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留不住(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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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人间留不住(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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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最是人间留不住-----谨以本文献给童年小伙伴(三之一)
                   最是人间留不住
谨以本文献给童年小伙伴黄超然先生,以表深情的怀念。应当事人要求,本文个别人名以别名替代。
一.阴阳永隔 情何以堪
家乡突然传来噩耗,我童年的玩伴和好友阿然骤然辞世,令我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在我印象中,阿然虽年过60,但身体异常硬朗,少有病痛,怎么一下子就山崩海裂般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是邻居嗅到阿然独居的房间发出强烈异味,想及已很多天没看到这个衰颓万分的老头迈出房门,情知不妙才赶忙报警的。镇派出所的人最先赶到现场,市公安局随即派来干警。打开房门,只见阿然躺在床上,早已气绝。他极端消瘦,那张胡子拉茬的脸,只是一张皮裹着骷髅。但那空洞的眼睛,依然保存似是依恋又似是绝望的神情,显见灵魂在挣脱躯体的那一刻是极度的不情愿。出了人命,非同小可!警察在房屋周围拉起了警戒线,上报市公安局。公安局派出刑事侦缉员和现场鉴证人员。尸体检验报告很快出来,死者阿然的胃部空无一物,两肋及腰肾部有少许瘀血点。法医的结论是:先受外伤,卧床一个星期以上,因无人照顾,他无力爬起来觅食,日逐日挨饿,终于毙命。在街坊指证下,警察把因口角而出手伤人的市井“恶爷”抓获,作出行政处罚。
阿然生前所住的房子是他父亲建造的,高两层,与周围的民房别无二致,是实用型,并不着意装饰。楼下是客厅兼有一个边房,房后有楼梯通向二楼。二楼分隔成多个房间。阿然携同幼子从广州还乡后,与母亲一起住在这栋房子里。从前,然的母亲住楼下的边房。老人家去世后,阿然与儿子一起住在这里,后来阿然独自搬到楼下偏房。儿子长大后,外出寻求生计,常常多天不回家。这次,就在儿子长期离家时出了事。在物质颇为丰裕的當今,在著名侨乡出现饿殍,实在匪夷所思,此中折射出多少人生的无奈和悲怆!我们生逢乱世,穿越过阶级斗争的暴风骤雨,好不容易步入老年之列,儿女长大成人,本该过点安稳日子,岂料我的童年玩伴和多年同事,竟获这等下场!
消息来得太晚,我不但来不及为阿然送最后一程,也无法参加任何吊唁与追思。如若兄弟和睦,他决不至于死得不明不白,早与他成为陌路的弟弟不闻不问不相往来,使使他的消失一如河中的泡沫。不难想象,和家乡的小混混争吵,被殴伤后的阿然,是怎样艰难地拖着伤痛回到家中,就此卧床不起的。他一直挨饿,可是头脑清醒,两条干痩的小腿伸开,蜷回,又伸开,也许这痛苦的灵魂在彻底绝望之前,还想去找寻踪迹杳然的爱妻托付什么呢。弥留之际他想到什么呢?他会不会忆及先是平坦后是坎坷的平生,既依恋又哀怨?他定然会想念分隔多年的发妻小梅,他向小梅忏悔,请求宽恕吗?他向她哭诉吗?会不会记起李白诗“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还有,独力抚育稚儿的辛酸;因自己的错失而葬送爱儿大好年华的痛悔;阿然似乎看到小梅对自己的怨责和哀怜-------,默然望着阿然热泪长流。突然小梅掩面转身而去,身影愈行愈远,迷失在茫然的天际…阿然的儿子赶回家中时,父亲的脸已被覆盖,躺在房间一角,警察让这位唯一的直系亲属签字,然后把尸体送去火葬。尸体已腐烂,不能再拖。儿子被街坊邻里的叔伯劝住,没有伏在尸体上。他捶胸顿足,嚎啕大哭。父亲中年得子,曾一度把自己视作掌上明珠,有什么好吃的总是留给自己,并身兼师责,教予自己文化知识,才使自己不致于沦为目不识丁的文盲人。后来家庭生变,父亲独力含辛茹苦把自己抚养成人,廿多载日夜相处,舐犊情深。
