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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女小说]残雪(全文完)
     我一直没有弄清楚,到底是我们青春年少不懂爱情,还是爱情根本就是残雪,在现实的太阳照耀下发出挣扎的光芒,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题记
    (一)
    “叮铃……叮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刚在一片蝉声中进入睡眠的我惊醒。
    “谁呀,真讨厌”,我一边嘟嚷一边下意识地抓起话筒:“喂,找谁?”
    “丁小玲在吗?我是王大为。”电话那头传来低沉而颓废的声音。
    “王大为?”我大吃一惊,成熟自信的王大为怎么成了这付模样?
    “喂,王大为,你怎么啦?”
    “你有空吗,我有事和你商量。”
    王大为毕竟还是王大为,到了这种程度,还没有忘记礼貌。
    “有空,有空,我马上就来。”我挂上了话筒,飞快地穿衣。
    “干什么去?救火呀?”熟睡中和老公忽然坐起,“大热天,窜出去晒太阳?”
    “王大为找我。”
    “王大为有老婆,找你干什么?”
    “他有点不对劲,我得去看看。”我胡乱提双鞋子,打开了门。
    “回来,给我回来,你操什么闲心!”身后传来老公恼怒的声音。
    “我去去就回,去去就回。”我一边敷衍,一边带上房门,飞快地冲下楼梯。
    楼外阳光白花花的一片,晃得我头晕目眩,我定了定神,走进七月炎热中午的太阳地。身后,除了不知疲惫的蝉儿,到处呈现出一片昏昏欲睡的状态。王大为啊王大为,在这炎热昏睡的中午,找我干什么呢?

