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之痛
——读秋尘的长篇小说《时差》
于艾香
世界上的一切都在流变。人们想挽住的,却往往挽不住;不想挽住的,却发现无意识中在坚守。生活跌荡起伏,人常常盲目跟进。想要的没有要到,不想要的却摆在你的面前。真相永远在你的意料之外,人生总是在表演粉碎的悲剧。秋尘的长篇小说《时差》,描写的正是唐氏一家人在生活的磨盘上飞旋转动,身不由己地经历著失掉和获得、粉碎和重组的生命历程。在生活的流变中,每个人都在失去,每个人也都在获得;每个人都被割去了旧肉,每个人也都被置入了新肉。生活粉碎了你,却又重组了你;爱情滋润了你,却也枯萎了你。生活使得一个人面目全非,生活也使得一个人心灵成长。
唐氏一家在中国的大城市里身居令人羡慕的位置,家主唐盛昌是副市长,母亲夏文燕也是革命干部,孩子们就更是中国人眼里的“有出息”--读大学,读研究生;大儿子唐子泰已经“出息”到了美国,媳妇郑红英也紧随跟进。之后,唐家就与美国结下了不解缘,女儿唐子华、二儿子唐子恒也都带上自己的心上人奔赴美国,就连不爱出国的小儿子唐子嵩也出了国。夏文燕这个老革命也在中国和美国之间穿梭来往,还不断以一个老革命的眼光和心态来对美国说三道四。从中国到美国,一个人经历的不止是地理位置上的外在的迁徙,更是一场内心的文化的精神的迁徙。唐家人在这场“内外”迁徙中,经历了常人不曾经历的“割肉”和“心痛”。秋尘的《时差》描述的正是这场“迁徙”带来的特殊的既具文化意味又富个性特点的“出国与入国”的悲欢离合。挣扎“出国”与力求“进入”,是这场悲欢离合的引线。“出”与“入”,本身就是撕裂与割肉、植新与缝合的痛苦过程。唐氏一门虽说都是好样的,能忍住这去旧植新的痛,但却落下了病--正像我们过去常说的这人生孩子坐月子落下了病。唐氏一门人都有了“出国病”。
唐子泰在美国通过个人奋斗,终至事业成功,可他已经没法对在国内爱如掌上明珠的妻子产生激情了,这病在心里,没药能给他治疗;在美扑腾下一片天空,夫妻之间却患上了性与情的“冷”病;唐子恒在国内何等“出息”的一个男儿,在美国却变成了一个“女性”--在同性恋中扮演被动一方,几经挣扎终于演变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性少数派--同性恋;唐子华在国内是纯情女孩,为了“出”和“入”,经历了一场精神炼狱,以致于在美国伤痕累累,瞬间成了看破红尘的沧桑女人;出国与入国,让唐家人经历了精神的洗礼与情感的变迁。中国文化淘冶出来的他们,经历著西方文化的冲击与粉碎。他们再也找不到完整,但是,他们却发现了一个新的自我;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可他们却手握著一个诱人的现在。然而,他们真的有病了--他们总想著回去,回家,却不知家在何方;他们在国内拔出自己的根,可在植入中却遇到了麻烦:虽能成长,却水土不服。总感到哪里不舒服,哪里不舒服呢?哪里有药能治这种不舒服呢?在挣扎与苦斗中,红英回国了,算是给自己找到了一副药。唐子嵩也回国了,也在服这副药。可这药真管用吗?他们将自己再次拔出再次植入,就舒服了吗?作者没有给出答案,但我们读者都知道,他们都服了药,估计会有些效果。可是,拔出的时候已经动了根气,再植入,能舒服吗?
秋尘在这部长篇中,还着力描写了盛静,这个在中国水土不服的人,在美国社会如鱼得水,拔出与植入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可是在中国水土很服的人就没有盛静这个福气了。拔出为何?植入又为何?当这个根本性的问题在灵魂深处搏斗时,人就不可能舒服,不可能获得自在状态。因为在生活的流变中,唐氏一门人始终坚守著自己的“根性”,就像一棵树,虽然它已经被移植了,可是,它在原生地的根性一直不变。流变的生活无论多少次地碾过这根性,它依然如故。这种坚守不是有意识的,而是不意识的,潜意识的。唐子泰唐子恒唐子嵩唐子华们,在不意识中坚守的正是这种中国根性,他们被植入新土壤后,虽也枝繁叶茂,但那中国根性却常使他们感觉痛。拔出是一种痛,植入也是一种痛,裸露著更是一种痛。这作痛的真正原因正是中国根性。谁又能拿这根性怎么样呢?只能痛著生活著。秋尘挖掘了这种痛,以一种真朴自然行云流水的笔致将这迁徙之痛摆在你的面前,你看着想不痛都难。作者书写的是一种深刻的人性之痛,在大起大落悲欢离合的故事后面,深藏著的是生之沧凉。这正是这部书的力度--她能让你一口气读完,掩卷之后,还得纠缠你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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