曙光,三星还在西南的远天斜挂,夜的帷幔还轻轻笼罩着大地,我们就相约起床,换上泳衣来到池边。但见一池温汤清澈透明,宛如玉鉴澄清,倒映着曙色云天,影影绰绰,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朦胧美。跃入池中,一池碧水,温热适中,那种感觉,也是朦朦胧胧的使人觉得像在梦中;又像回到孩提时代、回到母亲的怀抱、回到温暖的强褓中。轻柔的晨风徐徐吹来,池水漾起深情的涟漪,池水轻轻地掠过我的肌肤,我感到它像大地母亲温暖的手在摩姿……
去年,小子曾陪一位路过恩平的广州朋友来金山温泉大池午泳,他是听友人说金山温泉大池的妙趣,慕名而来并邀小子同游的。时值正午,艳阳当空,晴空一碧、玉宇澄清,不时有几缕长发似的白去飘过,温泉大池,一片天光水影,壮美极了。我们来到泳池,朋友赞叹之余,便跃入池中,畅游起来。我们儿时都是弄水好手,此时同戏一池温汤,心情格外兴奋,时而如蝶之腾扑,时而如蛙之鼓跃,时而单手击水,时而双手戏泉,不停地变幻着万千泳姿,踏水中云天、举浪里骄阳,一时间,我们都觉得平添豪情万丈。温泉午浴,其妙无穷……
温泉三趣,如是我说,不知诸君以为然否?
 

【作者简介】罗学华1952年12月出生,男。现任《恩平市志》副主编,是社会科学助理研究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作品有:长篇民间叙事诗《竹娘岭传奇》;长篇小说《南疆喋血》、长篇影视小说《古粤英风》、中篇小说《魂断君子山》、《湘妹子的故事》、《青楼恨》等。其中长篇小说《南疆喋血》在美国《星岛日报》连载,歌曲《老区行》获广东省“祖国在我心中”征歌大赛三等奖;报告文学《航母破浪行》获2004首届全国“先觉杯”文学大赛优秀奖、散文《茶山老人》获第二届古风杯散文大赛优秀奖。诗歌《跃动的乐章》获“山水情怀”杯全国电视诗歌创作大赛铜奖。
 

 


 


 

土地

韦廷
 

原来我心里很纳闷,费解极了;现在,一旦弄清真相,我不由热泪盈盈。
这些年月,我离开了家乡,进城做生意,赚了些钱,买了楼,办了全家户口,妻子孩子进城两年多了,生活很甜美。但妈妈一个人住在乡下,怎么也不肯进城。她说抛不下离不开。哎,抛不下谁?离不开谁呢?她微笑着不说。唉,家乡本来没有什么牵挂的嘛,妈妈为什么不肯进城呢?她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最近脚又患了风湿病,走路也不方便,再也不能让她独自住在乡间了。我提前写了两封信劝她。今日,我租了的士回乡,决意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定要把她拉进城去。
的士风一般奔驰到了家乡。但左找右找,却总不见妈妈。我慌了。我信中讲明今天回来接她呀,莫非她又躲避去了?我急忙去找堂侄细问。堂侄哈哈地笑了,说:“大婆与老蛤垌那块土地依依不舍,挪不开,捏不断,刚才又挑着一担草木灰上那里去了。”
老哈垌,土名,座落在故乡村子的东北边,是一块山坑田。田垌中有一块地,犁头形,半亩左右。它本来是我家的产业。是当年爸爸去了半辈子古巴回来购置的。后来,爸爸生养了我,再出外洋,至今一直音讯全无。妈妈曾对我唠叨过许多次:“看到了这块土地,就犹如看到了爸爸一样。”
是的,妈妈与这块土地,早已结下不解之缘了。记得,土改那时,这块土地充了公。我看见妈妈找土改队长起码几十次,恳求把这块地分回给我家,落实责任制之时,我又看见妈妈到党支书家里去也不下几十次,是为了要这块土地呀,乡亲们都感动了,每次也都表示同意把这块土地分回给我家。就这样,这块土地便第二次回了老家。妈妈的脸,笑成一朵花哩。
当然,村里谁都知道,这块土地,是妈妈的心肝了,家里有什么肥水,她都带去往这块土地送肥,甚至连工分也不计较。这老蛤垌,本来土质瘦瘠,是黄泥沙粉田。但我家这块土地就不同了,黑溜溜的,抓一把泥土,似乎能捏出油来。这块土地凝聚着妈妈多少心血呀!
村里那调皮的小青年说,妈妈当年不管在田垌哪里劳动,不管屎急、尿急、屁急,都往这块土地上奔。有一次,妈妈屁急了,要跑到这块土地上放,谁知跨过水圳时,屁留不住,泄了,这个屁没能放到这块土地上,妈妈竟站在这田哭了半天……这当然是无中生有的无稽之谈。但妈妈费尽心机,侍候好这块土地,这是真的。
我与堂侄急忙地向老蛤垌赶去。老远,我便看见妈妈瘦削而颀长的身影。她拐着脚,艰难地把草木灰均匀地撒在这土地上,口中似乎还念念有词。呵,她是在跟土地说话哩!
“大婆!”堂侄老远便笑着叫道,“快上田洗净手脚,坐的士进城享清福去吧,您总是舍不得离开这老蛤垌,莫非想做这里的土地神?”
妈妈格格声笑了,笑声在田垌上回荡,好响,好响。她笑了一阵,正色道:“要是真让我当土地神,那就好了,我一定保佑子子孙孙、世世代代、丰衣足食!”说着,又欢乐地笑了起来,继续一拐一拐地撒草木灰。
我心疼极了,忙卷起裤脚,跑下田去,抢过她手中的箩筐,说:“妈,让我来,您快上田歇歇!”
“别忙跑,让大婆再给放个屁,肥肥田吧!”堂侄取笑道。
妈妈又琅琅地笑了,笑声把田垌那边的溪流声都盖住了。她上了田,认真地说:“侄孙仔,正经一点好么!这田,我把它弄得肥肥的,今后,交给你管了,你可不要亏待它呀!这是福地,这是宝地,懂吗?民国三十二年,日本鬼子把华侨水路斩断,侨汇寄不回来,若不是有了这块宝地,我母子俩便早已命归黄泉了。再说,遇上三十年前那场大饥荒,每餐二三两米饭,如果不是这田出的番薯芋头,你爸妈也早就没命了。没有你爸妈,能有你吗?懵仔,不要忘本呀!”
“不会忘记,这是大婆的恩典!”
“不,这是你大公的恩典,这田是他置的。你一定要好待它,等大公回来之时看到,我们很好地守着这块土地,我们对得起他!”
妈妈一边说着,一边从田里抓起一把泥土,小心地放进一预先准备好的小胶纸袋里去,又喃喃地说:“进城了,小孙子一定会嚷着我讲古仔,好,就让我讲讲这土地吧,就让我讲讲他爷爷吧,说不定明天爷爷就会回来了!”
噢,我分明看见妈妈开朗的眉宇间,隐藏着一缕不容易被人觉察的忧伤。我的心酸了,不由长叹一声,咽喉哽塞,泪水涌满了眼眶。我心里想:“几十年了,爸爸下落不明,他还会回到家乡这块土地上来么?”

【作者简介】韦廷原名李伟庭,广东台山市人,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戏剧家协会会员,著有小说集《躁动的青春》(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报告文学集《乡土热恋者》(花城出版社出版),另发表300多万字各种体裁的文学、戏剧作品,其中32件于全国及省级得奖。现任江门市作家协会理事、台山文学协会副会长、《台山文学报》主编。

 

 


 

 

 