    “叮当,叮当。”我按响了门铃。门洞打开,露出大为一双疲倦的眼,“哦,是你,请进,请进。”
    “怎么,就你一个人?”我环视屋内,大叫起来,“曼莉呢?小为呢?”
    我并不是个大惊小怪的人,我之所以大叫是为了掩饰我的惊慌。尽管外面是炎炎烈日,但是孤男寡女呆在一起总有些不自在,何况这是大为,曼莉心爱的大为,曼莉是个垄断欲很强的女人,我深知这一点,所以,尽管他们热恋时,曼莉口口声声大为长大为短,我一概连名带“王大为”。“大为”是曼莉的专利。
    “人去楼空。”屋角传来王大为空空的声音,我惊诧地回头,王大为缩在沙发里,两条修长,笔直,屡被曼莉赞誉的腿无力地耷拉着。
    “你们闹矛盾了?”
    “我们离婚了。”王大为的声音仍然那么空洞,象电影里的机器人。
    “啊,你们离—婚—了?”尽管是七月天,我还是感到身上掠过一阵寒流,冻得我说话也不流畅了,“这,这,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我大失惊色,这世道怎么回事,一对冲破层层阻碍而结合的金童玉女,昨天还好好的,今天说散就散了。
    “丁小玲,今天冒昧打扰,把你叫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王大为的魂魄总算回来了几分,又记起了礼貌,“哦,大热天的,忘记给你泡茶了,我泡茶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我一边阻拦,一边冲进厨房。
    厨房里乱七八糟,我两手空空走出来,大为民异常抱歉:“你等一下,我买西瓜去。”
    “坐下,王大为”我有些着急,“大热天的,你当我发神经跑你家吃西瓜,快说,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丁小玲,你还记得五年前给我打的电话吗?”王大为开口了。
    五年前的电话?我愣了一会,想起有那么一回事。
    “要不是你那个电话,我和曼莉也许早就各奔西东了。”王大为陷入了怀旧的情绪,我也只好陪他进入了往事的回忆。
    (二)
    五年前,我和曼莉是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如果人们某天只见我不见曼莉,就会瞪大眼惊问道:“怎么一个人,曼莉呢?”我们这种关系是从小学发展起来的,那时曼莉是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她的美丽得引起其它小女孩的嫉妒,她们便团结起来孤立她。我们读小学时,阶级斗争正在神州大地流行,我们追逐流行如同今天的孩子追逐明星。我们那时有很多课闲,因为老师都忙于抓阶级斗争,政治学习,我们便可利用这一大段时间玩游戏。我们紧跟形势,玩一种抓阶级敌人的游戏,曼莉总是被迫充当阶级敌人,在一片呐喊和追逐中仓皇逃遁,以至成人后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总是会闪出一丝戒备和小鹿般的惊恐。那时我刚认识几个字,最大的兴趣是看书,可那时根本没有几本书可看。一日,我也不知从那里辗转弄来一本无头无尾的书,书中的主人翁叫十三妹,她最拿手的是打弹弓,她最乐意的是仗义扶危,杀富济贫。我从来没有读过这么有味的书,十三妹让我崇拜得五体投地,我特别喜欢的章节是十三妹在庙里杀和尚,一个弹弓一个,杀得小和尚落花流水,气得大和尚大喝:“谁,这是谁干的?”
    十三妹挺身而出:“我,是我干的!”
     一读到这里,我的一股豪情油然而生,恨不得立刻横刀立马,也当个仗义行侠的十三妹。没想到机会马上来临,我正在胡思乱想,一阵呐喊声传来,我抬头一看,曼莉象只惊惶的小鹿拚命地逃窜,后面跟着一群小女孩。她们得势不饶人,竟指使起我来:“挡住她,挡住她!”
    曼莉惊恐地望着我,止住了脚步。
    太过份了,以多欺少,以强凌弱,一股十三妹的豪情由然而生,我便以十三妹的方式大喝一声:“呔,你们想干什么?”                                                  
    那群女孩惊奇地停下来,打量我这不知从何方窜出来的神圣,待看清是我时,这首的女孩大叫声:“少管闲事,打!”
    一声令下,棍子、石头纷纷飞来。一颗石头正中我屁股,我顿泻了十三妹的豪情,“唉唷”一声,也仓皇逃遁,女孩们顿时哄堂大笑,借势猛追。我平时很少受追逐,没有曼莉跑得快,眼看快被她们抓住了,曼莉突然从一栋楼里窜出,抓住我的手:“走,上我家。”我们就这样成了患难之交。
    五年前一个燥热的夜晚,我正在温习功课,做着上大学的美梦,曼莉来了,她已经参加工作,变成了婷婷玉立的大姑娘,她约我出去散步。
    “丁小玲,走,散步去。”曼莉拍拍我的肩。
    “不行,我要看书。”我不想去。
    “不要紧,书呆子,看书又不在乎一个晚上,散散心对你有好处。”曼莉强行拉我。
    我没办法,只好合上书,跟她一起向学校走去。
    那天晚上有很好的月光,月亮穿过云雾,把透明的光洒在学校的操场上,操场像用银子铺成的。在有积水的洼地上,又映出了闪动的月亮的影子,好像天空和大地上,同时有无数个月亮,把这仲夏之夜的学校,映照得如同在水晶体中一样,变成了透明的、奇异的、童话般的世界。我很久没出门了,站在这良辰美景中,一时恍惚起来。
    “走,到双杠上去。”曼莉及时提议。
    于是,我们走向大树,树下有两只双杠,以前我和曼莉经常在这里玩耍。我们翻上双杠,正好可以看见远山,月亮升起来了,它那微微发光的金黄色的光芒,像轻纱一样笼罩着远山,山顶笼上了一层银色的,整个山峰却呈现出黛青色的轮廓,隐隐绰绰的,显得那么神秘诱人,我想山顶上一定有个老巫婆在挥舞扫帚,还有一群蓝精灵在跳舞。我正在浮想连翩,曼莉推了我一下:“唉,发什么呆,跟你说件事。”
    “啊,什么事?”我仿佛从梦中惊醒。
    “唉呀,这么大声干什么?”曼莉埋怨我,“当心有人。”
    “什么事罗,这么神秘?”我觉得曼莉有点小题大作。
    “你这人,怎么这样,人家和你说正经事。”曼莉有些发急。
    “哟,真的有事。”我一回头,看见曼莉焦急的脸色,赶紧正色问:“怎么回事?”
    曼莉瞧了瞧四周,确定无人,就压低嗓子,凑到我耳边说:“我有男朋友了。”
    “哇,真的?”我顿时来了精神,“他是谁?”
    “王大为。”曼莉有些羞涩。
    “王大为?”我愣了好久,一时想不起这人。
    “唷,书呆子,你当然不认识了,他是我的同事,他长得好帅,我特别喜欢看他打球,他的腿好长,跑起来像骏马。”说起她心爱的人,曼莉两眼发光。
    “嗬,找了个帅哥,”我拧了一下曼莉,“什么时候拉来看看。”
    “你看不到他了。”曼莉突然变得好忧伤。
    “啊,这是怎么回事?”我二丈摸不清头脑。
    “我妈妈反对,说他是个工人,将来没出息,跑到他的宿舍把他骂了一顿,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一气之下打了报告,准备调走。”曼莉的语调越来越低,最后有些抽抽嗒嗒,
    “丁小玲,我真的喜欢他,我不想他走,我想看他打球,我要他给我弹琴。”
    我望着曼莉忧伤的眼睛,爱打抱不平的毛病又出来,一股豪气顿胸而生,什么年月了,还有如此不讲理的妈妈,为了门户之见,活活拆散一对有情人,真是岂有此理!于是我像大侠一样拍拍曼莉:“有什么困难,只管说,我坚决站在你一边。”
    “是吗,太好了,”曼莉露出欣喜的笑容:“你明天能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我不想他走,想他留下来,好吗?”
    “行,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三)
     
