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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开富贵(上)
                                     一  

        是四月了,豌豆秧牵出了细细的长藤,向东面的那块坡地逶迤着。淡紫色的小花,在青青的枝藤上一朵朵地开了,柔嫩的蔓茎似乎承受不住花朵的重量,在风中频频点头,向路过身边的人热情地打着招呼。
        菱花提篮衣裳到河沟里去洗,被这可爱的豌豆花吸引住了,不觉放慢了脚步。
        豆花深处,两只花狗,以地当床,四脚朝天仰躺在地,享受大好春光。几分钟前,它们旁若无人地嬉戏交欢,现在余温未褪,想来这架势是最好散热方式,也是最好的吸热方式。从一方的身体里喷涌出来的浆汁将对方的皮毛弄湿,那湿湿的一块正朝太阳晒着。两个家伙亲亲密密,尽情表演着欢爱的“后戏”,这招式让菱花想起常富与自己最近一次在一起的情  景,不觉羞红了脸。原来人狗同情,像,太像了!真是两个活冤家。
        坡地的尽头是棵皂荚树,有些年头了。去年小叔子常贵带人来给这棵树挂了个牌子,写上:豆科,多年生草本植物,三百六十年。挂了牌子之后,又来了几个人在树基的周围,揿了些竹竿做栅栏。这棵树就算是保护了起来,谁也进不了这圈子,更不说秋冬时从树上摘些 皂荚捣衣洗被子,或者砍几段粗枝,做农具的扶手和推车的轮骷了。能与这百年老树共享荣光只是那些豌豆藤,它们不仅可以任意地进入皂荚的领地,还可以沿着树杆爬到浓密的枝叶深处。
        菱花不缺洗衣粉,也不缺亮晶晶的透明皂,她就是喜欢用皂角洗衣。在麻石条上使劲地撖,然后抖开,往清灵灵的水里一丢,来回地摆十多下,那些带色的衣裳,变得蓝是蓝,白是白,一根线纱的纹络都看得清清晰晰时,菱花阴郁的心情也就突然明朗起来。洗得最多的是常贵的白衬衣,快要洗好时,菱花在领子和袖子上捺点香皂,草本香味的,然后在水中稍稍漂几下拧起来晾干。这样穿起来就有一种香味。常贵现在是谈恋爱的年龄,得穿得干净体面些。他的对象是乡长的千金。常富妈逢人就夸,常富好福气,娶了房好媳妇。不知道常贵将来的媳妇有没有菱花这么温顺勤快。
        好福气的常富有个木工手艺,年年正月过了十五就随着大部队南下了。那是一股潮流,想挡也挡不住,就像这股从上涧里往下流淌的水,谁能让他倒流?
        依菱花说,现在不似前几年,农民种地也不用交税,果木良种又多,病灾虫害什么的,都有专人给配药防治,一年下来,收入也不比打工差多少。常富不这么看。常富说,南方人富,装修讲究,木工活最是吃香,趁我掌握的手艺还没太过时,多攥点钱,以后想干什么干什么。菱花说常贵学农林的,咱家将来办个花卉培植场,可以让常贵当技术指导。上次我到南方看你,逛了回商场,看到一种紫色的小花,跟豌豆花特别像,又像皂角花,只不过朵儿大些,你猜,多少钱一盆?常富说,得三四百块钱一盆吧?可不是吗?那花论朵儿卖。名字也好听,叫花开富贵,正是你两人的名字呢。城里人过年摆盆在家里煞是喜庆,听卖花的小姐说,那花不管不问的,花期可开三个多月呢。正说着话,常贵来了。常贵说,这些花都是生化科技的产物,那些颜色可以通过几种花朵的色彩来合成。别看那么贵,其实很简单,有些是无性繁殖的。菱花说什么叫无性繁殖呢,常贵说,就是在原植株上取个切片,再插到土里或水里培育。可以一胞多胎,繁殖速度快得惊人。打个比方吧,跟香菇木耳食用菌的栽培道理一样。菱花说,真是奇了。这都是春节期间的事了。
        清棱棱的河水里飘来几朵黄色的皂角花,菱花用手划了划,把它捞起来,捧在手中,心想这样的黄色与豌豆花的蓝色合成起来,不知道是什么色彩了,也许比商场见到的那种紫色更好看吧。
        今年的皂角花却开得早。听老辈人说,皂角花早开,是一种征兆,不是年成不顺,就是民有冤情。菱花心想,又不是旧社会,哪还有什么冤情呢?