阿然的弟妹们终于赶到,帮忙料理长兄的后事。这时两个和哥哥因争产而决裂的弟弟,才心生无恨懊悔,真个痛切同根了!他们悔不该在长兄身处艰难境地极须扶持的时候没有伸出援手,反而为身外物与兄长反目,责怪哥哥败光了父亲的积蓄。和久没见面的侄儿抱头痛哭一场,最后叔叔们表态,今后尽最大能力扶助侄儿。
二.小镇风云
他的名字大气,叫黄超然,似要在尘世中超然于万物。他是我童年小伙伴,我们习惯称为阿然。我们是同龄人,皆出生于国民政府溃退的前夕。我们的家乡水步镇,属于“中国第一侨乡”。它是珠江三角洲西南侧一个曾经无比富饶的小镇,由三个小圩——公和市、水步市和新荣市组成,而公和市是水步镇的政经和商业中心,曾经是水步镇的灵魂和枢纽,巷陌纵横处处里现出繁荣景象。小镇与新会和开平交界,距台山城9公里,距公益港、三埠港各9公里,距江门市区56公里,距广州和珠海都是130公里,台鹤公路穿过市区,市中心有横水河横穿而过,连通着珠江流域水网,乘船西可达肇庆和梧州、东可达江门而至香港,北可达广州甚而北江各县市。水陆交通便捷。清朝未年,台山先贤陈宜禧先生修建了中国第一条民营铁路——新宁铁路,铁轨傍着小镇东边而经过,直通江门北街。抗战胜利后小镇百业兴旺,我小时候看的第一场震动心弦精彩万分的表演,是梧州杂技团的演出。这个杂技团就是乘船来到我家乡的。
民国十七年(1928),公和市筹建,为此在镇里立碑,碑文为:筹建公和市弁言自强邻实行经济侵略 而大陆遂起商战风云 往昔且然 于今益烈 藩篱尽撤 中国已为鹿逐之场 桑梓关怀 我邑犹是鸠安之地 十年来亟图自治 百里内咸与维新 改造市场 密如棋布 经营商业 竞尚潮流 此同人之用是提倡 亦本市之所由筹建也 矧此处人烟稠密 地点适宜 轨道纵横 胜似板桥之驿 溪流环绕 恍如桃叶之津 择地而辟草莱 集资以营街市 匪持重交通而便往来 挽利权而兴实业 行见马龙车水 胜迹留题 鬓影衣香 游踪弗绝 惟是谋事最难创始 立志犹贵坚持 大禹凿山 斧痕宛在 始皇驱石 鞭影犹存 所望海外华侨 咸怀梓里 乡中巨贾 共解荷囊 勷阙成功 完斯美举 则轻裘集合于狐腋 而平地即可起楼台 谨弁浅言 聊当小引民国十七年夏日 汤伟夫撰

自此故乡小镇有过二、三十载黄金年华,抗战期间短暂受到日军侵扰,但日军的每次进犯多以县城和沿海为目柡,为害时间不长,其间小镇兴盛依旧。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国民政府撤离,家乡换政。一连串的政治运动,诸如镇压反革命、三反、土地改革、农业合作化、五反、公私合营、肃反、整风、反右、农村社会主义教育、大跃进、公社化、反右倾、整风整社、四清)、忆苦思甜、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文化大革命、三忠于四无限……。一个未停,另一个又杀到,令人惶惶不可终日。1957年以后,全镇只剩下一间百货店,一间文具店,一间影相铺,一间药品店,一间食品店,一间收购站,一间茶楼,一间粮食加工厂(碾米厂),所有店铺隶属镇供销社,其他店铺尽数被强行关闭。镇虽小,镇民却来自四面八方,钟表师傅来自顺德;打铁师傅三兄弟来自恩平沙湖;糕点师傅来自恩平恩城;卖咸杂干货的“咸虾伍”来自新会崖门;一代武术宗师梁天柱来自广西;一路流浪,在本地找到扫街的差使而定居的一家子来自阳江,其儿子后来在“阶级斗争”年代因表现积极而当上镇长我和阿然小时候,镇上常年游荡着一个衣着褴褛的拾荒者,他虽蓬头垢面,却难掩俊朗面容。老一辈告诉我们,他叫彼得,黄埔军校出身,是余程万将军的部属,曾参加过常德大会战。不懂事的小孩对他使坏,定会遭到大人斥责。镇民偶尔会向给他一点剩饭。
水步乡亲移民彼岸归化花旗后,很多成为杰出人士:前美利坚驻中国大使骆家辉,祖藉台山水步镇长塘乡吉龙里;美国首位参政华人市长黄锦波,祖藉台山水步镇长塘乡的华宁里;与我同龄的总角之交、著名美国华文作家刘荒田先生出生在水步镇公和市,并在镇上成长,而立之年以后才移民美国,终成大器。刘荒田先生曾写过一篇文章,假设骆家辉先生生活在大陆,所面临的种种境遇,结论是不可能成为优秀的政治家。家乡的海外乡亲商贾巨富更是不计其数,他们对家乡的发展更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三.我们的童年
我居住在小镇最繁华的中山路,房子是租来的三层洋楼老旧建筑。阿然一家住在河畔埠头附近的北盛街,算得是风水宝地,座北向南的三层洋楼是外祖父的产业,应是抗战胜利以后才建成的,相当气派。阿然的姨妈一直在广州居住,回乡和阿然的母亲争夺这幢洋楼的产权,反目成仇,是后来的事。我和阿然住处相距不太远。