走失十字架的灵魂

郑炜强


委内瑞拉马拉开波城的耶稣坟场有一墓地,坟墓的主人都来自中国恩平。人说是另一世界的“唐人街”。
   
青草,覆盖着地表,覆盖着一个黑色的世界。暮色抖出留恋的微光,黑暗才是它永远的归宿。轻风放慢脚步走近,触摸的是阴森与悲凉。风都害怕死亡,远离死亡呀!死亡是地层的世界,是黑色的冰冷世界,没有阳光,没有声响,冷冽和肃穆。死亡的天堂是孤寂的,死亡的地狱是幽蓝色的。
我没有经过洗礼的思维,没有经过炼狱的灵魂,一次次地来到这里,对死亡的慰抚和对话。孤寂半个世纪的亡灵,在十字架的束缚中行走,寻找回到故土入土为安的航线。黑夜仅有的月光,让来自黑夜的阴冷拒于门外。那走失十字架的126个灵魂,不时听到上帝说:“你本是尘土,仍需归于尘土。”人死为先为大,入土为敬为尊。126个恩平乡亲的坟墓,远在委内瑞拉的马拉开波埠中心地区的耶稣坟场。客死他乡的孤寂,半个世纪的喊冤叫屈的恩平乡音,震塌地狱的顶棚吗?我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他乡的亡灵地所。
从死亡地界的凝神寂听回到实现,回到126灵魂遥望的故土。恩平这1698平方公里的46万人的土地,却有43万人在海外,46万恩平人,有30多万的侨属侨眷,恩平每一寸土地,都有着外来文化的侨乡气息。穿行恩平的时空,也是穿行先侨走向世界的侨民历史呀!侨乡响亮的文人景观,无处不是闪耀灿烂华侨史文化。行走一条溪水,眼前可见到“南洋”的蓝天碧海,如置身椰林檀香甸木之中,听到砍伐巨木倒下的轰隆之音。走上长长的石板桥,像行走在太平洋铁路,像倘佯巴拿马运河的堤岸,在石板桥的另一端,拉丁手鼓的强烈之音从幽深的历史深处荡来飘去,环绕心宇耳际,在强劲的拉丁节拍里,听到对面桥头田野男人吭嘹的卖鸡调、山坡割草女人深沉的木鱼腔音,还有村姑赶集上街的倩影,隐约看到圆臀有拉丁风韵。
行走恩平这方水土,寻找登高的文人景观,无需顾忌谈古论今,无需敬畏皇尊墨客的神秘。一座最高的人文景观的铁塔,是传输着现代文明信号的科技产物。最为厚重历史含量的熙春古塔,早年拆除重建不到20年,恩城古城也人为坍塌了半个多世纪。这方悠久的历史,没有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征战的马蹄飞骤的烽烟,没有兵马俑地宫、敦煌莫高窟的惊世发现,历史文人资源的底气不足。就当年乾隆皇游江南、胡妃避祸南粤都远离恩邑这块土地。穿行恩平大地,无需担心脚步践踏深埋地下的一座王陵。仅有的七、八品芝麻官、风流佳人何文秀的坟头也高高地放在800多米高的大人山。何文秀也只有一出古粤剧吟唱何文秀的风流韵事,让上了年纪的老人还能哼出几句。喜好上网的年轻人,老早把他抛于脑后。行走侨乡恩平,不会让历史的古风、沉重的历史陈迹让人抑郁,嘴上可含着香口糖,一边行走一边闲散戴上耳机听嚼士乐。
  
我没有炼狱的灵魂和没有洗礼的思维,轻轻地走近这亡灵地界。这不同世界的对话,感到自己的灵魂在颤抖。我暗暗地祈祷,让它们出来晒晒太阳吧!我活着的灵魂在呼喊,四周一遍寂静,一阵加勒比海的海风,呼啸过后留下的是幽幽的潮湿晦气,留下孤独与静穆。在孤独静穆黑暗里,我看到那126双幽伤的眼睛,望着故乡遥远的天际,守着这方他乡的土地。
人死后,留在世间的是什么?是不灭的灵魂吗?上帝说人的肉体存在是暂短的,而灵魂是长存的,现实世界是有限的,人只有死后是永存的,善者上天堂,恶者下地狱。126个灵魂是否永存呢?因由他们客死他乡、他国,客死于不幸与无辜,客死于无助与无奈。他们的天堂里有天籁之音吗?天堂与地狱随意敞开的黑暗大门,而走向天堂之路,为什么又走进地狱之门呢?每个十字架下面就是一个生命,这天堂里的生命,存在于如此狭小的黑暗阴冷的空间,标价出人的生命是那么暂短,那么昂贵。他们在支付生命的时光时,是梦幻走出人生的地狱,而倒下的生命没有来到天堂呀!他们用血泪留下的生命脚印,在异乡他国走完人生历程。面对十字架,听到遥望故乡的呼喊吗?
在他们前头,有早在下“南洋”、到“金山”倒下的先侨生命作路标。而到委内瑞拉,也在后来的1875年。用生命的赌注作契约,舍别父母、妻儿、孩子,离别故土,漂洋过海。在路的那一头的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亚美利坚河,淘金者把一条河挖翻了一次又一次,在河流的堤岸搭起移动的“中国”帐棚。生命躯壳深入70米的深井,挖出的是生命最后归宿。没有留下坟墓,没有十字架。从深井爬出的幸运生命,又横贯美国大陆中西部中央太平洋2489英里大铁路,7年,1200名华工尸骨变作一根根枕木,那十字架是负载隆隆机车的铁轨?当他们用生命换出的那方文明时,再走拉丁美洲的古巴、秘鲁、巴拿马,继续修筑巴拿马铁路和开挖巴拿马运河,留下一座座死亡城,死亡铁路、死亡运河、死亡地狱。巴拿马铁路的一个站叫作“巴塔秦”,意为“已死的中国人”,生命走一条不归路。再过特立尼达、多巴哥、用同胞死亡的尸骨作路基,踏上委内瑞拉这块土地。一块荒凉的土地,又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他们跋涉的,永远是原始荒漠的土地呀!
我离开故乡10多年,他乡登高的都市高楼,探幽边远的村寨,再回故土,让人感到亲切的,还是故乡的碉楼呀!春天的雨雾,潮湿了乡村的整个季节,高空云雾里探出的一枝枝榕树和翠竹,高高的碉楼也在雾里探出头来……雾里的古碉楼,神秘、幽深、古朴。百多年的古碉楼,也空了近百年。在孩童有了爬树的欲望,望着古碉楼古罗马柱梁的燕子窝,伊斯兰圆盖的顶尖柱上的乌鸦巢,古希腊栏廊的小榕树和花草,暮色里成群结队归巢古碉楼的小鸟,诱惑着我爬上高高的空碉楼,掏鸟窝、抓鸟蛋……高高的碉楼把人托于空中,居住于碉楼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牵挂和惊心的生活?
风霜拥抱碉楼,日月对话碉楼。空洞的、苍桑的古碉楼,当年碉楼的营造者,碉楼的幽居安身的自豪者,把阳光、田野、民居,劫匪盗贼置于楼外。厚厚的铁窗门封闭的窗口,细小的了望孔,枪眼流进的一点点阳光,在漆黑的夜晚,在碉楼的顶层望着黑幕的月亮,勾起楼里老人、妇幼对他乡亲人的牵挂,还有寂静黑幕里传来盗贼凶残叫喊的那份恐惧。楼外是一片贼乱兵荒田地,楼内是一个老幼妇孺布满忧愁、恐惧、牵挂的弱小世界。
落日的余辉想把白日的阳光留得更久,暮色挤走落日的最后光亮,把碉楼放在村里高高的夜幕,古碉楼仅有的辉煌,早在半个世纪前就开始没落。碉楼的制造者把毕生血汗垒起的家园,梦想撑起一方平安,而最终还是长生出牵挂的枝叶,在黑夜里摇曳着对建造者的神秘的感情呼唤,而这碉楼里的剩下的半片温情,无法忍受碉楼外来自黑幕撕人心肺的枪声和贼人恐怖的叫喊,留恋的家园,失去温暖的感情,失去安身生息的信念,在碉楼里没有安居的感觉。黑夜,他们从碉楼的枪眼里注视着黑幕什么时候走出恐怖;白天,从铁门的门缝侧耳聆听着,什么时候漂洋过海亲人的拍门声……当彼岸亲人移动的帐蓬变成固定的居所,留在碉楼的妇幼,在黎明前,轻轻地打开碉楼的铁门,望着站在碉楼门口的老人,带着对碉楼的割舍,对老人的无奈,跟着男人先前的那条海上之路,一步一掉泪,离开碉楼、离开故土……碉楼没有了先前的温情,在碉楼的老人最后离开碉楼时,风吹过没有门的窗口,楼顶长出的小树,还有几间破败的乡村基督教教堂,失却当年的神采和风韵,留在恩州大地的是一苍桑的风景,在农历的初一、十五,乡人在高高碉楼的神台,点着香烛和灯盏,远在委内瑞拉马拉开波城耶苏墓场的126个的灵魂,会回到故土,感受到故园的那份虔诚的香火吗?
  
