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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捧纸钱
                     
        母亲走了三十五天了。
        父亲说,上了五七坟,你娘的魂就到了阴间,自己过日子了。
        驮着我的那辆客车,在穿过一个叫官庄的小镇后,突然径直东去了。我握紧了车票,心里却迷惘得厉害。等到客车驶入了熟悉的道路,我才从失忆中清醒出来。刚才经过的,不过是一个直角三角形的两条直角边。如此简单的线条,却让我的大脑变得空洞,像一个脆薄的蝉蜕,蝉声远逝,内里空空的。我记忆中的那条弦,它断了,成了一根被任意截断的绳子,丢弃在荒草里。

        一下客车,我就跨上妹妹家的摩托,带着飞飞,赶往母亲的墓地。
        母亲的墓地在村后的树林里。
        墓地和村庄之间,是大片大片的玉米棵,蓊蓊郁郁的。玉米棵的腹部浑圆饱满,一种微甘的成熟气息,徐徐弥散着。我能看见秋天的景象,丰收的景象:玉米成熟了,剥离了,玉米棵瘦弱单薄,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叶子满是皱褶,当风抖着。这是唯一的最后的秋风。这是一种无望的守望。
        我的健壮,换来的是母亲的肌肉萎缩;我的成长,见证的却是母亲的离去。
        母亲在世时,得的是肌肉萎缩,到了后来,全身都不能动弹,舌头萎缩,说话口齿不清,许多时候只是摇头点头。母亲的病,北京的医院诊断为“运动神经元病”。我说,娘啊,人老了,就是神经不大好使了,只要多运动就会好的。我知道,这是我最拙劣的讲解。我现在在家里,依然能够看见父亲抱着母亲,让母亲的头靠在他的胸口上,父亲倒退着走,拉动母亲慢慢地挪移到客厅里。坐着的时候,手也不能平放了,只能向里凹着。
        母亲是在一个雨后初晴的上午走的,在人民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那一天是7月19日。她的表情平静,像在熟睡,手脚非常的平展。青蓝色的老衣裳,是妹妹用绢棉缝的,大襟,小条布带系了,手里握着元宝,锡箔纸做的。这时的母亲,就是一位身着华服雍容高贵的妇人,似乎死亡的只是病痛。医生说,不能哭,还有其他病人。父亲说,眼泪千万别掉在你娘的身上。我是第一次如此亲近地接近死亡,却在一种纷乱的平静和锥心的疼痛之中,看到了如此圣洁的生命场景。
        墓地是宁静的。阳光,在树叶上蹿跳成一群光明的鸟。有蝉,在不停地叫着,单调重复,像是呼唤着同一个名字。它能找到它出生的那棵树吗?大舅,去看看我姥姥吧。是飞飞,他的声音像一片叶子飘落在眼前。隔着墓地老远,我们就停下了。我去母亲熟睡的地方,去看我的母亲,我只能走着。母亲的出生,是为了迎接我的降临,她25年的青春就是一株玉米,怀抱果实,是她生长着的期待。母亲走了,我也在一步一步地赶赴死亡了。我相信,我的母亲还会像以前那样,站在熟悉的路口等我,轻轻地,为我打开一扇天上的门。

        摇钱树栽下了。纸糊的锅碗瓢盆一并摆好了。热情的火焰,想要全部带走它们。大火把日子变得这样明亮,整个树林的阳光和蝉声,都聚敛在火光里,噼噼啪啪的响声,是一种哭喊,也是一种倾诉。我和母亲之间,是一片绚烂的火红,像一只凤凰,飞升,幻灭,重生。等到黑色的灰烬全部呈现时,我的母亲,她开始赶集上店生火做饭了。
        父亲在讲话。他的语言也会燃烧,一字不拉地被大火传到母亲那里吗?我的耳朵捕捉了这些光亮。
       “孩子他娘,我们都来了,他舅他妗子都来了,还缺什么你就说,以前的时候,你就知道啃干粮就咸菜,现在自己过日子了,别受磕打啊。有些事,我还想和你拉呱拉呱,谁知道你说走就走了。”父亲满脸酱红,让人觉得,他眼里滚落的不是泪,是血滴。
        那一个早晨,一切都好好的。前几天,母亲肺部发炎,呼吸肌萎缩了,她憋的时候,脸不断地向上仰,大张着嘴,一口一口地喘粗气,眼皮都通红了,可痰还是像蚂蝗一样,盘踞在母亲的喉咙里。单位的李医生给母亲挂了两天吊瓶。过大半个小时,我们就用吸痰管给母亲吸一次痰。几天的折腾,母亲的呼吸总算顺畅了,我们全家可以喘一口气了。
        妹妹打算下午回家干活,她来了好几天了。早饭刚吃完,妹妹就忙着和面,擀饼,用厨房的电饭锅一张一张地烙着。熟了的饼浅白微黄,冒着热气,泛着麦香,一张一张地掀起,感觉就像洁白的日历,闪着时间深处的光芒。我们把母亲请到了客厅里,日子像面饼,还多着呢。我们和饼合伙做了一件好事,延长了母亲挪移的距离。我的父亲,早早地跑到了楼下,支起三块砖,放了水壶,用树枝烧热了一壶开水。树枝是母亲健壮时满校园拾来的。寒暑假学校不烧开水,我家就用单位修剪下来的树枝。人家随手一扔的东西,母亲却宝贝得成了金条。今年春节,父亲常常把家里的四把暖瓶灌满了,还是烧着,然后提着热水去了邻居家。我呢?帮妹妹翻翻饼,上上网,还想着每半个小时,为自己的博客参赛投上一票。母亲静静地看着我们的忙碌,我至今记得她浅浅的微笑。她的目光,是世界上最温暖的照耀。
        墓地上的烧纸还在燃着。大火里,有母亲的半截袖子和毛衣的一角领子。到了墓地,在出殡那天焚烧母亲遗物的地方,我一眼就看见了母亲那件毛呢外套的半截袖子还陷在灰烬和泥土里。想着母亲可能的衣不蔽体,我的两条腿软得像是煮烂了的面条,瘫在了地上,双手捧起了这半截袖子。那件毛呢外套,是母亲最体面的衣服,逢年过节,母亲才舍得穿上。这件外套,是城里我的二姑送的。我所能做的,只是用一根树枝拨拉着,让它尽快烧成灰烬,这样,才能为母亲挡一挡阴冷。
        2006年7月17日上午10点,所有吉利的数字似乎都到齐了,母亲却突然憋得很厉害,吸痰也接近于没有。李医生来了,说,抓紧打120急救吧。我问母亲,咱去医院吧。母亲使劲地点了点头。救护车来了。医生说担架上不去,楼道太窄,用棉被抬,又怕颠簸了病人。我说,我背我母亲下楼。母亲已经小便失禁了。紧贴在我背上的母亲,粘乎乎的,她的尿直接流在了我的身上,一如许多年以前,我的尿撒在她的怀抱里。
        母亲生下我,割断了脐带,我就渐渐远离着母亲。现在,我的这件上衣,它贮藏了母亲的体味、气息,它是母亲的恩赐,它是上帝的给予,它是我和母亲之间永远剪不断的脐带。如果有一天,我追赶着母亲的脚步去了,我请我的女儿一定给我穿上这件上衣,无论寒冬还是酷暑。我穿着它,从容地去赶赴一场大火,当后人看到一堆白色的骨灰时,我和我的母亲已经生活在了一起。永不分离。
        又一片树叶翻卷着,飘落了。它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扶平了天空的眼睫。或许,生命就是一枚树叶的两面,活着或者死去,色泽有别,质地却是一样。
        记得列夫•托尔斯泰听过的一个古老的传说,提到亲手种树的地方会变成幸福的所在。我和飞飞是最后离开的。我们在墓地上,亲手栽了两棵香椿树。
     
