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 這小說只有英文版的. 得網友代為翻成中文, 在此再謝:
【牌坊】(本文得XuFuren先生義務從英文原著翻成中文, 特在此鳴謝)
惨白!入目皆是一片惨白!
两天前,这儿还是满院喜庆的大红色。
仅仅两天!
于我,这已是一辈子。
我披着凤冠盖头来到这里。
现在,新婚的第二天,我成了寡妇。
我知道这不容我置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一切。
我也知道我的夫君重病缠身。这场婚姻只是为了冲喜。成亲的喜气能带来奇迹,赶走让他长年咳血的病魔,很多人如此坚信着。
一切都是徒劳。
恐怕唯一的影响,是洞房的劳累加速了他的死亡。
我被送入洞房,大红盖头遮住我的面庞。在那里,我静静等待他被抬进来。红纱被揭起,我眼前的年轻人有着哀伤的眼神和鬼魅般惨白的面容。他依照吩咐褪去我的华服,在粗重的呼吸声和咳嗽声中上了我。他尽力了,但终是力有不逮。当他最后喘息着倒在我的胴体上时,我依然是一个处女。
清晨,他死在了我的臂弯里。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守寡了。
我知道我理当哭得撕心裂肺,但我不能。我如何能为一个之前素未谋面,而新婚早晨便已猝死的丈夫垂泪。我怜悯他,但并不哀伤。
我一直奇怪父亲为什么选择将我嫁入梁家。我家虽不富裕,但也小康。两个哥哥都已经成家立业。父亲膝下三女,我是最年长的。喂饱全家数口人虽非易事,但家中至少炊烟不断。父亲是位秀才,在村头的私塾教书,有着稳定而微薄的收入,因学识和名望受人尊敬。我面目姣好,健康贤惠,是任何人家理想的媳妇。抑或是被嫁入豪门作妾,丰厚的嫁妆也可以让父亲和两个妹妹衣食无忧。但是他选择了梁家,无甚家产,唯有一个重病的儿子。
我不明白。
现在我明白了。
桌上摆放的三件事物点明了他的用意:八尺白绫,剪刀一对,鸩酒一瓶。
至少,他给了我选择。
作为一位父亲,他怎可如此残忍?
他怎可以明知这悲惨的结局,依旧将女儿推向火坑。
现在我明白为什么他每次经过牌坊的时候会抬头凝视,脸上流露出一种奇特的,交织着嫉妒与愧疚的神色。牌坊,一种拱门形纪念建筑,由皇帝下令为表彰贞洁的妇女而立,用以荣耀她的家族。她可以是宁死不被玷污的黄花闺女。她可以是在赤贫中照顾死去丈夫双亲数十年的未亡人,在终年后得彰孝道。更极端的例子是,她可以是一个在夫君死后自裁以示忠贞的年轻寡妇!人们将荣耀她,她的家族将被景仰。如果这个事迹上达天听,又一座牌坊将被立起,永远铭记她的贞烈!
除了名声,朝廷这一激励妇女贞行的政策也会带来实质的好处。父亲的教职在他的余生将不可动摇!
这也意味着我的两个妹妹以后有机会找到更好的人家,因为她们的姐姐已经对贞洁作出了完美的表率!
