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達觀知命,論議風生——讀陳善壎《死亡的虛構》
達觀知命,論議風生——讀陳善壎《死亡的虛構》 蕭振
人們大都避忌談死,「神龜雖壽,猶有竟時」,死亡卻是必然。從容談死,談自己死,儘管虛構,多數人未必願意,不是怕言多傷行,就怕萬一不幸而言中。陳善壎偏偏不信邪,以一篇《死亡的虛構》敞開心扉,議論生死。
「至于我的死,可预见必色彩黯然。」開篇第一句就不同凡響,直抒胸臆,沒有遮掩扭捏。“至於”二字用得好。如果寫成“我的死,可预见必色彩黯然”,一樣通暢流利,添上“至於”卻一下拉近和讀者距離,仿佛和親朋好友聊天隨意談及,坦坦蕩蕩,無所顧忌,然而效果大不一樣。我聯想到《命運》交響樂開始死神敲門的聲音,《二泉映月》開頭深沉的慨歎,一樣都有異曲同工、提綱挈領之妙。陳善勛樸實、老道的語言每次都讓我回味。
接下來,「現在想得到的是一種沒有出息的死法——在醫院裡等死。」胸懷坦白的人無所畏懼,不怕承認自己的卑微。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對人生價值取向教育有益,平民百姓終究死得不重不輕默默無聞,這卻是人生真諦,平凡裡面的價值。「我靜靜地欣賞,思忖離開身體以後可不可以站到雲高頭,隨風飄來飄去,離開了身體的我是什麽?」「在無情趣可言的沉悶中出语幽默,照護我的人于是覺得也還好玩。」人們說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卻沒說人之將死,妙語解頤。「那麼走吧」,做「枯死的樹樁」,周圍有「花草馥鬱」、「有驕傲顏色和姿勢的小鳥」。置生死於度外從容赴死好像只是英雄所為,作者告訴我們其實參透生死,洞明人死如燈滅,普通人也盡可慨當以慷從容赴死。
「那麼走吧。我能走嗎?從這世界飛升?」問得跌宕起伏,天馬行空搬出牛頓和上帝的一擊。陳善壎思想的開濶和深邃常常讓他寫作左右逢源,旁通曲暢。而後更出彩的地方在關於頑唯物論的觀點表述。這是作者對人生寓意深長的一筆,高度概括了種種無奈和沉思;這是作者為人為己的呐喊。一本著作寫好沒寫好,偏要關係到一眾百姓生死存亡,到頭來還是要以民為本,朝來寒雨晚來風。公理其實一直在作者心裡,在千千萬萬百姓心裡。「我無論如何不會承認詩、愛情、夢與幻想是物質。」物質和精神,唯心和唯物,第一和第二,否定之否定,靈魂和肉身…… 哲學和生活是雙胞胎,鬥爭的哲學又是生活的什麽?怪胎。劍拔弩張的爭論擋不住死人,「所以我從軀體飛升從此自由來去是一定的。換句話說,死了還活著。」我覺得這裡更是作者對自己人生的肯定,不止是靈肉的轉化。“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這是人間的寫照,這是作者的寫照。
「人,確實有不可火化的部份了。不可囚禁也不可消滅。」至此,筆鋒轉到調侃,「這個問題解決之後,我會想些別的事。這容易了許多,差不多帶著娛樂性質。要不要立個遺囑,這是順理成章會想的。」遺囑什麽?「只是所托不多不重。我要求身邊的人不要把我面臨特别時刻的事告訴我的朋友。如果我走了,把它當做秘密,能守多久就守多久;甚至事無巨細地交代,來了电话怎么说,朋友上門来怎麼说。」「另外,還會要求不要用白布覆蓋,這是我最不喜歡的場面。雖不能有醉臥沙場的壯美,總可以让我毫無遮蓋地躺著,不至于太陰森,寒氣逼人。最後,我殷勤囑托,去鄉間訪購一粗陶陳年酒罎子。把我装在酒罎子裡,省錢又風流。」不是情深義重的人不會如此囑託,不知諸法空相沒有如此風流。但是,人畢竟不是神,陳善壎在《死亡的虛構》也不諱言他留戀人間的美丑善惡,這一部份用了相當篇章輕敲緩擊,輾轉反側。生活的真實和藝術的提煉交融是文章引人入勝的不二法門。他繼續反躬自責,「這個少年時代夢想馬革裹屍的人,身上没有刀痕没有槍傷地即將冷卻。莫非我自己跟自己开了一輩子玩笑?」他追憶他崇拜的死,「在我临死之际,一定会想起这些人。近120年中,有許多偉大的死,他們都比之前史籍上的死更輝煌。他們所屬時代有别,卻都在為同樣的困難作斗争。有死得壯烈的,有死得高貴的。還有死得嫻雅、詩意的,都是不通權變的骨鲠文人的死法,政治家不会有這樣的死。」中國古代稱文人為“士”,現在叫知識份子。“士”可殺不可辱,知識份子有獨立精神和自由思想,他們是社會的先鋒。他們不屑奴顏婢膝、苟活邀寵、貪生怕死。這種“骨鲠文人”的骨氣,常常在陳善勛的文章見到,撞開一片天,山岳震動。
到底壯烈、高貴、嫻雅、詩意地死了,最不願意白布覆蓋卻終乃白布覆蓋。人生不如意事十八九,到死還是。好在沒有人哭,說明交往的人都是真心真意。《死亡的虛構》最後的高潮來了,「我鑽進密封嚴實的酒罎子,翻尋我的舍利,也許舍利裡面收藏有我生前的一点点好。翻来翻去,只见一深黑小颗粒,狀如豆,微苦,色澤晶瑩。我捧在手中把玩。它忽然放出光芒,酒罎子内壁照耀得通明透亮。我在酒罎子裡光華四射。」舍利子為佛菩薩、高僧等圓寂火化之物。白色為骨舍利;紅色為血肉舍利;黑色為髪舍利…… “舍利者,是戒定慧之熏修,甚難可得,最上福田。” 佛陀涅槃燒出舍利一石六斗,有的高僧留下舍利幾十粒到上萬粒。陳善勛“自知者明也”,只是一粒舍利,還深黑小如豆。可是蓋棺定論之際,有舍利子證物證明作者一生的好,夫複何求? 此生足矣!難怪陳善壎說他在酒罎子裡光華四射。碰到如此高興的事誰都會笑,可是卻笑出事了,「我高興極了,笑出聲来。陪護我的人见我睡著了笑,也笑。醫生正好進来,通知我可以出院了。」滿以為“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好人陳善壎最終沒死。
《死亡的虛構》,没有对人生的通透,写不出如此的彻悟;没有老道的笔触,写不出如此的风采;没有达观知命,没有勇气写如此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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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贴子最后由Huangtian在12/5/2012 2:25:28 AM编辑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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