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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年盛夏，广州，暑气蒸腾，我驾着车子，每天在街上驰驱。这南国都会，仿如带着多层面纱的女郎，时时诱惑人去探索她的神秘。她也诱使我，重新进入这个封存着许多青春记忆，但从未来得及细细回味的广大空间。我要在这里，找一间心仪的房子，安顿漂泊多年的身躯和心灵。
    在一些长居广州的热心朋友帮忙下，我陆续看了天河及荔湾的房子。为的是这两个地区分别代表新和旧。
    天河，是众多高级白领聚居及消费的地方，每天进出天河城、购书中心、体育中心、电脑城。这里几所大型高校的人口，每天已把路面塞得满满，到了周末及节假日，更是人满为患，连空气都被挤压得冒了烟。好在，走在天河，处处能使人感觉到新，簇新的大厦、地铁、新落成的小区，建筑中的楼盘，脚手架、起重机、综合性大型超市、立交桥，城市在现代化大道上高速前进。在天河，你可得到极为鲜明的印象——南国“女郎”，正憋足劲儿，和其他一线城市拼“时髦”。
   至于荔湾，这老商业区则是另一番风情，小而窄的旧街上，批发市场触目皆是，华林玉器市场、服装批发市场、玩具批发市场、海鲜干货批发市场、印刷行业批发市场-----百业兴旺，满街奔走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商人、掮客、搬运工，当然不乏扒手和小偷。这里，从前以“一湾青水绿，两岸荔枝红”闻名，带趟栊的西关大屋、雕花的骑楼、龟裂的青石板路，老气横秋中自有“独家占有传统”的傲气，从香港女明星“出口转内销”的西关话，娇滴滴的，教你恍惚间回到一个世纪之前。
    我在当地朋友的带领下，穿越一处处迷宫，汹涌的人流、石屎森林、八卦阵般的小巷，走进或稍嫌残旧，或虽新但小得只放得下身躯的房间，总难以相信这般货色，月租起码两千元。想到自己若迁进这样的住处，恰似置身于蚂蚁窝，安全感化为乌有，只好向各位热心的“睇楼”向导道歉，不再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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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我的脑海浮现出另外一些“老朋友”，亲切的面影，热情的呼唤，恨不得马上去看“他们”。当然，并非纯为叙旧，要看“他们”的附近有没有我理想的家。
    “老朋友”和我的渊源不浅。2004年底，来自南海边的我，喜欢上青玉带一般缠绕着广州的珠江，毅然在江边海印桥脚下的一个新小区，买下一个单位。单位在第十八层，面对珠江，推开落地窗，江风拂面，帆影波光尽收眼底。每天华灯初上时，我斜倚大皮椅，静静坐在书桌前，卸下一天在商场苦搏的疲惫，默默看着窗外。隔音玻璃挡住外面喧嚣的市声，远处，海印桥高高的钢丝人字塔、江堤、岸上列列高楼，都静默着，只有高耸的霓虹灯，如一只只闪烁的眼睛。影影绰绰的海印桥，教我联想到江上天穹横跨银河的鹊桥，川流不息的车流里，一定有说不清的都市男女，在奔赴爱的约会。江里缓缓驶过的邮轮，载着看江景的旅客，在眼底悠闲地穿梭。无声的我、无声的桥、树、楼房，星星和月，每个夜晚就这样相对，直到北斗星来值班。与江为邻三年，这些景物，就是我时时想念的“老朋友”了。
    好吧，找“老朋友”去。那天，下午四点，娇阳似火，珠江的水面泛着眩目的磷光，曝晒了一天的城市，把吞下的热量陆续吐出，四周有如蒸笼。我驾车从滨江西路驶到滨江东路，林荫夹道，景色怡人，两旁一溜老榕树，灰绿色虬枝如手掌般托着蓬松的叶子，把暴烈的日头挡着，树下渗出丝丝阴凉，根须在江风中摇曳，使老树显出别样的柔情与宽容。在过去走了无数遍的水泥路上，我稍打开窗子，让熟习的空气吹进来。走到广州大桥脚下，浏览两旁港式的大厦群落，寻思：该不该重回旧地呢？
   我委托中介在这一带替我物色。广州是中介服务成熟的城市。在各楼盘附近，遍布物业中介公司，象中原、满堂红、合富，比发廊还要多，行内的竞争激烈。这些公司的玻璃墙外都写着醒目的联系电话，还有所代理的房子的价目。你看中哪个楼盘，就近打电话给中介公司，约略谈谈要求，工作人员一定热心地告诉你，他手里有的是最好的楼盘，最理想的房间，最合算的价格，然后迫不及待地要求你留下电话，声明下一分钟就能带你去看。
   怀着对中山大学的好感，我把居所选在位于滨江东的中山大学北门附近，过去我在这里活动频繁，对这一带的银行、商店、餐厅了如指掌。特别是半岛游艇俱乐部里的中西餐厅，位于十六楼，临江而设。我常在那里会友、宴客。我对生意场上的客人说，在这里，不是请吃饭，是请吃风景。不是吗？隔着落地玻璃，俯瞰珠江碧水和烟笼的江岸，耳畔是低语或大笑，龙虾和牛排都退到次要地位了。
