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4)
於今。加勒比海的黄昏，已经再熟悉不过了。眺望黄昏的海湾，金斯敦之夜灯火璀灿，好像是青春的烟火在大街小巷燃烧。江东水在〔北京饭店〕两年，因跟痞子住一憧房子，看惯痞子们嚣聚大街上。痞子们在街上吵闹也打鬥，警察不会理，祇有老闆娘娥媚孃和她的美国乔治毛理。这是两年来牙买加给他的深刻印象。少男少女痞子们，在大街小巷踢跳。最初他们鄙视和奚落他，然後迴避他或敬畏他，也因为乔治毛和娥媚孃吧。後来他会说西班牙话了，才慢慢琢磨出这个理由：乔治毛这个神祕美国人和他心目中的中国妻子，他们与牙买加的野棚子关连千丝万缕。…其实两年来，他已经老老实实为自己卖命了。两年後之所接受乔治毛挑战，则是领悟了侨治毛说过他的「功夫」 和赵将军谁比谁好？原来乔治毛想他挑战为他卖命的麾下长毛痞子。长毛痞子想跟西班牙组织出卖他。江东水本人心灵深处，却为了命运的米家珍，他想带她逃离牙买加，愿意跟师傅赵将军打一场，證明中国功夫和越南功夫同宗不同派，满足美国佬的功夫迷。但他要求娥媚孃，勿论如何叫乔治毛信守承诺，代表美国文明。这年米家珍十五岁，他关怀米家珍，面临的就像人生的未来。
打鬥尚未开始。情节仍在继续。
「我在北京看到你们中国人很重视民族感情。我相中你年轻体壮，你梦想美国。我成全米家珍做你小爱人。」乔治毛说。
「为甚麽非选择拳击？」他欲解心里面疑虑。
「毛泽东有句名言：枪桿子里出政权，共产党也叫一桿党，世界还没有像共产党这样独裁的党国。走江湖的中国人多数会中国功夫，我知道你人蛇档案。你为了保护米家珍跟船官打架。告诉你，如果你打赢赵将军和痞子，我会送你和米家珍去美国。将来你们结婚，我娥媚孃去美国庆贺你们，我也返国探望父母亲。」乔治毛说。
「我的乔治毛先生，难道你抛弃了毛泽东哲学思想吗？」他看到自己的命运离不开米家珍，已经视死如归了。
乔治毛没有回答他。
「为甚麽非选择拳击？」江东水重複问。
「江老弟不必问。乔治毛是虚伪的毛泽东信徒，没有造旨。」娥媚孃说。
「如果打鬥完毕，我死了，请求妳保护米家珍小妹妹。」
「跟赵将军点到即止，我和赵将军默契了。打完後，狠狠的帮我收拾牙买加痞子，我会帮你小妹妹报仇。」娥媚孃竟悄然附他耳根说。
「乔治毛，你别食言。」江东水说。
认命，为了命运和米家珍和自己，就是他後来所遭遇的人生情节了。
这场打鬥就这样打下来。
…我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充满，满怀输赢在招架子之间。然而我并不了解赵将军。赵将军与我无仇。虽然明知自己无资格接受命运挑战，就是为我命运打鬥，如叔父说的江湖道行吧。然後我双膝跪下恳求乔治毛：打鬥後放我一马，真的恳送我和米家珍偷渡美国。由〔北京饭店〕店里出来，那场打鬥就开始，我和赵将军连迴避对方一招空隙都没有，俩人都倒下来了。我知道输赢就是瞬间对决，一招半式没有选择馀地。然後…小妹子米家珍此刻在哪？倒下之後，我不知人被送到医院还是宿舍。躺卧多久？不过我意识到，我没有死亡。赵将军的丹田穴被我点破了，他已失去还招馀气。我在心里请师傅原谅。乔治毛和娥媚孃来到我身边时，也许已判决我和赵将军谁胜谁负了。我身体贴著〔北京饭店〕店门外的大街。牙买加早晨日出，金斯敦明豔照射我。我心灵说：江东水，你不能躺卧金斯敦街头，你是米家珍的保护神。…
但此刻天地漆黑，我以为死神降临。其实，对於死，跟赵将军过招时，我打出那式「化险为夷」就意识到生死攸关。当我望到赵将军裁倒我也裁倒时，那瞬间我心灵映照这个情景：我看到米家珍拿著那面镜子。米家珍被一尾蛇样的美人鱼紏缠著，她长长的黑髮如美人鱼的尾巴缠绕镜框，把镜子拥成一个明镜小天地。我想伸手去拿这面圆圆的镜，看她映照的样子，但怎也搆不上。我想，如果我输的话，我的人道精神就白白被乔治毛糟蹋了。米家珍是我接受乔治毛挑战赵将军的惟一权利。此刻，我清醒过来。我意识到自己躺在屋里，望到墙上方那眼窗。天光迷濛，快到天亮时分。我第一个想起的人是小妹子米家珍。米家珍在哪？她应该守候我身旁，让我知我她的未来。就在那时，有人走到床边坐下来，说：你怎麽呐，好好安息吧。安息？我听到娥媚孃的声音。小妹子米家珍，她在哪？我安排她去美国找她母亲，娥媚孃说。乔治毛呢？我问。乔治毛的赌局开得太大了，我叫他思过。他毕竟是美国人，会尊重合约。他欣赏你这个中国汉子，娥媚孃说。赵将军呢？他和你已打成和局。…娥媚孃也许不会骗我。我从她的眸子看到女人的德性。然而，为何她要出卖米家珍给丈夫？我鄙视她又畏惧她。乔治毛承诺过我，米家珍在哪呢？…你和赵将军打成和局，现在仍不能离开〔北京饭店〕，娥媚孃说。我要给乔治毛一顶大绿帽，娥媚孃说。睡完我再告诉妳米家珍在哪里，娥媚孃说。
二00二年十二月廿七日圣诞节後日初稿呒吟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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