清明时节倍思亲,跟着家乡香烛灯火的遥祭,再次走近这墓城。恍惚中,我像听到来自天籁、来自外世界的声音:“你是家乡来的吗?”感受到那头的他们背过脸,像有愧家乡父老。我不知道他们长眠此地是生命完结的鲜花,还是对生命坍塌的那一种原始野蛮的驱逐?风呼啸而过,星辰驻足贴近这灵魂,听到那幽蓝的对话,是无声无息的。对他们躬个躬吧,他们无愧于长眠那块土地。
  
“水花仙土、月雨为怀”,这有着民族风格和恩平建筑特色的墓地牌楼,他们生命虚无灭绝的仙土,就是“常乐我静”?这向往的居室里,就是西方净土的极乐世界吗?我在朦胧里,看到十字架下那幽蓝的眼睛流着思乡思归的眼泪,这泪流了半个世纪,思乡思归半个世纪。而牌楼顶上写的“中华义山”(恩平及珠三角都把坟墓叫作“山”),在马拉开波耶稣中心坟场形成另一文化风景线,就像在世界各地的唐人街。我想,这是“伊甸乐园”唯一的唐人街吧?
“中华义山”位于委内瑞拉马拉开波埠这最大石油城中心地区耶稣坟场,这一另个世界的“唐人街”,是恩平先侨用血泪、用生命留下的悲壮风景。每一个消失的生命都是悲壮惨烈和揪人心肺的、让人盼归的一部人生典籍,都是用自己的生命为故乡、为这个世界的光亮和美好而跋涉,去受辱、去冒险、去流血……最后是倒下不归的生命。
有他们倒下的生命,才有现在43万恩平父老乡亲跟着他们的一条条海上的丝绸之路,在50多个国家地区营造出一条条唐人街、恩平村,才有13万恩平人在委内瑞拉营造中华民族的风景;有他们倒下的不死精魂,才有后来的冯如在美国用自己的智慧展示中国人、恩平人风骨的豪气,才有族人宗亲唐明照出任中国首任联合国副秘书长的骄傲,才有5.3亿美元捐赠为家乡恩平修桥造路,建医院、学校的文明建设的最为光彩的人文历史页面。
把126个生命的艰难跋涉,压缩在500平方米的空间,被埋在一个小小的坟墓里,墓碑有的写着亡灵的名字、生辰、村子,有的碑上一片空白。1952年建的“中华义山”,因当时的老华侨无家室,无法回国归终,苏利亚省中华会馆发动侨胞集资在坟场购地建成“中华义山”,许多老华侨百岁后由会馆及其生前好友办理后事,生命的灵魂在异乡他邦牧归,多了几许壮烈。在生命的暮色里,没有亲人告别。这里的坟墓,比其他坟墓多了一份孤独、寂寞,他们渴望家乡的香火烛光,在深埋于他乡异国的泥土里,让人走近时,产生多一份敬畏。
无法回归的126个亡灵,能听到家乡和尚的念经和道土的超度吗?126个亡灵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无法想象,在一条条丝绸之路远端的异族他乡,留下多少个无声息、无坟头的亡灵?他们不是为仇恨倒下的生命,不是崇尚爱情而挑战死亡,不是争取荣誉而视死如归,不是至高无尚的死亡,他们死于无奈、无辜,甚至是劫匪流弹、石油罐爆炸,是无辜走失的生命。而126个生命能相聚一起,成了另一个世界的“唐人街”,另一个世界的“恩平村”。在清明时节有人祭拜,在当地的死人节,又多了一束束鲜花的缅怀。是呀,就是他们用倒下的脊背,承受后人脚板,让后人沿着他们倒下的血迹和留下的尸骨而过,变成生命跨越他乡死亡的渠沟,在海陆丝绸之路的远端走得更高,走得更远。
太阳与死,均不可注视吗?而佛与道、耶稣的长鞭都遥指着那里有天堂,那里有伊甸园。我想,126个亡灵的天堂,那里的风是阴森的,那奴役的枷锁,在走进天堂时变成的十字架,这厄运复述着往日的痛苦与灾难,那望乡的眼神,看到家乡斑白的髻发,望归眼穿的思念,上帝能忍心为他们敲响丧钟吗?他们生命断落远离故土脐带,人生的胎盘变成对故土盼归的、饥饿的痛苦幽灵,生命无归变成绝唱。他乡遥望故土的眼神,让十字架沉重的荷载倾斜的视角,望不到故乡的灵光,人生仅有的私欲、物利、情爱和他们的灵魂一起被他乡的泥土所淹埋。而他们生命滑倒的激情,回归故土、回归家园的精魂,他乡的泥土是掩盖不了的。他们生命的历程和他们记不清那条村子的墓碑还活着。
清明时节,我在很近的先辈墓前,也会给远在他乡的精魂斟酒,在灵魂深处念着带有佛祖和耶稣声音的祭文。
       
【作者简介】郑炜强,系江门市作家协会理事,恩平市文学协会会长。着有小说集《红火绿火》。散文报告集《来自中国温泉之乡的报告》等作品。
 

 

 


美哉,夏威夷

邝宇

 