                                          二

        正是新鲜豌豆苗上市时,晚上吃饭时,常贵说,乡政府宿堂里有豆苗炒鸡蛋,他那一份让给于旖了。菱花就对婆婆说,等一会吃饭吧,我去园里摘些来,炒盘。这东西一天一个味,明天就老了。常贵妈说,多摘些,顺代给乡长捎点去。常贵就停了筷子等。
        菱花带了两个筐子,一筐是洗净了的,一筐没沾水,要放在屋外,晚上接接星露保鲜。
        几分钟的功夫,菱花就将豌豆苗炒好了。火是旺的,苗是鲜嫩的,端上桌子的豆苗比地里的还要绿,也根本不像是熟的,仿佛还在盘里拨节生长呢。鸡蛋一律铜钱大小,黄灿灿地点缀在绿丛中。常贵说,这才是正宗的嘛,然后开先动了筷子,就了豆苗美美地呷上了一口酒。婆婆说菱花怎么不吃,菱花说,我怕过鲜的东西,这两样都是鲜味。
        晚上常贵洗了澡,将换下的衣服包到方便袋里,菱花见了独自笑笑也不说话。想来有了女朋友不好意思麻烦嫂子了。晚上,菱花钻进自己房里看电视剧。常贵与他妈在另一台电视机前抢频道。一个要看足球,一个要看黄梅戏。常贵说早知这样,不如不回家呢,以为在家不用陪于旖看韩剧,能自由自在地看场球呢。菱花见他娘俩还在吵个不休,于是叫婆婆来自己房间看。婆婆说那你不看那电视剧了?菱花说,广告太多,看了生气。
        正说着话,邻居四强来了。四强来借锯条,说是要锯块木料做床脚。
        菱花心说,换了也好,免得那“格格吱吱”的声音夜夜传来,将她的美梦搅醒。
        那些梦多是与常富在她柔软而舒适的大床上恩爱缠绵的情形。记得最后一次是元宵节,她与常富都喝得很多,迷迷糊糊中,就见常富像头狮子一样朝她扑过来,她说常富三月不知肉味,馋得像光棍。常富说可不是吗,就要走了,得饱食一顿,然后就扯了菱花的衣裤闷头大干,再不说话,只一个劲地翻江倒海,往她嘴里灌着白色的浆汁,不只是嘴还有她身体上所有能盛装浆汁的地方。菱花的嘴被堵住了,不能说话就呜呜地叫着,任由他折腾。常富一走,那些汁水似乎也被他带走了,她的心从此变得干枯,像一枚树叶,在空中飘浮,只有夜晚的这些回忆,才能将飘浮在天上的那片叶子打湿并悬垂下来。
        四强是常富的堂兄。几年前带着老婆在外省打工,过年时,自己回来了,却把老婆弄丢了。四强说是在火车站下错站弄丢的。村里同去的人说,哪是丢的呀,分明是跟个有钱人跑了,她本来就是被人拐来的,是来卷你钱的。如果不是,结婚几年也没见她怀上。四强不同意那些人的说法,说那娘们不敢,没准这会子正在哪个角落里想着自己的千般情万般好呢。人家劝他去找,他又不肯。他说,再找回来的,就没那川辣子的味了。从那时起,四强安心在家种地搞运输。
        论种地,四强是个好手。他将村里那些要抛荒的地接了来,种起了大棚菜。几年下来,存了十几万,房子盖了,还卖了辆江淮车,给人拉化肥,运粮食。遇上哪家有急事,还能当“的士”跑跑。一个人忙不过来,他请了几个没出门的劳力当雇工。乡村偏僻,村里实在树不起什么种地致富的典型,四强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农民企业家了。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打了几年光棍的四强,一下子就成了钻石王老五,给他说媒的人要踏破门槛。常富妈也热心着咧,想把自己的侄女说过来。常富妈说,论辈份,四强是自己五伏以外的侄子,侄女过来了,是亲上加亲,这小村小户的,正好与菱花作个伴。
