唠嗑
暂别人生战场，料理身子和心情。回到我生长二十年的家。路漫漫，时乱乱；大江南北行走，海阔天空乱飞。回到家，见到妈，自是一番亲切；刚回家时，母亲正在挣扎她的生命。还好，医生冷漠，医药进步，多花些钱，药还管用，加上母亲还算旺盛的生命力和对生命的热爱，再加上能用意志解决好旺盛的食欲与“几乎啥也不能吃”而产生的心里苦痛的矛盾。十几天后，母亲渐渐康复，浑身都是精神，人也慢慢能动。
人老话多，不在乎说话也得用力气，逮谁就跟谁“没完没了”，转着圈地说她心里的话。有几天我专门陪她，听她不停地说，但没几天我就钉不住了，这才明白听人说话，也是个力气活。
正值新中国巨庆，电视里从早到晚是哐哐的脚步，“百灵鸟从蓝天飞过”的高亢，“一条大河波浪宽的”抒情，唐国强偏了常人音调的铿锵，“冲啊”的叫喊，敌人溃逃的鬼哭，让一家人难得的相聚也豪情万丈。
唠嗑，走了的欢乐，曾经的熟悉。如今变了，几句说过，便觉得没“神魔”说的了。当年物质匮乏，精神饱满，关心国家大事，不管和自己相干不相干。大苏联，小越南；阿尔巴尼亚的山鹰，西哈努克的老婆；“消灭法西斯,自由属于人民”，“向我开炮”；”风烟滚滚唱英雄”,”“再坚持最后五分钟”。
现在，人们的语言里没了神采，身子里少了精神；日子变得越来越单纯，天天变得越来越简单。生活成了弄钱和花钱的过程。男人们想着喝酒；女人们关心打折。我妈爱评点她的熟人，评点中有绵绵的怀念和忧伤，自豪与骄傲。她老人家的生命，正好是GD的历史。多少度风雨，多少度春秋，她记也记不太清，从她高中毕业后就进了保险公司的她，记得最清的是：人民公社了，保险公司没有了；文化革命了，一切全乱了；改革开放了，家有肉吃了，但这也不能那也不能吃了。
在我没回来时，我曾计划少说话，然而，茕茕一人时，不说话，没事；但几人坐一起时，没人说话，很难受；难受时还容易想起“默默无语两眼泪”。几十年的变迁，几十年的天翻；几十年的莺歌，几十年的燕舞。老人自是有很多话想说，但任凭如何思索，也想不清了。
我呢，也不知该和大家说什么？“月是故乡明”，人却在天边。年轻时我曾让母亲为我微笑；半老，我也不想只顾自己睡觉，万里迢迢跑回家。见面难，别亦难，我不知给一生没动过几个地方的妈怎样述说遥隔万里的儿子心里对家的那份缠绵。
说话
嘴有两样功能：一是吃；二是说。今日人说话，多喜欢没话找话，捡人不爱听的说。比如我想吃爱吃真吃油条，我姐就给我说：那炸油条的油可能不好或是地沟油。话没错，里边有着关爱，但让我听着的感觉呢？
如果样样正确合乎科学的话，那中国的东西就啥也不要吃，谁能知道，那粗大的豆角是怎么长的？那鲜亮的猪肉是怎么弄的？以前吃东西就只管吃，如今，吃东西时老得听那些让人倒胃口的话，真烦。过去也就秦始皇想长生不老，现在很多人都想长生不老，时代进步了。
热爱活长是人之常想，但己所欲并不该非要施人，别人不听还气鼓鼓。人把命弄那么长，有意思吗？好些人的生命已经完全没有了意义（自己不能感受生命的乐趣，也不能为他人做任何事），但还用“活一天拿一天钱”的信念在支撑生命。也不知李鹏总理现在是不是已是这样。不管活着的时候闹得多欢，最后都得升天。早点晚点又怎么样呢？
我发现太多的人爱用自己的观点去要求别人，而且说话方式不是商榷式的，总是近乎命令式的。他们喜欢在鸡毛蒜皮上斤斤计较；在无关痛痒里追求真理。生活是活生生的，没必要弄进太多科学。日常生活里的许多拌嘴，吵架，“打锤”（陕西话的打架），流血事件，常因为说话不当兼不会“化紧张为平缓”的幽默感。
据说女人爱谁就唠叨谁，而男人又大多不喜欢唠叨。女人们，何苦来了？要爱要做，默默做给你爱的男人就行了。但好像她们老觉男人都是傻蛋，不愿默默地爱默默地做，总要一遍一遍一遍地说，以为干了不说，等于不干；而实际上是说得太多，干了白干。女人好像都有更强烈的强迫意识，爱在家这个温馨的小地方当女王，对她管的男人进行改造，不太会用欣赏的眼光去看那些和她不一样的精彩。男人们的退让，不言语，绕着她们走，有时让女人更生气，她们觉得打遍天下无敌手，而又找不到低手。今日的“半边天”早把“夫为妻纲”踩得粉碎，张嘴就是“不行”，闭嘴就是命令；开口是抱怨，闭口是不平（一般观察随便说几句，请凛子别拍砖）。很多年没在国内见到温文而雅的女人了，上次我回来，我当年的同桌还和我一起吃过几次饭，瞎聊聊；这次，打了个电话，我就算了。
上街买东西，碰到些销售员，说话就更是不会说话。比如我要买件真皮的皮甲克。销售人说：那早都不时尚了（显得得很土）；我装修房子，装修方没按要求用厨房柜子板料，色浅了些，于是我同学扣他一百块钱（本来在我看，也没啥关系）。于是那中介女人便抱怨：“就差那一点点”，（显得我们苛刻）。我说：扣你点钱是帮你提高思想，因为你想问题的方法有问题：你是用你的脑子想事，但你在拿人钱给人干活时，你得用“上帝”的脑袋想事，你的脑袋只该用来按“上帝”的要求想着把事做好。那女人很快就想通了，还对我说，照你这样说，那你扣一百还真不算多。在国内，现在做任何事都不易，因为大家都只想自己。
我困惑，为什么说话会觉着困难？感觉是：不少在这潜规则的社会里的人的潜意识里都有了很强牛逼感；加上发财不读书，言语没味道，知识常识道理也都让“伐展经济”给弄硬了。
中国说话，总的说，比较不分层次，简单硬梆，适合用来瞎侃，不宜用来说事沟通。比如英文里的情态动词：must,have to,can,may,should,could. 用来和人说话，要用较弱的情态动词来和平等的人说话，来表述你的看法，建议，或其他。说话的方式，说话与听话，都影响人和人的交流。开始我还爱交谈，后来我便只爱呆坐，听他们密不透风的议论，不插嘴。
从什么时候开始? 人们又都是一套一套讲永远讲不完的道理？是道理吗？嘴的一半功能的高度欢快；另一半功能的分外无聊，这是我回国前所没想到的。（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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