我的父亲选择梁家,是因为他知道梁生命不久矣。
他策划,目送我,他的亲生骨肉,一步步迈进火坑。
当我终于醒悟而理清了这一切的时候,我浑身颤抖,倒不是出于不可置信。
我不是第一个因为家族利益和荣耀被牺牲的女孩了。
在我们村里,就有二十三个这样的牌坊。每座冰冷的建筑背后都有一个无助女人的冤魂在飘荡。
我甚至不能选择在照顾他双亲的贫穷生活中老去。他有两个已经成亲的兄弟,他们足以肩负赡养的义务。而我的义务就是作为一个心碎的妻子死去,为了两边家族的荣耀。
我可以听到他们的动静。
他们就坐在窄小的前厅里边喝茶边等待着,同时确保我没有任何机会逃跑,只能遂他们所愿。
他们不用担心,天地间我无处可逃。纵然逃脱成功,亦无人会收留我。如果我被追回,我只会让家族蒙羞,然后作为不忠的妻子和忤逆的女儿在村外沉塘。
我甚至知道如果我继续犹豫下去,结果会怎样。
他们会闯进来,缚我双臂,强行灌我鸩毒或把我缳首梁下。
他们有足够的人手:他的父兄,我的父兄。我的二哥被支走,因为他可能护着我。但我知道,就算在这里,他最终也只能屈服,眼睁睁看着他的三妹死去。
于我,这已是绝境。
甚至,家族的荣耀背后站着整个村子。村民可以向周遭吹嘘炫耀又一座新牌坊,而嫉妒的邻村又会寻找新的牺牲来平衡。
我玉指抚过桌上的三件不祥之物。
我不再哭泣,因为我深知,倾天下的泪水亦救不了我。
我唯一的心愿是我的两个妹妹,翠儿和敏儿不会重蹈覆辙。
敏儿年纪尚小,但是翠儿一两年间就将适龄。想到这些可能重现在她身上,我全身一个激灵。我知道这次我的死亡令他们得偿所愿,食髓知味的他们不会介意再多牺牲一个。
我从床边的衣柜里取出一只木鸡,那是翠儿在我离家时给我的纪念。这是我们唯一的玩具,我依然能想起我们一起快乐玩耍的光景。我也回想起一些只有她和我知道的事情。。。
我告诉他们我愿意饮鸩,他们都松了一口气。我唯一的要求是:把木鸡带回给我的妹妹。当她想我时,她可以把玩它,记起她的姐姐是如何光荣地死去的。得偿所愿的他们很痛快地答应了。
我微笑着跪下分别向着亲家父母和我的父亲三叩首。带着冷冷的快意我看到泪水在他两颊滑落。因为我深知如果有机会重来,他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将我逼进死路。科举不中,仕途无门,耀祖无望,我是他找回尊严和荣誉的唯一途径。
我原谅了他。他永远不能理解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做了应该做的,自以为这是最好的结局。
我将木鸡递给他,自己走回洞房。坐在床沿,我轻抚我与夫君曾经共枕的锦被。我无法爱他,但我知道他也是受害者,死于被贪婪和无知蒙蔽了双眼的人们的假仁假义。
他们无疑会将我们同穴而葬。无所谓了。我活着的时候没有爱过任何一个男人,又在意什么死后墓中与谁并肩呢?
我拧开盖子一饮而尽。
我躺回床上等待着。这应该不会太久。。。
(尾声)
他们把木鸡交给翠儿,也告知她姐姐倩儿的光荣殉死。翠儿面对这消息面无表情,静静地回到她与倩儿和敏儿共度童年的小屋。在木鸡肚里她取出深爱她的姐姐留下的血书,记载着谎言背后的真相。
两个月以后,翠儿失踪了。他们知道她一定是逃跑了。但为了家族的颜面,他们编造了一个她被河水冲走,尸骨无存的传言。那天终于来了,皇帝下旨为表彰贞洁的寡妇新立一座牌坊。家族和整个村子都是一片欢腾。村里的长者们一口应承下施工的费用,为的是可以夸耀本村有着邻里最多的牌坊。但他们浮华的陶醉是短暂的。施工还未开始,革命的消息就传到了村里。皇帝已经被推翻了,圣旨下的牌坊自然也再无意义。
多年之后,翠儿一身起义军的戎装军衔出现在乡民眼前。她下令在村中长者们的面前炸掉了所有的牌坊。
(终)
後記: (簡譯)
許崇光(音譯)先生有關客家風俗的一書中指出: 明, 清兩代的封建思想追隨者因遵從宋儒「餓死事小, 失節事大.」的邪說,
對婦女殘害極大.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 妻死可以續弦, 女子則一定要從一而終, 甚至要她們殉夫才顥得她們三貞九烈, 而父母亦教女有方. 朝廷亦往往表彰守寡終老或殉死者, 御賜牌坊以榮其鄉里; 於是父母迫死自己女兒以爭鄉里之羨者比比皆是. 甚至一眾坐於廳堂以待女兒殉節的「好消息」. 一面冷冰冰的無情石牌坊, 竟比骨肉親情珍貴! 單在梅州一小城, 已有136座如此的牌坊!
其實在很多的牌坊之下, 都是欲哭無淚的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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