        亲一个都还没说妥,就听见夜里,四强的那屋动静总是很大。菱花心想这年头流行的一句话一点不虚。男人有钱就变坏。就四强那五大三粗的样都能一天换一个,她的常富端端正正,鼻直口方,往南方那罗头凹眼睛的人堆里一扎,要迷倒多少女人呀,只是常富还没四强的腰包这么鼓吧。
        菱花不看电视也没事可做,于是索性上床睡了。婆婆知趣地关了电视,轻轻地带上门走开。路过堂屋时,见几个身高力大的男人还在屏幕上抢足球。常贵妈说,小点声,别吵醒你嫂子,人家可没你当农技员快活,天天干的都是地里的粗活。
    常贵说是是是,这一场就快完了。
        菱花并没有睡着,她在想,四强的行为有点异常。今天已经来她家借过三样东西了,先是簸箕,再是条锄,晚上又来借锯。前两次婆婆不在,是从她手上拿的。他这么使劲地跑,又不像是探听说亲的事。傍晚摘豆苗时,菱花见四强在皂荚树下转悠。他该不会打那树的主意吧。他能怎么样那树呢,那树的价值在于它活着,一年一年地长岁数,而不是被砍成几块或者连根拔走。再说要想偷树,还会问树主人家借锯条吗?哪有这么蠢?
        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倒底是困,于是睡了,还打起了轻微的鼾声。常贵就更加安心地看球赛。那是西半球的一场球,恐怕不到日薄西山不收场的,这边到天亮了,常贵才睡。醒来一看,七点多了,也没洗漱就踏着自行车一阵猛踩。
        那包衣服还在门跟处的袋里挤成一团,菱花一抖开,一股子汗气味。
    这个常贵!
        再看,屋檐下的豆苗也忘了拿。
                                        三

        菱花拎着篮到河边洗衣。路过坡地时,见皂荚树毫发无伤地立在晨风里。想到昨晚的担心,菱花不觉有些惭愧。唉,人家四强也算是个富人了,能偷这遍身长刺的皂角树吗?我真是错怪人了。
        涧水已不再透凉彻骨,她用手撩了撩,将飘浮在水面的几片枯草和落叶荡开去,清澈的水面浮出了自己的影子,细细长长的,说不清是憔悴还是清秀。她将常贵的衫衬丢下去,两只袖子就将自己严严地拥住了。她的心头猛地一热,涌出的却是对常富的丝丝恨意。
        钱,钱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洗的是常贵的裤头,那上面还有些斑迹,用手一摸,黏黏的,她的脸一红。拿它在鼻尖下闻了闻,像青草汁的气味,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气息。她先用清水浸了浸,再涂上肥皂,慢慢搓着。她的手搓得通红,那一道淡黄色的斑迹不见了,她想再抹点香皂,打开香皂盒,闻到的不是香味,却是一股子呛人的烟味。一回头,见身后站着个人,是四强。
        菱花吓了一跳,问四强一大早怎么没出去忙活,像个鬼似的一声不吭。四强说,这不有事求妹子吗?菱花说,这回又要借什么?四强说,借我婶子回娘家跑一趟催催我那亲事。菱花说,你直接跟我婆婆说就行了,她巴不得早点说成这事,谁也不想留只馋猫在自家门口?菱花开起了玩笑。四强说,是呢,我的亲事,一日不落定,四邻都不会安身。嘿嘿,不怕贼上门,就怕贼惦记。四强又嘻嘻地笑着,讲正经的吧,这是农忙呢,怕要耽误我婶一天工了。菱花说,你那铁牛一开,比我们婆媳肩扛手推不知道强多少倍,双抢时,你记得把工还上就是。