   这一回，我又来到半岛游艇俱乐部，对着它，怀旧的心绪涌上，我对自己说，这就是我想要的地方。把车停下，环视街道两旁的物业中介公司，我选了门牌字最大的“满堂红”。接电话的是自称德仔。德仔仔细询问我的所需，我告诉他我在附近，他马上说：“我们公司门口有免费停车位，欢迎你来。”
   来到“满堂红”门口，几位穿统一制服的年轻男女已恭候两旁，其中一位看到我车，一个箭步冲上前，做自我介绍：“欢迎，我是德仔。”其实，此时车位都已停满，德仔硬是说服保安，破例让我把车停在过道边上。
    德仔，三十岁不到的广东仔，久经南国烈日，白嫩皮肤变成粉红，金丝眼镜，头发溜滑，一米七的身高，体重约70多公斤，壮实的腰板什么时候都挺得笔直，在客户眼里，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专业人才。他讲话语速快，洋溢热情，只是声带使用过度，略带沙哑。
     我还没走进“满堂红”，德仔已拿出了几把钥匙，一路嘴皮子不停，推荐手头的楼房：“旁边就有一户，两房一厅，在四楼，政府要员曾住过，是有点旧的楼梯房，不过风水硬是好，谁住过谁飞黄腾达，价钱也便宜，家私电器齐全，才两千元。现在过去看看，好吗？”德仔边侃侃而谈，一边以机警的近视眼盯着我，捕捉我神情的任何细微变化，随时改变策略与措辞。
    我跟德仔和他的助手（也是学徒）陈小姐，一起走了几百米，来到一栋正在做外墙装修的石屎楼。我一看就皱起眉头，想打退堂鼓，德仔马上说：“广州要迎接亚运，这栋楼有些年份了，总得响应政府号召，粉饰一下，装修完后当然更美观了。你上去看看，对广州的旧房有个初步了解也好嘛！”
    摸索着，沿黑暗的楼梯到了四楼。是传统风格的房子，木制家私都脱了漆，陈旧不堪。德仔说：“是旧点，不然，这么大的房子哪能只要2000元租金？好就好在靠近江边，晚饭后散步，沿堤岸吹江风，多写意！”
   我没吱声，善于察言观色的德仔说：“这么理想的房子，不要真可惜。”
   我告诉他，我曾住过海印桥下的“江景房”，他又推荐一间：“在我们公司楼上有一间，套房的大阳台完全面对珠江，面积小了点，才59平方米，也是两房一厅，三年楼龄，月租2500元，我们去看看，好吗？”
 　我答应了。一路上，德仔舌灿莲花，仔细向我讲解，附近的生活设施如何完善，住户的素质如何之高，很多是中大的老师及学生，所以，房价由2003年的每平方米5千多元飙升到1万多，绝对是投资的超级好项目。到了目的地一看，确实是“望江新房”，但套间的形状很不规则，主人房里，一张一米五长的大床就把空间全占掉，不能再放其他东西，客房没有窗户，黑压压的，内墙只好开个窟窿来透光，屋角的厨房更小得可怜。我问德仔：“难道每天只看江景过日子吗？布置一点也不合理，还要2500元。”
 　德仔马上说：“这样的房间，好在有特色，老外可喜欢了。请看另外一间，在这个小区旁边的嘉仕花园，五年楼龄，有电梯，两房一厅，86平方米，室型方正，风水特好，房东做服装生意，就住在附近，她买下这房后，赚了大钱，最近不但买了新房子，还买了铺位、车位。那房子，2004年她花了4２万，现在有人出120万，她也不卖。”德仔口沫横飞，到这里却顿了顿，锐利的眼光透过眼镜射来，小心地说，“不过，租金贵点，3300元，可以跟房东说，砍一点，进去看看？”
  　中介这种作业的规范，我事后才得知，看楼时，根据房客的需要，从低级看起，步步试探。客看楼，中介看客，通过客人的言辞及举动，揣摸出是什么层次的消费者，然后安排下一次看房。每个中介手里紧握房源，先让客人看自己的，退而求其次，才使用同事的房源，佣金对分。中介公司从房东及租客两造各收半个月租金作为代理费，中介业务员所得的佣金，只占代理费的１０％上下。和楼房买卖的大笔佣金比，代理租赁业务只能解决业务员的温饱。从德仔和助手的交谈中，我揣摸到，第一套房是德仔手中的房源，第二套房则是同事的，怪不得连推荐的语气都有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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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到下午六点，汗水湿透了衣服，我逐渐失去耐性。正要打退堂鼓，沿褚红色石板路走进嘉仕花园那一刻，却被小区的环境吸引住了，石屎群中好一片福地！小路两旁，一派苍翠欲滴。大乔木有三层楼高，矮的灌木林才几十厘米，芭蕉、棕树、大叶小叶榕、龙舌、鸡蛋花、伞葵、扶桑、苏铁，还有凤凰，虽不算珍稀品种，但在园丁丁照料下，绝不像街边行道树那样灰头土脸，营养不良，看这泛油光的绿意，如喝冰镇饮料。细听，居然有喳喳鸟语。穿过绿树笼罩下的公共饮水机、健身区、小池塘、芭蕉园、假山、嬉闹的大型游泳池，沿蜿蜒的绿化小径走五六百米，只见庭院深深，一片清静。我从来不喜喧闹，这氛围，不必进屋就吸引住我。但面对这“醒目仔”，我不能喜形于色，免得在谈价钱时失去筹码。