1998年4月25日,我参加了广东省期刊协会文化考察团飞赴美国。5月8日,我团结束了美国本土的考察,乘搭美国联合航空公司的大型客机,由三藩市飞往美国的夏威夷群岛。经过8个多小时飞行,已飞临夏威夷群岛的上空。我靠机窗俯视下面,只见广阔无垠的大海中,有20多个岛屿排在一起,像一串长长的珍珠链(后来听“地陪”说,它长达2500公里)。飞机下降了,我的耳朵发胀,隐隐作痛,很是难受。但我一看到朝阳下浪涛涌迭的美景时,精神为之一振。它像一张巨大的蓝色毛毡,缀满了千千万万奔动的金色花团,美极了!我的老家台山有上川、下川岛,那里留下我青年、中年时代的足印。每当听到人们赞美上下川岛是“东方夏威夷”时,我就浮想联翩,上下川岛已够美了,夏威夷一定更美。什么时候才能一睹夏威夷的风采呢?终于,今天得偿所愿了。
我们下了机,喜孜孜地上了“地陪”亲自驾驶的大巴。地陪牛高马大,一副美国西部牛仔的打扮,头带毡帽,后脑勺扎着一束“马尾”,胡须又黑又粗,穿花衬衫和打补钉的牛仔裤,“叻叻”有声的皮靴,浑身散发出粗矿、强悍的野性。我们还以为他是夏威夷人呢!上车不到一分钟,我们发现是看错人了。地陪是一个地道的北京人,姓李,祖藉是广东开平,六年前从北京移民到美国。他年近六旬了,仍旧虎虎有劲,谈笑风生。他说,大家叫我阿李好了,别叫老李,要不这一叫我就没劲了。
听阿李的介绍,我们对夏威夷历史地理有基本的了解。远古年代,这里还是茫茫大海。有一天,海底突然火山爆发,地壳变动,大大小小几十个岛屿突出海面,于是便有了生物。约公元4世纪时,波利尼西亚人从南太平洋移居此地。1795年大部分岛屿被西班牙卡麦哈一世所征服,1810年建立夏威夷王国。1893年王国被推翻,次年建立共和国,美国传教士和资本家大量涌入。1898年美(国)、西(班牙)战争时,美国从西班牙手中夺取了夏威夷,1900年宣布夏威夷为美国领土。1959年宣布为美国第五十州—夏威夷州。首府檀香山(又名火奴鲁鲁)位于瓦胡岛,是群岛的最大城市和港口,也是美国海、陆、空军及海军陆战队的重要基地。我们下榻的地方便是瓦胡岛。群岛地处热带,因受海风调剂,四季如春,旅游业发达。瓦胡岛有环岛沙滩,是世界驰名的游泳与冲浪胜地。这里是多民族杂处地区,夏威夷血统人占15%,日本人占40%。其余为白种人、中国人、菲律宾人和朝鲜人,还有许多夏威夷混血种人。群岛各处土地肥沃,盛产热带作物,主要产品为甘蔗、菠萝和香蕉等。
一位团友问阿李,夏威夷群岛是火山区,现在还有活火山么?阿李说,有,一会儿就看到。当巴士路经东南海边时,阿李指着海中一个岛说,那是夏威夷岛,有个火山国家公园,占地22万亩,1916年建立,以曾纳罗亚、基拉韦厄两座活火山而著名。奔腾汹涌的火山熔岩是公园的特具景色。火焰飞溅,熔岩奔腾,像喷泉一样,向上翻涌,有的从火山口溢出,有的从岩层裂缝中迸泻而下。金黄色的巨流,像巨大的炼钢炉中倾泻出的钢水,汹涌澎湃,蔚为壮观。阿李又说,有一个传说,夏威夷岛的火山是女神佩莉之家,她常常云游太平洋诸岛。赫尔莫莫的熔岩活动,就为迎接佩莉女神的云游归来。我们怦然心动,七嘴八舌问阿李,可否带我们去火山公园开开眼界。阿李说,只两天时间安排不下,等下次吧,大家连呼可惜、遗憾。
夏威夷“民俗村”又是游客的好去处。下午,依然是风和日丽,阿李驾车送我们去参观民俗村。在“民俗村”里,我们见到南太平洋岛屿的斐济、夏威夷、马克萨斯和汤加的土人和习俗风貌。民俗村里有河流,有丛林,有果园,各部落分住在不同村庄。每条村庄,都有男女老少在迎候游客。在村里空地上,部落酋长指挥族人表演歌舞。他们唱的歌我们谁也听不懂,但他们的舞蹈能看懂。他们用舞蹈形式表现他们打猎、耕种、砍柴、煮饭和战争,表现他们的爱情婚姻生儿育女等。
夏威夷人的服装和饰物与其他种族的土人不同。夏威夷由于气候温暖,大部分居民点都濒临海滨,所以该地人几乎不需要多少衣服。每个人只要有两三件简单“马罗”(将一种用树皮制成的黄色或红色的布如日本相扑汉子那样缠兜档布般系在腰上的男子服装)或“帕鸟”(一种女人穿的裙子)即可。还有一种叫“基赫伊”的披肩,实际上也是缠在肩上的一块长布。夏威夷人的本地服装都是用一块长布缠在身上而成的。因此称不上什么式样。但是夏威夷姑娘还是希望自己充满魅力,因此她们便在鬓角插花。她们所插的花,不是一朵、两朵,而是成堆成束,大如月盘。再配上颈项上各种颜色的花环,真比现代服饰还美丽绚烂。夏威夷没有棉花、蚕桑,亦无可供取皮革的动物。只有取自植树内皮的树皮布可以穿用。这种树皮布,名义是布,但并非纤维的经纬梭织而成,而是截取植树内皮捶打而成。其做法是:先将1米长的楮树皮排好摆在河底,用石头压住,泡掉内皮中的短纤维,留下长纤维。然后每两三张叠好,用木褪去捶,晒干后即为树皮布。制作这种树皮布,是当地妇女最辛苦的工作。为了使动作轻松些,她们将捶击编成抑扬顿挫的节奏,彼此唱和。有时还用捶声为邻村传送信息。
夏威夷群岛固然由于有灿烂的阳光、湛蓝的海水、金色的沙滩、四季如春的气候、和谐安定的环境,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还因珍珠港事件而闻名于世。有人说,到了夏威夷,如果不去珍珠港一看,那不算到过夏威夷。此话言之有理。稍为懂得点世界现代史的人,都知道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惊天地泣鬼神的珍珠港事件。37年前,我还是高中生,就从《世界历史》上读到了日寇偷袭美国珍珠港海军基地的战争,希望长大后有机会观赏珍珠港战场的雄姿。终于,夙愿得以实现了。
第二天早晨,我们匆匆吃过早餐,乘巴士前往珍珠港海军基地参观。阿李说,必须赶在8时30分前到达游客中心,否则过了9时,从世界各地来的早班机一到,游客如潮,排队参观就得等上老半天了。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我们坐了45分钟车,到达目的地,广阔的停车场已停放了上百辆轿车、大小巴士了。我们已进入了海军军事基地,但并无戒备森严的景观,只有几个海军文职人员在游客中心招呼游客,更不见当年战场的旧痕迹。放眼四顾,只见整齐的平房和逼真的雕塑耸立在绿茵茵的草地上。路旁一排排树林,如列队欢迎的士兵。花圃万紫千红。阵风吹来,香气沁入肺腑。走到岸边一看,一艘艘大小舰艇停泊在海边,没有隆隆马达声,更无汽笛长鸣,那么静褴,那么平和,仿佛进入无人之境。
我们持入场券进场,管理员用中文简介游览景点和珍珠港历史,然后安排我们观看一场20分钟的“日军偷袭珍珠港”记录片。紧接着,管理员指挥我们到登船处前往亚利山那号战舰纪念堂。我们站在登船处,远远望见那边福特岛前浮着一幢长方形白色建筑物,像是巨大的棺材。阿李告诉我们,纪念堂长达184英尺,横跨葬身水底的亚利山那号战舰两侧。当年日军偷袭珍珠港时击沉美军多艘战舰,其中最大的是亚利山那号。1177名海军将士殉难而终生长眠于这艘战舰上。这个纪念堂的原由起自战时美国各阶层,希望建立一个纪念物来追悼珍珠港事变殉难者。1958年美国政府批准建造,经费来源于政府拨款及私人募捐,1961年建成。落成仪式于1962年举行。这个纪念堂不仅仅是纪念与亚利山那号一起沉没的一干多名海军将士,而且它已成为纪念所有丧生于珍珠港事变中的2341名美军将土的地方。据建造纪念堂的主工程师所述:纪念堂的结构显示中间凹下而延伸至挺拔耸立的两端,代表初遭惨败而终告大胜的过程。而就整体而言,呈现一片祥和,而不显悲伤,让每个人都能够冥思探究内心的感受。
