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帧：人蛇黑箱秘密
           第九帧出场人物——
           钱百山——在这幅图像里以过去的身份出现
           方国弼——同样以钱百山爱人身份出现
           吴桂圆——出场时是人蛇身份
           原家镇——人蛇之一
           庚九妹——原家镇之妻
           大Q——蛇头仔
           贺西——洋人，船上大副兼医生
                       
(一)
     (0)
吴桂圆面对自我挑战的命运了。就因为命不该死，在爱的符咒里浮沉，面对的不是再生，怀孕的血肉才转化寄生的血缘，也许就是天意吧…於今必须冷静面对未来，或者才是卅五年生命非偶然的寄生孪生遗传了爱情，因此同黄道红的情生孽种也是天意，天意无法迴避出身论的遗传作用啊…她想。她难忘孙卫红一直吸叩唸的「圆圆」是良心作祟呢，还是真正关爱孪生「圆圆」，竟那末容易化解恩怨，那末难忘十五岁时的情窦初开。由一只船到另一只船，又舵行自从被人家放进大网吊上船，她就被人家放进黑箱面对黑箱了。跳船前被人幪住双眼在铁板上推撵，她不知自己置身的环境，但知道必须冷静面对这个环境。四周的黑暗被阵阵灌耳的波涛笼罩，船怎样横渡汪洋大海？载著她和人蛇兄弟姐妹们在地球哪个经纬度航行？她不会知道。然而甚麽处境也好，她还是冷静地思考自己的理智，似乎是十几年为人师表的惟一尊严吧。她脑海总会浮映那夜在卧室面对跪伏自己面对的黄道红，此刻似乎感悟了再生後为何写给黄道红写下「孩子父亲」，都是爱的寄生遗传意旨啊！…
     —桂圆，妳不想成全我，不想嫁我，但愿成全孩子父亲。
     —你还有资格做父亲？
     —那是我爱妳的结晶
     —结晶…你有爱情结晶！我姐和孙卫红会要你死。
     —桂圆，妳孪生姐圈套我啊！
     —圈套…为甚麽你不说是爱情桎梏？                        
     —桎梏？                              
     (1)      
     於今蹲伏在冷硬的黑暗无边的黑箱里，透过幪眼的黑布，可窥见头顶微微小小的星斗弱弱的光点。脚步踏下船舱时，她仰首瞭望，望到的是月亮光晕，然後被人推进黑箱，就嗅到阵阵浓烈的腐臭气味。      
「甭说话！大家蹲下！」黑箱外传来领路人说话。
听到人蛇们随命令凭感觉争先恐後的找地方蹲下。
吴桂圆从此记住孙卫红说过的蛇头仔，知道大声说话的人就是蛇头仔。然而说话的人凶神恶煞！
「这是你们休息所在，食宿屙屎都在这里。」是领路的人说话。他的话听来比国语生涩，听不出是福建人还是外省哪里人。
都是黑暗之感，四周寂静。连轮船底下的浪拍船舷声，听来彷彿来自天涯海角，像来自遥远的天边地角。
「现在点名，听到自己名就应我一声，明白吗？」
人蛇们都沉默，等候报名。随之黑暗里投进电筒的光圈，在地板和空间横衝直撞，又射到头上来眼前来。
「报名就是报到，知道自己真正上了偷渡轮船了，懂吗？」蛇头仔又说。
大家等候报名。感觉中电筒的光圈照在那人的眼前，听蛇头仔大声读名。
「原家镇！」
「我！」听到有人应。
听到有女人咭一声笑。
「庚九妹！」
「我！」女人应。随之说：「我和原家镇是夫妻。」
(真正谢天谢地，同这对夫妻放在一起坐。) 吴桂圆为这对人蛇夫妻感动。
「吴桂圆！」接著唸到她名字。
随之听到有人应和的笑声。笑声之後还是报名，几乎都是在一阵热情笑声中结束。
