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诗接力”
 

 

有趣的“诗接力”



刘荒田




   旅居芝加哥的詩 人非馬先生﹐堪稱“短詩大家”。他貢獻給華文詩壇的諸多 名篇 中﹐有一個“鳥 籠 ”系列。去年歲 末﹐在密西西比州一所大學教授 美國現代 文 學的名 詩人鄭建青先生﹔也寫了《鳥籠》。非馬和鄭 建青﹐都具美國學位﹐學貫 中西。這 兩代學者 型的中國詩家﹔在美利堅合眾國﹐以屈宋李杜一脈傳下的 詩筆為 棒 ﹐在現代詩的競技 場 ﹐ 進行了一場何等精彩的詩 歌”接力”﹗連句式﹐ 兩人也 相似﹔短小到了極致 ﹐意象的尖銳﹐詩意的警策﹐也達到或幾乎達到極致。

  鄭建青的《鳥籠》﹐與非馬的同名系列﹐相輔相成﹐相得益彰﹐在讓人哭笑不得的黑色幽默深處。都是感人至深的悲憫。



《鳥籠》

打 開
鳥 籠


讓 鳥 飛



把 自 由
還 給



  這首短詩﹔是名詩人非馬先生的傑作﹐自1973年在台灣《笠詩刊》發表以後﹐一直是海 內外論 者品評非 馬作品的重點之一。它好就好在以最精練 的口語﹐導出了一個 極其富 有個 性﹐形像甚為丰滿的哲理。“鳥籠”和“鳥”的庣部M 是哲 學上的代號 ﹐象徵兩個互為依存互為對立的實體。讀者與論者儘可以見仁見智﹐將它們解讀為靈與肉﹑理智與感情 ﹑ 個體與群體﹑自由與奴役﹑社會與個人等相反相成的概念。

 

《 再 看 鳥 籠》

打 開
鳥 籠 的

讓 鳥 飛



把 自 由
還 給



  這首詩後有注云 ﹕多年前寫過《鳥籠》﹐“ 當時頗覺新鮮﹐今天看起來﹐仍 不免有 它的局限。因為把烏關進鳥籠﹐涉及的絕不僅僅是鳥 與鳥籠本身而已。”

  在這首寫於1989年的詩中﹐詩人何以將業已還給鳥籠的 “自由”收回﹐改而還給 天 空呢﹖這該關乎複雜的哲學思辨。簡言之﹐是把鳥籠放到廣大的背景-- 天空去 了 。天空的自由是靠鳥的自在飛翔來體現的 ﹐鳥籠剝奪了鳥的自由 歸根到底是剝 奪了天空的自由 。開鳥籠﹐形諸邁向開放與民主的社會﹐ 便是打破種種禁忌﹐ 使老 百姓增加許多自由﹐人的思想可翱翔於廣闊的天空﹐人的才智有了施展的廣大空間。此詩蘊含的不但是博大的悲憫情懷﹐更是富有社會學意義的省思。

 

《鳥籠》

打開鳥籠的

讓鳥自由飛

又飛


鳥籠
從此成了
天空



  1995年春﹐非馬寫成此詩後﹐將它寄贈給另一位在密西西比河畔經商的詩人。這位詩人在異國經營小生意﹐一年到頭枯守五尺櫃檯﹐食少事繁﹐單調煩悶﹐豈不是困於一個極端物質主義的”鳥籠”之內﹖收銀機的嘀噠聲便是唯一的鳥嗚了。這是冰冷的無從改變的現實。既如此﹐何妨通達權變﹐做一隻“自由飛進又飛入”的鳥﹕飛出則神遊詩的世界﹐飛入乃操持商務﹐務實卻不黏滯﹐空靈但不蹈虛﹐無掛無礙﹐人生責任與自身志趣並行不悖﹐到了這一境界﹐所有障礙不復存在﹕鳥籠成了天空。

  縱觀非馬的這三首詩﹐我想起了禪的三個境界﹕見山是山見水是水﹔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鳥籠先是天空的對頭﹐最後合為一體﹐詩人的境界層層遞進﹐每一層都有獨特的風光﹐其昇華並非對前者的否定﹐而是詩人靈感的自然延伸。它們的多解性恰如多棱鏡﹐折射出極為多彩的感性和理性世界。

原載:《美華文學》2000年3-4月號 ; 華報(2002.8.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