我们登上了海军运输艇朝纪念堂飞驰。阳光灿烂,洁净无云,海面一片墨绿。一只雄鹰在空中盘旋,似乎在探视海底的奥秘。20分钟后,我们便登上了纪念堂。它分三段:入口,集合处;供隙望及典礼用的中央会堂;祠堂,大理石墙上刻满了所有舰上殉难者的姓名。
拍摄照片之后,我凭栏俯视脚下海底的亚利山那号。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政府曾打捞在珍珠港事变中沉没的舰艇,只有亚利山那号没有打捞,它严重受损,已无法修复,干脆让它长眠海底,以作纪念。我看着看着,刚刚看过的“偷袭珍珠港”记录片似在眼前出现,耳畔似响起了解说员那低沉而悲壮的声音。
根据阿李介绍,夏威夷游客中日本人几乎占一半。但是到珍珠港海军基地参观的日本人寥寥无几。不等我们询问,阿李就说开了:当年日本偷袭珍珠港虽然成功了,但却是侵略战争走向失败的开始。日本人觉得投降告终是耻辱,脸上无光。况且,位于游客中心后面的亚利山那号纪念堂实际上是美军烈士纪念碑,无异是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罪恶的见证。日本人当然不好意思到珍珠港参观了。
吃过午饭,稍事休息,我们便开始向往已久的活动—游泳。阿李把我们带到了恐龙湾,那是一个潜水区。我们下车眺望,一道弯曲的山岭真像一条巨大的恐龙,把平静如镜的海区围起来了。团友有的在山上拍照,有的下山看海。我一马当先下海湾去。由于山岭遮挡,风平浪静,海水蓝得透明,看得见五光十色的珊瑚、贝壳和珍稀热带鱼类。沙滩上,一些人在晒日光浴,一些人在穿潜水衣。我卷起裤管,脱下拖鞋,走下海去。这时,10多条扁身长尾尖头的鱼儿朝我游来,我很想抓一条玩玩,但一想到美国那严厉的《动物保护法》,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了。鱼儿不怕人,在我双腿间翔游、嬉戏,不时把头伸出水面望着我,吐出几个小水泡,又潜游开去了。一位团友走近来,指着前面不远处说:“看,潜水员!”我抬头一看,果然看到海底有人潜游。我羡慕极了,要是我也有潜水衣,到海底探秘该多好啊!这时,又有三个潜水员下海了,其中一个是女的。有人喊我回去,我只好依依不舍上水。我问阿李,为什么不在这里游泳。一个团友抢着答:“这里没风浪,有啥意思。”另一个青年团友说:“敢于搏击风浪,方显英雄本色!”阿李笑着说:“对!我就是要带你们到风浪区去!”
大家说说笑笑,不觉到了目的地。啊,海风真大,我们几乎是进两步退一步。到了海滩,不见人影,只见无数海鸥在沙滩寻食,我们来了也不飞避。海里一排排浪头席卷而来,发出哗哗的声响,多数团友给吓怕了,不敢下海游泳。我和五位男团友毫不畏惧,穿上游泳衣直扑大海。想不到有四位女团友也尾随而来,其中一个竟然也和我们一道到深水处游泳。海水没有杂物,没有油污,十分洁净。也不必担心鲨鱼袭击。我像回到童年时代,尽情戏浪击水,又是喊,又是笑,畅快极了。一排浪头卷来,把我抛向空中,又摔了下来。啊,够刺激!浪头去了,我便轻轻松松地仰躺在水面上。海水浮力大,手脚不动也不会沉。我仰望天空,一片蔚蓝,一丝云彩也没有,但烈日照射下来,皮肤也有灼热感。海蓝,天也蓝,一时间不知哪是天,哪是海。仿佛在宇宙间飘浮,心旷神怡,宠辱皆忘了。我陶醉大海中,冷不防一个浪头扑下,把我压下海底,我呛得吞了几口水。哎,真咸!当我慌乱地浮出水面时,海滩上几位男女团友在拍手叫好。我抹了脸,满不在乎地说:“没事!好开心啊!”我看见三个女团友泡在浅水里玩泥沙,便鼓励她们下去冲浪。她们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我指着在风浪里畅游的女副团长说:“她比你们年纪大多了,她敢,你们不敢?”一个青年女编辑跃跃欲试,请我当她的“保镖”。我说,行,勇敢些!起初,她快步走向大海,但一看到一排浪头迎面扑来时,她怕了。我说,别怕!浪头到了,你憋着;浪头过了才呼吸,就不会呛水了。她点点头,但还是露出恐惶之色,叫我拉紧她的手,别让浪把她卷到深海处。就这样,我拉着她迎接一个又一个巨浪,一会儿飞向天空,一会地摔下海底,经受风浪的摔打。终于,她累了,说够了,开心地对我说:“真刺激,从来没有过这么美好的享受。邝老师,谢谢你!”我说,美好的东西从来属于勇敢的人。那些胆小的团友只能望洋兴叹,不是么?她赞许地点点头,粲然而笑。我上了岸还不想去换衣服,回过头再望大海。只见无数海燕在浪涛中穿飞欢叫,也有十几只海鸥在沙滩上踱步寻食。我不禁吟诵起了俄国大文豪高尔基的散文诗《海燕》来。生活的海洋时而风平浪静,时而惊涛骇浪,我们不能冀求安身于宁静的港湾,应该像海燕一样,不畏惧暴风雨,不畏巨浪怒涛,勇敢搏击,在斗争中寻找快乐,寻找幸福。那海鸥只会躲避风浪,只会寻食,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人的价值应该在于拼搏!
夏威夷的自然环境固然美,治安环境也不错。在美国本土,如华盛顿、三藩市、洛杉机、芝加哥等城市,治安较差。“地陪”忠告我们,晚上过了8时就不要上街。纽约更糟,可以说是世界犯罪中心。我们晚上睡觉,常常被警笛叫声弄醒,早上看报杀人案件怵目惊心。我们到夏威夷后,感觉大不相同。阿李说,这里可以说得上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没有盗窃,更没有抢劫,游客通宵逛街也不会有事。夏威夷的法律严明,禁赌,禁毒,禁卖淫。所以没赌场,没红灯区。对贩毒吸毒打击更加严厉,没人敢以身试法。夏威夷居民,不管是土著还是移民,都自觉遵守法律,对于违法乱纪行为,坚决抵制或报警。凡是到夏威夷来的游客,都自觉遵守当地法律,所以社会秩序良好。在夏威夷两天,没看到警察抓人,也没听到警车飞驰呼叫。但是,“黄”还是有的,有色情电影,有淫秽书画、影碟、影带,也有脱衣舞表演、色情按摩院,也有妓女。阿李是个正派导游,他从不带我们去色情场所,就连色情故事也不讲。他告诫我们,千万别嫖娼,否则给警察抓了,罚款1000美元,还要禁闭7天,即使美国总统讲情也不放过,这是个法治社会。一天晚上8时许,我与一位团友逛街。街上行人拥挤,车水马龙,店铺霓虹灯五光十色,璀璨斑斓。各种肤色游客摩肩接踵,谈笑风生。我俩走到拐角处,一个打扮得十分性感高挑丰满的混血女郎拦住了团友的去路,充满诱惑地望着他,用英语说:“哈罗,我陪你去玩玩吧!”我那团友当初以为是热情的夏威夷姑娘,加上他不懂英语,以为她向他问候,于是,他也微笑说:“阿洛哈!”他不说犹可,一说不得了。那妓女以为他说“欢迎”,立即拉着他的手,用英语欢呼:“宝贝,我喜欢你!请跟我来,我的家很美。”我在一旁又是好笑又是紧张,生怕警察出现,连忙拉着他的臂膀说:“这是‘鸡’!快走!”他如梦方醒,甩开她的手,恐惶地摆手:“NO!NO
!”
我回国后,好几位朋友问我,上下川岛与夏威夷相比,哪个地方更美。平心而论,上下川岛作为旅游区,还有许多地方比不上夏威夷,如经济状况、卫生条件、治安环境等。就是自然环境,也有待上下川乡亲去建设,去完善,让上下川岛真正成为东方夏威夷。我相信,不远的将来,上下川岛会比夏威夷更美。

