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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篇小說《命運絕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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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去。應該說此前的過去。心理隨他跨進浴缸起,然後呢接觸了,屬於交易的過程。都是奇妙的心理,但為了順從他(或者也是滿足他) 再度淋浴(他說的鴛鴦浴),沒有絲毫鄙視他的意思,祇是動下唇齒微微笑笑,慣性的打心裡騰起那抹「酷」意,笑天下男人。叫他跨進浴池,預備為他淋浴。幫他解盡衣褲後,她並沒有解下自己的褻衣,仍穿著紅色點花短裙套著黑色白點子乳罩。伸出右手放水,試了試水溫,凝視眼前精瘦感覺結實的史末先生畏縮在胯間的命根子,也就伸出左手輕輕的捏住輕輕的撫摸之,像面對來之去也無蹤的男人。呆呆的望著他的命根子,他氣勢的衰兮又騰起心間的「酷」氣,似情不自禁握住了。
         「水熱還是涼快好?」溫柔的問。
         「過去習慣洗凍水澡。暖暖的也好。妳不進來一道洗?」他問。
         「我幫您洗。」答他。
         於是拿起皂為他抹擦,細致的由臉到頸項到腋下至腰腹肚臍眼。肥皂又抹進胯間抹擦。他萎縮的命根子仍然沒有陽氣。來回擦拭之擦拭之,情不自禁抬起眼眸抹了下他的神色,感覺他雙手輭輭的垂吊在水珠簾幕裡動也不動彈。
         「坐下來,讓我清潔。」有些命令的口氣。
         他順從地坐下來,腰肢也順便靠上浴池的白瓷壁。
         「放鬆身體,看著我…」想說甚麼?沒說,祇重複習慣的輕撫命根子。
         然而這樣有感覺無感覺動作下來,究竟是甚麼理由和理念呢?她突然想起手作下的史末先生的身體不是史末先生也不是來來去去的男人,是她最後為死亡的父親擦拭遺體。從兩人轉表演藝術團回到故鄉小城醫院,父親已經放進太平間了。連跟父親最後話別都沒有,面對的是父親屍體和為父親遺體凈潔的動作。第一次見到男性的身體卻是父親萎縮的陽性,完全沒有陽氣的父親畏縮得不成樣子。沒有絲毫的恐懼,有之是淒涼的悲痛,淚珠已化作親情的歎息,心靈盤旋的是舞蹈兩人轉時自己哼唱的那支曲子:古井水打上來八丈深啊,妹子我呀打水心重千百斤啊…幾乎連火化父親遺體的兩萬塊都是藝術團姐妹們三賒四凑還未夠。火化父親了,父親躺醫院的四十五萬何處貸借?都是命。為甚麼站了數十年課堂講壇的父親,為甚麼轉到新建學校沒幾天就遇上豆腐渣工程塌倒!…四十五萬都是冤孽,仇恨建築工程還是縣政府?投訴無門成了無數的懸案之一,就像父親後生時的冤假錯案,像沒有愛情結婚的母親和父親。父親說,母親嫁他時已經三十歲了,是過氣的老紅衛兵女兒。母親的難產死亡永遠是父親的痛,是我這輩子的陰影…難忘父親撫育廿三年的辛苦。怎樣賺回賣出身體的五十五萬…都是命。也在那瞬間想起那個男人?…說不上痛恨,或者後悔販賣身體。青春就這樣出發了,連跟異性戀愛的滋味都未嚐過,就販賣身體了。真想不起怎樣做了鎮書記的二奶還是三奶。…
               —妳一輩子奉獻藝術團,也還不了令先翁的債。藝術團總監好心勸慰說。
               —要跳出更寬廣的人生道路,要償還四十五萬醫藥費,妳要獻出寶貴身體      和藝術,找贊助人。聽說縣城書記想贊助表演,他欣賞妳的藝術和教養。生為女      人,我們沒有甚麼能解釋女人的身體代價,也是市場經濟的氣候。藝術團總監的      話,成了人生信號燈,明知贊助和表演是兩碼子事,還是答應了。…      
         
         這樣楞然的凝視史末先生和幫他洗浴下來,她微閤雙目,跪伏下來,恍惚      間見到幼時父親為她洗澡的情景:
                     父親擦拭我身體。抱起身時永遠望到映進眼裡的毛主席像。毛主席                  像掛在      灶堂也是屋堂上,打有記性起就有了。父親火化時,想的也是父親                  那代人的心理,沒有毛主席是無法知道階級仇恨的。父親怎也不會想到一                  生一世奉獻教育事業,最後被希望工程的磚牆壓倒在講壇底下。他倒下來                  時一定念念不忘高掛黑板上面的毛主席和毛澤東時代的風風雨雨啊…爸                  爸,我知道您難忘毛主席。…為何此刻面對史末先生會想起五歲之前跟父                  親共浴的情景?記得從浴出來時,總看到毛主席呢?!…哦哦…為甚麼?
