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眼里的作家:

速写宣树铮

王鼎钧

 

        宣树铮,他是苏州大学「英年早退」的中文系主任,平素又乐于布施xuanshuzheng学问,含饭哺人,所以纽约有一群华文作家称之为宣老师。我呢,早先他写文章,我是读者,后来他编刊物,我是作者,关系浅,距离远,由我来写他,写不透。

        可是我想写,写个侧面,写一些印象。

        他这个人哪,本来深居简出,对华文作家的圈子「不沾锅」,宣树铮也是笔名。也许因为我俩的名字都在五行中属「金」,天生有缘,我不免时常想像其为人。我的名字铜铁太重,周转不灵,他为何既有「金」还要有「木」呢,到底是金克木还是金生水、水生木呢,循环不定,祸福难测,也许和「我辈」都是过来人吧!后来认识了,果然,果然。

        一本叫做<彼岸>的月刊逼他出来面对「华文」人口,这本杂志堪称异数,创办人弃文从商,再富而好文,善财易舍,赔出大把银子,要把源源而来的炎黄众生藉著阅读渡到「彼岸」。他的理想感召了一些人,这些人投入工作,不取酬劳,财力集中提高印刷和内容的品质。编辑部由宣树铮领军,他使这本综合性的刊物以一定的比例容纳华文文学作品,于今五年矣!放眼纽约这样的万丈红尘之中,那称为华文作家的候鸟还能有这伫足栖息之地,这可是稀有因缘哪。

        我和宣老编第一次见面,时在「九一一」纽约双子星高楼倒坍之后未久,新出版的当期<彼岸>,以最大篇幅刊出灾变的报导,图片精采,文字生动,资料详尽,具备「搜藏」的条件。我们喝下午茶谈了一个多小时杜甫。对国文教授谈杜甫?太冒失了吧!纽约风习,你不可以打听另一个人的底细,我那时可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难得他面无倦容,事后对人表示,我倒也有几句话颇有见地,那次茶话他算是沙里淘金啦。以后时常见面,他都是说话不多,半天来一两句,那才真个「颇有见地」哪,在我好比「守株待兔」。我们的因缘就在沙里淘金和守株待兔之间维持著。

        初见宣树铮,看他方形的脸,皮肤微黑,虽然天天刮胡子,刮不去上唇的一抹青,浓眉深目,表情庄重,说话声音沉稳,下笔字字有来历,我以为他是北方人。他的小品文很灵动,有巧思,谈新文学出语隽秀,我又以为他是南方人。后来知道他北京大学读书,苏州大学教书,这就难怪了,地灵人杰他看遍了也占全了,中间还到大西北转了一圈,所谓大时代对他也就不是抽象名词。天地造就这么一个人,难道就为了供海外这一小群学殖荒芜的白话文作家偶而执书问字?天命难违、天意难测啊!

        似乎是中文系一番薰陶有了儒家气质,宣老编其犹钟乎,「小叩之则小鸣,大叩之则大鸣,不叩则不鸣」。平时茶余饭后,小叩也,文学社团邀请演讲,大叩也,此外虽然不叩,朋友间犹有余音缭绕。宣树铮啊:「树」,木铎也,「铮」,铜钟也,名也实也,时也命也,鸣呼噫嘻,我知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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