        正午,是一只熟透的苹果,呈现着它全部的丰盈和饱满。
        从墓地回来,在妹妹家大门的过道里,我整理着我的一些旧书籍。它们,是老屋唯一的遗物。泛黄的纸张,是老屋挺立着的墙壁,有着时间的暗影。我的没上几天学的母亲,对我所有的书籍,有着一种近乎盲目的关怀。老屋倒下的那天,母亲找了一条干净光洁的尼龙袋子,一本一本的,收集着我许多年以前散落的旧事。老屋没了,故乡也瘦得只剩下了名字,出现在我大大小小的履历表上。
        有风吹过。一些旧书页扑闪着翅膀,书里的人物忽然苏醒过来,并且呼之欲出。它们爱我,依然记得许多年以前的那个我。
        上小学以后,我的许多个夜晚,都是在煤油灯的昏黄下度过的。常常,我趴在一只木箱上,做着永远也做不完的试题;母亲对面坐了,给我纳着鞋垫。红的,紫的,绿的,蓝的,无数根彩色的棉线在鞋垫上穿梭,这似乎意味着,我脚下的路五彩缤纷。我的一笔一画,和母亲的一针一线,构成了一种线条上的呼应,血脉上的相通,灵魂上的偎依。煤油灯的火苗,花朵一样绽放着,在夜里有着一种奇异的美丽。有好几次,我的头发不知不觉地,亲近了这种芳香。满屋乱走的焦糊的香味,像一只冷不丁飞来的小虫。母亲轻轻扑打着,粘在我头发上的花粉,然后是慢慢的抚摩。许多年以后,每每梳理我的审美意识,不由地,我就想起了那些个夜晚,想起了那间灯光描绘出的暖暖小屋。
        许是姥爷当过私塾先生的缘故,饱读诗书的他,给母亲取了一个很雅致的名字:玉莲。端庄静美的莲,是一种闪耀着母性光辉的花朵。我的很多散文,写过莲花的。这样的一种花朵,使我一直保持着精神上的洁癖人格上的挺立。
     
        离开了母亲的墓地,我想,母亲在那里,许多年以后,我自然也长住在那里。在以后的许多个夜晚,我会无数次梦见那里。梦,是一条通达明亮的走廊,它能带我找到——天堂。写下“天堂”的时候,忽然有一种不能言说的恍惚,眼前的这些文字,已然化作轻烟一缕,袅袅地上升。
    世上有些东西永远需要仰望,譬如长天,譬如高山,譬如你的容颜;世上有些东西永远需要倾听,譬如流水,譬如蛙鸣,譬如你的真诚。(1)http://blog.sina.com.cn/m/xuegang(2)http://xuegang.blogm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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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UOTE][b]下面引用由[u]冷慰怀[/u]发表的内容:[/b]

      慢慢阅读……[/QUOTE]


      学刚谢谢兄的鼓励。
      世上有些东西永远需要仰望,譬如长天,譬如高山,譬如你的容颜;世上有些东西永远需要倾听,譬如流水,譬如蛙鸣,譬如你的真诚。(1)http://blog.sina.com.cn/m/xuegang(2)http://xuegang.blogm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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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文学爱好者的高密
                         
