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间大木屋
廖耘
我总是梦见自己置身于这样的地方：这是一间很大的木屋，面朝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清晨可以看见朝阳冉冉升起，傍晚可以看到夕阳徐徐落下。平静的海面映衬着太阳的光彩，展现着水天一色的壮观，微风吹过来，仿若还携带着海水的清咸味道。闲时我坐在屋子中间听着音乐看书写字，或者走在沙滩上捡拾各色的贝壳，夜晚还能听到惊涛拍岸的声音。
梦做得多了，我居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有这么一间木屋，靠着海边的大木屋。更奇怪的是，每次在这个梦里，爷爷都站在我的面前，他说，“耘娃，这是爷爷送给你的礼物。”
把这个梦说给朋友听，朋友说，你这个梦还真是奢侈，要完成它，至少要百万以上吧。我毫不怀疑这个房估师的计算能力，不禁笑了，我那个当了一辈子作家，写了近10部书，却一生清贫的爷爷，现在更躺在病床上，几乎不能动弹的爷爷，哪里还有这样的能力？
或许一生都不会有这样的大木屋。但是也真有这么一间屋子，是在记忆深处散发着温婉柔和光泽的，那就是小时候跟爷爷一起住过的大礼堂。那时的爷爷50多岁，脸上还余留着年轻的英挺，当时在县文化馆当馆长的他，带着奶奶和我和姐姐，住在文化馆正中的大礼堂里。
大礼堂最开始是用来给文化馆的干部上培训课程的，后来培训班办到了另外的地方，礼堂就分给爷爷住。大大的礼堂被木板隔成3间，最外面是客厅，挂着爷爷最喜欢的字画，堆满了爷爷最爱的书籍。中间是爷爷奶奶的卧室，放着很朴实的木头架子床，床上铺着打了些补丁，却永远整洁的素色床单。最里面住着我和姐姐，很少的几样玩具，和同样大堆的书籍。门是红漆的，厚重的大门，荧光的红五角星，很庄严地贴在门楣上。还有翠绿绿的爬山虎顺着墙角爬呀爬呀，开满了墙壁，一直爬到墙外面去，也爬满了儿时的记忆。
厨房却在文化馆的另一头，每个晚上我和姐姐写完作业，就听到奶奶慈祥的吆喝：“娃娃些，吃饭了哦。”我和姐姐就手牵着手，走过种满白杨树的林荫小道，走过摆满假山园林的水池，走过开满鲜花的花园，走进那间小小的简陋厨房，围坐在老式的大方桌前，等着爷爷下班回家开饭。在这个小小的厨房里，爷爷奶奶开始了对我和姐姐关于人生，关于礼仪的启蒙，3，4岁的我们已经懂得，做人要善良真诚，做事要脚踏实地，长辈不到齐不能自己先动筷子，挑菜只能挑自己面前的……
春天到了,园子里开满了鲜花,蝴蝶蜜蜂在中间飞来飞去,有一种叫金蛋子的果实就开得更加鲜嫩可爱了。那红红的,小樱桃一样大的金蛋子被爷爷摘下来,我们就用一根橡筋反过来做成弹弓,小果果就被当成了子弹,啪的一声被打到墙上,留下红红的果肉和印记。那个时候爷爷也和我们比赛，看谁能打得最远，就请我们吃5分钱一根的糖葫芦。
夏天的夜晚，清幽的月光照在院子里，一家老小就端着椅子坐在院子乘凉。爷爷有一把用了好多年，竹子已经泛黄的蒲扇，他总是用这把扇子一边给我们扇蚊子，扇风，一边给我们讲故事。经常是我们听得睡着了，第二天眼睛一睁，发现自己安稳地躺在床上。
秋天，梧桐树叶子黄了，飘落下来铺满一地，踩上去发出扑赤赤的声响。我和姐姐跟在爷爷后面，念着那些永远都搞不懂的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冬天,家里永远都是有温暖的炉火的,给我们辅导完作业带我们上床睡觉后,爷爷又开始在小小的台灯前开始了他的写作,奶奶戴着老花镜,一只手拨弄棉花,一只手掐着布,开始给我和姐姐绗棉袄.多年过去，他们那清瘦的背影始终在我的回忆里闪现，并因此而生出许多温暖的感动。
二十多年过去，曾经的小丫头都已经长大，我和姐姐有了各自的家庭，生活得自由而随性。每逢节假，我们迫不及待地到处旅游，长大的我们，早就不需要爷爷奶奶再牵着我们的手，也淡漠了老人内心的牵绊。有一年春节，爷爷奶奶望穿双眼等着我们回家团年，却在大年三十，接到了大孙女在哈尔滨，二孙女从上海打回家的电话。直到爷爷生病了我们去看他，看那曾经英武的老人病得只能靠呼吸机生活，靠一年做几十次放疗化疗维持脆弱的生命。
上周回家，爷爷使了好大的劲跟我说：“耘娃，爷爷能走了。”说着站起来，绕着大客厅面带微笑,一步步走给我看。那一刻，爷爷抚养我长大的画面却突然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闪现：小时候，我在爷爷背上撒娇，爷爷怜爱的逗弄；读书了，爷爷在寒夜为我补习，爷爷耐心的教导；上大学时，爷爷在千里之外打电话给我，爷爷想念的声音；甚至嫁人时，爷爷劝阻我，爷爷生气的呵斥。我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争先恐后落出眼眶。
爷爷病了半年，已经用了最大的毅力跟病魔作斗争，爷爷得的是淋癌，有时候奶奶给他喂饭，看着血从他嘴里喷出，打湿了衣服和床单。我和姐姐都慢慢接受了爷爷即将离我们而去的现实，有时候甚至希望他早些结束这样的痛苦。
尽管，曾经我们多么希望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得爷爷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哪怕多一分，多一秒。
我想，爷爷会在我料想不到的任何时刻离我而去，带给我永无止境的怀想。爷爷也不可能再买糖葫芦给我吃,送给我梦想中的大木屋了。可是他却用他慈父般的爱,送给我了一间装满爱的小木屋，这个小木屋，就在我的心里，不论走到哪里，永远装着爱，乐观，善良，坚强。它会伴着我走过生活的每一天，直到生命的尽头。
而这里面的任何一样东西于我而言，都远比临海的大木屋，让我终身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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