我和阿然的童年很穷,但快活。一起玩“玻珠”,玩拍“公仔纸”,拿个小胶球作排球在街上对垒。阿然的零用钱较多,那时有“袋装肥仔米”(爆米花)卖,內装用铁皮冲压成的迷尔铁锅、锅铲、饭碗、汤匙等漂亮小玩意,一百元(一分钱)一包,阿然买来,小厨具归自己,“肥仔米”与我们分享。我们一同去镇外田间的水沟捉“眼彼”(小鱼,广州人称为“花手巾”),这种身披五彩斑纹的小鱼,生命力特强,可惜养的时间一长,花纹便褪变成惨白色,我们于心不忍,于是又放生,让它们回到稻田和水沟。夏天,我们去乡间树林,釆摘一种粘性浆果,捣烂,捏成团,附在竹竿顶端,拿来粘高枝上的知了。找合适的树丫做弹弓,夜晚去郊野捉螢火虫,割“蓈古”编织成小笼,用来放养生长在灌木丛,闪着紫蓝炫彩的小蜘蛛。还去釆摘酸酸甜甜的野果。阿然最有钱,他买了一支可击发火药纸的木制手枪,我没钱买,就找块木头仿照连环画上的军用手枪做一把,像模像样,令小伙伴羡慕不已。
解放初期,镇上的两间教堂还开办,每当基督徒聚会,小孩子们就聚集在教堂门口,做完弥撒后,神父或修女就会拿饼干和糖果(多是教徒们从香港带回来的),在教堂门口派送给等候着的馋嘴的孩子们,一派欢乐温馨的气氛。可惜后来基督教被取谛了,教父是我同学的父亲,夫妻匆匆逃到香港了,留下其儿子刘伟森独自生活在镇上。数年前我回乡,发现水步市的教堂已整修一新,十字架醒目地树立在屋顶,而公和市的那间教堂始终没有复办。
儿时我们经常结伴在埗头戏水,或在埗头用缝衣针弯成的鱼钩钓鱼。这埗头是长长的花岗石台阶,从岸上一直伸展向河道深处,旁有约100米长的钢筋水泥筑就的码头,专供货船装卸货物。那时河里水清透底,这河水供全镇民众饮用。暑天,我们最喜欢到河中戏水,时而“冒险”潜水越过船底,时而惬意地躺在石阶上,让密集的小鱼吮吸脚趾,时而举行五花八门的泳式比赛,看谁先到达对岸。每年夏秋两季,暴雨降临,远方雷公岭的山洪掩至,不消三两个钟头,小镇就淹没在汪洋之中。这时孩子们兴奋无比,走到街上玩水,去河边看大人们在水深处张网捕鱼,待洪水消退后,去捉来不及随水流撤退的鱼虾。
四.奋发的小镇少年
阿然父亲任职于全民所有制的邮局,担任小小所长,门路颇多,生活较滋润。其时镇民尚不知电话是何物,他家就已安装上了电话。阿然是长子,备受宠爱,衣着总是光鲜整洁的,令小伙伴羡慕不已。而我直至上初中都没有鞋穿,寒冬腊月上学,赤脚走在台鹤公路,稚嫩的脚板被砂粒刺得生疼。我小小年纪要为生活而奔忙,捉鱼虾、捉蟛蜞、打柴草、釆野菜、到田野拾稻穗,待农家收获后,翻地寻找遗漏的花生粒和番薯仔,返祖居地的屋地种菜,待农家收割晚稻后,翻地起畦种菜。印象中阿然从未没有象我有过这样的操劳。
我和阿然,上不同的小学和中学,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交往。那时小学采用乡土语言即台山话教学,中学则完全采用粤语教学,老师授课言语生动活泼,引发我们无穷的学习兴趣。阿然志向高远,初中时就多次向《少年文艺》杂志投稿。我自小也爱读书,我家旁边的收购站,干活的叔叔见我爱看书,把收购来的《萌芽》杂志按斤卖给我。我们找来空木线“碌”和木条、铁线等依高年级物理书制成起重机等各种模型当玩具,被路过的老师看到予以赞扬,从此养成了喜爱物理课的习惯。阿然常有多余的零钱,依照教科书的指引,买来零件组装矿石收音机,我们躲在阁楼上兴趣盎然的收听香港电台、香港商业电台和美国之音。那时收听“敌台”可是“犯罪”,轻则被监禁,重则惹来杀身之祸,可是我们往往忘记危险。我们曾在夜间走向镇外田野,仰望璀灿的星空,看着流星拖曳着长尾巴划过,一起探讨星空和人生的奥妙。
我父亲是商人,也是手艺非凡的工匠,我们小时玩的胡琴(二胡)、秦琴甚而小提琴,都是父亲制作的。阿然常来我家学玩乐器,广东音乐是共同的最爱,《娱乐升平》、《饿马揺铃》、《走马》、《银河会》、《禅院钟声》等是我们百奏不厌的曲目,也爱那些悦耳的民歌如《让我们荡起双桨》、《我爰我的台湾岛》、《跑马溜溜的山上》等。父亲胜在出身 “根正苖红” ,所以没有被历次政治运动所波及。阿然的父亲是“国家干部”,绝不会是政治运动的打击对象。虽然两家幸免于政治运动的冲击,但耳闻目睹的种种恐怖景象,令我们对阶级斗争痛深恶绝。在小镇,权贵对主宰他人命运操弄生杀大权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本是市井无赖的打手们热衷于斗人,领了旨意后整人肆意妄为花样百出,整个世道充斥暴戾之气。阿然和我始终弄不明白,那些被“专政”的人,大多数本是镇上积善之家,不过是从前经商攒下一点钱,过着比常人较宽裕的生活,这成为“罪状”,何等不可理喻的世界!