    第二天,我给王大为单位打了个电话。

    “喂,找谁?”电话里传来一个浑厚的男中音。

    “我找王大为。”

    “我就是,你是谁?有什么事?”声音突然很惕觉,王大为是个聪明人,可能觉得有什么不对。

    “你别问我是谁,你还是个男子汉吗?为什么要当逃兵?”我厉声追问。

    “哦,我知道了,是曼莉要你打的电话吗?”声音变得柔和多了。

    “可以这样说,王大为,你把人家弄得凄凄惨惨,自己却要当逃兵,你要是敢逃走,当心我打断你的腿。”我趁机威胁。

    “好了,我知道了,你让曼莉放心,我不走了。”王大为清晰而坚定地回答。

    放下电话,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觉得这是我今生干得最痛快的事,我又成了豪侠十三妹。

    打完电话,我又陷入了紧张的复习中,曼莉也沉得住气,一个多月没来找我,待我好歹考上省城一所学校时,她才携王大为双双给我贺喜。

    “恭喜,恭喜,大学生。”她笑吟吟地走进来。我抬眼一瞧,后面跟着一个让人眼睛一亮的小伙子。

    “这是谁呀,介绍介绍。”我嘻皮笑脸地问。

    “不用了,我们早在电话里就认识了,”王大为笑眯眯地望着曼莉:“你的朋友真厉害,要打断我的腿。”

    我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王大为的腿,修长结实,配上宽宽的肩膀,英俊的面孔,好一个英俊威武的小伙子。

    “曼莉,够眼光,真帅气。”我趁王大为转身,羡慕地对曼莉说。

    “那得谢谢你,丁小玲。”曼莉眼里闪耀着幸福的光芒:“要不是你,我们早就各奔西东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王大为,第二次见到他便在省城了。

    那时我正陷入了恋爱的烦恼中,在教室里心猿意马地苦熬光阴,后面的同学悄悄地拍我一下,神秘地说:“丁小玲有人找,是不是男朋友,真帅。”

    我回头一看,王大为站在教室门口,穿件白T恤,扎着牛仔裤,精神抖擞,神采飞扬。

    我飞快地跑出教室:“王大为,稀客,稀客,怎么单枪独马跑出来了,肯定有事找我。”

    “真聪明,”王大为笑道:“就是有事麻烦你,请得动假吗,陪我一天。”

    “干嘛呀,王大为?”我有些莫明其妙。

    “我和曼莉准备结婚了,要买些东西,我正好出差,曼莉指定我找你,说你们的眼光一样。”

    “真的,恭喜你,王大为。”我高兴得跳起来,心中的阴影一扫而光:“我有空,我有空。”

     

    “唉,王大为,别兜圈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觉得昨天还在陪你买结婚的东西呢,今天怎么说离就离了。”王大为还沉浸在怀旧的情绪中,我有些急了。