「现在先各自解去幪巾。报完名，大家各自找地方休息，但男女要分开睡觉，懂吗？」」蛇头仔大声怒喝。
「我要和老公在一起。」自认妻子说。
听到妻子的话，以其说为夫妻争取权利，毋宁说表白了夫妻恩爱情重。妻子在黑暗无边里倚赖丈夫这座靠山。
「屁话！」蛇头仔手上的电光照下来，已在做妻子的脸上晃。
「妳以为在妳家跟老公上床，这里是你们新婚洞房！」蛇头仔大声说。
丈夫拉了下妻子的手指，示意她噤声。
「各自找地方休息，各就各位，快快！」蛇头仔大声怒喝。
蛇头仔怒喝之後，身影随著光圈在黑箱行动，才侥倖看见黑箱的秘密：蛇头仔脚穿半靴皮鞋。他随闪亮的光圈转动，才知道黑箱像个巨大木箱，比他高两个头不止。光圈四处转都有人蹲伏箱底。看来约莫五六十人吧。因为看到许多人，吴桂圆心里也踏实。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可说生死与共，她想。
「为著安全，委屈大家。这货柜船就是你们暂时的家。」这时又有人在黑箱外面说话。 但听他说：「我代表船方告诉各方偷渡朋友。我船现在进入太西洋，船会经荷兰和英国；如果气象和情报消息有变化，船转航线行太平洋，船转航线带你们到巴罗勒比海某地，然後转赴南美或北美，看大家运气。但到甚麽码头都好，船方会安排当地人来引领大家到目的地。到了转运国某地，船方还是要配合大老闆的情报，把你们送到理想的地方跳船，再安排食宿和工作环境。总之，大家熬过这汪洋大海，幸运之神会宠爱你。所以现在你们要排除万难，忍耐汪洋大海的颠簸。船方还要郑重告诉你们，暂时委屈食宿这里，食物船方免费供应。船方派发每人塑胶袋作排洩用，要自己保存应急，船方会每天派人处理粪便。我讲完了，祝福大家。」
「先生是福建人吗？」是丈夫的问蛇头仔。
「你幹吗问？」蛇头仔大声喝斥。
接下来听到蛇头仔手上握的甚麽傢伙猛击黑箱，看到一阵闪光。
「老公…」是妻子轻撞一下丈夫臂弯。
电筒闪光在瞬间消失，黑箱重新陷进黑暗。空气中依然是嗅觉的腐臭。听到一阵脚步声离开，黑箱的金属门闩关上了。接下来，就是人蛇们因名字相呼应相祝福，也告一段落後了。命运重归黑箱。她从此刻起就瑟缩在冷硬的黑箱下，静静梳理自己的情绪，不再理会人家怎样，也不想理会黑箱外面波澜壮阔，但意识是悲壮的。她意识到自己彷如置身黑暗深渊。这里是黑箱，是人蛇们生死相依的黑箱。黑箱也是心灵黑箱，笼罩著她全部精神，没有日夜分别。虽然生死未卜，但希望在彼岸，我不应悲观。她惟有这样自我安慰。由现在处身的黑箱开始，都像是自己编织的故事，随意识发生。後来，所有的心思都是身体靠在箱壁下进行。她就一直处於似睡非睡状态，沉静在心灵的记忆里，幕幕景象飞扬…
但为甚麽会想起这幕童年景象呢…记不起孪生姐妹叁岁还是四岁，但记得是父亲死後第二年，跟著妈妈带和孪生姐手拉手在杨柳河上奔跑。妈妈说要带她们出城，先来祭拜山鬼。母亲朝山荫下跪，叩拜了几个响头？不知道。妈妈就连衣跳进了石潭。石潭水不深，水浸到妈妈的胸前，妈妈的青色棉布衫湿透了，贴著妈妈白白的胸脯。後来竟在水里褪下衣襟。姐妹俩从未这样与妈妈相对，这样看妈妈。妈妈的身体雪白，白得让人胡塗。—把衣服褪下，跳下来帮妈妈擦背，妈妈给妳姐妹洗净身体出城，妈妈说。我和姐犹豫了阵子，就褪下衣裤了。太阳打山岰上射下来，照射著妈妈的身体，妈妈的两只奶菇闪烁一层银白。流水把妈妈的身体也映照。我从未见过妈妈的身体以这个姿态出现眼前。我和姐站在石上蹑手蹑脚，未敢跳进波光摇晃的杨柳河，怔忡地望著妈妈的动作。我感觉那不是真实的妈妈。自然喽，结果我和姐还是跳下去了。姐主动拿过妈妈的衣裳给妈妈擦背。我怔怔的望著妈妈迎起雪白的臂膀。我第一次看到妈妈的腋毛，有些惊异！…