也许我学业成绩较优,小学学费年年减免。小学毕业考上镇中学,每月竟有四元助学金(那时一学年学费也不过是四元),全校也仅是我每月有四元助学金,听说是因为我第一志愿报读这中学、升中学考试成绩特别优秀之故。在父亲启蒙下,我小学就开始为同学刻印章,同学们送我作业本作回报,我以此減轻父母的生活负担。我和阿然那时学习很有上进心,见某个同学学业略优于自己,就暗下决心追赶。我和阿然经常交换作业本,加以比对,看谁的成绩优秀,彼此激励。阿然没享受到助学金,学业成绩也一向很好。十六岁那年,他和我一起考上省城的一所造船职业技术学校,引起镇上同龄小伙伴的赞羡,他更被父母和弟妹们引以为傲。那年头,想出头,一是当兵,以期复员时被安排到厂矿企业,当局也以此作招徠;另一是升读技工学校和大学,在毕业时可分配到工作。船厂职业技术学校只招收有城镇户籍的应届初中毕业生,录取分数较高,是和重点学校同时作为第一轮录取新生的,全台山仅收15名考生,水步镇就占了两位,阿然是培育中学的,我是水步中学的,台山侨中最多,有4位,台山一中2位,台山二中2位,此外端芬、四九、白沙、广海、那扶中学各一人。能考上这类职业技术学校,真有种乡试及弟的狂喜。
五.上省城就读船校
阿然的大姨母住在广州,于是他在父母的陪伴下提前到了广州。那时由家乡前往省城,一是乘坐每天仅三两班的巴士,票价两元多,沿途要在公益、九江、龙江、澜石四个渡口,让轮渡运载汽车过河,中途要在鹤山的沙坪就餐,整个旅程须六来小时。另一途径是到三埠乘搭花尾渡,票价一、两元,下午下船,在舖位睡上一觉,次日凌晨五、六时许就可抵达大沙头码头。花尾渡是一种自身没有动力、须拖轮牵引的船只,船用优质坤甸木制成,船体富丽壮观,尤如浮动的水上宫殿,乘坐分外舒适,人们往返广州都喜爱乘坐花尾渡。1965年8月25日,阿然在亲友陪同下,来到学校在大沙头客运站设立的接待站报到,能操台山话等各地方言的广州同学把全省各地乘船到来的新生引导至候车处,等候学校的车辆送往位于鹭江的校区。
而今的鹭江已成闹市,那时却是广州的远郊,几座工厂和学校以及科研单位散立在田畴之间,人烟稀落。交通要道是条只有两车道的砂土路,若要到学校来,先在市区搭乘14路车(总站至今仍设在广卫路)到中山大学正门公车站,再转乘郊线新洲车,在鹭江站下车,下车后步行一两百米。一个钟头才一班,穷苦学生平日出市区,总喜欢步行至中山大学正门公车站,再乘14路车,或干脆步行一个多钟头出市区,一角几分钱的车资,于他们也是大数目,外地来的学生多数家庭贫困。
这学校是新建立的,与船厂厂名相同,任务是为正在建造中的船厂培训技术工人。以广州和潮汕籍的学员最多,广州学生有200人,而广州籍学员中,有先期(早7、8个月)招收的40人,他们是参加过东江输水工程的应届和往届 “老生”,因而个别“老生”比新生年长好多岁。招来这些学员后本想办校,因人数太少教育局不予批复,才扩大招生的。他们之中有一些颇多特长的学生,校花是来自海珠区文工团的,还有一位,是因早恋而退役的广东篮球队队员。在欢迎新生的联欢晚会上,这些老生一曲专业水准的民乐合奏《喜洋洋》,那跳跃欢快的曲调营造出的喜庆气氛征服了所有人。这些“老生”在学校正式开学前,多已下车间跟班劳动。船校在佛山地区(那时四邑属佛山所管辖)招收70人,其中四邑地区招收了台山、新会和开平各15名学员。潮汕地区招收了100人。珠海驻军最高长官的儿子高曼华兴冲冲的前来报读,因现实与想像中差距过大,不到半年就叫父亲来接回去了。学校开设有船体班、焊接班、钳工班专业各分甲乙两个班,机电班、车工班,船舶起重班等专业各一个班,每班有四、五十人,全校500个学生左右。阿然分配在钳工班,所学课程有船舶钳工工艺学,船舶柴油机,金属工艺学、船舶管道布设等。老师是毕业于复旦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大连海运学院、华南工学院等相关专业的高材生。学校适时地为每个学生申请了粮食补助,大米由在家乡时每月不足20斤增至每月32斤至36斤不等,每个学生发两套工作服,第一学期依每个学生的家庭情况发放不等的助学金,第二学期起每个学生每月有12元不等的助学金。一年多后助学金升至每月18元,相当于学徒工的薪酬。家贫的学生头次拥有这么多钱,欣喜若狂,顾念父母养育自己的艰难,每月寄10元返家,自身仅留8元为生活费,节余的粮票也寄回家。