    “曼莉是个很实际的女人,也许我赶不上她的要求了,但我是尽我的能力为这个家,没想到几年的夫妻情份,唉,一个电话就没有了。”王大为长叹一声。

    电话,怎么又是电话,它是现代化的通讯工具,但它仅仅只是工具,怎么左右了曼莉的生活。

     

    曼莉的妈妈坚决反对曼莉嫁给王大为,她坚持认为王大为是个工人,将来没有出息,配不上曼莉,可是曼莉被帅哥迷昏了头,坚决顶住,坚决嫁给了王大为,而且没多久就生下了小为,生米煮成了熟饭,曼莉的妈妈长叹一声只好承认了现实,曼莉却有些不现实起来。那时我刚刚毕业,有很多空余时间,因此常去看曼莉和她的孩子,但我们己经没有多少话说了,王大为的话题己经说完,小为只会哭脸,曼莉要不停地安抚他,照顾他,剩下的时间曼莉什么也不说,抱着小为,两只美丽的大眼睛空朦地望着远方。我无言地陪坐着,心中有些无聊,难道婚姻真的这么索然无味。想着以前月下的曼莉那种忧伤和浪漫,看着眼前的曼莉那付麻木和无奈,感慨万千,便有些拒绝婚姻,但是婚姻还是不可避免地来了,因为我认识到在我们现实生活中,婚姻是一道必不可少的程序,缺少了这道程序,我们便没有拥有完整的生活。认识到这一点后,我便踏入了相夫教子的烦忙生活,和曼莉的联系少了,曼莉呢,也只在我结婚、产子时来过几趟,全是来去匆匆,尽管这样短暂的接触,我还是感觉她变成了幽怨的小妇人,可是,这是她自己选定的婚姻,她能怨谁呢。于是我便觉得自己神经过敏,不再多虑了。何况生活也不允许我多愁善感,女儿的牛奶、女儿的尿布、丈夫的衣服、一日的三餐、每天的工作……生活像一只拧紧的绳子,把我抽得像一只乱转的陀螺,使我每日只有一个念头:睡觉,直到我在浑浑噩噩的睡眠中被王大为的电话唤醒。

    “王大为,哪个打的电话?”我觉得很奇怪,曼莉上哪认识的人,这么快就做出这么重大的决择?

    “你认识李松吗?”王大为反问。

    李松?我敲了敲昏昏沉沉的脑袋,努力地回忆,终于想起了这个人。上中学时,曼莉变成了美丽的大姑娘,她的美丽得到了全年级男同学的认可,身后有众多的追求者,李松便是其中一个,只是那时他其貌不扬,曼莉根本就一屑不顾,如今怎么啦,他在哪儿练就了金钢大法,摇身一变,居然得到了曼莉的垂青。

    “李松到底长什么样?”王大为即有些愤恨又有些好奇。

    “不怎么样,哪有你强啊。”我充满疑惑地望着王大为尽管失魂落魄,却不失英俊的面孔,实在是想不通曼莉是搭错了哪根经,于是忍不住又嘟嚷了一句:“曼莉怎么了,着了什么魔?”

    “还不是着了钱魔!”王大为恨恨地接腔。

    “不会吧,曼莉不会是这样的人!”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忍不住替好朋友辩护。

    “还不是,”王大为几乎失去了理智,愤怒地对我咆哮:“我掏心掏肺地对她好,所有的工资都给她,怕她累着,孩子也不让她带,吃的穿的用的,只要她看中都随她,你说,我错在哪里,不就是不是大款吗?不然,怎么别人一个电话就把魂魄给勾走了?”