               …
                                 
         而那時史末先生呢,他覺得自己不是嫖妓,也不是男人和女人的性戲。他想起離北大荒回到故鄉跟妻合歡。結束北大荒廿三年的歲月,回到故鄉時四十二歲。廿三年北大荒勞改,青春早在歲月消磨,在時代風雨中祇留下疲勞的身體。回鄉的心情有些惶惑,夫妻分離不是眨眼間度過廿三年,連女兒都不知道父親樣子。夫妻重拾廿三年前的合歡,沒有自我解放輕鬆感,連愛情是甚麼也毫無感覺,有之是長年壓抑的失落感。望著廿三年未見過解盡衫褲的妻,妻的乳房顯然缺乏挑逗男人的陽氣,扁坦坦的沒有絲毫秀氣,所謂性感則是意識地重拾廿三年前最後一次合歡的餘興,摟抱夫妻身體遺留在心靈旮旯裡的愛情殘餘,懦弱的面對妻,氣性不是根源,是廿三年來手淫的衰兮兮。
         
         此刻,她彷彿感覺史末先生在想他妻子,是超乎印象的印象,曖昧的意思介乎對「老男人」的曖昧。她奇怪史末先生說的失去夫妻之愛的落寞,來討他一直強調的溫柔鄉。她穿回昨日會客的衫裙:紅底點小白圓圈的齊腰裙,套上同式的三角褻褲,細致的把黑底點小白圓圈的B型乳罩涵蓋了兩隻乳房。接下來呢,就是把微散體氣但溫暖的肢體靜靜守,大大方方守在洗浴間門口,等他同進洞房。
         「小琴,躺下來聊幾句好嗎?」他竟叫「小琴」。
         她幾乎是興趣勃勃在他身邊躺下來。
         「妳能抱我嗎?讓我吻一下,像我愛惜的女人。」
         「老婆…」微笑,不知為何笑。
         「我沒有老婆命。我以前在大陸做知青,知青不是妳這代人的知青;是我生活的年代文化革命時代的知青,妳應該知道。」
         「我知道。我父親就做過知青。」
         「哦!那麼我和妳有共同語言嘍。我想說,做知青之時我就討了老婆。老婆是知青的表親介紹的。我以為倆人是鄉親,可以同舟共濟,同甘共苦;可是我十九歲的右派分子身份,夫妻維持不了一年恩愛,老婆就帶著女跟我劃清階級界限。我苦不到老毛駕崩,就妻離家破了。」
         「哦!真是離亂夫妻啊!」
         「我七九年回到廣東老家,找到老婆,但夫妻如陌路人,女兒也不親。」      
         「那時還年青,為甚麼不再找一個女人?」
         「我沒再想過再娶。我倒夢想回到出生地香港,想做回香港人。不瞞說,最困難的時候,即做知青的歲月,我常常記起童年往事。」      
         「哦…      」
         倆人因此沉默下來。都是奇怪的心理,聽到史末先生家史,她想到先父,想到難產而死的生母,從未享受過母愛的痛苦。沒有理由的心理,聽到他沉默不動聲色,她雙眸抹了他消瘦但無縐紋的臉,不知不覺的打心坎浮起一股說不上理由的情緒,彷彿面對的史末先生不是嫖客,映在眼前的是她久違多少年的幼年和童年的影子,一股真切體會的溫馨和失落感剎那間浸泡心田。…是怎樣的心思呢…她怔忡地凝視史末先生,感覺自己雙目有淚。也是掩飾傷感的心理,她搖了搖頭臉,微微望他微笑,彷彿有意把湧上心靈的懷鄉和悼念先父的心情壓抑下去。然而又幾乎不著痕跡的把自己心情讓給身體,把整個身體順勢壓上他。