        过了会没说话,菱花以为四强走了,她又开始洗衣,胸前的两足“兔子”,一起一伏。她停下将衣领往上提了提,见水边还是浮着团黑影,回头一看,四强木桩一样立在身后,一动不动地瞅着自己,菱花感觉后背有一根根细刺在戳,浑身便不自在起来,她的口气变得冷冷地,说,我都答应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四强说,看你洗衣的样子,就让人眼馋,看,又不少你什么。说罢干咳了两声自己走了。
        德行!菱花朝水里呸了口。
        回来跟婆婆一说,婆婆很高兴,收拾停当就去了娘家。菱花也提着锄手,到豆田薅草去了。这一季豆子,种的是从外国引进的新品种菏兰豆,粒大,籽多。常贵央求嫂子说,别的地荒了都没啥要紧,这块要好好侍弄,就当是我新品种的试验田。等我试验成功了,就有了业绩。于旖也不会老欺负我说我没出息了。菱花说嫂子还能不帮你吗?你有成绩了,也是咱们常家的光荣。
        薅了两个多钟头,胳膊有些酸了,她丢了锄头到皂角树下歇会劲。
        皂角树过了花期,叶子全都返了青。去冬的几只鸟窝掩入浓密的技叶中间,一下子看不见了,她仰着头,用目光在枝叶间搜寻,终于找到一个,还有两只鸟儿在叽叽喳喳。那只黑褐色的鸟一定是丈夫,他用长长的嘴,帮同伴梳理蓝莹莹的尾翼,那位妻子呢,正悠然自得地享受着爱人的抚弄。
        春日的阳光从树缝中洒下来,携带着鸟夫妻的幸福与甜蜜。
        不远处,几位与婆婆年纪相仿的人,在麦地和菜田里忙碌穿梭。
        村里的青壮年都将田地与孩子一起托付给老人,自己则双双外出挣钱了。只有常富转弯抹角要将菱花留在家里,他是怕母亲一人种好几亩田地辛苦。于是,俏丽的菱花就成了村野里一枝会走路的花朵,一年四季开在田埂地头。更多的时候,这花朵是寂寞的,连个搭话的人也没有。只有当常贵来到田野时,菱花的脸上才会显出一点喜悦的神色来。
        两亩地的豆苗长势良好,现在没看出有什么需要解决的问题,菱花想常贵也许要很长一段时间不回家了,他的新房这会正忙装修,年底要结婚了。于旖也是个好姑娘,但是婆婆说,她老了是不会去镇上与于旖一起过的,她说谁也没菱花亲,像亲闺女一样。这么一想,菱花又愁了,不知道这田地种到何时是个头?
        日当正午,菱花得收工了。她弄了点吃的,就洗脸到房间小睡。她的月事两月没来了,她没跟婆婆说,她怕如果不是,婆婆会失望,她想等几天再看。
        正午的阳光将朝东的床铺晒得暖暖的,有些疲惫的菱花脱了衣,一倒下便睡去了。正迷迷糊糊时,她隐约听到楼下的门环响了声,以为是狗,也没理会,闭上眼睛继续睡。
        她梦见常富了。常富满脸灿烂的笑容,跟正月里一样,和她逗趣,她责怪他说,老不在一起,都快过了生小孩的好年纪了。常富说,前几年,我们天天在一起也没见你怀上,怕是这种子种不上了。菱花说,还是不要走吧,你再努点力。常富说顺其自然。菱花说你怎么不急,难道不喜欢小孩?常富说,没就不喜欢,有了当然就喜欢。菱花摸摸肚子说,现在好像有了哩。常富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将她抱起来,重重地扔在床上。她连忙说,轻点轻点,你扭痛我的胳臂了。她感觉到胳膊被常富弄得生痛,“唉哟”地叫了一声,然后醒了。
        睁眼一看,扭她胳膊的不是常富,却是四强。四强笑嬉嬉地坐在床边,一只手正在她的胳臂上游动着,揉捏着。
        四强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她房间的。
        四强你要干什么?快走开!菱花惊慌失错,大叫起来。
        四强说,你嚷什么嚷,我又没动你。瞧你睡得这么香,我怎么忍心搅你的春梦?