    望着王大为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我愕然地无言以对。是啊,王大为错在哪里呢?曼莉真是那种要钱不要脸的世俗女子吗?唉,我的好朋友变得面目模糊,让我捉摸不定了。

    “光顾说话,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你老公一个人带小孩,怕有意见了。”王大为尽管愤怒,还是没有失去理智,他见我愣愣地发呆,赶紧打圆场。

    他的话把我拉回了现实,我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石英钟,这个钟是曼莉结婚时我陪王大为买的,当时我毫无头脑地说:“这个钟我付钱吧,算我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王大为幽默地接腔:“哪行哪行,哪有结婚给人送‘终’的。”当时整个柜台哈哈大笑。当时笑声还萦绕在耳旁,没想到我真的给他们的婚姻送终来了。我实在难以相信婚姻这样脆弱,试图挽留:“王大为,你们还没有办手续吧,这样,我去找曼莉,也许……”

    “不用,”王大为干脆地打断我:“真的不用。”

    望着王大为那张憔悴而自尊的脸,我想真是造化弄人,五年前的王大为曾撑着腰,用关切而自信的口吻对我说:“失恋真的这么难受吗,我还从来没有尝过这种滋味!”
    (四)
    五年前,王大为意气风发地来到省城,要我陪他买结婚用品,回来的路上,他用兄长的口吻问起我的生活近况。我当时的感情象七月暴发的洪水,在理智的堤岸咆哮、盘旋,他这一问,恰似打开了一道缺口,我的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滴答下来了,王大为顿时手忙脚乱:“别哭,别哭,有话慢慢说。”于是我们便在学校的林荫道上停下来,王大为坐在一堆结婚用品旁关切地听我叙述。
    当我通过考试终于实现自己的愿望来到省城时,心情真是好极了:崭新的公寓、气派的教学楼、现代化的教学设施、还有来自东南西北的同学……这一切让我兴奋了好几天。可是兴奋过后就是深深的寂寞,远离家乡,远离亲人,远离熟悉的同学、朋友,一种孤独感涌上心头。
    第一个学年的功课是基础课,我学得很轻松,因此有很多的闲暇时间,但是时间越多越烦燥,因为我不知道可以干些什么。这里的同学不象中学的同学,各有各的心思,不可以开怀畅谈的,我只好天天在寝室里睡大觉。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听着秋风把窗户摇得吱吱作响,我的思维又活跃起来,我想肯定有很多小精灵在秋风中跳舞,跳累了,便跳到窗户上,把每扇窗户摇得咯吱咯吱的,然后看着窗户里熟睡的人们哈哈大笑。我很想和它们说些什么,但它们不理我,我们不是同类。我胡思乱想,迷迷糊糊地睡了,又在清晨的初曦中醒来,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起来,到校园里溜达。早晨的空气清凉咧人,打了几个哆嗦后嗅觉却变得格外灵敏,我闻见了空气中的清甜,还渗着几缕花香,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无目地乱窜着,很想找人说点什么,但是没有人听我说,人们都在忙碌着,练剑的,跑步的,打拳的应有尽有,就是没有人听我说说。于是,我心里便朦朦胧胧地渴望有人能陪我无目地走走,听我胡言乱语地说说,但那个人是个什么样子呢,我不象曼莉,有明确的长象身高轮廓,我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我就是在这种状态下认识龚雨的。