         史末先生呢,記得最後一次與最後同妻合歡是離她帶女兒離農場前夜。她說帶女兒回是重新做人。由十九歲到四十二歲,時代風雨祇留下身體,被解放的心態面對如同陌生的妻。眨眼間度過的廿三年,夫妻重拾的不是合歡夢。連甚麼愛情滋味都未嚐過,人就到知命之年了。沒有愛戀故事?也不是。妻子是好女人。想來是夫妻缺乏應有的情和愛,有之祇是禮貌似的「性」循環解放而已。那年與妻告別南下香港尋根,原本想著與妻相聚是幾時?想的都是臨別秋波的意思,夜來無法進行完整的性愛,無法進入妻的幽牝…再度同妻交歡則是在妻帶著獨生女剛從廣州到香港,告訴妻偷渡美國拿到政治庇護綠卡了,從阿利桑納轉舊金山回香港接妻女。五十五歲回來香港與妻又團圓,女兒已經嫁人做人母親了。夫妻始終是緣份,真正的情愛像是偷來的,幾乎連怎樣調情的滋味都沒有。哦…做夢也想不到會破戒手淫,突然下決心尋來這裡一鳳一棲,讓眼前的女姐復活了如青年壯子的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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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送走史末先生後,就是理不清心裡怎的盤纏著他說的「破戒」和「解放運動」
    ,奇怪這個老頭子的陽氣是怎樣來的。他有如神助,真正做夢也夢不到的一回事,從沒有男人這樣衝擊自己的幽眼,感覺是販賣後的放逐行為,甚麼都歸咎命,說不上後悔販賣身體和性。應該說,人生奉獻給鎮書記之後,代價是刻意進行的,最後完成出國簽證旅遊,也是跟他討價完價,簽完醫院的欠款;或為了雙方的面子,從此兩不相欠。人生就這樣出發了。十六歲,就由含苞待放…幾乎還沒想男人是甚麼東西就變成女人了。十六歲是一朵花。十六歲的花朵還是含苞的,就為鎮書記盛開了。鎮書記是自己由少女變成小女人的第一個男人。為啥來著,想起來沒有絲毫悔恨。心甘情願嗎?也不是。山裡的花開了,總叫人知道開花季節盛春來時花的香味怎樣?但沒有,有的是傷痛的解脫。出國自尋生路,羞恥已被父親的死亡埋在瓦礫堆裡…
         昨夜送走史末先生,還是一股本質的溫柔氣性,男人和女人的生理本質意義,誰也不欠誰。送他出門後,就一直想他應該歸那一類客人。
         「小琴,我會懷念妳。」昨夜他說。
         「想我就來這裡。」她在他的頰上吻了下,然後和他擁摟。
         「在我心裡妳是座溫馨的孤琴啊。」然而史末先生卻說。「甘琴小姐,令先翁寫了這幅畫,又刻意落款〔短歌行〕詩,就是他的人生感慨呢。…妳問我為甚麼來找女人,大概是這心境吧。」
         他低下臉來吻下她臉頰。然後她和他相擁,竟是莫名其妙的衝動(就像適才被他細致的說話姿態和隨之而來的調情動作,是這樣想他的) ,放了他的擁抱,望著他踏出青黑閃爍的路光。望他一步一回頭眺望,也意味深長也似朝他搖手再見。再見是幾時呢?也許就像許多來的男人一樣,一去不復返。
         而今日現在他來了,最初奇怪他又來了。
         「史末先生,想不到您真的來。」微笑在心,嗲氣地。
         「我說過我會懷念妳。」他說。
         「您有精力嗎?」微笑在心,嗲氣地。
         「今日來跟妳談心。」他說。
         「談心…」微笑的心裡湧起溫馨感。
         然後沉默良久良久。
         「洗鴛鴦浴嗎?」仍是嗲氣地。
         「我剛洗過就來。我倆躺下來聊天。」順勢摟了下他。
         於是倆人躺下來,半依靠床枕半臥的樣子。望他一眼,發覺他怔怔望著先父的遺畫,想他的神情像在想畫意怎樣?
