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螺貝汤
     我和雪雪抽著两桶小海螺小沙贝回到酒店房，她像报功似的在妈咪和婆婆面前请功。她妈的奖励就是接过她的小海螺沙贝，用爱的眼神望她拥抱她吻她。婆婆祇眼望著孙女的快乐，我们满载而归和她的慈爱，同雪雪的心灵交集了，也给我所以然的感觉。接下来，囡们就讨论晚上到哪吃饭？此刻还是午後时分，离晚饭时分尚远。「晚上才到鬼佬饭店吃饭。」家长老妻说。她的主意就是一家的领导(我的印象)，一家五口子不会有反对意见。「现在先吃麵条。」老妻又说。她要大囡开家里带来的罐头午餐肉。就我记性，这是一种英国老字号午餐肉，一家子都嗜好这种午餐肉炒蛋或炒洋葱，很香很可口。我和囡们都齐齐坐在地毯上专候家长用午餐炒麵条。
     我心却一意惦记雪雪劳心劳力的「宝贝」，想洗凈晾曬带回家作雪雪的纪念品。至於桶里许多检来的小沙贝和海螺子，我想炮製一味解馋汤。「雪雪，公公煮螺贝汤给妳吃。」我说。她显然听不懂话意，但兴趣劼劼看我冲洗倒进水槽里的小海螺小沙贝。我拉一张椅子靠近水槽，让她舒适地望我作，水槽里都是她检来的宝贝。「阿爸，雪雪吃过麵，我和家姐带她去大轮船玩。」细囡告诉我。她说的大轮船，就是那天进海岸城时见到的观光轮船。这只船是观光景点，化钱买乐趣值得。我想有看头。这是她仨人在墨西哥湾观光的重要节目。我马上给雪雪二十元，作为雪雪今日劳苦功高的打赏。
     囡们出去玩，我和老婆留在酒店房。难得一家子出来遊乐，也是俩囡表现的孝心，在我想来就是人生难得几回乐的意思。在美国生活数十年，甚麽大埠名胜都没有遊过玩过，数十年在厨房小圈子谋生，永远同火锅结伴。转眼间青壮生命已来到生命末节，真正是回味甘苦在心头。怎样煮海螺沙贝肉汤呢？我心中自然有数。
「婆仔，妳到对面的禾麦(            ) 买几条葱给我好吗？」我告诉老妻。「你有无搞错呀，煮你的鬼打汤(粤语，有无喱头之意) ，还要葱。」老妻揶揄我。「吊味(粤语，调味) 呀！」我说。「要葱你自己买。」她说。「不如俩人落楼散步去买，好吗？」这是我的讨好话。然後才有夫妻散步去买回一紮葱，才有「也是海鲜汤」的下回分解。
     酒店房配备整套烹饪器皿。我在水槽下面的屉子选了个生铁煲，要煮水淖螺贝子。老婆祇是冷眼旁观我怎样怎样，也不会参加任何意见。我知道她心里的想法：看我怎样弄自己的无喱头汤。其实，我想喝螺贝汤，并无半点醉翁之意，是实在在的家常海鲜汤。我的简单方法是：螺贝之类的肉在乎淖到肉熟即好；肉太熟变韧，失乎肉嫩滑的口感；肉熟透即捞起螺贝子，汤才恰到味鲜。撒上葱就是锦上添花了。两半桶生螺贝，体质多数如拇指大，肉少不厚，也没有炒一味螺贝肉的份量。我把淖过的螺贝子捞出，把切好的葱花撒上，盖上盖，让汤回味。汤鲜味美，才算是借来的醉翁之意。约半盏茶光景，我用汤匙盛一口嚐嚐，感觉味道很鲜。我把美味嚐进心里，没告诉老婆。
     接下来，我开始取螺贝肉，打算喝时匀进汤里。这个工程简单，但费时。螺贝多，肉少，是名副其实的慢工出细货，也考起我的耐性。此项作业自然非牙籤不能竟功。我向老婆讨来牙籤挑螺贝肉，并请她帮忙。「自讨无趣。等雪雪回来帮你吧。」她说。自然喽，我耐心挑螺贝肉，也等著雪雪回来。我猜想她会乐意玩挑螺贝肉。我想到在骑楼上，用报纸铺满曬晾的死海螺沙贝，雪雪会欢喜。囡们从观光船上回来，已到太阳西下了。我还在挑螺贝肉，但发觉雪雪脸上并无喜意，知她在观光船看得不开心。我招手她帮忙挑螺贝肉。然而如我料想，雪雪拿牙籤学我挑螺子沙贝子，她没有耐性，挑了几只就到骑楼去玩她检来的宝贝。
     我起身去盛出一碗鲜汤，在微波炉煨热，想请老婆和囡和孙女嚐鲜。我明知老婆不会欢喜，也请她试喝一两口。自然喽，我也想囡们回来後也嚐嚐口味。仨人都不想嚐嚐海鲜汤。我知道她们的口味是老妻「栽培」的，打小就食惯的她烧的菜，有中西轮流转的口味，有一家子认同的马来亚咖哩鸡(她成长地的家乡味)。老妻连试喝了一口也不想，就是不想嚐试她说的无喱头汤。是意料中事，我没有扫兴之感。「妳辜负了孙女的一日劳绩呢。」我还是说了。她祇是快乐的微笑。这个微笑，自然也是「无喱头汤」的註解。後来，这个无喱头海鲜汤，雪雪也是一副不想试喝的表情。「雪雪，喝一口试试。」可喜还在她妈咪鼓励，雪雪才试喝了一口。她沉默无言，微笑未说好不好。
     铁煲里面的螺貝汤，最後祇我自喝自乐，喝到滴汁不剩，是自我陶醉了。我想这个「自我陶醉」，彷彿被收藏的童年心事，被埋藏了很久很久；生命行脚偶然来到墨西哥海湾，偶然地被我检回来。海湾海岸白沙，如雪样腾舞的浪花，偶然地撞击了我心灵残存的童年印象，因外孙女检海螺子和沙贝子带回来，引诱我返老还童，还原我原始性的衝动。想想人生再无那村那店的光景，回头也被重山远水相隔过去和过去。冒腾的记忆是一缕飘离心坎的尘烟，是否会在我意识里化作片羽吉光
？但怎样想都是我不想捨弃的一种有形无形的心影，来自生命也复归生命。是吗？这回閤家团聚远遊，我就是这样想。
                       9/2/08呒吟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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