        哇——,可能是惊吓,菱花感觉胃里一阵恶心。
        你可真是个干净人,只是在你床上坐坐,也脏了你不成?
        你听到没有,你快给我滚开,再不走,我可叫人了。菱花气得直发抖。嘴里骂着你这个白眼狼,不怕我家常富回来打折你的狗腿?
        你以为常富当你是个宝呀。人家说不定早就有相好的了。要不然怎么不带你一起去打工?四强小时候被鬼风吹歪的嘴,现在一说坏话就歪得更厉害了。
        你滚呀!菱花真想拿起了床头的一把剪刀,朝这涎皮赖脸的家伙刺去。
        这是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庄。大多数人家还住在老村子里,只有四强与常富家的房子是楼房,新宅基上建的。要是四强动真的,她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门的。菱花想了想,心里发起软来。
        哟,你叫谁呀,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会儿,上学的上学,做田的做田,鬼毛也没得半根。四强咧着四环素的牙,嘿嘿地笑。妹子,我除了没常富长得好看,哪点不比他了,干嘛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要钱没钱,要人又抓不着人,你图他什么?我真是搞不懂。
        菱花也不跟他辩,情急之中,她想起了常贵。她说,常贵说要回来给豆苗搭架的,你再不走,被他撞上,我可真是跳到黄河洗不清了。
        常贵是你什么人呀,他凭什么要管你?这会人家说不定正跟乡长的千金在床上滚呢。
        四强没说完,一个巴掌就掴在他的脸上。一抬头,见常贵铁塔一样杵在身后。
        凭什么?凭她是我嫂子,常家的媳妇!常贵一把拎住四强,把他拽到楼梯前说,四强,    真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亏你还是和我哥一起玩大的兄弟。
        菱花忍不住心头的怒气,她用力朝四强踢去。边踢边说,你这个不要脸的,我前生招你惹你了,你要来坏我名声?
        四强摸着脸,灰溜溜地跑了,边跑边说,算我倒了霉,黄鼠狼没逮着惹身臊。常贵,好,我让你英雄救美。哼!
        四强走后,菱花委屈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淌下来。如果常富在身边,他一定会搂住她,让她平息心绪。只可惜面前坐着的是常贵,与长富像极了的小叔子常贵。
        常贵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嫂子。他默默地坐在她身边吸烟。浓浓的烟味中,菱花又一次呕吐起来。
        平静下来之后,菱花对常贵说,多亏你回来及时,既没什么后果,只是虚惊一场,也就不要跟妈和你哥说了。妈还在给那畜生说亲着呢。
        唉,毕竟是邻居,说出去也不好听。你不让讲,我还能乱讲吗?只是嫂子你没有什么事吧?
        菱花说,我可能是怀孕了。
        常贵说,妈知道吗?
        菱花说,我谁都还没讲,还没去医院检查过。
        常贵说,你看你,应该早点跟妈说。我还要你种那试验田,真是过意不去呢。
        菱花说,没什么要紧的,活儿也不重。
        叔嫂正说着话,婆婆就回来了。婆婆说亲事没进展,她这趟跑得冤。现在的小丫头倒底看中的还是男方的相貌,我侄女说四强没个看相。长得好看能当饭吃吗?真是年轻不经事。
        菱花呆呆地坐着也不过来搭腔,婆婆见她有点异样,见常贵又突然在家,便断定有什么事情发生。
        一问果然有事,原来菱花有喜了。婆婆自然高兴。当场宣布,菱花不要到地里干活了,农忙时田地花点钱请人来种,平时她一个人就可以拾掇,常贵你也要常回家帮忙,农技站也不是那么忙的吧?