                                       声音
           
            高密,也叫凤凰城。它是我生命里的一个高地。
           “凤皇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是《诗经》的一个句子。凤鸣朝阳,在我听来,这是诗歌的声音。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了。是攘攘尘嚣遮蔽了,还是我的听觉迟钝了。
            凤凰宾馆是敞亮的,没有电动门,没有铁栅栏。就这样,呈现在人民大街面前。看上去,整个建筑群更像是一些黄土地上的红高粱,浴着泼洒的阳光。蓬蓬的树影闪过,是一座淡黄的小楼:凤凰阁。我觉得,在这以凤凰命名的地方,一定是大音即即吧。后来,我就是在这样的声音里不能自拔也不求自拔了。
            北面主席台上方的横幅,醒目着这次会议的主题:繁荣文学创作座谈会。主席没有露面,我们的文学先繁荣起来。像一只小鸟,飞进一个大林子,我的眼里尽是浓阴和翠绿。刚进门的时候,我看见一位老妈妈。她该是发苍苍视茫茫齿牙动摇的年龄吧,她戴着老花镜,双手捧着一本文学期刊,很安静地坐着,洁白的纸张闪射着文学的光芒。她仿佛从时间的深处降落,眼睛里充盈着漆黑的孤独和明亮的执着。在她那专注的样子里,我看到了自己许多年以后的表情。
            “真正的诗人是在歌唱,而不是说话,是站在最高处歌唱”,这是一位作家说过的话。在会议的现场,诗人和歌手是同一个概念,在这里,诗歌像歌曲一样流行。如果徐志摩在这里放歌,我一点儿也不惊讶,就像在单位遇到同事,就像在故乡看见了母亲。我一直在注视一个人。他是一个诗人,一个外表像汉隶内里是小篆的诗人,头发张扬,人却羞涩得很。他对麦克风说,他是写爱情诗的,这几首诗是准备投稿的,下面就念念吧。许多天以后,在端详集体合影的时候,看着他略略鼓起的腮帮,我的耳边一直回荡着这样的声音:“善待生命 善待爱情 善待文学/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圣职/原来 我的爱人一直在这里。”三日绕梁。
            氛围,这就是氛围。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表达。我只能像《巴黎圣母院》里那个丑陋的敲钟人伽西莫多那样复制着:“美呀,美!”文友苏小蝉说:“多久没有这种氛围了,就像毕业时候唱毕业歌,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青春。”一个写字也绘画的女子,就坐在我的身边,她身材窈窕,容貌可人,她轻轻的低语,犹如草叶上滚动的露珠,闪着莹白澄澈的光。我的好心情,使我的听觉愈加灵敏了,它像移动手机,无缝漫游着,接收着许多缤纷摇曳的声音。
            在高密的日子,我一直被这样的声音激励着。我就是路边一棵卑微的小草吧,倾听着,只是为了呈现这块土地的肥沃与厚实。我想,即使我是一个哑者,也会开口歌唱的。

                                       光线
           
            许多年以前,高密这个名字,在我眼里高大而茂密。看到家乡的红高粱,我就想起了高密。
            走在家乡的土地上,“每穗高粱都是一个深红的成熟的面孔”。后面这话的主人是高密作家莫言。“八月深秋,无边无际的高粱红成汪洋的血海。高粱高密辉煌,高粱凄婉可人,高粱爱情激荡”,莫言的小说《红高粱》是那样的沁人心脾,和着黄土地上一种苦涩微甘的成熟气味。
            2006年夏天,当一辆肥胖的公共汽车像卸货物一样,把我抛到了高密明亮的大街上,我仿佛跌入了一个巨大的梦境。是的,梦境。人们说,这是一座凤凰城,我真实地在它的纹理间穿行,日光下彻,它的翎羽成五彩,干净地一根一根,在我的身侧,明亮地排列着,光芒四射。它华丽的外表,是不是裹着一个高贵的灵魂。这是我精神的天堂吗?
            心里是暖暖的明亮。
            凤凰宾馆,就是一块肥沃的高粱地吧。日光直直地下落,没有水泥钢筋的干预,我说了,它是敞亮的,人像风一样自由,在宾馆和大街之间,随意地飘进飘出。夜晚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坐在路边的石阶上,颔首或者微倾,高谈或者沉默,话题都是文学。城市是如此的繁华,不夜,我们也各具姿态地亮着。忙活了一春又一夏了,就这样,舒适地坐在田间地头上,谈论着自己的耕耘和收获。陈粮新麦,那些播种过的文字,在我们的话语里深入浅出,一如银灰色的高粱穗子,飞扬着清淡的花粉。写了几行字,我凝视着那夜留下的一些照片,夜色朦胧里,我们的笑容始终是明亮的,灿烂的。神出古异,淡不可收。内心的光亮,也是这个时代的一种特质。
            山东省作协主席来了,又走了。犹如一阵风,吹过田野,荡漾起辽阔的绿意。他说他和莫言是老朋友,文学需要交流。他说他创作《古船》的时候,是想写一部包含自己全部积累、用尽心力的作品,他完成了。他的话语也是一种照亮。如果照亮我们的,是金币,是汽车的尾灯,总有一天,我们会双目失明的。
            进行座谈的时候,我们围成了一个圆,文学的话题就这样传递着,无限可能地延伸着,这种情形,像极了小时候的一种游戏:丢手绢。我们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写作姿势,鲜活的,纯真的。我的发言,谈了我的创作风格的渐变。一棵高粱,它扎根了,生长了,当它所有翠绿的叶子归结为古朴单一的灰色时,捧出的恰恰是饱满的籽粒。高粱晒米,在这里是不是可以这样解释:文章千古事。在这样的语境里,我们是一些些绿色的庄稼,鼓励是雨,贬低也是雨,我们 伸展着自己的枝叶,向着可能的高度。就像《红高粱》里的一句描写:
            “高粱与人一起等待着时间的花朵结出果实。”