职校三十多个同学住一间宿舍,是上下舖的碌架床,没有风扇,幸好校舍地处空旷的郊野,宿舍通风良好,前半夜较热时,同学以“心静自然凉”来自我宽慰,最后安然入睡。到下半夜,有时竟会被冷醒。那时阿然性格爽朗,十分健谈,很快和班上的外地同学混熟了。个别同学后来成为他的莫逆之交。因没家庭负担,18元助学金全花掉,他很宽绰,不时作东请同学中的朋友吃上一顿。
开学第二天,学校组织新生前往赤岗厂区参观。船厂共有三个厂区,鹭江厂区以制造船舶柴油机等船舶机械为主,学校就设在鹭江厂区。赤岗厂区的办公楼未建成时,船厂领导机构和办公机构都设在鹭江厂区。位于中山大学北门东侧的岭南厂区以修造內河船舶为主(现已成马路和“无敌江景楼盘”了),故拥有多个深水船坞,那时岭南厂区负责维修的,是未被淘汰的铆钉船等內河船只。居于赤岗塔下赤岗岛上的厂区最大,拥有最现代化的厂房,含八个室內船台的车间分列南北两端,中间是密佈铁轨的横移车区,横移车与车间路面相平。船造好了,横移车开到该船台,对齐路轨,开动牵引机把船从车间拖到横移车上,然后把船横移,送到西边下水车道,沿着下水车道斜坡把船送到河道深处,再由拖轮拖送到码头停靠。之后,油漆、电工,管子工、舾装工、木工、轮机工等诸多工种分别上船作业,直至完工,经往珠江口试航后就可移交船东。另外, 南北两端各有两个露天船台,船体分段造好后,拼装在一起,焊接成完整的船壳,有些大船在室内船台造好外壳后,就移送到露天船台,进行装设吊杆和烟囱等后续作业。驾驶楼等上层建筑建造完成后,分层吊装上船体,巨轮就是用这种“堆积木”的方式建成的。这是广东省属笫一间设备最先进、最具现代化的船厂,后来笫六机械工业部意欲把船厂收归旗下,被当时的广东省长陈郁断然拒绝。同学们看到雄伟壮丽的现代化崭新厂区,心潮无比激动,阿然更是为能成为新一代造船工人而深感自豪。
在船校,同学们头次接触到专业理论。通过老师的讲授,学生们了解到现代船舰的建造知识,开拓了视野,学到了赖以谋生的技能。学生时代虽然清苦,却是快活的。天热了,穿过校园外的果林,就是打捞公司属地的珠江岸边,下水畅游,说不尽的快意。天气最热时,大量鱼虾浮在江面,不一会就会捞到一大桶,同学们来到果林,用石头垒成炉灶,拾柴草把鱼虾煮熟,美美地饱餐一顿。那时打捞公司有从沉船上打捞上来的物品发售,价廉物美,阿然曾买过从沉船上捞起的一套出口的薄胎茶具,薄如蝉翅,瓷质分外洁白。我们还到毗邻的六中与学生进行足球友谊赛,那些广州同学球技了得,此后多次代表船厂参加市际足球赛,战果不俗。每个星期六,相邻的中山大学在球场放映电影,我们呼朋唤友前往,看高质素电影,如“牧鹅少年马季”、“流浪者”“一江春水向东流” 等。珠江电影制片厂有时拍电影须要群众演员,就会到学校来挑选,参加演出是有报酬的,虽然极微,也令同学们有很大的滿足感。星期天或节假日,约上三五知己,步行上数小时,前往黄花岗的广州动物园等景点游玩,是最大的享受。
星期天或节假日,阿然多是返回到姨母的家中。阿然姨母住在和平西路和珠玑路转角处南面西侧(和平西路99号)一幢战前唐楼的二楼。那时他和姨母一家相处融洽,姨母待他也相当不错。姨丈祖籍佛山人,但能讲地道的台山话,是位老于世故的长者。他的表姐已婚,住在西门口的中山六路邮局公寓楼上,一个表妹正上初中,另一个表妹小学将毕业。楼下住的人家,有个情窦新开的小妹妹,相貌普通,才十六岁左右,却异常丰满,每当看到阿然和他带去的同乡同学,就兴奋无比,穿上性感的衣服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希望引起注意。有一次他姨丈忍不住开腔:“小小年纪就如此风骚,将来定是难以驯服的女人,惹不得。” 这么一来,谁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六.以“革命大串连”的名义