    那是在一个同学的聚会上,我被强行拉去充数,看着那么多人高谈阔论些我不熟悉的话题,我无从插言,只好随便拉本书掩饰我的尴尬,但我渐渐地被书吸引住了,并发出吃吃地笑声,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什么书,给我看看,这么好笑。”我回过头,身后站着一个男孩子,高高的个子,卷卷的头发衬着一张椭圆形的脸,脸上嵌了一对恰到好处的单眼皮,这双眼睛跳着亮光,象星星一样充满兴趣地望着我,我把书递给他,我们就这样交谈起来,从书本到天气,从理想到家庭,无所不谈,好象一对多年的好朋友。随着交谈的深入,我觉得环境渐渐变得可爱起来,那些陌生人也变得温和亲切了,这时,他适时地建议:“这里空气太差,我们出去走走。”于是,我们便走出了大门。
    暮色己经降临,门外有几棵桂花树,正开着星星点点的花,微风轻拂,送来阵阵清甜的花香,空中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唧唧喳喳的喧闹声,走在林荫路上,我的心情真是好极了。于是,我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在窗子上跳舞的蓝精灵,月下舞扫帚的巫婆,他默默地听着,时而微笑着,时而感叹着,这样我们走到了一片树林里,我光顾说话,,不防脚下一滑,“唉唷”,我大叫一声,“怎么啦”,他反应奇快,一把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微微颤栗,散发着异性的腾腾热气,我心里一惊,连忙掩饰道:“不要紧,不要紧,”想把手抽回来,却怎么也抽不动,我的手在他手里生了根,他紧紧地攥着我,紧张而迷乱地说:“我,我真的好喜欢你。”我一下子呆住了,除了他掌中的热力,脑子里一片空白,于是他轻轻揽过我,在慌乱中我躺在一个男孩子的怀里,一股混着淡淡的烟草味的男人气息扑面而来,他伸出颤抖的手扳过我的脸,在一声轻轻的叹息中我碰到了花瓣一样柔软的唇,听到了他低喃的耳语:“认识你好开心,我是第一次,你是吗?”
    我在一阵眩晕中睁开一线眼睛,看见一张微微喘息陶醉的面孔,感觉到一双不安份的手在身上游移,这双手顺着肩膀滑到腰间,试图解开腰间的拉链,我一阵战栗,坚决地推开他的手,
    拚命挣脱他的怀抱:“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我真的,真的喜欢你,我会对你负责。”他轻轻地在我耳边吹气,吹得我耳根痒痒的,手却不肯丝毫放松。
    “不,不,”我疯狂地大叫,他被我吓得一怔,松开了手,我趁机把他一推,跌跌撞撞地跑了,他跟在我身后,喊道:“等等我,我会给你写信的。”

    (五)

