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雨送走了哥哥，回到病房。
  行李包上，别着一个浅黄色的纸条：

  程雨：
  别忘了和医生要你的病历，或者复印件。回美国的时候带上。
  好好休息。
  程禹

  程雨把纸条折了又折，小小一方，棱角分明，她攥住，使劲，分不清钝还是尖，手心有刺刺的痛。

  她伸手把折了的纸条放进行李包的侧袋，拉出抽屉，探手抽出那封信，也放进侧袋，拉好拉链。

  “可算要出院啦！”程禹父母从花园回来，老太太心情不错。

  程雨点点头。
  “东西都拿好呀，别拉下一件啊！”

  程雨再点点头，手指捻着拉链。

  老太太上了床，靠好了：“人这一辈子，多不容易！你爸妈儿孙满堂，还有你这么出息的孩子，真是福气！唉！人不能比啊！一人一命！唉！”

  程雨看看已闭目养神的老人，慢慢拉开侧袋的拉链，准确地摸到那方纸条，再攥一攥，拿出来，走到墙角，程禹早晨倒过的白色小垃圾桶里罩着白色垃圾袋，她攥着的手心在垃圾桶上空打开，那方黄色的纸块无声而坠，跌到边角的地方不再动弹，似乎再也没有挽留的滋味。

  午饭后不久，程禹出现在病房，老太太正午睡，程雨正依着墙坐在床上看一本厚厚的英文书，看见程禹，她一惊！上了半天班就回来了？！

  她在唇前竖起食指，示意程禹安静，在指指门外。程禹推出门口，站在走廊里等她，程禹特地请了半天假来医院，一是怕她下午就出院走了，二是如果她明天出院，今天下午还能跟她多待会儿。早晨上班一路，程禹和自己打仗，最后还是说服不了自己的自作多情，去请了假，或许说自私吧，彻头彻尾地想想，根底里，还没有剥离对她的依恋，全当对自己执拗许多年之后的再一次放纵吧，也许是最后一次。

  程禹靠墙等着，她轻轻关上门，把声音压得很低：“去大厅吧，正是午睡时间，不好打扰别人。”

  大厅里，程禹陪她并肩站着，俩人都不作声。

  好一阵，她说：带口琴了么？午睡的都该醒了，既然没什么说的，就吹吹那首歌吧。
程禹摸出口琴，对这窗外云层皴皱的天空吹响：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琴声在大厅环绕一个圈，不留痕迹地失散，程禹吹足了三遍。大学时，她要他反复吹奏这首歌，最多一次，他吹了三遍，她唱了三遍。

  “程禹，谢谢。”她望着窗外：“我俩都挺倔的。过后想想，并不都值得坚持。我走了，不回来了。你说服自己，找个懂得疼惜你的人成家吧，实在替你父母心疼。你自己的事，靠你自己了，我帮不上忙的。”

  程禹握着口琴，抿着唇。她转身离开：“站太久了，我先回去，你不用陪我。”程禹回头，看她的背影径直离开，口琴在手里带着他的呼吸，带着他的温度，程禹再次把口琴放在唇边，琴声再度回旋，依然不怨不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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