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雞說過了﹐週末再說說禽類的蜂鳥。
不了的蜂鳥情
蕭 振
餐桌上的火鍋熱氣騰騰﹐香味撲鼻。暖融融﹑懶洋洋的﹐我和家人享受著晚餐。
屋外﹐北風呼呼﹐傾盤大雨。美國洛杉磯的初春。街上沒有人﹐車子也很少。人們大多舒服地留在家裏。
“門外樹上的蜂鳥Baby好嗎？會不會凍死？……” 我身在屋裏﹐心在屋外的蜂鳥身上﹐好幾次想沖出去拿把雨傘撐在樹頂上……
我家門外有棵大紅花樹﹐齊胸高。一星期前﹐每逢走近這棵樹﹐就會聽到“呼”的一聲﹐四處看看又沒發現什麼﹐幾次都這樣。奇怪﹗﹖後來﹐我終於發現這是一隻蜂鳥從樹裏飛出來的聲音。她快速煽動的翅膀像風扇的葉子﹐丁點大的小腦袋頂著長長的尖尖的嘴巴。在洛杉磯經常看到蜂鳥﹐每一次我都會為大自然的傑作驚歎！嬌小玲瓏的身子﹐矯捷的體態﹐亮麗的羽毛﹐針一般的喙﹐線一般的舌。她一下子像驚鴻一樣的迅猛飛掠﹐一下子又像直升飛機一樣的穩穩當當懸停在花前﹐伸舌到花蕊裏吮吸花蜜﹐再紳士般優雅的後退﹐轉飛到另一朵花前。聽說她飛行速度達每小時九十公里﹐難怪我開始走過樹旁﹐只聞其聲﹐不見其形。
我懷疑樹上有她的巢。果不其然﹐半個乒乓球大的灰白色﹐厚如毛毯﹐質地細密的巢就在樹丫上。做工真是精巧。更令人驚訝的是﹐窩裏有兩粒白色的比珍珠大點的蜂鳥蛋﹗修辭學上﹐ “蛋”的單位是“個” ﹐但事實上它太小了﹐用 “個” 表達已經不確切﹐所以我私下叫 “粒” ﹐兩粒蜂鳥蛋。
從此以後﹐走過這樹我都小心翼翼﹐生怕驚嚇了蜂鳥媽媽。好幾天﹐我決心保守這個秘密﹐生怕家裏人知道了﹐看多了﹐驚飛了蜂鳥媽媽。憋了幾天﹐覺得這難得一見的好消息還是要讓他們分享﹐最終還是洩密了。他們一聽到這消息﹐三步併作兩步就跑去看。我很莊重地、負責任地告誡他們﹐儘量少去看﹐自覺做起護鳥使者。
自己呢﹐三不五時﹐心裏像有只貓在撓﹐總想去看望看望她們。開始﹐蜂鳥還是害怕﹐沒等你走近﹐她就“呼”的一聲飛走。漸漸﹐大概明白這些人沒有惡意﹐她比較安心了﹐靜靜地趴在兩粒蛋上。她身上披著藍綠色的毛。龍眼核大的小腦瓜上﹐鉛筆芯大的一雙黑眼睛看著你﹐忽閃忽閃的眼睛外面是白色的圈，圈外又是藍綠色的毛。黑色的尖尖的針一樣的嘴﹐細長細長﹐緊緊的閉著﹐像在喉嚨裏咕嚕著“請勿打擾”。我們也很知趣﹐掃一眼就走。從此﹐我們好像定下友好條約﹐我不把你當作恐怖分子﹐你也別把我當好欺負的﹐互相和平共處。大家都善待生命﹐善待自己的生命﹐善待別人的生命﹐也就善待了世界﹐世界會和平些﹐地球的環境保護會好些。
後來，蜂鳥媽媽對我們更放下戒心。我們來了﹐她鎮定自若﹐不理不睬﹐一心一意孵她的蛋。莫非她完全沉醉在當媽媽的喜悅中？抑或知道我們是她的朋友﹐會和她一起共同防衛兩粒蜂鳥蛋？蜂鳥的大腦只有一粒米大﹐記憶力卻很強。她記得自己采過那朵花的花蜜的時間﹐記得等到這朵花重新分泌花蜜的時間再來采﹐避免了無效勞動。因此﹐我相信蜂鳥媽媽記住了我們是她的朋友。