    我扔下同学,神情恍惚地回了学校,路人都以惊诧的目光看着我,我浑然不顾,一进寝室便倒在床上,进入晕晕沉沉的睡乡。我在床上躺了一天,茶饭不思,脑袋里象塞了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是的,我一直渴望爱情,但我没想到它以这种方式,这样迅猛地来临,我弄不清到底该不该接受。但是不容我思量,他的信就来了,他的信如其人,充满了热烈和缠绵,他说他为我茶饭不思,为我辗转反复,他说二天后一定来看我,请我一定等他。于是,我的顾虑便在他的热烈中熔化。
    管他来不来,我嘴里嘟嚷着,下意识却做着准备工作,把寝室打扫得干干净净,在床头挂幅照片,我左看右看还缺点什么,便去山上采了一束野花,插在瓶子里,放在窗台上,鲜艳的黄色,把寝室衬托得明亮而生动。剩下的时间,我便对镜梳妆,一听见敲门声赶紧跳起来开门,我就这样迷迷惑惑地过了二天,花儿都快枯萎了,还是不见伊人的身影,在失望与愤怒中我将花儿扔出窗外,我木然地站在窗口,看着花儿坠落,我的希望和憧憬也随之坠落,但是我的愤怒并没有坠落,我象困兽一样在寝室里走了几十个回合,终于决定去找他评理,就算没有理由也要将他臭骂一顿。
    我们的学校隔河相望,走起来却要费很长时间,找他要穿越几趟公车,在愤怒中我毫不困难地走到了他的校园。我是第一次去他的学校,由于陌生,我费了一番力气才找到男生宿舍,宿舍门口站了一群男生,他们百无聊奈地东张西望,当我一身素黑,满脸幽怨地出现时,他们的齐刷刷地转过头,眼睛象刚上了电的手电筒,慢慢变亮,有个男孩忍不住叽咕:“哪来的女孩,真有味道。”
    我哪有心思听他们胡说,象风一样从他们身边掠过,冲上楼梯,连接楼梯的是一条又暗又长的走廊,我看不清门牌,胡乱地敲了一间门,门开了,一个男孩站在门口,费力地看了我一眼:“找谁?”
    “龚雨在吗?”
    “在,”男孩子定定地看了我几眼,转过身,朝里面走过去。里面是一排长长的上下铺,他摇摇顶里面的上铺,一个男孩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他居然在睡觉,这简直是火上浇油,我的怒火冲上头顶,气哼哼地转身就走,他慌忙翻身下床,跟在我身后:“小玲,不要走,听我给你解释。”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冲出校园,路边的男孩惊诧地望着我们。我冲到车站,车子未来,我只好站着干等,他气喘嘘嘘地冲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跟我走,听我说,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想在车站拉拉扯扯引人注目,只好跟着他走。他带我走一片田野,刚下过雨,到外是湿漉漉的泥巴,我们无法立足,只好在一栋屋子的屋檐下站住。
    “小玲,”他继续抓紧我的手,把我的手捏得生痛。
    “放开我,你这个骗子!“我使劲地甩开,气愤地大叫。
    “小玲,小玲,”他的手象钳子一样冰凉而坚定地钳着我,“安静点,安静点,听我说,说完再骂。”
    “那你放开我。”
    “好,”他象孩子一样听话地放开了手,却不知放哪儿,便在胸前搓搓,“你知道我这几天在哪里吗?”
    “在哪里?”
    “拘留所。”他低低地说。
    “什么?”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犯了什么事?”
    “刚才给你开门的那个男孩,看见了吗,他睡我下铺,前天他过生日,我们几个好朋友给他祝贺,多喝了几杯,出门时不小心撞了个警察,那警察蛮不讲理,揪住我就打,我们一时冲动,就一起混战,把那警察打趴了,结果他们的同事赶来,把我们通通关进了派出所。“他低着脑袋,断断续续地说,“我知道,我没去看你,你看见我睡觉很生气,可是我刚从系主任那儿回来,他说要给我处分。我本可以留省城,现在不知道可以去哪里,都是我不好,你离开我吧。”
    说完,他垂着头,手脚无措地站着。他的无助让我的愤怒变成了怜悯,说什以他也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孩子,当四年的梦想在一瞬间灰飞烟灭时,他脆弱的心灵如何能承受。不,我不能离开他,十三妹的侠义又在我心里腾起,无论如何,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我不能离开他。我拉过他的手坚定地说:“不,我不离开你。”
    “小玲,你真好。”他双手发抖,眼里涌出泪花。
    “不哭,不哭,”我象哄小孩一样轻轻地替他拭去眼角的泪花,他的脸冰凉,泪水却滚烫,“我陪你。”
    “不,小玲,不要这样,只要见到你,和你说几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他哽咽着,竭力想忍住源源不断的泪水,身子抖得象一片秋风中的树叶。
    “雨,我不能离开你。”我扑到他怀里,失声痛哭。
    他的身子凉凉的,“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他拥着我喃喃地说,泪水滚滚而下,打湿了我的衣领。
    我们就这样相拥而泣,“轰隆”天边滚过一道炸雷,他首先惊醒。
    “小玲,要下大雨了,快走!”他拉起我走进逐渐密集的雨幕。
    “咦,你往哪儿去?”我发现方向不对。
    “送你上车。”他不容质疑。
    “不,我不回去。”我大声抗议。
    但是没有用,我单薄的声音消失在茫茫雨幕里。他继续拉着我往前走。刚到车站,“吱嘎”,一辆车刚在雨中停住,在雨中等得不耐烦的人纷纷往上冲,他使劲将我推上车。
    “不,我不走。”我一边抗议,一边往下冲。
    “好,我跟你一起去。”他飞快地冲上车,拥着我,在我耳边说,“乖乖,听话,呆在这里。”
    说完,他飞跃下车,门“吱”地一声关上了。
    等我反应过来时,车己徐徐开动,雨开始下大,使劲地敲打着玻璃,透过雨水朦胧的玻璃,我看见他对我挥挥手,车开始加速,把雨的身影抛在车后。
    (六)