【作者简介】邝宇(邝冠宇),1942年生。籍贯广东台山。曾任江门市文联主席,现任江门市作协主席。职称编审。著有华侨题材长篇小说《爱泉河》、《龙争虎斗》、《魔鲨狂澜》,中短篇小说集《异国情侣》等。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作协理事。

 

 

 



花木无言

陈云白

 


花之媚人在色香两字,与色比起来,我更在意花的香味。
以香见长的花,通常没什么色,一般小而白,不过细看,仍旧风姿楚楚,最要紧,有了香,色也还退居其次了。最常见的香花是茉莉。茉莉很贱生,开得又多,花期又长。一到夏天,我常在早晨摘一些茉莉,养在一只盛了点水的青花碟里,摆在房间里,能香上一两天。有时拿针把几朵茉莉穿成一只小花球,带在身上,走到哪里都是香的,心情愉快一整天。沈复说茉莉是喜欢近女人脂粉的小人,我却看不出,茉莉能入茶,配茶的花最常见的也是茉莉,既然配得上茶了,也不会太小人到哪里!
可佩上身的香花,除茉莉外还有白兰。江南一带到了春夏,常有小贩拎了个竹篾小篮叫卖“白兰花,白兰花”,带着缠绵的湿润雨意,每遇到卖白兰花的小贩,都禁不住诱惑买一串,佩戴在身,晚上除下,裹在湿毛巾里可保存到第二天。广东的白兰很多,夏天傍晚,最好刚刚下过一场阵雨,乌云才散,霞光反照,天空将近紫色,润湿的空气里花香最浓,白兰的香味像温柔的棉絮一样包裹着一切。我心目中的“仲夏夜之梦”就是这样温柔缠绵的了。
叫白兰的植物很多,北方的木兰有时也叫白兰,不过木兰在春天开花,先开花后长叶,像木棉一样,花有鸡蛋大小,一开,满树白的;还有种广玉兰,也有人叫玉兰,广玉兰有排球那么大,样子近似荷花。白兰、木兰、广玉兰都很香,香味也很相近,不过最香是白兰。白兰花最小,不显眼,细看起来却也很美,似女人的纤纤柔夷,可惜不耐久,一开得最盛花瓣就落了。
白兰的香味不同与茉莉,茉莉香是清苦的香味,白兰的香带甜。照文人的评价,带甜的香味总不及带苦的香味格调高,我不想这么假正经,把任何事,连花都扯上品格高低,可也还是喜欢带苦的花香味,因为带苦的花香更清雅,更像花香,带甜的花香,闻起来总联想起糖果点心,典型的是桂花,明明鼻子闻到的是桂花,脑袋里想起的却是桂花糖桂花酥,然后跟着肚子就饿起来了。桂花因为小,不能戴,古人把它装在香囊里,叫“木犀桶子”,我是不会戴这种香囊的,免得闻到这股味,整天都惦记着吃的。
水仙的香味也是苦的。喜欢水仙,年年都种。水仙不像其他的花长得那样慢,在一个月里就生根长叶开花,种它很有成就感。水仙讲究要刻,刻过的水仙才会长花不长叶,可刻过的水仙叶子都打曲的,看起来很荒谬。水仙有单瓣复瓣之别,古来推崇单瓣水仙,够清雅,我不愿自命清高,但也喜欢单瓣的水仙,姿态好。以前不知道水仙有单瓣复瓣,直到有一年,养出的水仙左看右看与平常不大一样,却也想不出哪里出了毛病,后来看了本水仙鉴赏书,才恍然那年种的是复瓣。不过知道了也没用,不到开花,永远也不知道种的水仙是单瓣还是复瓣。洋水仙要比中国水仙大好多,色彩也艳丽,有黄的紫的粉的,可那还是出尘的“凌波仙子”吗?
冬天的花不多,水仙是一种,还有蜡梅。蜡梅空叫了个“梅”字,实际和白梅红梅并不粘亲,闻起来,蜡梅要比白梅红梅香得多。书上说,中国蜡梅有五个品种,可我只见过两种:白心的和紫心的。汪曾祺讲他故乡重白心的,爱称其为“冰心蜡梅”,贬称紫心的为“狗心蜡梅”,素心梅在品种上也珍贵,不过我更喜欢紫心的,因为它香味更厚更绵长。喜欢紫心蜡梅的当然不会把它叫作“狗心”,而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檀心蜡梅”。人有时候就是这么有趣,不喜欢,就随口污蔑,喜欢了,连名字也细心取个好听的,可不管怎么叫,总是同一样东西。
香花里,最喜欢的是栀子。栀子的香味既不甜也不苦,只有两字形容—“浓烈”,浓烈得冲鼻子,隔着好远,一闻,就知道有栀子开花了。和栀子花香仿佛的是鸡蛋花,也是浓得那么旁若无人、理直气壮。鸡蛋花的样子挺滑稽的,头重脚轻,那么一人多高的植株,只头上一圈长着叶开了花。鸡蛋花居然属于仙人掌一类的植物,倒是挺奇怪的。我几次三番想种栀子和鸡蛋花,可每次把一株长得好好的植物搬回家,总是过不了几天就开始落叶,到叶子落光,植物也就死掉了。我通常不会把植物种死,可不知为何总种不活这两样花。自己最喜欢的,说不定不喜欢自己,世上大概很多事是这样。
有一些有名的香花,广受喜爱和推崇,比如荷花,周敦颐说它“香远益清”,还有梅花,林和靖说它“暗香浮动”,可我却总闻不出它们的好处。最怪的要算米兰,多数人说它非常香。小时候,隔壁的阿姨种了棵米兰开了花,照她说法“香得头也疼了”,兴冲冲要我去闻,可我左闻右闻,闻了大半个小时,总也闻不出有什么味,阿姨说我感冒了。我还为此落了个毛病,之后看到米兰,不管它开没开花,总要上前闻一闻,可越闻越闻不出,我想米兰跟我有仇,它不想让我闻到它的香味。
花中色香俱全的竟不多,所以又香又艳的玫瑰倍受推崇。希腊神话里,玫瑰是主神宙斯创造的,宙斯制造出玫瑰之后,别的神看了,都觉得宙斯不愧为主神,连创造一朵花也是最完美的。真要说玫瑰,大概几十本书也讲不完,玫瑰在西方不止是一种花,而有很深的文化内涵,喜欢、研究、迷恋它的人多不胜数。玫瑰实际是西方的花,在中国一直不受注意。中国人喜欢的是梅兰菊、牡丹、茶花、荷花,古人付予这些花不同的品格,玫瑰在中国没什么意喻,可见古人并不重视它,不过西风劲吹,现在多数人倒向了风势强劲的那边。
不知是不是因为宣传的缘故,玫瑰两字,现在听起来都带着浪漫之感,很多人喜欢种玫瑰,实际上玫瑰倒是一种不能“种”的花,玫瑰需要“插”。种在花园里的玫瑰,开得再好,繁花再盛,也一副蓬头垢面的邋遢相,只有插进花瓶里摆进室内,方显出它高贵、优雅、神秘的气质。
洋花色艳的多,香浓的不多,色香俱全,印象深的是风信子。风信子颜色很多,样子也非常可爱,一朵朵铃铛似的小花挤在一堆,很入画,很多卡通片把风信子画在小河边,莫奈画他的花园,除了睡莲,也画了很多风信子。有的花香,比如蜡梅、水仙、茉莉,是一阵一阵的,随风飘过来飘过去,一会闻到了一会闻不到,闻这些花的香味像抽烟,经喉入肺,泌人心脾;有的花香,桂花、白兰、玫瑰,香味绵厚悠长,弥弥漫漫在空气里,人处在其中,像全身裹进一条香味毯子里,从头盖到脚,不止鼻子,每个毛孔里都感觉到它的香气;风信子和栀子的香味是劈头盖脸来的,它们的香味很“硬”,闻着,就像脑门上挨了一棍,或者说,闻这种花香像喝酒,不是入肺,而是上头。栀子的香像二锅头,只是“冲”,风信子则像大曲,后劲十足,喝后昏头转向。有一次我放了盆风信子在办公室,进来的人不到五分钟,都嚷头晕。
球根类的花,种的最多的大概是百合,百合有很多颜色很多品种,我喜欢白色的百合,可这种百合的正经名字却很不好听,叫“铁炮百合”,怎么也想不通这种百合和“铁炮”有什么关系?铁炮百合有香味,香味清雅,越冷越香,其他的姬百合、香水百合,都不及它香。
马蹄莲和百合虽不同种,但有点像,都是带点绿的白,很清雅。马蹄莲比百合花盘小一些,花形也更简单,只是一个圆筒,不过有自己特别的气质,是别的花都没有的,一位手捧百合花束的新娘还给人一种腼腆羞怯、希望得到垂怜的感觉,而手持马蹄莲的新娘却给人一种镇定从容高傲的感觉,一种不明显的“酷”。
春节应市的洋花很多。去年我买了盆非洲紫罗兰,正经名叫非洲堇,改名紫罗兰,因为花的样子像紫罗兰,不过平常的紫罗兰开一两天就谢了,不像非洲堇这么耐久,一盆盆栽放在台面,一两个月都不变,惹得好些人问我,这花是真的假的?可能因为花期长、颜色又多又靓,非洲紫罗兰现在种植得很多,好些地区都有它的俱乐部,定期比赛,看过一盆在台湾获奖的非洲堇,那样子就像假花一样,每片叶子每朵花都像人手工做出来的那么整齐。非洲紫罗兰不太需要光照,特别适合种在室内,被称作“室内花之后”,奇怪,不知“室内花之王”是什么?
春节应市的还有郁金香,在世界花卉传奇史中,郁金香也名头响亮。多年前种过郁金香,不过每次都只长叶不开花,不知道是品种不好,还是种植不得其法。现在一盆买回来就是开了花的,不用整天想它为什么还不开花,为什么还不开花了?不过,郁金香一朵朵单看看不出好来,荷兰牧场上那一片一片海洋似的郁金香,才显得出这种小花如梦如幻的魅力。
这好像也是东西方赏花最大的区别,西方种花,讲究多,成片成片花的海洋,才能给人震撼惊艳的感觉,中国人打死也不会想从花中得到震撼惊艳的感觉,国人看花喜欢单朵的看,独本菊、牡丹、芙蓉、茶花,顶多一株,半遮半掩种在石后溪边,讲究“犹抱琵琶半遮面”,再多就乱了,欣赏的也是弱若扶病的花,而不喜欢健康自由伸展的花。插花更是这样,很多国人批评外国插花“乱蓬蓬的一堆”,没有章法,没有高低掩映,实际外国插花很多讲究,花与花配,色与色配,看似“乱”,实际却非常和谐,反观中国的插花却觉造作,硬把花插成一只象、一只凤,一条龙,不知什么意思?既然看花,为什么又要把花摆成别的什么东西?我觉得西方人喜欢花,喜欢的是花本身,花好看、香、令人愉快,所以就去喜欢它,插个花也只摆摆好就行了;而中国人喜欢花,却是想表现自己的“内心”,故作姿态,他们喜欢一种花,与其说喜欢花本身,不如说喜欢的是那种花代表的“意思”:富贵、吉祥、清高、出淤泥而不染、傲霜欺雪、铮铮铁骨,总要把花尽量往自己喜欢的那层意喻上扯。
中国人更愿意单朵单朵赏花,可有时也会看“花海”,但不是有意为之。能成片成林观赏的,很多是果树,梅花、桃花、樱花、梨花,开时同开、谢时同谢,蔚为壮观。一般赏花的树结不出好果子,因为花树讲究花多而枝细,要结果的话,就要花少而枝壮,才结得出好吃的果。樱花是日本的国花,想证明花与国民性有关,人们爱举樱花的例子,说樱花开时轰轰烈烈,花期又极短,一个星期不到就花残梦醒,正是日本人刚烈易脆追求瞬息辉煌的性格写照,而中正平和吃苦耐劳的韩国人就会选平庸的“木堇”做国花。中国人一直不喜欢樱花,不知是因为日本人还是因为本身就不喜欢,很多人说樱花“无色无香”,有趣的是,写《枕草子》的清少纳言也曾这样批评过中国人喜欢的梨花,想不通为什么中国人觉得梨花“好得不得了”,以致杨贵妃在玄宗面前哭,也比作“一枝梨花春带雨”。也许,隔了一个民族,就像隔了一堵厚墙,永远也无法了解别人心里想的是什么?
  
【作者简介】陈云白,江门市作家协会成员,常在五邑地区报纸杂志发表散文。读的书不多,比较喜欢的作家,中国有汪曾琪、王小波、金庸,西方的有简奥斯丁、玛格丽特米切尔、大仲马、雨果,日本的有紫式部、清纳少言。受大众文化影响,很久没有进行纯粹的文字阅读了,现在更多接受信息的方式是看电影、网络和漫画。虽然自身从事文字工作,但在今日的时尚风气中,对传统的文字阅读的前景感到迷茫。
 

 

 


千岛绿湖

陈灿富


山水画廊,百岛秀美,千湖泛波,鱼儿欢跃,小鸟啁啾。这可是大隆洞水库留给我的第一个印象。
大隆洞水库位于全国第一侨乡广东省台山市端芬镇西部,面积2.2万亩,始建于五十年代末,集雨面积148平方公里,可容纳水量2.5亿立方米。库容之大,不仅在广东五邑地区(台山、开平、恩平、新会、鹤山)显有名气,在全国水利名册上亦占有重要一席之地。假如单纯的游览大隆洞水库,远远地眺,近近地观,山在水中成了岛,水在山间成了湖。挺拔俊朗的高大林木成了岛与湖的衬托。有人将大隆洞水库比喻为杭州的千岛湖,我却认为大隆洞水库不仅在于湖多岛多,而在于绿色幽深,多了一层浓烈与浓厚的盈绿。因此,大隆洞这“千岛湖”应该添加一个“绿”字,叫“千岛绿湖”似乎更加合适些吧?偶尔,一两叶轻舟飘过,惊破了湖面的绿。风亦徐徐拂来,追逐在小船后面划开的水纹。波澜不兴,鱼儿凑热闹般蹦跳,小鸟掠过岛上的树梢。一份真实的情感,立刻亢奋地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千岛绿湖多姿多彩之自然风光,摄入镜头不可或缺了。不过,心旷神怡之际,竟隐隐约约生出缕缕遗憾。唉,为何忘记带来一支竹笛呢?伫立千岛绿湖一叶轻舟之上,浪漫写意的笛声,深情而悠扬地飘溢在湖面不是更美吗?
我沉浸在千岛绿湖的山光水色之中。忽然,雨淅淅沥沥,水面星星点点,如珠落玉盘,又若风中小铃铛,声声入耳。我醉心倾听来自天空大地的妙韵。慢慢地,我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用心接住了一粒粒雨水。大隆洞水库的水,水自山间来,水从天上至。山间有传说,天上有传说,千岛绿湖亦有千般传说。我最喜欢的,仍为千岛绿湖的现代传奇。春夏秋冬,千岛绿湖依然年轻,是绿使它青翠不老。小雨中,我邂逅了长住大隆洞水库旁边村落的许姓老人。千岛绿湖有过的磨难与风险,不曾在老人面前流淌消失。老人的目光,凝视着一大片山水动情地说:“我们的千岛绿湖,有的是传说哩。”