                                      气息
           
            或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印象中的高密,热情,爽快,淳朴,是一杯地地道道的秋收冬藏的高粱酒。我想,不少看过电影《红高粱》的人,大都会有这样的感受吧。
            我是在上午到达高密的。中国北方的小城,阳光总是那么勤快。高楼的琉璃瓦上,浮着一层脆薄的、光洁的气息。眼前是敞亮的人民大街,呈现出一种坦荡而亲和的味道。许多五颜六色的姑娘,从我身边水流一样经过时,空气中漾着一些沁人心脾的馨香,像一瓶佳酿刚刚开启。在这次繁荣文学创作座谈会的现场,当一个女生用她的唇香朗诵诗歌的时候,我看到她绯红的脸颊流溢着阳光的色泽。我静静地凝视着她,就仿佛看到许多年以前,一位女子,她丰姿佚丽,才调超人,一如碧波池里的出水芙蓉,她的倩影亭亭玉立,她的声音珠圆玉润,她寂寞而热烈地开着,是一种久远的绝妙的芳香。
            已然是陶醉了。
            宾馆的名字极高雅,叫凤凰宾馆,让人想起许多遥远的诗句,古典的沉香。正午的阳光,打在墙壁和玻璃上,毛羽鲜鲜的宾馆像一只神鸟。神鸟,它在天方国的神话里消失,集香木自焚,轻烟一般飞升,幻灭,重生,降临在胶莱平原上,它敛起风声的一刹那,祥瑞的气息在阳光里弥漫着。
            我们都是这个城市的过客,我们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吉祥的光芒。当我们在饭桌前围成圆满的形状,光芒聚拢了,如一口火锅,煮热了我们心里的文学。我们深深地知道,在这个“举酒欲饮无管弦”的时代,一个人遇上这样的文学之乡,是一个华丽的梦境。凤凰是离我们最亲近的语言。在一个生动的神话里,我们端坐着,只能以这种举杯的形式,敬奉我们心中的神灵。我们的眼睛目睹了太多的斑驳,眼前却只有这单纯透明的酒香。这种气息纯粹清爽,与广袤的田野敞亮的街道相接着。
            我们来自于各自深深的历史,却沉醉在一杯醇香里;我们的心里贮藏了许多复杂的往事,吐出来,却是一些坦荡透明的话语。我们在自己的、别人的文字里醉着。酒水,此时成了最贴心温暖的物质,几杯落下去,脸红了脚轻了飘飘欲仙了。是酒,使我们抓住了摇曳的飘渺的灵感。如果我们的文字弥散着一种芬芳,那一定不仅仅是——墨香。有意思的生活,往往从吃喝开始。有轻松的文字佐酒,我想,身与心没有一处不熨帖了吧。
            晚上,我和苏小蝉参加了一个民间的聚会,回来的时候,我依然醉着,有一种不能言说的恍惚。这鲜活的风,可是吹过先秦,又拂了晚清?许多年以前,这样的深夜,同样飘逸的身影,他是晏婴,还是郑玄,或者刘墉?
            我行走着,仿佛在时间的深处。是否会遇上一位遥远的故人,他须发飘飘,手握长卷,穿一袭青灰的长衫,于漆黑的孤寂里,迎面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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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景大峡谷

              自沂水县城向西南行8公里,便是龙岗的所在了。心头犹疑,眼前这景色,该是稍稍素朴的“青衣”吧?
              倒是来时的路上,我们个个神采飞扬,脸泛红光,如“花旦”如“小生”了。两边衬以花花树树的公路,在现代化的车轮旋转下,直觉上更像是一条往回倒转的磁带。地下大峡谷真的是一曲20万年前的歌谣吗?
              曾经偏颇地认为,江山不可复识。沿着古人的履痕去按文索景,而现实中的风景却早已非复“旧池台”。常常远山如黛,走近了,不过是一堆毫无章法的石头。站在千篇一律的阳光下面,正当目光无处可栖之时,忽有水声轻轻叩打耳鼓,著耳倾听,清泠泠活泼泼脆生生。近前,是一挂清瘦的瀑布。有人说,这就是“迎宾瀑”。在一步跨进古代,转眼变成哲人之后,我觉得那瀑布倒像是天帝设计的路。只是我等尘世中人,贸然来此造访,会不会扰乱此山此水此洞此石千万年绝美的宁静。脚步放慢放轻,在沉寂中聆听心的律动,享受着深入事物内部的妙处。
              前行,仍然是水。从千万年前的洁净纯真中奔流而来的水,只一滴翠玉般地落在掌心,人便清澈透明纯净了。洞顶的钟乳石们,或如灵芝透祥瑞之气,或如海龟显雍容之度,不一而足,各臻其境。抬头仰望着,不觉脚下生了根,站成一根石笋,也好,就让这原始意义上的水,仙乐飘飘的水,雕我成仰望的形态吧。是水,迷幻如箫轻灵似蝶。
              石阶湿滑,仿佛脚下每一块石头都是正在融化的干冰。王安石在他的散文《游褒禅山记》中说:“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其见愈奇。”在曲曲折折高高低低地走过铁索桥穿过坎坷路之后,暗河漂流项目让我一下子想起并理解了这句话。
              洞,我游过几个,大都幽暗深邃,城府很深,逃回现实依然怵兮惕兮。在溶洞中漂流,浑然忘我,这还是第一次。一登上小小的橡皮艇,就是彻头彻尾的游鱼一尾了,伸双手为鳍,击水扬波,身外的水和心中的血,一起奔腾汹涌。人们传说,这暗河之水直通东海,那么,前方就是我的归宿了。水势渐缓,人如水珠闪烁波上。此刻,彩灯在头顶缤纷,历史在两岸飘忽,景色似古还今,惝恍迷离中,置身神话仙境,漂流在梦幻里。短短七百米的漂流长度,浓缩了长长的一世风景。
              中国的名胜古迹,大都活在铺排张扬的诗词歌赋里,新近开发的旅游景点——山东地下大峡谷却活在造化的神奇和真实的生动中。
              明人王思任在他的著作《游唤》中这样写道:“夫天地之精华,未生贤者,先生山水。”耳朵拒绝吵吵嚷嚷的风景,来到龙岗深入地下深入大峡谷深处,你就是后来的贤者。

