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有多长
 


 

 

回家的路有多长


李跃平


内兄突然把电话打到我家,哭诉着外出打工的茫然。妻子听到他哥哥的哭声,甚是着急,希望他马上回来。然而,他不敢。他怕老婆,这才把电话打到我这儿来。
五天前,内兄告诉我,他要去一家瓷厂打工。我同妻子都不愿意他去,快五十岁的人了还要外出四处漂流,想起就令人心酸。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看到内兄高兴的样子,我知道未知的希望在诱惑着他。他活着就是为了老婆幸福。我们想办法筹集了一百多元钱,买了毛巾、瓷碗、塑料桶等必要的生活用品,然后送他踏上了外出淘金之路。
内兄原来在一家盐化工企业工作,一年到头干一些跑龙套的事,虽然没有什么独特的技能,工作还算认真。家里的墙壁上时常张贴着一些先进奖状。这年头谁还在乎那张破纸,内兄却看得很重。单位的领导一茬一茬的,由瘦到肥的走了,单位却一年一年,由盛到衰的垮了。破产的公告上说,感谢大伙儿为改革做出的牺牲与奉献,我们忘不了你们。
单位的领导说的是真心话。企业的破产,的确为一些身材臃肿的人轻身脱围扫平了道路。然而,内兄平静的生活却在一瞬间被搅得粉碎。为了活下去,为了少被老婆数落,他只好踏上了漂泊之路。
望着内兄渐渐远去的背影,我想象得到他的心情,但又为他捏了一把汗。但愿此去能干上一年半载,多少挣几个钱,暂解燃眉之急,然后再从长计较,想办法渡过难关。谁知仅仅三五天的功夫,就要打道回府,这怎么向家中的老婆交待?
听着内兄的哭声,我仿佛看到他精神恍惚,嘴唇扭曲的模样。我妻子沉不住气了,马上要我去接。哭,是一个男人的不幸,我知道妻子的意思。尽管这家工厂离家不远,我们不去,内兄是绝对不敢回来的。一分钱未找,他有脸见老婆吗?
担心内兄出什么差错,我们顾不得那么多了,急切地想见到他。我同妻子赶紧乘车前往。这是一家还未投产的私营企业,基础很差,光秃秃的山坡上座落着一座简陋的工棚,工棚的地上放着一些草垫,几十个男女工人每天晚上就睡在这潮湿的地方。我们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在一只破碎的瓦罐上拉尿。我盯了她一眼,而她却十分漠然,没有任何羞耻的感觉。
得知我们的到来,内兄早就高兴得不得了,并且收拾好准备回家的东西。工棚里,密不透光。我环顾四周,想看透这深深的黑暗。妻子是个细心人,发现内兄几天前出门带的生活用品少了,而且全部是那些新买的,她闭着眼睛嚷道:“二哥,你的毛巾,塑料桶呢?”
内兄笑了笑,说:“我送给杨三毛了。” 杨三毛就在旁边,一脸难堪,光秃秃的头上长出一些不大不小的红点。看我有些生气,内兄说:“三毛是个好人,他对我好,听说我是大工厂来的,还叫我师傅。” 内兄就是这样的真实,却又让我感到陌生。我愣住了,不知说什么好。
瓷厂的老板也是上等的好人,对我们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和诚挚的歉意。一再申明他也是个下岗工人,不会亏待大伙儿,只是现在还没有投产,只好委屈大家。
同是天下失业人,我说不出话来,默默地带着内兄离开了工棚,踏上了回家的路。当我们即将走出荒芜的厂区时,禁不住扭过头来,向艰难创业和打工的弟兄投去深情的一瞥。这时,我似乎发现小老板和杨三毛的眼睛里有一层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