        常贵说,妈放心,我会常回家来的,不敢累着嫂子。哥不在家,我这个劳力正是为常家子孙万代的大业尽忠效力的时候。
        菱花说,哪有那么金贵,还早呢?突然她想起什么来,就问常贵,今天怎么这么巧就回来了?
        常贵说,我是回来拿换洗衣的,没想又劳烦嫂子洗了。常贵见自己的衣服早已晾在外面,心中对嫂子的敬重不禁又多了一分。他想将来的于旖也像嫂子这样贤惠就好了。

                                        四

        菱花的肚子渐渐地突了起来,地里的小麦也开始抽穗灌浆了。
        两亩地的豆子,结得沉沉实实,抵得上四亩地的产量,常富妈喜得逢人便夸菱花真是能干。
        收了豆子和小麦,眼看就到双抢了。几个礼拜,也没见常贵回来几趟。偶尔回家也不像以前说说笑笑,倒像霜打的茄子一样。闷声不响的,提了家伙就去干活。
        有天,菱花问他新房装修得怎样了。常贵只摇摇头说,最近忙,没顾上房子的事。
        过几天,菱花见他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就让婆婆去问。
        这一问才知道,于旖正和常贵闹矛盾。
        常富妈说,你要让着人家,她出身乡长之家,多少人捧着她惯着她,受不了什么委屈的。你遇事腿脚勤快点,嘴巴甜点不就是了。姑娘家家的要哄哄,你们兄弟就是嘴拙。
        常贵说,妈你不知道,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常富妈问,她嫌弃你了。
        常贵说比嫌弃更要严重,他冤枉我呢。
        她冤你什么了?
        她,她说我与嫂子…唉,我都说不出口,还编得有鼻子有眼的。她这么胡搅蛮缠,我还能娶她进门吗?
        哪个天杀的,乱搅舌头根子啊!常富妈气得真跺脚。回头一想,又觉得蹊跷。菱花几年也没怀上,现在不声不响就说自己有身孕了。不会真是的常贵的吧。婆婆是个精明人,算算日子,正月里怀的,常富在家,说是常富的,又差不离。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种事还是留个心眼好。
        菱花更是震惊不小。她想于旖原是很懂事理的姑娘,她肯定是受了人的搬唆,才这么认起真来。她想劝于旖别听小人挑拨,可一想又觉得不妥,本来就无事,这么一劝,似乎还说成真的了,干脆还是打电话让常富回来吧,别人只要看到他夫妻俩恩恩爱爱的样子,谣言便自然止住了。
        一个电话打过去,说自己怀孕了,催常富回家,常富一点欢喜的表示也没有,却推说最近接的活多,工期又紧,实在回不得,便匆匆撂了电话。菱花还指望着常富能说些体贴的话呢,虽然不能在身边,有他的话语温存,也觉得幸福无比啊,没想到常富却是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人。
        菱花的心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地窖里,冰凉又阴晦。

                                        五

        转眼就到双抢了。常富妈说请人来帮忙割稻子,割完稻子再做田栽秧。村里劳力没剩下几个,要请人,四强是首选。菱花反对说,家里也不在乎那几亩稻子钱,荒就荒了吧,还请什么人?
        常富妈想想也是,便不打算栽晚稻秧了。
        只要常贵没在家,四强就在菱花家门前转悠,眼睛直愣愣地往菱花身上瞅。要不了几次,常富妈就看出点端倪来。她问菱花说,你觉得四强这个人怎么样啊?
        菱花说,妈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四强这人呀,虽然长得不咋样,可脑子灵活,心眼儿又多,要不,怎么会成了远近有名的大能人呢?