                                      挣脱或者介入
                           
              那年七月,一个闷热的夏日,我去了淄博,一个人。
              坐的是公共汽车。一路上大口地喘气,到了淄博站,它才稍稍平静了一些。像恋人在电影里告别那样,我很深情地回头凝望:一座白房子,在正午的阳光下,镶金嵌玉般,矗立成了童话里的宫殿。眼睛湿湿的。一个转眼间让道路陌生的人,在异乡的街口,他把客车也看成了房子。
              现在想来,是我的一篇散文,确定了那年夏天我在淄博的心情。我的散文是《聊斋故里书生梦》。后来新华网也转载了,题目是《一个书生在山东聊斋故里的梦》。那个暑假,我头昏脑胀,丧失了可以让我清爽的一切心境。我生活的现场阴暗逼仄,一个密不透风的牢房。我不愿呆在学校的单身宿舍里,我02年向学校交的房款,过了两年,依然没有接到旧单元楼的钥匙。我不想回几十里外的那个家,我不敢面对父母询问的眼神和无奈的表情。我想出去走走。我想把我的身体交给一个陌生的旅店。
              聊斋。书生。梦。我是多么地愿意做一个书生啊,一个迂腐木讷穷酸的书生,眼里没有世事。穿过21世纪的别人的千万间广厦,我感觉自己穿着一袭浆白的长衫,头顶的方巾是一朵白云,自楼群浓重的阴影里飘然而出。我想和先生聊一聊啊,他就等在蒲家庄的路边。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用手绢擦了擦我的皮鞋。
              我不相信我的感觉,我以为我中了狐女花妖的蛊惑。很久没有这样沉静了。古旧的聊斋,是横在书生和梦之间的一个开阔地带。三间屋子都静静的,房椽檐瓦都在这静谧的时光里,保持着沉稳和蔼的表情。这就是聊斋吧。一个适合做梦的地方,有一些些亲和力,有一些些书卷气。或许,这样的篷门破庙,就是书生们的桃花源。青灯黄卷,烘托出一张耽于幻想的脸;残砚断墨,鲜活着一群弃绝尘埃的狐仙。只是柳泉,比我想象的要小得多。它,也许在做着“满井”(柳泉的原名)的梦吧。
              到淄博是正午。离开淄博也是正午。都是柳泉啤酒,都是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碰杯或者聊天。第一个正午,淄博台的一个文友坐在我对面,他要去北京闯荡,他给我接风,我为他送行。他说这地方太熟悉了,像一出冗长的电视剧,刚看了几集便知道了结尾,没有悬念。他想换一个频道。喝着喝着,我俩都兴奋起来,嗓门高了喘气粗了,我知道这是酒精的作用。啤酒的热情,使原本沉默的酒店变得活跃起来。离开的那天正午,对面端坐着一个淄博女孩,不,是聊斋仙子。浅饮低酌之间,女孩的微笑使我觉得,我的身体已经越过了低低的农舍高高的楼群,我的梦,我的思路,正在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我本来想和一位老人喝茶的,想和他聊天,我想知道,一个很书生,一个特农夫,这样的两个语词,怎么就搭配在了一起,成就了一座建筑,在齐文化里长久地静默地立着。老先生睡了。只是因他而得名的柳泉,以不同的姿态出现在我的那些日子里,出现在我以后的生活里。
              淄博回来不久,我接到了住房的钥匙,是三楼的,原先选定的是一楼。之前,父亲在电话里说,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想说,您二老不想爬楼梯也不行了。不知怎的,我没有说,或许一个人常年在外,已经习惯了沉默。放下话筒,我对自己说:三楼吧,就是躺下了,也是三层楼的高度。
          世上有些东西永远需要仰望,譬如长天,譬如高山,譬如你的容颜;世上有些东西永远需要倾听,譬如流水,譬如蛙鸣,譬如你的真诚。(1)http://blog.sina.com.cn/m/xuegang(2)http://xuegang.blogm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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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村教师的风景