   房子布局合理，套间体现了新潮的设计观念，缺点是家私电器比较陈旧。房东是生意人，自有锱铢必较的精明，为了让客人一新耳目，墙壁刚刚粉刷过，其他方面，则能省就省。站在阳台远眺，左边是“老朋友”海印桥人字塔，右边，穿过两栋建筑物间的缝隙可见一两米宽的江景，可惜中间矗立几栋高层建筑，毫无看头，我笑着对德仔说：“这‘一线江’，聊胜于无。”幸好，往下看，是错落有致的绿色围成的大花园，还有碧水涟涟的游泳池。
    我完全动心了，却不露声色，语气平淡地对德仔说：“3300元，超出我的预算很多，2500元左右最理想，你能否跟房东说说？我准备租他三几年。”
    德仔马上说：“这间房刚放租才三两日，很多人要，韩国人及黑人也想染指，价钱抬到3800，房东不想给外国人。2500元，不可能了。房东早放话：没3000元不要叫她来见房客，我尽量帮你，2800，看行不行。”
   “不行没关系，我又不急，九月才用，房子有的是。”我压下心中的喜欢，连正眼也不看德仔。看房如相亲，喜欢归喜欢，缘分归缘分，有时候，喜欢的未必能得到，这一次失去，下一个也许更好。我已学会了以平常心看待一切事物。
    这时已过七点，胃以微疼抗议，我撂下德仔及陈小姐，跟友人吃饭去了。给中介留下悬念，够他们忙一阵了。
    刚坐下吃饭，德仔来电，说房东想见见我，就在晚上九点。
    九点，在满堂红的迷你会客厅里，见到了房东宽姐，高高胖胖的本地人，肤色是广东人特有的深麦芽色，盘着黄黑夹杂的卷发。这角色多年从商，岭南女人特有的宽厚和商人的精明兼而有之，言辞不算泼辣，但处处布下玄机，绝对是谈判强手。
    两人相对，谁都不愿先触及敏感的价钱，天南地北地套近乎，反而把饶舌的德仔晾在在一边。最后，我忍不住，提出租金减到2800。宽姐沉吟不语，暗里掂量利害。然后，宽姐以偏锋还手，对德仔说：“我早就讲明，没有3000元不要叫我出来呀！”
    我也声东击西，对德仔说：“你这么急叫我见房东干吗？电话里你不是说早谈妥了吗？”
    我明白，德仔是“三分颜色上大红”，急于求成。德仔发挥演戏的长才，对我说：“我没骗你，早跟你说，屋主一定要3000元，不然不好向老公交代。”然后说，还有几位租客，比如李小姐陈先生，约了明天看房。我估量，徳仔已知道我对房子动心，发动最后攻势了。
    我呢，还想说服宽姐：“这房子，我一年里住不了半年，就一个人，便宜点行不行？2900？我一次性付你三个月房租。”
    宽姐说：“我就住在旁边的新楼，每月收一次钱没问题，挑明了，没有3000元我是不租的。你看，我买下这房以后，事事多顺利，风水先生叫我千万不要卖掉，你住下，保证风生水起。”
    到了这田地，我抗拒不了绿色的诱惑，且房子没有租过给其他人，比较干净，房东住在附近，为人和善，有什么问题可马上帮忙解决。我便拍板，付了两个月租金作押金，预付一个月租金，签下合同。相约五天后，宽姐把房内一切设施弄妥善，德仔跟进当面清点一切，把门锁换掉，然后签一份交付使用合同，我正式成为房客。
    租下房子后，我逐一告诉热心帮过我的朋友，带他们参观新居。好朋友萍姐听我说到小区的名字及楼层，跳起来，咋咋呼呼：“撞鬼啦，广州咁大，你居然租到我06年卖掉的房子的同一栋，还是同层楼的隔壁，你走不掉啦，要做足我一世朋友咯。”两人女人感叹，人世间，无论房还是人，数缘份最不可思议。
 

感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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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感谢心之初、荒田老师、风中秋叶、红樱枪、翊翅、老乡文刀、半老乡萧振、终极关怀对夏日微风的厚爱！
用我们本地话说：咸鱼青菜各有所好。居住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让自己生活方便。
夏日微风曾在中大一带居住过及读过书，对这一带有深厚情谊。依水而居，自觉得能抒缓在这个人口稠密、节奏飞快的南国都市生活产生的生活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