         「小琴,這幅畫很有創意。」他望她微笑。
         「畫是先父遺物。」她坦白說。
         「畫是為妳畫的嗎?真是畫如妳,那個琴就像妳啊…」他是順口說還是感想?她想他。
         「不!是先父畫他自己的生涯,粉墨講台,一輩子未離課堂,他最後幾年轉到新起的學校講課,以為是事業的最後回報,怎想到一場颶風就把學校颮塌了,他被搶救出來,但我能最後一面都未見到…」她離開他的視線低下臉頰。
         「哦!小琴,節哀節哀…」他伸過雙手想撫慰她臉頰,說。
         「這幅畫,就作永遠的紀念先父吧。」她馬上回復了心態,說。
         「看著畫,想到我和妳的緣,我感想妳…想我自己的德行…。小琴,我唸一首古詩詞妳聽。詩是唐朝大詩人李白寫的〔菩薩蠻〕。妳聽嘍…」他仍然怔怔望著先父的〔孤琴〕,耳朵卻聽史末先生抑揚頓挫——平林漠漠煙如織  寒山一帶傷心碧  暝色入高樓  有人樓上愁   玉梯空儜立  宿鳥歸飛急  何處是歸程  長亭連短亭…他那陣仗般抑揚頓挫,到「長亭連短亭」音調拖得長長。是怎個心趣喲…她望著先父的畫,也陷入沉思。是情不自禁呢,還是?…
    她回到迎奉男人的愛悅心理,仰起腰肢騰起雙臂把他擁抱。屬於愛惜交易過場必然賦予的溫情,讓他接觸女人的真實接觸,男人生生世世都渴望的女人的溫馨。陣間的溫情引起的性趣,許是那時爆發吧,來不及以手指包涵他撫弄他,給他戴上安全袋的那片刻,他已脫出擁抱,像一頭發情的老貓,整個人滑進她的大腿之根,整個頭臉埋進去。感覺中,他已在花之蕊迷惑呢還是迷失呢,說不出所以然,感覺鎖鏈也似鎖住神經,橫溢了下腰至股溝之間,瞳孔也迷糊了意識,漲滿潺潺之流潮水也似。也是在這樣的快感忘我瞬間,未忘記抬起上身,整個身體節奏性彈起,把他摟抱死緊,涵容了也消融了他的霸氣,像穿過漫長且深幽的隧道,不由自主的瑟縮了肢體。都是本能的反應,快感由大腿之根氾濫開去,感覺在根源之蕊怒放,祇有快感的濤聲讓心靈隨意識舞蹈,幽牝裡的肉璧瑟縮之瑟縮之,載起命根子允吸允吸,欲吞噬的態勢浪漫得消魂…她緊緊地摟住史末先生,直到他解放了,她也解放自己,是自然的律動環節,快感載起圓圓之月昇之,感覺大腿根牝目悠悠然微合,深幽處陣陣痙攣,渾身輭化輭化,忘我則以極度的澎湃完成。是欲仙欲死之感吧,感覺自己也「射」了。快感而失魂落魄多久呢?意識再度覺醒時,知道他射擊刺激之後把腰肢摟得死緊。安安心心的微含雙眸,幾乎是胡里胡塗的自言自語說:「寶貝寶貝我的小寶貝啊寶貝…摟緊我…我怕怕…」也就是這瞬間,彷彿靈魂在吶喊。她微合雙眸,瞳孔映照一臉流血的父親。她又望到掛在屋堂的毛主席… …
                     二00九年九月廿二日嘸吟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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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文,性爱细节描写文字高度艺术,又不落俗套;男女双方的感觉与遐想以意识流表现,李国参先生写得精妙!文中揭露的社会问题也发人思考。十分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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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参先生写得新,有些年轻人反而写得旧,敬服国参先生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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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中秋葉對小說語言的評說,我還在學習。我一直想追思尋回過去寫的感覺。沒成功,說明生命力的衰竭,故停留在如鄧治兄說的直面人生。剩卻就就那麼丁點沒落的情趣,也算聊勝於無吧。我是這樣想。所以今日的感覺好像氣色一些,適才伏在W稿紙上寫了篇前些時跟對口味的老傢伙放些無煙大炮的「亂彈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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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参兄,你的小说构思和对性爱的描述,可谓别具匠心。确属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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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复杂细腻迥异俗套的性爱描写使我开了眼界。

              使我想起了高尔基《人间》里的情节,虽然《人间》只在中学时读过,距今半个世纪了。
              邓治
              不可吃尽不可穿尽不可说尽
              又要懂得又要做得又要耐得
              ——山西乔家大院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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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完李先生的故事,心里就只想一个问题:什么是爱情,什么是性?
                一个性工作者按理说收钱办事,和爱情无关,可又怎能说情不会心升好感呢?
                总之李先生的故事令人三思。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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