                                               眼镜老师

                师范生,在小村眼里是一个生僻的词,自称“睁眼瞎”的乡亲们便亲切地唤他“眼镜老师”。
                眼镜老师一抬头,学生们就觉得眼前刷地一亮。回家找根秫秸编个镜框,架在鼻梁上好不风光。其实,眼镜老师的两个圆圆的镜片,一个照耀眼前的道路,山里的坷垃石头很多,沟沟岔岔也不少;一个轻轻遮挡内心的忧伤。那个爱跳“快三”的女同学只来过一次,回去以后便失去了地址。黑板还是那么方正,粉笔还是那么洁白。密密麻麻的心事,知根知底的,只有深夜的日记。
                好象那事情就发生在昨日。那个男孩一脸的好奇,老师的自由夹里有张相片,上面的人真美。眼镜老师想也没想,说那是巩俐。消息像长了翅膀,从教室到操场,从大街到小巷,眼镜老师搞了个好对象,名字叫巩俐,模样比电影明星还漂亮。男孩的姐姐嫁给眼镜老师,那是许久以后的故事。她常来学校借书,一来而去,知道巩俐只生活在电影里。
                眼镜老师用普通话组织课堂,学生们都爱听他撇腔。眼镜老师拿着教鞭指了黑板:麦子。学生齐念:mèizi。教鞭连连敲打:麦子。学生们一时拗口,眼睛齐刷刷望向眼镜老师,m—à—i,都觉得眼镜老师的口型变得好快好可爱,忍不住一齐笑出声来。一放学,学生们字正腔圆理直气壮了,爹,咱坡里种的不是mèizi,是麦子。咋啦,你爹种了半辈子mèizi,不是mèizi,还能是啥东西?板着的脸孔似怒非怒见怪不怪。觉着好笑,孩子他娘一口水呛着了,情急之下喷在孩子他爹身上。
                眼镜老师也有几个同事,都是几个老民办,他们上完课后深入农忙,把眼镜老师一个人仍在夕阳下的操场上,眼镜老师钻进被窝后,整个校园显得更加空旷。闲来无事,眼镜老师就和一杯浓茶一起揣摩一个小课题,顺手拿支笔,蘸了墨水,涂抹些零零碎碎的感想,以此来打发漫长而寂寥的时光。农闲季节,小村过节性地放场电影,便有学生来敲眼镜老师宿舍的门窗。左手牵着一个,右手挽了一个,前面一群,后面一撮,杂在学生中间,眼镜老师一时兴起,索性闭了眼睛,独自咂摸师者的尊荣。
                学校规模不大,再找一个炊事员,等于加重农民负担。于是,村里明文规定,对离家五里以外的教师一律实行派饭制度。说白了,就是眼镜老师一顿交上两毛钱,一天交上六毛钱,就有一个值日学生挎了篮子来送饭。其实,也不用交现钱,那场面太难看,到了月底甚至年底,村里会来一个把算盘拨得噼里啪啦的会计。一开始,眼镜老师一个人在学校里索然无味地闷吃,送饭的学生在办公室里翻翻老师批过的作业,或者拿眼瞅瞅老师的参考书。眼镜老师吃完了,那学生收拾了碗筷,再鞠一躬,拎了篮子就走。慢慢地,眼镜老师一边吃,一边和学生唠唠家常,学生有疑难问题了,也就拿来问眼镜老师。眼镜老师边吃边讲,吃得是津津有味,讲得倒饭渣乱飞。再后来,有大人炒了四个小菜,让孩子来拽眼镜老师。拗不过了,眼镜老师便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刚一拿起筷子,便尝出庄户菜的味道来了。进百家门,吃百家饭,小村的优待让眼镜老师夜半失眠了,眼镜老师躺下时自然摘了眼镜,那晚,眼镜老师却看得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眼镜老师去学生家吃饭,大人正忙着活计,眼镜老师手痒痒了,就过去打个下手,主人也不客气。班里有个学生辍学了,他爹病着,家里没人扛活。眼镜老师二话没说,请了假,去坡里帮那学生掰了一天的玉米,临走只撂下一句话:明天还来。第二天一大早,那学生挽着裤腿,一脚的泥巴去了学校,屁股刚挨着凳子,就是一脸的泪水。孩子不听话了,便有大人大声呵斥:瞧,你这个熊样,俺不指望你成啥大人物,当个老师,教个书,像眼镜老师那样,俺和你娘这辈子就没白忙活了。
                眼镜老师的眼睛越来越不好使了。冬天,在微弱的烛光下,眼镜老师在蜡纸上刻试题,字越刻越大,眼镜老师以为自己的近视越来越厉害了,也没在意,视力实在模糊了,就用凉水洗把脸。后来,眼镜老师的眼睛更加混浊不清了,眼镜几乎成了摆设。后来的后来,乡亲们知道眼镜老师患的是白内障,治疗以后,双眼雪亮。乡亲们每每谈起这事,总是一脸的忏悔,好象是他们害得眼镜老师眼睛患病似的。
                那些日子,眼镜老师鼻梁上依旧架着眼镜,尽管眼镜当时对他已基本失去功能。可那两个圆圆的镜片,怎么端详,左边一个都像太阳,右边一个都像月亮。