平和的学习生活过了大半年。岂知,1966年5月底,中央文革小组成立了,自此掀起了红色狂潮。热血沸腾的青少年学生被当作制造红色恐怖的工具,学校老师成了牺牲品。从电台广播中,从无处不在的高音喇叭里,从《人民日报》一篇又一篇的文章里,学生们得知学校由“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着,教的都是“毒草”,老师是他们的“敌人”,用考试来“迫害”他们。考试从此取消。6月2日,北京清华附中的中共干部子弟学生贴出大字报,结尾署上一个新创的名字:“红卫兵”。那些血液里躁动着暴力,最容易受煽动的青少年,开始了为毛而冲锋陷阵。我们所在的船校,学生也不可避免地卷入了,盲目地加入批斗他们平日敬重的师长的狂热中。发难者是政工处一名专事刻印教辅材料的的教工郑定宜,这个带有浓重潮汕口音的政治投机者,贴出了笫一张“炮轰”教导主任付在贤的大字报。此后每隔几天,贴出一张,几乎每个老师都被他在大字报上批斗。幸好船校的大部份学生都对此表现平和,激进者寥寥无几,因而学校不见有腥风血雨式的惨烈批斗。
8月18日,穿上军装的毛,站在天安门城楼上检阅数十万红卫兵。现已移居意识形态敌对国美国的、中共东北局书记宋任穷的女儿宋彬彬,被选作红卫兵代表为毛泽东戴上了红袖标,红卫兵从此在全国、全世界出了名。北京红卫兵开赴各地,教授如何打人,如何剃“阴阳头”。9月5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通知,规定来京的师生“一律免费乘坐火车”,“生活补助费和交通费由国家财政开支”。外地大专院校和中学师生纷纷奔向北京;而北京的学生则纷纷奔赴外地。这样就开始了全国性的大串连。毛泽东在3个月内8次接见全国各地红卫兵和学校师生达1100多万人,更助长了这种趋势。
船校的同学不失时机,联群结队,北上串连。阿然和五六个志同道合的同学组团先到江城武汉,住在武昌地名三层楼的武汉水运设计院。在武汉,他们游览了东湖,登上了黄鹤楼故址(那时是一片废墟),登高望远,高吟李白七绝•《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山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其后下到在武汉长江大桥脚,影相留念。还往繁盛的汉口逛街,走进珞珈山下具有一百多年历史的武汉大学,遇上了武大学生批斗校长李达等“走资派”,惊心动魄的口号,让他们领略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红卫兵架势。
这群意气风发的学生,在衡阳小城稍作停留,转道往上海。在上海,他们被安排入住广东人开办的、位于南京路口的东亚饭店。饭店老员工知道他们来自广州,有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用地道粤语与他们倾谈,为他们的食住作了妥善的安置。这是阿然有生以来头一趟入住高等级饭店。阿然抱怨抽水马桶“这么窄的边沿叫人怎么蹲立”。他们游览了上海市容,了解到外滩昔日的租界才是大上海最繁盛之地,是中国近代建筑最集中,金融业最早聚集之地,但此时的“东方巴黎”已失却了往日的风釆。本应“灯红酒绿”的南京路,奢华、优雅、时尚了无影踪,跟广州长堤并无二致,“上海笫一百货公司”商店很大,但商品匮乏,商品都须凭证购买。“大世界”已关门,有轨电车在空荡的大街上的“叮叮”声,令人感受无限的沧桑!前往复旦大学的路上,他们惊奇地发现,上海竟有一条完全由鹅卵石铺成的大马路。黄埔江流淌着灰黄的江水,两岸风光不如珠江妩媚秀丽,苏州河水黑污腥臭。他们发现,上海的公园面积很小,无特色可言,远逊色于广州的公园。他们还去了位于吴淞口的江南船厂,参观了广为报道的万吨水压机,观看了同行建造万吨级以上巨轮。在上海住了近廿天,深深感到上海人对广州人特别热诚友善。
1966年10月初,他们来到了京畿、在天子脚下,被安排入住先农坛附近一间土产公司仓库改成的接待站。来到京城,阿然才知道“燕京”、“幽州”、“北平”也是帝都的原称,是有着八百六十余年建都史的历史文化名城。10月的京都,天气开始转凉,清晨起床洗漱,可见坑渠有玻璃一样薄薄的冰块,凉风挾带着沙尘吹拂在脸上令人生疼。他们领到了洗澡票,到附近大澡堂洗澡。来到澡堂,只见大热水池中象下饺子一样挤满了人,池水浮着一层灰色的厚垢,人们很享受地浸泡着,他们可皱眉了。几经犹豫,才穿着底裤下池,却被人们喝止,非要赤条条的。他们在池中稍作停留,就火速离开,打开水龙头,用刺骨的自来水冲洗一遍,让京城人目瞪口呆:广东人竟如此耐冷!次日,他们要往天壇游玩,阿然顿觉头重脚轻,走路不稳,往接待站看医生,医生一测体温, 竟达40℃多,医生吓了一跳,忙给他注射了退热针,给了一大堆药,强留他观察一个小时,见开始退烧了,才让他离开。