        他比我们家常富还强吗?常富妈怪怪地口气。
        他俩怎么能相比?常富啊,活脱脱一个榆木脑袋。菱花想起那日常富的冷淡,不觉来了气。
        哦——。常富妈拖了声长腔就不做声了。
        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闷起来,像要打暴头的样子。
        菱花想到外面吐吐气。皂角树下的那片绿荫是个好去处。
        花已落尽,枝头长出嫩嫩的皂荚来,那些小家伙一串串地吊在树枝上,肥嘟嘟的样子,像极了小孩的胖手,惹人喜爱。菱花站在篱笆外,伸手够了根,不小心,一只尖刺将手指刺破,菱花用嘴吮了吮,一口血就啐在地上。倒霉!菱花捏着手往家走,走两步,竟然发觉她的手指有股钻心地痛。这刺难道有毒吗?菱花也不是没被刺戳过,可是从来没这么痛的。
        路过四强家门口时,正好看见有只药箱放在地上,菱花就担心起来。
        树是常家祖先留下的,现在紧靠在常富家的新屋基,四强见常贵总是以树的主人自居,很是不快活。菱花心想,这下完了,要是四强往树上喷了农药,那毒会沿血液流到脱儿体内,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可别生出个歪眉斜眼头大脚小的孩子来。
        四强四强,路过四强门口时,菱花就朝屋里嚷。四强应声出来,菱花问有没朝皂荚树喷药。四强说没有,谁干那事呀,那树是受常贵保护的,谁敢乱动?
        菱花这才放心。回到家中,见婆婆与常贵滴滴沽沽说着话,象是说于旖的事,还提到自己。她便放轻脚步,闪在门后好奇地听。
        婆婆说,你亲眼见到的?
        是呀。我听到嫂子喊叫,就上楼,还掴了四强一耳光子呢。
        她光身子,还是和衣睡的?
        穿了内衣的。
        我真是白疼她了。原来她竟是个水性的人,我说当初常富怎么就死死地缠上她了呢,多少好姑娘他都不要。原来男人不在家,熬不住,去媚别的汉子了。
        妈,你怎么不怪四强,反倒怪起嫂子来?常贵对娘的态度十分惊讶。
        常富妈说你个毛头小子,哪懂得娘们的那些事。才听你这么一说,就想起一件事来。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不在家吗?就是菱花让我回娘家的呀,原来是她有意支走我的,这个小骚精!常富妈平时不大说脏话的,这回却当着儿子的面,骂了起来。想来也是气极了。
        常贵说,妈,你这么说会拆散哥嫂的,嫂子不是那样的人。
        人心隔肚皮。没瞧见那双三角吊梢眼,妖媚得很。那些不靠荤的男人,有几个魂魄不被勾走?我说呢,四强最近老往我家蹿。原来苍蝇不盯无缝的蛋,待我瞅准机会,定要好好收拾。还有你,不好好谈恋爱,三天两头往家跑,怪不得人说闲话。
        常贵说我回家也不是为你们分担农活的吗?再说嫂子怀孕了,哥不在家,地里活儿我自然要多干点?
        分担农活?怕是被那狐狸精迷了吧。当初学校毕业时,你不到城里工作,非要在乡里当农技员,成天瞅着她犯傻,把你哥都气跑了,还不是瞅着她漂亮?
        妈,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我心明眼亮着呢。
        这一盆污水就这么劈头盖脸地朝菱花泼来,菱花猝不及犯。她的眼前一阵发黑,感觉到一股血气涌到胸腔,然后到了喉咙,再蹿到脸上,她想大叫一声,但喉咙却被堵上了,她只好长长地“啊”了一声,然后瘫软在门前的石凳上。
        两人正说着,听门外有动静就急刹了车。
        菱花慢慢回过神来,恨恨地问,你们说的是谁呢?这么难听?
        常贵以为菱花没听到,所以拼命掩饰说,妈说的是电视剧,又臭又长,我一点不爱听。
        常贵朝他妈使了眼色,常富妈赶忙附和说,就是就是,那些不要脸的男男女女真是教坏了人。无论两人怎么掩饰,菱花还是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时,四强却又在楼底下叫开了。婶子,我这有张创可贴,快给菱花用上哪。
        婆婆是见菱花捏着手指的,原来是被什么割破了,还有几滴血滴在门槛上。
        婆婆没好气地说,哟,四强还真疼人哪!接过创可贴就给菱花缠上,一边缠一边朝菱花脸上瞅,瞅得菱花心里直发毛。菱花真想一把抢过创可贴,把婆婆的眼睛和嘴给粘合起来,这样,流言就不会四散了。可是,婆婆只是个传播者,那个制造流言的人到底是谁呢?