                                        乡村校长

               那天,被村长从玉米棵子里拽出来,推搡着上了村里的祠堂后,他便成了小村唯一的教书先生。
               “地里不缺你这个人”,村长这话现在听来,更像是对那些庄稼们说的。庄稼不会因为你多划锄了两遍,而把节令提前,青草来年照样把锄把磨得溜圆。早早换下开裆裤的孩子等不得,去东庄借读老受欺负。村长要强,朝东庄的村官吼了几句,便满坡里找他。祠堂不供祖宗我敬后生,有了拿教鞭的,不愁山旮旯里不长出好苗子。
                孩子们恭恭敬敬地叫他“老师”,村里人客客气气地称他“校长”。他本是平头麦子,恁地高人一头,多少有点惶惶然。只好像庄户人夏秋看坡一样,卷上铺盖去了学校,夜里睡觉还抱着一本字典,清早用凉水搓把脸,便在讲台上底气十足了。从前,钟声只在邻村响起,遥远得像稀疏的汽笛。现在满地都是,生动如自家的鸡鸣,茂盛如坡里的麦苗。有时,敲钟的铁槌坏了,他随心抓起开了二亩荒的锄头应急,刚敲一下,便有一群雀鸟“扑棱棱”飞出树杈上的暖巢。
                他身上的文化气息是从脚上的白袜开始的。有一天去乡文教组开会,他光着脚,拖拉着饥饿的黄胶鞋,一进屋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他成了一棵麦蒿,那些校长才是地道的麦子。会议刚开完,他第一个冲出来,跑到百货商店为自己挑了一双袜子,洁白洁白的,是粉笔的颜色。那些目光五颜六色的,他忽然觉得白色简单而亲切。有人打趣他:干头净脸的,不怕俺家土炕脏了你的白袜子?他嘿嘿一笑:俺教书是黑底白字,就是到你家变成白底黑字,黑着白着,还是本职工作,还怕你再让崽子旷了课去为你做活去!
                那时,孩子们喜欢玩一种“打尖”的游戏。挑块榆木条或者槐树条最好不是白杨树的,两头削得尖尖的,用木板在地上一磕,在“尖”弹起的刹那,迅速把它击远,谁打得最远谁是胜者。这种游戏,危害性极大,张家小子玩得最漂亮,却光荣负了伤,幸亏没“尖”到眼球上。作为校长,他要让孩子们从单调无聊的游戏中脱离出来的唯一方式——是要让他们清澈的目光去追逐知识。于是,他拟定了一个雄伟的计划,发动学生参与“知识储蓄”,就是每人存入学校一本书,然后共享大家的所有,毕业时带走自己的那本,“利息”就是增长的见识。看到孩子们因为抢一本书而急红了眼,他有点自鸣得意了。书俏人红,孩子们的积极性就像春天的花朵,争奇斗艳。
                都说君子坦荡荡,为什么自己的心里常戚戚?他想不明白也解释不出来,有点越描越黑的架势。利用劳动课的机会,他带领孩子们去坡里去沟沿捡拾麦穗,拾得多了,成了钱,孩子们有新书了,教室里顿时亮堂了许多,门前的空地上也多了一面旗子,鲜红鲜红的。村里的闲言碎语也多了,说啥的都有,一些话不好听了,他晚上睡觉都蒙着被子,村长更是三天两头找他谈话。他一时气不过,大喊:咋啦,咋啦,俺不是吸血鬼,俺这是在给孩子们补血!
                喊声再大,也只是一个人的,铁钟面无表情,远远的草垛也没有回应。那年期末考试终了,领回乡里发的“教学工作先进单位”奖状后,他也“届满”了。其实,他也不是什么校长,充其量只是个村小负责人,管着一群孩子和他自己。他到南方打工去了,在夏季的酷热里,他身上一阵一阵的凄凉,他终于没有等到秋的金黄,他不是一只候鸟,年年秋去春回。只是每年年关,村长都收到一笔汇款,定向捐给村里的小学。在集资建校的村民大会上,村长平静地读着这一串串数字和后面的汇款日期。村里人听了,出奇的积极,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麦苗刚刚探出绿茸茸的小脑袋,崭新的小学校园已经举高了小村的地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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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蛙声的道路

                                             蛙声的道路

                  村里的年轻人都把离开家乡当作有出息。我没出息,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回到我原先的学校教书。这是我熟悉的校园,像我熟悉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三年的时间,能把石头变成金子吗?系着红领带,操着普通话,像一只城市飞来的鸽子,我停在许多仰望的目光里。
                  我生活得很快活,活像一只活蹦乱跳的青蛙。是青蛙。三年前,我是一只小小的蝌蚪,曳尾于这里,三年是一条河流,我丢掉了尾巴。老去的只是时间。每一块石头都在原来的地方。我栽的月季还在,校园东北角那个树墩还在,它被书声打磨得光滑平整,那种形状叫圆满。池塘还在。我的班主任走了。他突然病倒了,在县里选拔民办教师考试前几天。他在全乡的预选成绩是第二名。那一年,有7名民师考上了我毕业的师范学校,很有“蛙声十里出山泉”的意蕴。
                  校园的天空是高远的。它所呈现出来的生活的宁静与舒缓,使我沉溺上了它的黄昏。校园空荡荡的,在我走过之后更加空旷。黄昏是一杯越泡越浓的茶,我小口呷着它馥郁的芳香。蛙声响了,像一张经纬细密的网,覆盖了炊烟的吆喝还有晚归的牛哞。在这样的黄昏坐着,蛙声叫醒了我的耳朵。我透彻了。蛙声还是湿漉漉的,柔软而有韧性。少年的语境还在。我不过是讲台下面走到了讲台上。双手分开蛙鸣这茂盛的青草,我看到的是过去的沙砾和尘土。
                  乡村的土地,不是想象中的坦荡如砥。刚搬进新校的时候,我们的课桌是杌子,坐在小凳子上偶尔看看窗外,是一些些高低错落的土丘,像冬日一觉醒来门外的积雪。我们合上课本,开始一锨锨一筐筐一车车地运土,可怎么也添不平西面的土坑,索性把它的四围修砌平整,建成池塘。水,是现成的,头上有老天关照,身边是机井的注视。种上荷花,有了内容,名字就是荷花塘了,放上几尾小鱼,水面便摇曳多姿了。许多年以后的一个深夜,我在网上和一个女诗人闲聊,她说她的连衣裙沾上了一些污渍,怎么洗也洗不去,裙子很合身丢也丢不下,像一些凄美的旧事。我说很好办啊你就在污渍处绣上一朵腊梅花一朵灼灼盛开的腊梅花。你是干什么的?我说了我是教师啊这么快就忘了。我怀疑你是时装设计师。你说我是我就是吧我是设计师太阳是上衣月光是下衣我和我的学生穿的都是光彩熠熠的名牌。对了,腰带呢?对面的表情一定很狡黠。随便裁下一段钟声或者蛙鸣。我想起来了。
                  在校园的黄昏坐着,谁都会耳聪目明的。当夜晚带走了所有的道路,青蛙依然不知疲倦地歌着。所有的蛙声为我而起。我有这样的习惯,当听到同事在办公室里哼着小曲,自己也忍不住嗓子发痒,正如听了一堂很成功的观摩课,自己会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有一个夜晚我失眠了。我闭着眼,把每一根头发都竖成了耳朵,正与蛙声的高潮部分相遇。我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像收音机的天线,固执地指向池塘那边。蛙声是一群欢快轻灵的雀鸟,即使栖落在细细的电线上,也是一些跳跃的音符。群蛙齐鸣,音节繁复,它的节奏不好把握,就像学生们的自由朗读,你接收的只能是一片琅琅书声了。每一声蛙鸣,都是一块吸足了水分的棉花,绵软湿润,韧性十足,落在草尖上,该是沁凉的露珠吧。露凝千草的清晨,一定是晶莹剔透空灵的吧。
                  在家乡的校园,我是唯一写诗的青年教师。我随便截取一段蛙声,就可以装进信封,寄到千里之外的都市发表。编辑来信说这是自然之声是纯粹之声。父亲说我是在学青蛙叫。学青蛙叫有什么不好,随便一吼,田野村庄小河都可以发表。背着书包的童年扛着犁耙的壮年坐在村头的老年都可以听到。诗成了我表达心灵的一种形式。诗让我保持着和外面世界的联系。常常在黄昏,我轻轻抚摩着信封左上方学校的地址,然后一眼就看到了池塘下面的青蛙,一蹦一跳的青蛙。打开报纸,一只大翅膀的鸟便降临了我的校园。黄昏是白昼与黑夜的衔接。我一直觉得黄昏是我写作的最佳时刻。在这黑与白的缝隙里,领略着生活的诗意和听觉的盛宴。我的黄昏从蛙声开始,好比早晨从鸡鸣开始上课从钟声开始。
                  蛙声响了。我习惯性地推开办公室的门窗。我的动作是一种仪式。一群精灵悄无声息地在光洁的桌面上游动。不是风声也不是树影,它们是一群灵巧鲜活的小蝌蚪。我听到了来自我内心深处的声音。