离开医疗站后,他们仍照原计划前往天坛。阿然在回音壁呼叫后静待回音,玩个不亦乐乎,在这皇天后土,病患竟也奇迹般好转.。他们本想去做一次“好汉”,因登长城的人太多,实在挤不上公车,只好作罢。他们穿越前门和天安门,来到了始建于辽金时期,曾经是皇宫的重要组成部分,距今已有近千年历史的景山公园。站在景山东麓“明思宗殉国处碑” 处,发思古之幽情。
他们也去了位于天安门广场东侧的“中国历史博物馆”和“军事博物馆”参观。又沿着长安街漫步前往西单,转入窄窄的小胡同,惊讶地发现,北京的掏粪工是把粪桶背在背上的。他们还去过商业繁盛的王府井大街,到过北京天文台和北京动物园。
当然,他们还到过故宫,但此时故宫不开放,于是转往天安门东侧的文化宫。他们再往颐和园,穿过建筑与装饰绘画都异常精彩,长达700多米的回廊,来到万寿山,登上佛香阁,绮丽的昆明湖尽收眼底,真个“春湖落日水拖蓝,天影楼台上下涵,十里青山行画里,双飞百鸟似江南。滿山松柏成林,林下缀以繁花,堤岸间种桃柳,湖中一片荷香。”颐和园显然也受过文化大革命红色风暴的冲击,长廊上端的彩画用薄薄的白灰水复盖着。及后,他们到了现代学生运动的发祥地和有“中国政治晴雨表”之称的北京大学。阿然老觉得北京大学不及广州中山大学雄伟瑰丽,他们了解到,最近一段时间,在“五一六通知”的煽动下,聂元梓带头贴出大字报,拉开了北京大学的文化大革命序幕,既成冤假错案1000多宗,400余户学者被抄家,知名学者饶毓泰、翦伯赞、俞大絪等在内的60余人非正常死亡。他们到达未名湖畔时,北大批斗运动风起云涌,批斗声浪响彻天际,到处贴滿了大字报,红色恐怖此刻弥漫整个校园。之后,他们又到了相邻不远的清华大学。从红卫兵对师长蒋南翔、刘冰等人的批斗中,他们知晓,大劫难“文化大革命”是从文教领域首先发端的,给师长们带来的灾难和对优秀文化传统和道德伦理的冲击不亚于北京大学。
1966年10月18日晨早5时多, 接待站里的数百名外地学生被紧急叫醒,洗漱完毕后,马上食早餐,集合,清点人数,由军人挨个搜身,连锁匙、指甲钳都不让携带。完后每个人领到了四个煮鸡蛋、四两红烧肉块和半斤馒头、一本红皮“语录”书,依次登上数十辆军车,驶往东长安大街南侧距博物馆三两百米远的地方,排列在大街边最前列,最前面每隔五步就站立着一位军人。北京十月中旬很有凉意,阿然进京时仅带了一件厚绒卫衣,穿在身上也不觉冷。京城上空罩着一层薄雾。直至上午九时多,运送学生的军车仍然陆续驶来,东西长安大街和天安门广场顿时成为人的海洋,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报称这天有150万学生,在长安大街排了50里长。这时惊见平日走过的长安街人行道,撬起路边条石拉上帆布围栏就成了露天厕所。12时45分,广播接见《通知》的宣传车驶过。12时50分,“东方红”曲突然响彻上空,预示接见开始,12辆警卫车分列两旁护卫引导,毛泽东首先现身在护卫车的中间,林彪、周恩来乘坐的敞蓬吉普车随后,再后是刘少奇等人的6辆敞蓬吉普车,每车周边挤上近10名护卫,车流慢速驶过两旁挤滿学生的街道,据称用了一个小时。人群地动山摇般三呼万岁,翻腾着的红皮书似翻滚的波浪。身旁那胖嘟嘟的哈军工女生竟涕泪交流,把阿然紧紧抱在怀里,久久不肯放。阿然不知所措。身上萌发出莫名其妙的臊动,那种奇妙是他此生不曾体验过的。他对这哈军工女生见到一个活神仙竟激动如此实在难明所以。
阿然在京城逗留了20来天,感受到些许寒意,收到学校寄来的盘缠后,就启程南下了。11月初,乘火车到了中州之都郑州。入住粮食局接待站,这是他们 “串联”以来所受待遇最差的接待站,早餐是一碗碾碎玉米煮的粥外加两条番薯,正餐是一碗玉米粥两个馒头,再无他物。他们决定到街上食档就餐。服务员端上餐点,食了一会,转身与身后的小伙伴交谈,台面上的食物已被守候多时的乞丐一扫而空。这时他们才注意到,食店门前的都是乞丐,他们与之交谈,方知乞讨者都来自同一地方,每逢农闲, “生产队”就开证明让他们四出流浪,以帮补生计,怪不得郑州满城是乞儿。阿然很纳闷,这中原之地自古以来本是富庶之地,何以沦落至此?郑州城区很小,最热闹去处仅是一个二七广场。高等学府郑州大学校园建筑平庸,远不及台山一中。逗留两天后,决定走人。