是的,千岛绿湖有的是美丽的传说。千岛绿湖的角角落落,刻画过一道道感人的落痕。六十年代期间,时任台山县委书记的巩兰森,是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年轻人意气风发,要无愧地干出一番大事业。同样,大兴水利,造福地方父老乡亲,亦为巩兰森实施的头等大事。在不长的日子里,巩兰森努力地做到了,喝彩与掌声亦响在身前身后。大隆洞水库灌溉一方水土,养育了这一地子民。可巩兰森不会陶醉满足。1965年9月,气候反常,大雨瓢泼六天六夜,许多地方近成泽国,大隆洞水库的蓄水,由8000万立方一下子涨到2亿立方,罕有的逐渐漫近坝顶。巩兰森赶往大隆洞水库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洪水滔天,正在迅猛地拍击堤坝。但巩兰森冷静而果断,他下令立即加大多条灌溉渠的泄洪力度,然后有理有序安排妥当上万名军民防洪抢险,肩托手提的搬来大量沙包垒高堤坝,绝不容许洪水冲崩缺口。接着,巩兰森马不停蹄赶回小城防洪指挥部,一个个电话拨了下去,电令全县各镇严守当地水库。他就坐镇守在电话机旁,特别留意大隆洞水库的动静,要求十分钟汇报一次,不得有丝毫松懈。此时,巩兰森办公桌上的电话机,一头牵向上级领导,一头牵向大隆洞水库,他的角色既是县委书记,又是专职的接线员。夜已深沉,雨小了些,但乌云仍旧压顶。这时,上级领导来电,要炸堤毁坝泄洪以策安全。大隆洞水库下游,有广海、端芬、斗山、都斛等地区的众多乡镇及十几万民众。人员虽已安全撤离,但假若炸掉堤坝,下游多座储备仓库及十多万亩农田庄稼将荡然无存。巩兰森犹豫了。凝聚当地政府和百姓多年心血才建成大隆洞水库,耗费人力物力财力巨大,他亦不愿亲睹大隆洞水库在他眼前毁于一旦。他长叹一声,将两扇窗门大大打开,举目望了一眼夜空,迅速向正在大隆洞水库防洪抢险的负责人打了一个电话。巩兰森详细听取汇报之后,按大隆洞水库的目前态势,断定未到炸堤毁坝的危急时刻。可上级领导三番四次急急地来了电话。而且两吨炸药已送上水库。当然,上级领导同样衡量过大隆洞水库下游方方面面情况而作出如上指示的。巩兰森在办公室里踯躅,他思索良久,最后果断地拿起电话对抢险大隆洞水库的负责人说:“你带领抢险人员务必死守堤坝,确保大坝安全!如果出了事,我巩兰森承担责任!”巩兰森顶着极大的风险,替防洪抢险人员打气,树立信心,鼓励士气。片刻,他再次斩钉截铁地对电话那端的上级领导说:“我们的大堤坝不能炸!”上级领导语重心长地说:“巩兰森呵,要你炸坝绝非我个人决定,你别意气用事哪!”巩兰森立誓般说:“领导放心,我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大坝,我不想日后老百姓指点我的背脊,骂我瞎指挥乱放炮是罪人。假若万一出事,挨枪毙坐大牢,我巩兰森认了!”领导感慨地说:“好吧,只要你保住大隆洞水库,我第一个替你请功!”军民战斗了三天三夜,大隆洞水库的洪水,无法逾越上下同心众志成城加固加高两米多的防线。而老天爷也许乏力了,不得不将倾盆大雨收敛。第四天清晨,阳光普照,大隆洞水库安然无恙。这时候,巩兰森放下手里的电话机,吁出了一口粗气。说到底,巩兰森这位年青的县委书记,凭借果敢的勇气及正确的抉择,书写了一段动人传奇。年年岁岁,风雨寒霜,大隆洞水库历经洪涝,可逾百小岛千口湖水如往傲然其间。小岛盈绿,湖水盈绿,天空盈绿。水映山,山映湖,湖映树,树映水,水映云,大自然成就了美好的千岛绿湖。山山水水可作证,人心自古一杆秤,只要千岛绿湖犹存,有关千岛绿湖富有意义的古代传说和现代传奇,总能在民间传诵下去。今个夏季,我恰与当年的传奇人物巩兰森先生见了面。现已年过七旬的巩先生淡淡一笑说:“大隆洞水库,依然很盈绿吧?”在巩先生的脸上,我读到了,往事如风,或许已成了遐忆,但千岛绿湖能够永远镶嵌在心里头。因为那一大片盈绿,教任何人不会轻易忘却的了。
这会儿,我将双手捧着的雨珠,轻轻放回湖面。一叶轻舟,悄悄地漂到我的身边。我毫不迟疑地跨上小舟。“我想一遍遍地欣赏千岛绿湖的盈绿哩!”我认真地说。“千岛绿湖?”老船工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很快会意地笑了开来,“好呵,我们一块去观赏千岛绿湖吧!”他兴冲冲地说出一句话。一霎间,我品尝出了老船工话里的诗意。我心里说,生活在千岛绿湖一带的人,每一个人受到山水与盈绿的熏陶,都能成为出色的诗人。这一群乡间诗人,赋的诗作的词,发自内心的既在抒发千岛绿湖的风情,亦在吟诵时代的乐章。小舟悠悠然漂入千岛绿湖,绿色将我重重包围了。此时此刻,我真的不愿在千岛绿湖深处走出来。

【作者简介】陈灿富,男,广东台山市人,曾任《台山报》记者,副刊主编及报社总编辑等职。为广东省第一、第二届青年作家代表大会代表,江门市第八、九届作协理事。系中国散文诗学会会员、中外散文诗研究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主要著作有长篇传记文学《觌玉良传奇》、长篇小说《天地苍凉》、《我的父老乡亲》等。
 

 

 

 


百年榕树的命运

陈慧玲

 


那年,我在乡下一个小镇挂职。每次从城里回小镇,都途经一条村子。
村子不大,贴近山脚而建,散散落落二十多户人家。又因靠近可容两车通过的路边,不算偏僻,常见炊烟袅袅升起,乡民早起或赶圩或下田或牧牛或喂猪,日子虽忙碌,亦乐得逍遥自在。虽然,村子不怎么惹眼,最惹眼的却是一棵树。这是我们岭南乡下最普通的榕树。这树同样长得枝繁叶茂,如果说与其他榕树相异,那就是它的主枝干长得笔直,直直地指向蓝天,好像插进云朵一般。我有过担心,假如来了猛风,这笔直的主枝干会不会断折呢?笔直的主枝干倒了,榕树会不会被殃及连根拔起呢?而村里102岁高龄的老陈伯说得郑重而又认真,他说榕树至少超过150多年,因为当年刚懂事的时候见到这棵榕树已经粗壮挺拔。百多年来,榕树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的风吹雨打了。最惨烈的还是1937年的台风,烈风将村里所有房子的屋顶掀得不见踪影,几个村民不幸被倒塌的屋子砸死。台风过后,满目疮痍。令人惊讶的是,榕树的枝枝叶叶虽铺满一地,可主枝干依然骄傲地直伸天空,向人们诉说着刚刚过去的与风魔的生死博斗,庄重地告诫垂头丧气的村人勿沮丧,要振作,风魔虽恶,但大家齐心协力团结一致,就有希望的一天。那一刻,村人仿佛得到了一种启示,默默地重建被摧毁的家园。半年后,枝枝叶叶又缀满榕树的主枝干。
村人说,榕树在村前有这么多年了,老了,再不会长高了。然而,无论春夏秋冬,榕树依然保持着葱绿,那旺盛的绿叶,又有谁敢说榕树是一个垂暮的老朽?榕树还记述着村子有过的一段历史。那是日本鬼子闹得最凶的岁月,一群日寇骑着高头大马气势汹汹闯进小村子,抓走三个村人胁逼他们带路要抓打日本鬼子的游击队。说来也巧,好端端的晴天变了脸,电闪雷鸣,哗啦啦地下起大雨。日本鬼子押着三个村人刚好走到榕树底下,突然霹雳一声,一道电光之后,那帮日本鬼子被雷电劈倒在地呜呼哀哉,可那三个村人连同高头大马却平安无事。从此,榕树多了这个传说,说老天爷被日本鬼子的暴行惹火了,于是借来闪电将这伙混蛋宰掉。传说有些玄虚,但这又是历史,是真实的故事。反正,不管怎么说,小村子的这棵榕树,见证着村子的过去、现在。我说,不会倒下的百年榕树,它应该有未来的吧?
这么说来,惹眼的树不普通的吧?是的,并不普通的树,还因为有着一群鸟。这是鸟的家族。也许村人多年来执行这一条无形的村规,与群鸟和平共处,从不伤害过群鸟。这样,群鸟家族在大树上繁衍不息,清清亮亮的群鸟齐鸣,于任何人听来很悦耳,好甜美。偶尔间,瞥见一只小鸟快活地掠过枝头,擦动了片片树叶,树叶急急摇曳数下,很快恢复安静了。此时,我正在聚精会神看着那小鸟那叶片,一下子,从动到静的过程中,似乎听到“咚”的一声颤动音符。霎那间,油然而生一种恍惚,就觉得大自然的一切多么和谐与神奇,陶醉于大自然多么幸福与怡然!忽然,沉思的我,再次听到刚出蛋巢的鸟儿清晰的呼叫。这声音,将我唤醒的同时,让我睁大眼睛竖尖耳朵深深地去探索去追寻蕴藏在乡间榕树深处的故事。那会儿,我爱在沉思,就想全身心投入大自然,与大自然融合,化为山水,化为森林,化为鸟儿……
这棵惹眼的树,使我在不用急着赶路的时候,喜欢的停留下来,单独地静静地伫立树底下,听听鸟鸣,听听风声,听听叶声,心旷神怡!我对自己说,这棵惹眼的树,已铭刻在我的心里头,我能够轻易忘却她吗?
我始终惦念着这棵树。两年后,已离开小镇返回城里工作的我,特意驾车回小镇。然而,愈近村子,我愈加失落。本来,远远可见到我心中的那棵最惹眼的树,永远消失在我的视线了。而一条拓宽的路,正是从生长过榕树的地方压过再往远处延伸。唉,榕树百年不倒,现在却被人为地毁掉了。顿时,我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呐喊:那群本在树上生生不息的鸟儿哟,你们都飞到哪儿去了呢?

