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禹妈妈说在儿子的心坎里。程禹赶紧“噢”了一声跟上去。她回头，看看程禹，眼神若黑夜里迷路的萤火虫。程禹镇定沉着，炯炯然，目光俨然如为远归人点亮的灯塔。她再点点头，转身和老人家轻轻道谢。她的妈妈赶上来，和她并肩走着，她挽住老人的手臂。

　　程禹跟在她们后面，也许是穿了病号服的关系，她的肩看上去比程禹记忆里的瘦削许多。

　　手术室在五楼。他们在舒适的等候室里坐着，轻盈的音乐秋雾般弥漫浮游着，她有些手足无措地偎缩在深棕色的大沙发里缄默着。她妈妈悄悄告诉程禹，她还没有经历过任何手术。

　　 8:25。护士叫她的名字，清晰而尖锐。她站起来，把一直攥着的手机递给程禹：“你拿着吧，我妈不会用。等我哥来了，告诉他我进去了。”

　　“妈，你就坐在这里等吧，小手术，用不了多久的。我同学送我过去就行了。”

　　程禹走在她身边，显得高大魁梧。他们的手几乎碰在一起，只差厘毫吧！程禹多么想就此牵住她的手，她那双手现在一定冰冷，很需要温暖。程禹的手指动了动，又动了动，她却停下转过身，到手术室门口了。程禹的手指攥在一起，使劲握握，才舒展开。她忽然伸出手：“握握手吧，这么久了！”

　　十几年头一次！程禹眼眶一热，伸手过去，果然－－她的手透着寒气！手指柔软却苍白，几欲熔掉的纤烛一样，程禹不敢紧握。她抽回手：“谢谢你……帮忙陪着我妈，好吗？”程禹点头，再点头。她勉强笑笑“那……我进去了……，你要等到我哥来啊！” 程禹再点头，为她开门，她径直进去，没有回头。

　　手术室的门紧紧关上，把她关进去，也把程禹整颗心都关进去了。

　　她哥哥气喘吁吁地赶来，请程禹到等候区坐下等，程禹摇摇头。

　　程禹仰头靠在手术室门口的墙上，双手插在裤口袋里，闭上眼，尘封已久的记忆在脑海里决堤，昨日，纤尘不染，历历如今。


　　大学毕业后，袁杰父母安排她进入最佳企业。程禹没有“渠道”，不甘心，千方百计地四处打点，才成了邻近她公司的小单位的员工。午休时，常常能和她一起在附近的饭馆餐厅里解决午餐。下班也常常碰到，只是袁杰每天来接她。她以未婚夫的招牌把袁杰介绍给程禹。袁杰似乎对程禹十分不屑一顾，顶多摇头晃脑打个招呼，就带着程雨在他的视线里疾驰远去。不是看在程雨的面子上，程禹反覆不停研究，也没发掘出袁杰蛛丝马迹的好处，这种流里流气的人他才懒得抬眼看，可捉弄人的世事偏偏让他天天看！

　　程禹沉默寡言的程度有增无减，别人的爱繁花似锦，他的爱近在咫尺远在天涯。他宁愿一次和爱错身而过，也不愿在爱的边缘苦候焦灼－－那是份绵久阴翳的暗伤。他尝试转移视线，起点是她，浏览一路风景之后，悻悻而归，终点还是她，程禹终于明白爱到深处，不得不纵容－－默默看她在袁杰的身边，快乐成一只小鸟，不住地笑，不停地说，前后左右围着袁杰转。程禹告诉自己：把爱埋起来，很深很苍凉，不再萌发。

　　程禹相信那是她人生最幸福的年月。程禹是她的文学作品的第一读者，袁杰不懂文学，更恰当的说是不喜欢。她照写不误。无论是发表的，还是她自己分类装订成册的，每篇作品都透露着她心里的幸福和对未来的憧憬。她认为爱是一个人精神的根，是一颗心的归宿。她曾帮忙程禹当过几次红娘，但程禹找不到感觉。无可奈何时，她给程禹看她的一首组诗：《永远》。程禹知道她想说的只是其中的一句：暂且相信轮回，复制今生的情缘， 唯袁杰是她生生世世的爱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