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背后的阳光

李海军

　　“如果你面对阴影，你就看不见背后的阳光。”我常常用这句话来劝勉学生。

　　起初我是不喜欢当老师的。印象中，老师这个角色就是白白的粉笔配上白白的衬衫和微白的头发，再加上斯文漫步的模样。我坚定地认为，这样的工作绝对不可能把我家的土屋翻成楼房。纯真的脑袋里，只想专攻大学的建筑系，亲手设计有花园的自家庭院，让父母不再为贫穷争吵，能够尽情享受人生的美好。我用功苦读，优异的成绩更另我深信，美丽的梦想即将在不久的将来实现。高二那年，却发生了一件事

　　我的父母吵架了准确地说是“打架”。

　　长期卧病的父亲似乎用了好多三字经，串连著断断续续的叫骂，一向忍辱负重的母亲，那一次竟几近疯狂地尖叫起来。

　　随后我亲眼观看了一场夫妻扭撕对打的场面。奇怪的是，身为长子的我，或许是从小到大看多了他们的争吵，或许自己已经成为人家说的傻大哥，我做了一个跟往日瑟缩在一旁完全不同的举动：拉开了父母亲。第一次察觉自己竟然已经高了他们一个头，长年卧病的父亲及娇小的母亲，竟显得如此不堪一击，但我忘了这一瞬间的感觉，只是急急忙忙地吐出几个字：

　　“爸爸，不要打啦，你若再打，我就”

　　我紧握拳头，身体在发抖，眼睛狠狠地盯著我父亲。

　　在僵持中，我和父亲互相注视了几眼我望见父亲那泛黄的眼神里，有著男人不能赚钱养家的悲哀，那张水肿的脸颊上，流露出对人生已不抱希望的倦态可是我一点也不同情他，由于他长期卧病在床，使我们家这么穷：吃饭、买药全赖母亲一人独撑，村里的人戏称他是本地的“传奇人物”，１７岁的我深以为耻。

　　“你、你大了翅膀硬了，出去赚钱回来给我呀。”我不敢相信这是生我、育我的父亲。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泪水从双颊滑下。那晚，我铁了心，决定不再留恋读书生涯，但不争气的泪水中，竟一再闪现著老师和同学的模样，以及那未来美丽的大学

　　第二天凌晨，我提著木箱来到父亲床前： “爸，我要去南昌赚钱，一定会寄回来给你。”我告诉自己不哭，声音却依然哽咽。

　　父亲翻了翻身，不说一句话。破了洞的塑料枕头挡住了他的脸，我看不见他任何关爱不舍的眼神，只有那一头早白的头发及飘荡在空气中的冷漠。顿时绝望吞噬了我的心，我知道我已不能回头。

　　我特意避开去学校的公共汽车，那上头有好多我的同学。我怕他们看到，怕被他们笑，但又期待他们能看见我，或许来得及通知老师前来阻止，尘埃中，我情不自禁地对著渐行渐远的车子挥手

　　颓然地坐在那里，等了一小时的汽车，我心中想的全是：没书念了，我只是高中肄业又无一技之长的人。别了，我的老师、我的梦中情人

　　远远的，汽车愈驶愈近，我对父亲的恨愈结愈深，绝望地抓起了木箱，准备上车时，突然一部摩托车在我背后停了下来，熟悉的声音叫著我的名字，回头一看，天呀，是老师。他就像是耶稣基督的化身，我知道有救了。

　　老师见我一脸愁云，给了我一句话：“如果你一直面对阴影，就看不见背后的阳光。”然后他做了个决定：“先在我家住几天，或许事情有个转机。”

　　就这样，我“离家出走”７天。

　　第７天黄昏，爸妈来接我回去，临走，老师捶了一下我的胸膛说：“你看见阳光了吗？”我笑了笑，不知道７天中，老师是如何与爸妈沟通的。以后的日子里，父亲与我没人主动提起离家出走的事，而我则抓紧著失而复得的机会努力读书，生怕它再次溜走。

　　大约一星期后，父亲要我提著一只母鸡送老师，“表表心意，屋里也没什么象样的东西。”

　　我紧张地敲了老师的门，当老师开门见到我提著一只咯咯叫的母鸡时，十分惊讶。

　　“老师，我爸说要好好报答您。”

　　“谢谢。”老师不知所措地抓了母鸡，接著说：“不要报答我，以后有机会做个好老师，回馈你的学生吧。”

　　就这句话，改变了我的梦想。我当了老师，今年满十载。去年教师节，我费尽心力取得变动多次的昔日高中老师的电话，跟他聊起我面临的学生问题，我说：“谢谢老师，在我的的人生转折点上扶了我一把。”

　　“不，不，应该谢谢你爸爸。”我心中为之一惊。父亲因肾脏衰竭，已去世两年了。

　　“老师，你太客气了，谢我爸什么呢？”我真的无法想出我父亲有优点。

　　“当年是他拖著病体跑到学校找到我去带你回来的。本来你妈打算不让你读书了，留点钱治你爸的病，你爸不同意，他们才吵架。”　　

　　我沉默了半晌

　　“而且，”老师又补充说，“我拉你坐上摩托，你爸还躲在路旁掉泪呢。”

　　我握著话筒，眼泪竟然不听话地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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