睦鄰友好地過了約十天。一次我去探望，鳥窩裏只見兩隻近乎光禿禿的小腦袋﹐兩雙緊閉的眼睛﹐根本看不出針一樣長的兩個嘴巴灰黃灰黃的﹐張得大大的﹐幾乎占了大半個腦袋。身子看不清楚﹐都給頭擋住了。蜂鳥Baby孵出來了！造物主就是神奇，雛鳥和成鳥差別太大了﹐嬰兒和成人的差別也沒那麼大。不過﹐脊椎動物的早期胚胎是非常相象的﹐隨著發育才逐漸出現各自特徵。
“蜂鳥Baby出來了！” 好像是爆炸新聞一樣﹐我沖回家就對每一個家人講。然後﹐他們又沖出去探望。恐怕去探望生小孩的人也不過如此﹐既好奇又興奮﹐更加感到要好好保護她們。那天晚飯時分﹐天寒地凍﹐大雨滂沱﹐我因此真的想去拿把傘撐在樹頂為她們遮風擋雨。只是理智告訴我﹐她們野生野長﹐肯定有自己的本領適應自然環境。有時候﹐太多的照顧就變成溺愛﹐弄巧反拙。
接下來的日子﹐我一﹑兩天就去看望一次蜂鳥Baby。很多時候﹐窩裏經常就是兩個小可愛揚著頭對著我。蜂鳥媽媽出外忙於覓食了。有時候看到蜂鳥媽媽站在一旁﹐把自己針一樣的嘴伸進小可愛的張得大大的嘴裏﹐大概是把花蜜哺喂給她們。很奇怪！好像從來沒有聽過蜂鳥媽媽和小可愛嘰嘰喳喳叫。蜂鳥會囀鳴﹐是短促﹑尖銳的啾啾聲。蜂鳥Baby會不會叫﹐我就不知道了。每次看望兩個小可愛﹐我還是匆匆一瞥﹐但每一次都有不同的發現。先是她們身上短短的絨毛長出來了。嘴巴慢慢長了。絨毛也慢慢長成羽毛，也變了藍綠色﹐豐豐滿滿。眼珠子外面的白圈也和蜂鳥媽媽的一模一樣。乍看下去，簡直是複製的蜂鳥媽媽。我遺憾不能像看熊貓哪樣從容不迫地看她們﹐我唯恐驚嚇了她們。給她們照張相也猶豫再三才照了。
忽然﹐一天去看望的時候﹐只見一個空巢﹗兩個小可愛不見了，蜂鳥媽媽不見了。失望﹑悵惘油然而生。畢竟和她們相處了二十來天。幸好總算留下了她們兩張照片紀念。有時候一件事你對了一輩子也沒什麼感覺﹐有的卻僅僅是短短的時間﹐倒令你牽懷。羽翼豐滿了﹐總要離家。只有這樣安慰自己了﹐讓自己釋懷了。不是女大也不中留嗎？！但是我不明白﹐為什麼從來沒見過小可愛學飛？難道她們一飛沖天？心裏像有十五個水桶打水﹐七上八下。只有祝她們一路平安了﹗
聽說蜂鳥壽命平均是三到四年。命長命短都不重要﹐現在都說只要活得精彩就好。人生如此﹐鳥生也如此。雁過留聲﹐人死留名不時尚了。 還聽說蜂鳥終日在空中飛翔﹐在花叢中穿梭﹐她不會停在地上讓塵土沾汙她的羽毛﹐她只停在巢穴上﹐讓她短小的雙腳得到支撐。人世間的酒﹑色﹑財﹑氣不是塵土嗎？人人都在裏面藏。如果人人都像蜂鳥一樣潔身自愛﹐人世和鳥世也一樣會是天堂嗎？我沒有人不如鳥之意﹐況且投身人胎比投身鳥胎這個善緣的幾何級數大到只有上天知道。不過﹐寸長尺短﹐人從別處學點修身立命本事﹐也不至妄自尊大。
不管從蜂鳥身上有沒有學到點什麼﹐卻抹不去我這一段不了的蜂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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