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  乡  风  景

     山

淡紫，逶迤
在烟岚绰约处
在老花眼的远方
那块褐色
该是樵夫
披肩布的汗迹吧？
一代代的汗水
腹部的羊肠小路

路伸延到
我刻满忧患的额头
在隔海的异乡
汗或者泪
竟不是白花花
出山的泉水

    碉   楼

伟岸的苍老
影子下
我不敢不把伛偻藏起
你的年资，至少比我
多了一个世纪

那道铁门
被老锈蚀得死死
那也好，不要打扰
里头一堆
与老鼠温存的陈年稻草
久远的暖意
孵着儿时玩赢“兵捉贼”的
嘻笑
嘘––––还是不要笑出声吧
松弛的面肌
已绷不住
那种狡猾的得意了

     牛  车  路

很长，很长
不过跨过十来块稻地
却是从我脚趾头的
茧子
抽出来
绕过半个地球
再牵回去，盘上乌桕荫

交错的车辙
和牛蹄窝
一旦溶入雨水
或者乡愁
无论脚还是心
都趑趄起来

我脱下鞋袜
要找回
迎娶新娘的
自行车轮印
作为绳子，捆
深情的礼盒
给从这里携手走出来的
妻子

    水  田

自从白鹭从缺角
飞走
秧苗也绿过好多回
冬天，我归来时
终于成为犁霜後
尖削的泥坯
把回忆割得生痛
何须等候春水
每一裂缝，都是
土地的
嘴巴（稻茬是胡子吗？）
沉默得无限丰厚


   白  撞  雨（注）

田埂的一边
雨下个不停
另一边
阳光洒个不停
激起麻利的薅草女人
又爱又恨的骂声
雨，终于不好意思起来
正经地
从刘禹锡的《竹枝辞》
下到童谣
我的日记也濡湿了几页

“禾楼歌”（注）
拱起
一道虹
奶奶在叫：吃饭罗……

注：“白撞雨”：下在阳光里的雨。
     “禾楼歌”：广东四邑地区的民歌。

     池  塘

白云驻过
明眸驻过
小情人秀润的足踝
一搅
那么狭窄的浪涛
就滔天地涌来

与榕树对话百年後
堤堰终于塌了
鲫鱼不再浮在碧绿上
炫耀红鳍

我的乡思
是一只鹭鸶
鲫鱼是不叼的
只叼星星
水淋淋的，嵌在
诗的末尾

          写于旧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