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逛香港商务书店, 看见了一本翠绿色封面的书, 书名是(一个女人的传奇). 随手翻翻看, 发觉是与张爱玲齐名的四大上海才女之一的潘柳黛所著. 潘与张的恩恩怨怨很难再说清了, 女人间的友谊往往就是暂时的休战; 小说二十多万字, 说实的写得不怎么样, 只是有一行介绍的文字却抓着了我的眼球: “相当笔墨具体亭划日本本土也在战争笼罩下的生活情景, 这是中国现代文学作品中是不多见的.”, 于是出于好奇, 就花了三十多元把它买了回来.
小说据说是以歌星白光的故事为蓝本的, 成书时间大约是在四十年代末至五十年代初期 (书的结局是以日本战败为背景). (正因如此, 作者没有必要讨好已成战败国的日本人, 笔下的日本战时社会描写就多了一份真实性)
果然, 书的中段令人大开眼界. 它很细微的说到日本在战争时期东京一般人的生活; 我们一向在中国说及有关日本侵华时期的故事时, 日本人的典型就是残忍好杀, 自大骄傲, 甚至愚蠢. 在这本书中, 亦有说及日本军的暴行, 小说一开始就说”: 日本人占领了南京, 他们像疯子一样的制造着惊心动魄的大屠杀和兽行!
在这一点上, 作者是没有刻意为侵略者涂脂抹粉, 而贯穿整个故事中, 女主角也秉守着中国人的气节, 例如: 太平洋战争爆发, 日本的妇女很多在街头会拿着针线以及一小方日本旗, 请求过路的人替她们缝上一针, 相信如此可以保佑出征的丈夫或儿子的, 女主角就坚决不为这些妇女作出这举手之劳, 因为她没有忘记她是一个中国人.
书中的歌唱老师是真有其人的, 她就是当时歌唱界有名的三浦环, 当时有说: 日本围棋有吴清源, 歌唱界就是三浦环.
就让我们看看作者笔下的战时日本首都生活是怎样的, 那要从女主角杜媚登上前赴日本的”大洋丸”开始:
[COLOR=red]“杜媚买的是二等船票, 因为日本人的阶级观念很深, 对于车船使用的等级, 规定得相当严格. 幸而因为她是中国人, 算是日本留学生, 所以才有资格享受二等房舱. 如果她是日本人(学生), 那么她就是再有钱, 也只能买三等船票了.”[/COLOR]
从这段我们可以看到日本人当时的社会风气之一班: 不同身份的人有不同的限制, 不单是钱就决定一切.
杜媚在船上第一个结识的是一个叫小林的服务生. 她是这样描述小林的:
[COLOR=red]“杜媚在船上, 第一个接触的, 就是这样一个日本人, 谦卑, 有礼, 平和易近, 一点也不像在中国作威作福的那些日本军人和政客.”[/COLOR]
上了船, 杜媚在房中拿了书出来看, 在这里, 作者可摆了一个大乌龙了.
她说:
[COLOR=red]她从里边找出几本书来, 一本是(苏曼殊全集), 一本是(白香词谱), 苏曼殊是身世堪怜的短命诗人, 李后主是个亡国之君, 时代虽然不同, 但他们的际遇, 却一样值得被人同情的….李后主的词, 她已经有几首熟悉到能背诵了…”[/COLOR]
很明显, 潘才女是把(白香词谱)当成李后主的词集了! (白香词谱)中确是录有李煜的词数首作范例, 总不能二者混为一谈吧)
到了日本, 女主人翁结识了一位中国(伪汪政权)大使馆的任职的叫周启白的青年, 当已离开中国三年的周问及国内物资情况时, 杜媚回答:
[COLOR=red]“什么东西都有得买, 就是看有钱没钱.”
(周回答): “在日本可不行, 日本的配给制度很严格, 有钱也买不到的.(后来杜媚才发现就句话也不完全是真的). 好在一般营养还很不错.”[/COLOR]
难怪中国要抗战这么多年了, 日本民众一般仍是有较大的牺牲精神, 不单是在战场上, 在后方亦算得上是上下一心的.
杜媚对日本国内的社会秩序也有观察:
[COLOR=red]“无论是乘船, 乘车, 也无论是轮船码头或火车站, 不管乘客多少, 但总是秩序井然, 看不出一点的杂乱和拥挤. 在中国时, 那些侨居着的日本人, 由于战争的关系, 还免不了时常在有意无意之间, 流露出一点胜利者的优越感. 但在日本国内, 不论是什么人, 却个个都显得谦恭狼礼, 使人一点都看不出那个强凶霸道的样子.”[/COLOR]
即使在今天也往往如是的. 日本人在国内的行为和出了国门的有时判若两人, 在国内是诚实可靠, 出了国门就盛气凌人, 不可一世.
作者也不是一面倒说好日本人的,. 杜媚下榻的旅馆主人七条就是一个见钱眼开, 唯利是图的小人物. 他不会害人, 却处处计算. 当杜媚付了连早餐的住宿费而未及进食早餐时, 七条可乐了.