    我不想让人惊诧地望着我,竭力忍住了夺眶而出的泪水。
    我又一次迷迷糊糊地回到了寝室,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睡觉,可我怎么能睡得着,一闭眼就会出现他雨中的身影,我感觉他在瑟瑟发抖。我觉得他象狂风暴雨中的一片树叶,我没有能力保证他不飘落,但至少应该给他一点慰籍。我左思右想,决定给他打一件毛衣,但是我从来没有打过毛衣,我痛下决心,从头开始学习,一定要打一件象样的毛衣。我买来最好的羊毛线,到处请教,一针一线费力地编织,可我的速度太慢,每次打到熄灯只打了一小截,只好点起蜡烛打,蜡光太微弱,我屡屡出错费了半个月的时间,才编了一件错误百出的毛衣。我望着毛衣苦笑,有什么办法,我就这么笨。我用丝带精心扎好,托人给他捎去。
    象一颗石头扔进深谷,很久很久没有他的回音,送信的同学很替我抱不平,我淡淡一笑,对她说,我捎去的是心意,只要他感觉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爱他,关心他,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不要回报。但是,一缕淡淡的忧郁悄悄地爬上我的眉头,怎么也甩不走,恰好,这个同学家来了一部车,要载她回家,她便力邀我去她家散心。我勉强去了,不知怎么,在她家呆得心神不宁,我便提早回校了。
    我回来的时候下着蒙蒙细雨,细细密密的雨丝将路边的树叶洗得清翠怡人,我无心欣赏,闷着头赶路,突然一个同学拍了拍我的肩头,神秘地睐睐眼:“快走,有人找你呢!”
    谁啊,这么神神秘秘的,哼,想拿我寻开心,我在心里嘀咕,下意识却加快脚步,走到寝室门口,刚推开门露出半个头,“小玲回来了,哈哈……”里面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我以为室友在搞笑,便不经意地进去了,但是我一转身,立刻被施了定身魔法,龚雨居然坐在床头,满脸含笑,脉脉含情地望着我,我直愣愣地望着他,忘记了周围人的存在,等我反应过来时,只剩下龚雨站在我面前,他一把将我搂入怀中,将唇深深地印下来,一股熟悉的淡淡烟草味在我唇边弥漫,它变成一股暖流顺着脊背传遍全身,我微微地颤抖,有些立足不稳,他察觉了,将我抱得更紧,在我耳边低语:“小玲,你真好,我来晚了,对不起。”我半晌无语,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我终于等来了幸福。
    “小玲,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可以留省城了,学校发慈悲了。”龚雨欢快地在我耳边轻语。“好啊,”我笑了,我不知道这对我有什么意义,可是只要看见他高兴我就高兴。
    “小玲,你怎么办,能留在省城吗?”龚雨继续轻语。
    “不,我要回家。”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回家?”龚雨一愣,半晌才喃喃自语:“回家好,回家好。”
    我正在兴奋的当中,没有理会他的自言自语,结果给自己埋下了深深的失望。
    龚雨只有三天假,等了我二天,只能陪我一天,假期到了,他依依不舍地搂着我,深情款款地说:“小玲,你太好了,我还会来找你,下星期等我。”
    于是,我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我苦等了一个礼拜,却等来王大为。
    王大为听完我的叙述,同情地望着我,关切而自信地说:“失恋这么难受嘛,我从来没有尝过。这龚雨怎么回事,告诉我地址,我去找他谈谈。”
    “不,王大为,谢谢你的好意,我自己会解决的。”我自尊地谢绝了王大为,自己解决的办法却是茫然地等待,我每天走过路口,希望见到龚雨走过来的身影,每天推天房门希望看见他的笑容,我每天在希望,每天又在失望,在希望和失望地交替中我茫然地等过了一个漫长的雨季,那场淅淅沥沥的雨把我的心淋得斑斑驳驳,龚雨连同他的诺言象空气一样消失在雨中。
    我始终没有想清楚龚雨为什么会失踪,直到有一天同学同情而气愤地告诉我,他顺利地留在了省城,找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活得很潇洒。我听了半晌无语,想不清为什么付出了全部真心会等来这样的结局,如同今天的王大为,想不清到底错在哪里,为什么会有这样失败的结局。我想这大概全是我的错,我食古不化,一厢情愿在这个实际的年代错误的使用心中的侠义,当初如果我不豪气冲天去联络王大为,也许曼莉和王大为会各自活得好好的,不会象现在这样闹得让人心碎,至于龚雨,没有我的关心,他也会活得好好的,我心中的十三妹早己作古,这个现实的社会里己容不下她。至于爱情,在这个实际社会里,犹如最后的残雪,在现实的太阳照耀下发出挣扎的光芒,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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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象残雪,有点儿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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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女好,很久没来.来就有大作,大雪一定好好阅读!
              lijiaz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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