【作者简介】陈慧玲,笔名智慧,广东台山市人,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南方日报》、《作品》杂志等。

 

 

 

 



阳元石奇观

余教


那天上午,在开往丹霞山风景区的旅游车上,导游小姐脸泛红晕、含羞答答地说:“下午参观阳元山景区。”
我们不知就里,自然发问:“那里有什么景观?”
“阳元石!天下第一石。”
人们纷纷问道:“怎个奇法?你给我们说说。”
“不好说,看了就明白。”
接着,车内一阵哄笑。
于是,阳元石被罩上了一层神秘的轻纱。
就这样,我们带着一份好奇,一份渴望和期待,前往阳元山景区观看阳元石。
当天下午,丹霞山开发区老邓作向导,带着我们去寻景猎奇。入得旅游区外山门,行车10多分钟,便到了阳元渡口。我们乘小船横渡锦江,穿过一片青翠的竹林,踏上蜿蜒于田间的旅游步道,渐渐走近神秘的阳元石。
老邓是一位热情、健谈的中年汉子。初听他的口音,像是粤西人;后经打听,果然是信宜人。信宜先后隶属我曾经工作过的湛江地区和茂名市,又与我的家乡相隔不远。于是,我们便互称“老乡”。或许是老乡情缘使我们尤为亲近,我们边走边谈,他谈他的理想,谈风景区的建设;我谈对粤北的认识,对旅游区的感受。然后,他详细介绍了新开发的阳元山景区。他说该景区是以阳元石为中心的一块山地,是丹霞山风景区的一个单元景区,面积9.6平方公里,隔锦江与丹霞山主景区相望。这个景区具有鲜明特色,山石造型丰富多采,构成奇特,有的像人,有的似物。群象出山、玉女拦江、狮子山、双鳌石、人面石、童子石、仙姑石及天然石拱桥等奇山异石无不栩栩如生,形象逼真,天然巧成。当然,谈得最多的是阳元石,说它的神形兼备,说它的维妙维肖。于是,更加深加重了原先的那份渴望和期待。
在两旁青翠欲滴的山道上辗转了半个小时,不觉来到一个转弯处,道旁的山石上镶嵌着“雄风初露”四个大字。老邓叫我们停下脚步,抬头往前看。这一看,真令人惊奇,天地间竟有如此鬼斧神工。只见一酷似男性生殖器的奇石耸立在一大石墙旁,在一片翠绿的簇拥下愈发醒目,愈发形象逼真。人们都被这一奇景惊呆了,先是一阵默然,然后是啧啧称奇之声不绝于耳,“奇!”“绝了!”“真是天下奇观!”同游的几位女士也不例外地称奇道异,只是猛然间发觉似乎有些不妥,赶忙害羞地别转头窃笑起来。
阳元石,为一石柱造型,高28米,直径7米,它竖于阳元山之东。过去藏于深山,鲜为人知,后因开发新景区。这新奇石柱方得与游客谋面。据来此地考察的专家、学者称,此石这般造型奇特又纯属天然之物,天下绝无仅有,故有“天下第一石”、“天下一绝”之称。有专家分析,在丹霞地貌中,它属于石柱类型,长期的地质演化,使其从一块石墙中分离出来,距今约有30万年的历史。
这根神奇的石柱,名为阳元石,取其阳刚之阳,元气之元,意即阳刚之气也。又有一说,元者,头也,第一也,含意均明了。津津乐道地议论了一番“阳元石”之后,老邓又给我们讲述了“女娲补天”的传说:在阳元山景区的北部,有座坤元山,整座山的造型如一仙女横卧。头部朝东方呈仰卧之姿,“胸部”高耸,面部轮廓清晰,身材匀称,正如一仙女酣睡,女娲受命于天,下地造人,在北方取水造人未成,遂乘风南下,刚过南岭,便见一片红光瑞气,这就是丹霞山。于是女娲于江中取水土造人,据说因此地阳气旺盛遂成之。后来,女娲为使阴阳相济,人种繁衍不息,便卧于山阴,蜕变成石。这当然纯属神话传说,然而这坤元山与阳元石,南北相望,一阴一阳同处一地,玄妙之处,令人寻味。
一番慨叹称奇之后,我们继续沿着红色、褐色石板铺就的旅游步道前行,步道在山边绕了几道弯,便到了一座石拱桥前。在这里仰望阳元石,更为清晰、真切。这里也是游客摄影留念的最佳地点。于是开启相机的“咔嚓”声、闪光灯的耀眼亮光,此起彼伏。人们站在桥上,有的以阳元石为背景,有的翘首仰视阳元石,有的甚至袒胸仰卧于拱桥栏杆之上,刻意制造阳元石移植其身体合适部位的构图……总之,男女游客均以照片中拥有阳元石而兴奋,而自豪。我们一行20余人,耗费的胶卷大约不少于10卷。
据说,观赏阳元石的游客越来越多,且不乏女士们。珠江三角洲就有几个市的妇女组织先后组团到此地旅游,并说此举有特殊意义。此话颇为耐人寻味。我曾看过一些资料,在欧洲,以高高昂起的男性生殖器为城徽或城塑的不止一个城市,它们以其象征城市强盛的生命力和勃勃生机。在我国也有这种呼唤。早些年,上海市有个叫《寻找男子汉》的戏,剧中女主角为社会上充斥嗲声嗲气的懦弱男士而苦恼,热切呼唤阳刚之气以及具阳刚之气的威猛男子汉。由此可见,崇尚、呼唤阳刚之气,不仅限于欧洲,也见于我国;不止于男性,也及女性。无怪乎,不少妇女团体组队前来观看阳元石了。
返回的路上,我们自然围绕阳元石喋喋不休,兴致不减。在渡口等游艇时,又见村中老妇人上前兜售阳元石的图片。老妇人倒也观念更新、思想开放,毫无害羞之色,大声招揽生意:超值物品,只售一元。
于是,几乎人人拥有同样一张图片,怀着满足,怀着憧憬而归。

【作者简介】余教,生于1951年9月,广东化州市人,研究生学历,副编审。从小喜爱文学,上世纪70年代初开始发表小说。先后供职于《湛江文艺》编辑部、湛江地区戏剧工作室、茂名市戏剧研究室、江门日报社、江门市文联等文化单位。现任江门市文联主席、党组书记,江门文艺杂志社社长、主编,江门市戏剧家协会主席;系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曲艺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文联委员、广东省戏剧家协会理事、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文艺批评家协会会员。着有个人作品集《罗瑟柳夫传奇》、《余教剧作集》,作品多次获全国、省、市级奖励。其艺术实践收录于《中国当代文艺家辞典》、《中国戏剧家大辞典》,并被授予“江门市优秀文艺家”、“江门市优秀文学园丁”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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