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说


    在网上读到《论语》杂志第一期（1932年9月）所登的《论语社同人戒条》，凡十则，如不破口骂人（要谑而不虐，尊国贼为父固不可，名之为忘八蛋也不必）；不拿别人的钱，不说他人的话（不为任何方作有津贴的宣传，但可做义务的宣传，甚至反宣传）。最后一条曰：“不说自己的文章不好。”
    我揣测，“不说自己的文章不好”所针对的，是文人惯有的虚伪作派。“不才”、“拙作”、“愚见”一类自谦辞沿袭至今不消说了，送书给人，是供“一哂”，求“雅正”。这没有什么不对，自我贬抑是中国传统的人情。问题只在表里不一。所谓“自家文章，人家老婆”，文人中不患自恋症者几希，差的只在程度和方式。谁不宝贝自家货色？你且直率地批评某人的作品看，火气大的当场骂街，我在网上拜读到，一作家在某一篇指陈其缺点的评论后，跟“放你妈的臭狗屁”的帖子。遇上敢怒不敢言的，也要命，一辈子记恨，死前如有机会，一定给你一绊子。此所以资深写手即善于感同身受的老奸巨猾者，哪怕你开出“写出指摘不才作品错谬的评论，每千字500美元”的赏格，也不会上当。他们都知道你不过是在操练反右派运动的阳谋——引蛇出洞。既然文人一律自认为诺贝尔奖的不二人选，就让他们自我感觉良好去。当然，文人也不能将这一条无限引申，肉麻当有趣地大吹“自己的文章好”。得宜的态度应是：让别人评论，自己不掺和，不自雇轿夫，暗买掌声。
    文人变态的病态的敝帚自珍，使得批评家难以做人。公正客观的批评，即十来年前某教授所提倡的学院式风格，“好处说好，坏处说坏”，不实行，对不起读者；实行呢，开罪作者。本来，依人“西瓜偎大边”的本性，讨好大众不是赔本买卖。可是，事先已多多少少地“潜规则”过，面子上过不去，这还是其次；要命的还在于，文化氛围如此，你不能当唐•吉诃德式的冒失鬼。
    怎么办？权宜之计和“作者不说自己的文章不好”一条相同，评论家“不说人家的文章不好”。也就是说，不总体否定，淡化乃至略去缺点，专讲优点。对象的优势如获发扬，弱项便会逐渐消失。好在，再烂的文章也并非绝对一无是处，此外，可着眼于封面、装帧、作者的背景和劲头。

千万不要辱骂人，不要看不起人，不要贬低别人，给人以充足的尊严。这是正常的文学论坛必备的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