        这一夜菱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倒底是谁这么恶毒。如果任它这么传下去,虽然说假的说不真,她与常富是不会有什么的,可是小叔子和于旖的好姻缘保不准就被拆散了。这一切都因她而起,可是她究竟有什么错呢?
        都怪常富既不肯留在家里,又不愿带她一起走,一切只想着自己的娘。菱花越想越心烦,越想越伤心。腹中的胎儿似乎也感受到母亲的痛苦,用小脚一阵一阵地蹬着妈妈。
        菱花轻轻地拍拍肚子说,宝贝儿,妈妈蒙受了不白之冤,你给我拿拿主意吧。
        能有什么主意呢?除了忍气吞声,再熬几个月,等孩子落了地,她就奔常富而去,她愿意和千千万万打工家庭一样,虽然日子清苦点,却能夫妻团聚尽享人伦之乐。
        农历六月是乡村最炎热的时候,挺着肚子的菱花,一个人的身子流着两个人的汗,饭桌上的菱花就成了个蒸笼,呼呼地向四周散着热气。被热浪熏得受不了的常贵跟妈商量,说该给嫂子房间装个空调,他开玩笑说先把热包给冰镇了,家里就凉快了。菱花也不作声,闷着头吃饭。她想不通一向温和的婆婆怎么见风就是雨,对自己这样不信任,她真是有口难辩。幸好常贵没有昧着良心跟他娘一帮腔,否则她真是比窦娥还冤了。
        空调的事,婆婆没有反对。明天由常贵买了来装。
        已经进入伏天,空调适逢其时。连日来菱花忧虑烦躁的心情,在这清凉的世界里,终于得以平静了些。她从心里感激常贵对自己的关照。这些日子,她不用下地干活了,地里的事,全由常贵一人包揽,婆婆也腾出时间在家做家务,菱花彻底闲了下来。
        闲下来的菱花想起了常富。常富已有很长日子没打电话回家了,难道他真的就那么忙,忙得几分钟时间都腾不出来,还是他真的不关心她们母子?想起上次电话里,常富冷冰冰的语气,菱花就满肚子委屈。谣言也一定到了他那里了。她几次拨响号码准备辩解一下,想想又放下了。她恨他的冷漠,恨他不分青红皂白,听人搬弄。这个软耳根子的,你尽管可以不信我,难道你兄弟的人品也要怀疑吗?
        又过了两月,农事已淡。转眼就到中秋,村里几户新结亲的人家正忙着送节礼,菱花见常贵每日按时回家,丝毫没有看节的意思,知道他与于旖关系不妙,又不敢去问。常富妈也没什么好脸色给菱花看,好像乡长的千金没到手,真是菱花的过错一样。
        有天,菱花终于忍不住了,跟常贵说要不要嫂子跟于旖谈谈,只有我能说清这事。那天我大喊大叫也许被人无意听见,然后添油加醋乱传开来的。我把四强那天的事跟她说说,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定会明辨是非黑白的。
        常贵说不用,这种事越描越黑。反正我有了打算了。也许当初留在乡里就是个错,过了中秋节,我就辞职到南方去,换哥哥回来照顾家里更好,以免别人捕风捉影,乱讲一气。
        菱花说你是为避嫌而辞职的吗?你太让我失望了。嫂子一个女人家都没在乎,你倒向他们低头了。
        常贵说,感情应该以信任为基础,于旖既然这么不信任我,我留下来还有什么意思?再说我哥似乎也听到什么风声了,我不能让他有什么误会,那样太对不起你了。
        中秋节双方果然都没有动静。想来常贵的婚事真的就这么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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