坐上西向的火车,他们到了西安这个十三朝古都,参观了钟楼和鼓楼。6天后,启程南下重庆。火车晚点,夜晚被迫在车站滞留。岁未西安的夜晚寒气刺骨,身穿一件卫生衣无法扺御,只好紧紧相拥取暖。他们有些后悔:为什么不听接待站工作人员劝导,在接待站登记借件寒衣?清晨,终于登上了西去的列车,驶出八百里秦川,进入黄土高原,沿途只见天黄地黄河水黄,树木都难见有一棵,景色无比苍凉。驶入汉中平原,眼前豁然开朗,车外山翠水秀。穿越重重山峦和墜洞,跨越道道沟壑和河流,列车终停在了长江之畔的重庆火车站。
到了巴渝之都重庆,他们被安排入住市中区两路口体育馆附近一所中学。十一月的雾都整天雾罩云遮,太阳时或在中午时分才露一下脸,不到一两个钟头很块又隐没。他们在抗战纪功碑附近观看了夫子池、会仙楼等古迹遗址。也依教科书上所述,寻找位于曾家岩50号的周公馆。他们走进吊脚楼里的茶馆,品尝地道重庆美食,金毛稣虾、酸汤滑肉麻辣卤猪耳朵等菜式,令他们赞不绝口。
他们在重庆住了20多天,才启程前往贵阳。如此之多身穿布衣族和苗族服装的人在街头做小生意,教他们惊奇。他们观看了南明河上的甲秀楼,参观了黔灵山。
他们正打算前往昆明时,1966年11月中旬,京都突然下发通知,从21日起到明年春暖花开前,一律暂时停止串连,说是为来年串连作好准备。12月1日,又补充通知:12月21日起交通工具不再免费。于是赶在免费结朿之前,他们回到了广州。无疑,不花钱东南西北跑遍了大半个中国,是他们在文革中的最大收获。
这时学校仅总务处依然运作,学校仅有的两个“当权派”——书记李静臣和教导主任付在贤被关在船厂“牛棚”,其余老师除唐彩老师外大都追随同学们到全国各地串联了,学校一派清寂。阿然与先后返回学校的同学交流此行的心得,哪里好玩、哪里景点多且秀美、哪里风味独特、哪里人好客,哪里最具地方特色…----掂量得失一番感叹,唯独那钟跃华带队、台山那扶中学的余金雄等车工班数位同学随同的苦行僧式徒步“重上井岗山” 后,在天寒地冻之中蓬头垢面回到学校的同学 ,受到一致的嘲弄。无课可上,无事可做,阿然就跟同同学到各自的家乡和附近的城镇去探访,以步行串连的名义住在当地所设的串连接待站,直到春节前才回到家中。
2楼
最是人间留不住1
3楼
文章教人看了生疼!

最是人间留不住,一往情深友谊在!
4楼
“最是人间留不住(三之一)”,掀開了人世冷暖朝迁市变一頁,我輩讀來親切熟悉,因之都經歷過那個歲月。比如文中大澡堂,我第一次見識是大串聯在上海,水汽朦朧中的味道,赤條條環肥燕瘦的人,尤其是水池上湧動的寸厚污垢讓我最終沒敢下去。此文可讀性強!“朱颜辞镜花辞树” ,歲月不饒人,但是,人都可以在別人和自己的歲月中采獲,希望無悔一生。
建議是否帖文短些,分多幾次貼出?
5楼
大力推荐纪实文学力作《最是人间留不住》
文伟这一篇三万多字的纪实文学,是不可多得的力作,值得大力推荐,希望大家不要嫌其长,耐心读完。
此文有三个特点:一是丰满,主人公阿然是他童年的玩伴,少年时代起一起读技校,毕业后一起工作,文革中一起造反,直到中年,此后才各走各路,但依然密切关注着彼此的命途。此文缕述阿然一生的遭际,在节点上加以剖析,细致,形象,感人。而这里,绝无虚构。
二是深刻。阿然一生,充满变数,社会的因素,个人的因素,时代的因素,纠缠,相互为用,必须理出线索,分清责任。全文对社会和个人的悲剧,剖析深入,合情合理,教人信服。
三是代表性。阿然是大多数中国人的代表(我们谁不是类似的失败者,沦落者,不甘者?)时代的产物,性格的产物,这样的标签均可贴上。我们这些同龄人,无不从这里找到自己的影子。
老友文伟,是全材型精英,超等的工匠(举凡手工制作,他无一不精通),又博览群书,勤于思考,写作上的造诣也非同一般。本文的激情,雄辩,教人叹为观止。从小镇风情岛都市的人情,无不生动鲜活,足见笔力。
文伟最近身体欠佳,为了纪念老友,勉力成文,至情至性,堪称我辈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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