                                               声音

                  几间青砖瓦房,卧在一个小山谷里,四围是一些十年的树木。书声响起的时候,像极了一句古诗:上有黄鹂深树鸣。
                 “吱呀”一声,教室的门响了,是我的老师。我们最爱听她朗读课文了:“春天,果树开花了。梨花开了,苹果花也开了。我们村成了花园。”她的声音轻柔芳香温润,所有的小树都竖起了耳朵,校门外池塘的蛙鼓响了。
                  校园不大,四方围墙衔着一角蓝蓝的天。中间自然是一条甬路,东面是操场,西边是花坛。老师从家里搬来了月季,连花盆一起埋在了土里。老师说,等它长大了,会变成一花坛月季的。怎么变呢?剪下它的枝条,插了,活了,就是一棵新的月季。说是操场,其实是一块小小的空地。女生踢毽子,我们男生大多玩一种“跳跳长长”的游戏:原地起跳,一蹦三尺高。有点危险。后来,我们进行了发明创造,两个人手搭手有节奏地低空起跳,一伙人排了队,手搭在前面同学的肩膀上,一起轻快地跳动,样子很像现在流行的健美操或者集体舞。西边的月季,也在微风中舞蹈了,叶子在阳光下跳跃成了一群光明的鸟。——多么明亮的时光。
                  上体育课了,老师领着我们去爬山路。有些吃力了,老师便让我们坐在石头上听她讲故事。故事的结尾往往是“咱们回教室上课吧”。她说的是教室。我们都把整个大山当成了校园。
                  有一天,她的声音有点沙哑了,就像画家笔下的枯笔。听大人们说,村长去学校看危房的时候,看上了我们的老师,要挟她做村长的儿媳妇,只要一答应,就要她到城里就工,不然,就不发她的工资。那一段时间,我们常常盯着她的背影,出神。她的两条小辫,左右摆动着,会像燕子一样飞走吗?迟到的学生来得也早了,捣乱的孩子比谁都听话了,我们把校园打扫得像天空一样透彻。老师最终选择了我们。只是,许多不为人知的艰难,如纷乱的头发,被她编织成了麻花的辫子。
                  那年夏天,风一吹,教室的窗户哐当哐当直响。下雨了,蜿蜒的山路成了一条水蛇,唇齿间浸淫的剧毒,一下子击倒了一些稚嫩的身体。我的老师,依旧甩着她灵巧的辫子,拿薄膜,买铁钉,拎锤子,密密地钉牢了窗户。没有三斗粮,也当孩子王。
                  山里的日子就是这样。一场雨淋了,校园的池塘满了,接着就是蛙声齐鸣了——
                  “秋天,果子熟了。梨熟了,苹果也熟了。我们村成了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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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学刚的散文,每一篇都充满了亲切的乡土气息,喜欢那样的气氛,那种被美丽的乡情包围的幸福和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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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UOTE][b]下面引用由[u]大雪[/u]发表的内容:[/b]

                      读学刚的散文,每一篇都充满了亲切的乡土气息,喜欢那样的气氛,那种被美丽的乡情包围的幸福和陶醉![/QUOTE]


                      谢谢大雪兄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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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常拜读学刚凶的大作,每每读来,都爱不释手,每次读过,都会生出别样的感觉,学习了!!!
                        [ 这个贴子最后由Huangtian在2006-12-21 8:15:55编辑过 ]
                        我的博客http://blog.dzwww.com/u2/chunqiubuluo/index.shtml请大家拍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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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UOTE][b]下面引用由[u]初曰春[/u]发表的内容:[/b]

                          经常拜读学刚凶的大作,每每读来,都爱不释手,每次读过,都会生出别样的感觉,学习了!!![/QUOTE]
                          初日春好,圣诞节快乐!很久没见你了?来了就学刚凶啊?哈哈哈。。。看你舞刀弄梆的就很凶!呵呵。。。祝新年快乐!
                          lijiaz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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