多年之後，妈妈又带我和姐回到白沙湾。妈妈又带我和姐来杨柳河，像多年前一样洗澡。那年我开始发育，腿根处也长出疏荒的毛髮，却明白羞涩是甚麽。我用双手护住腿，羞怯怯望著姐的手在妈妈背上游荡。我不敢走近妈妈和姐姐。—囡，妈妈嫁妳爹那年，他带妈妈跳进杨柳河洗身体，说要把海鹹味洗净，他说要带妈妈出城，还说请妈妈上北京城遊天安门广
场，但还未到出发的日子，文化大革命就来了，他就被人家抽鬥，说他偷鸡摸狗，是流氓。他偷带捕鱼队跟外岛的台湾渔民往来，是国特。—父亲被批鬥时，颈下陀百斤海石，叁日叁夜不準吃不睡，妈妈说。我第一次听妈妈说父亲的故事，浑身毛管发颤，常做梦梦到父亲。後来就梦见和姐诞生的情景…我和姐躺在巷子啼哭的样子。後来又梦见母亲在稻田追逐父亲的影子，直到父亲横死矿坑…我和姐在稻田追逐妈妈的影子，和姐偷窥妈妈和男人睡觉的羞耻…阳光刺眼。杨柳河洗澡回来那天，从未见妈妈这样动亲情，紧紧地左右搂住我和孪生姐睡觉，从此就再没有同妈妈同床共枕过…我听到妈妈风骚骚的哼哼一首山鬼歌：
     汝只影骑射过山屿兮一去不归来。
     山影随山鬼潇潇唱兮，浪涛洋洋。
     在山荫影里我依梦难会君兮，
     别君何随呢，我许身愿何所依兮。
虽然过去好多年。我仍难忘和姐在那年跟随妈妈回到圣安墟开了杂货店，圣安墟的老所长来到店铺，从此他就是店铺客人。…派出所是熟悉的派出所。派出所仍然掛著毛主席体的〔为人民服务〕锦旗，和刺绣式的〔模範公安〕呀之类锦旗。所长的办公檯上方墙壁上，有幅〔毛主席的肖像〕，下面是一幅红布白字〔打击海上走私，做模範公安：〕的大横匾。从此所长就名正言顺成了妈妈的正式情夫，妈妈脸颊充满喜气。…可是，廿年之後，为甚麽姐一口咬定黄道红像老所长？说他是我们在山峡林场见过的儿童。我想：老所长怎能是黄道红的父亲！近亲还说得过去。 如果他就是老所长的血缘翻版，那末这个遗传基因就不戏剧化，应该是历史性基因。我初会他时心灵总会意识旧事，总串连了母亲与老所长的奸情和暴毙？这才困惑不解。黄道红办公檯上方墙壁上，现在多了幅〔反贪污腐败做公正廉洁公安〕红布白字大横匾。是为他做学生家庭档案後知道的。我几乎在毫无心理準备下成了人家传读的人。我迴避他吗？没有。几乎是胡里胡塗走进被暗恋的环境，既惊也是喜…
然而，多年之後，为甚麽发生这种事呢？！黄道红，那夜姐出卖肉体给你，是你模糊了我和姐的血缘基因，情景就像姐夫我初会你想到老所长，那麽你和姐的奸情是背叛老姐夫。那麽我被贩卖的爱情，就是你一箭双鵰了。这才是最大的耻辱啊！古娥真大姐，妳告诉我怎办？我望著自己和孪生姐十五岁时的照片，满脸似隐藏满怀忧患心思，都归入我心灵，隐隐然让我有投进她怀里痛哭一场，藉於解脱自己。想永远安眠不成，死而您复生後的疲倦，爱恨的交缠，最终在心坎处没有丝毫动弹。两行泪水淌下我脸颊。以泪水洗脸，我氾滥的情绪早就令我崩溃了。
     脑海总会浮映那夜在卧室面对跪伏自己面对的黄道红，此刻似乎感悟了再生後为何写给黄道红写下「囝父亲」，都是爱的寄生遗传意旨啊！…
     —桂圆，妳不想成全我，不想嫁我，但愿成全孩子父亲。
     —你还有资格做父亲？
     —那是我爱妳的结晶
     —结晶…你有爱情结晶！我姐和孙卫红会要你死。
     —桂圆，妳孪生姐圈套我啊！
     —圈套…为甚麽你不说是爱情桎梏？                  
     —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