[COLOR=red]“那不是第一天我就叨光了吗? 哈哈哈哈…”七条笑说….杜媚忽然对他感到一阵厌恶, 占一点小便宜就笑, 日本人真是太小气了.[/COLOR]
日本当时是列国之一了. 可是日本国内经济很差…
[COLOR=red]“这时不过六点多钟, 日本虽然在实施战时节约体制, 但银座的繁华, 还是很使人迷恋的, 那些梳着高髻的艺妓, 穿得花花绿绿的坐在人力车上, 就像天女下凡一样美妙绝伦……直到周大维(周启白的叔叔)转着弯子, 婉转地告诉她了, 杜媚才知道日本虽然是个强国, 处处争面子, 要强, 但是由于市面不景气, 生活困难, 女人为娼, 仍是非常普遍的事.”[/COLOR]
即使日本当时在战场上是取得主动的, 可是日本民间也不是一面倒觉得一定胜利的. 作者巧妙利用一位幽雅而对中国有好感的田中太太和三浦老师的对话中表达了:
[COLOR=red]“如果有一天中日战争结束了, 她一定到中国去住---不管是谁打胜了, 谁打败了.”
“不管是谁打胜了, 谁打败了” 杜媚奇怪地反复着她这说话.
“当然,”三浦笑着, 看了杜媚一眼. “在战争没有正式宣布结束以前, 难道你能够知道一定是谁胜或者是谁负吗?......一个略有世界常识的人, 对于现在战局的看法, 是不是就能够像今日日军所表现出来那样乐观呢?”[/COLOR]
当然, 作者成书时日军已失败, 这亦可能是事后孔明, 可是她一而再的强调, 另外从她在其他数据搜集运用方面可以发觉她并不是凭空杜撰的.
在这一页, 三浦老师有一句话很经典:
[COLOR=red]“没有一个人可以跟政治不发生关系的. 在现代的社会, 没有一个人能够逃避现实.”[/COLOR]
这是何等的识见!!!
随着杜媚渐渐适应日本的生活, 日本人的生活却在发生着妏化.
[COLOR=red]“初来的时候, 日本物资虽然已经缺乏了, 但不十分严格, 只要有钱, 许多东西都能吃得到, 买到. 但是只一两个月, 政府叙接二连三地发表了许多公报, 统制了许多物资, 棉毛禁售了, 皮革也禁售了, 只有人造丝和代用皮充斥市面上, 而在食物方面, 所表现的更切实, 更具体, 以前牛肉, 猪肉虽没得吃, 说是制成罐头, 送到前线当作军需品了. 但奢侈的鸡肉和大量捕捉来的鱼还有的吃, 如今不要说鸡, 就连鱼有时也要配络了,.”[/COLOR]
[COLOR=red]“食肆里的鲸鱼已接替了牛排, 有时商店里是糖果饼干五色缤纷, 堆积得相当丰富, 店主戈却告诉她, 这些糖果饼干都是配给六岁以下的孩子, 或六十岁以上的老人的.”[/COLOR]
战时日本也有娱乐, 甚至有美国来的侦探片子放影, 后来就多是日本本土出的电影,
[COLOR=red]“在表面上, 彷佛一直都是为着宣扬世界大同, 中日一家的和平而握进, 但实骨子里, 却配合着国策, 不断地鼓励着军民一致的侵略思想和武士道精神, 不过由于编剧的手法巧妙, 所以还不大使人看得出来而已.”[/COLOR]
战争越来越猛烈, 日本人的生洞也就越来越艰难了. 故事中的七条就是典型的日本平民. 作者运用下女志美子的观察这样去说他们:
“…[COLOR=red]似乎从来没有同情过别人, 因为常常告诫我们说:懦弱和贫穷, 都是可耻和不值得怜悯的…”
可是志美子不同意这样的人生观. [/COLOR]
在作者笔下, 战时日本女人比男人可爱得多.
粮食, 粮食, 最后仍是粮食.
[COLOR=red]“日本的食粮配给情形, 更日益严格和恐慌起来了…人们普遍染患了营养不良症, 政府呼吁人民提倡体操运动, 以补助身体上由于营养不良所受到的影响, 而医学界则在拚命发明补药, 甚至于希望人们吃营养剂来代替配给不足的米麦粮食.[/COLOR]
最后, 人们只可以有两小碗的白饭充饥, 不过水果倒是一直可以买得到….
而杜媚和周启白的爱情也是最终被饥饿打败了. 杜当了歌星, 收入仍不足养活两人, 周启白没法抵抗饥肠, 放弃了爱人回到反对他们二人的叔叔周大维身边. 失望的杜媚不久也回到中国, 发展出另一段的感情, 不过这反而没有什么吸引力了.
附: 三浦环资料: 三浦环（1884年2月22日－1946年5月26日）是一位知名的日本声乐家。
三浦环出生于东京，祖籍静冈，其父母和丈夫三浦政太郎都是静冈县出身。1903年在日本人表演的第一部歌剧《奥菲欧与尤丽狄茜》（Orfeo ed Euridice）中，19岁的三浦环被提拔为女主角。此后，作为帝国剧院专属女主角活跃在歌剧舞台上。
从1914年开始，三浦环先后在德、英、美、意大利等国生活，在各地演出多场并获成功。特别是在《蝴蝶夫人》中扮演的蝴蝶夫人得到了作曲家普契尼的赞赏∶「作品就像是为三浦环而创作的」。该剧目演出多达2000场以上。1935年回到日本之后继续活跃在国内舞台上。1946年在东京逝世。
潘柳黛资料: 潘柳黛，笔名南宫夫人等。她出身于北京一个旗人家庭，受过良好的教育，十八岁时只身南下到南京报馆求职，由誊稿员晋升到采访记者。后来到十里洋场的上海发展，以直抒胸臆的散文和小说崛起于上海文坛，
与张爱玲、苏青、关露并称为文坛四才女。
潘柳黛心直口快、幽默、尖刻，能一针见血戳到某些人痛处。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包括胡兰成和张爱玲.
主要作品有《退职夫人自传》等。
1999 年 病逝于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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