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起來﹐我拿起水壺﹐走向窗臺﹐去澆我那幾盆花。
       其中有盆竹子是我的最愛。自從小學生時代不幸染上了愛讀閑書的習慣﹐受了些古往今來的文人的感染﹐我無端的愛上了竹子﹐後來看了鄭板橋畫的墨竹﹐甚至于偶爾還會拿了筆杆﹐學著 塗個一枝半葉的來玩玩呢。
       到了三藩市以後﹐很久沒有看到竹子的影子了。有一次過屋崙﹐看到一個朋友的後院裡﹐有一叢竹子長得極為茂盛﹐心裡奇怪﹕咦﹐想不到在美國也有這麼“鄉土” 的東西呢。看起來這種竹子的莖很纖細﹐怕是會適合盆栽的罷﹐我不禁很動了一點兒雅興﹐就老實不客氣地用膠袋連泥土裝了幾枝﹐一邊念叨著“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一邊把它種在窗臺上的小花盆裡。
       幾年之中﹐竹子確實是長了幾枝筍﹐可是都東倒西歪枝黃葉瘦地不成樣子﹐上個星期朋友來了看到竹子﹐說了聲﹕“好袖珍的竹子﹗”聽來不象是讚美。我有些埋怨這竹子不識好歹了。幾年來我沒少了施肥澆水﹐整枝理葉﹐這竹子怎麼以怨報德呢﹖
       直到有一天﹐我實在忍不住了﹐用手摳開盆裡的泥土﹐才找到了答案。泥土下盤滿了一圈圈的竹鞭——竹子的地下莖﹗竹子實在是在努力地生長著。這種竹子與別的不同﹐它的筍不長在竹頭的附近﹐它需要在泥土下伸展它的地下莖﹐到遠離母體的地方才長出土來。我這才知道在鄉下時聽說過的竹林旁邊的屋子裡﹐有時會在床底下冒出一根竹筍來的說法﹐其實並不是虛構的。我實在是誤解這竹子了﹕它之所以長成這個樣子﹐只是為了保持自己的習性不肯稍稍改變來適應環境罷了﹐這默默無語的竹子﹐其實倒是執著得很呢。
       我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在甚麼書報上看到過的一段軼聞。據說曾經深受蔣介石器重的陳立夫在國民黨敗退台灣的日子裡﹐因為蔣氏容不得別人來分權﹐他於1950 年攜家人赴美國﹐遠離政壇﹐隱居於紐約的長島。從叱吒風雲的當權人物轉為在美國謀生的僑民﹐他仿彿從巔峰跌到了谷底。但是他調整了心理狀態﹐成功地適應了角色的轉換。他先創辦養雞場﹐失敗後又與友人創辦中國食品公司。他放下架子﹐親自參加食品的製作﹐時常開車送貨上門﹐與食品店老闆談天﹐不以為苦﹐反以為樂。他沒有忘記中國的“根”﹐深入研究儒學﹐易學﹐中醫學﹐書畫和戲曲﹐精神上也不空虛。後來他又在蔣經國的邀請下擔任了“總統府資政”﹐1988年﹐他率領了34名國民黨中評委提出了一項關於中國和平統一的議案﹐再一次對政壇發揮了重大的影響。人適應環境的能力﹐在這樣子的大起大落中﹐在他這裡不是得到了充份的發揮嗎。
       但是遠不是每一個移民都有這種智慧的。我看到有多少人移居多年﹐還惦記著自己發表過的兩三篇論文﹐自己開過的一兩次個展﹐把自己過去的頭銜印在名片上﹐發給毫不相干的人們﹐沉浸在過去的場景裡﹐而對今天發生的一切手足無措。
       在唐人街的餐館裡坐下來飲茶﹐你身前身後總會遇到環保專家出身的移民作清潔工﹐文學家移民作巴士佬﹐醫院院長移民作老人中心的護士助手……﹐這彎子轉得是大了些﹐轉不過來的﹐往往被甩到路邊﹐但確實也終有一些人在新的崗位上居然能夠長袖善舞﹐闖出一片新天地﹐使人生有了新的色彩的。金山大埠﹐誰說不是藏龍臥虎之地呢。
       我時時想起家鄉的榕樹。榕樹多數生長在鄉間的村頭﹐那裡土肥水足﹐鄉人把它視為風水樹﹐愛護有加﹐所以榕樹總是根深葉茂。但有時也有雀鳥把榕樹的種子啣到不宜於生長的地方﹐比如城牆上﹐屋頂上﹐岩石上。這時﹐榕樹也不怨天尤人﹐它只是把自己的根深深地﹐深深地紮到陌生的土地上﹐雖然長不成如蓋的綠蔭﹐卻也盤根錯節﹐活得實實在在﹐鄉人們把它叫做“飛榕”。當我看到這種瘦骨伶仃的“飛榕”用它那超乎尋常的長根緊緊地抓住岩石﹐城牆﹐屋脊﹐或者無論甚麼它碰到的東西﹐那樣的隨遇而安﹐收放自如﹐往往不由得在心中發出一聲讚嘆。
       看到眼前在盆子裡兜來兜去不肯長出來的竹鞭﹐我不禁搖頭嘆息﹕竹子啊竹子﹐要是你再堅持你自己的習性﹐不願意稍稍改變自己去適應這個花盆的話﹐祇怕你要被淘汰出局了呢﹗

感谢翎翅版主和荒田先生赐读。这几年，我开始试着把自己西来以后的感触倾诉在键盘上，陆续有些小习作，都是有感而发——这还是应该感谢荒田先生的鼓励。所以我在内心是把你既看作良师，又看作益友的。这次贴的短文，同样是因为偶然看到荒田兄在达文的帖子里对我的吩咐。你建议我把自家博客里的“旧金山随笔”贴到这里来。我将谨遵师命，陆续的贴一些，希望借此得到朋友们的指教。谢谢两位。
祝美华论坛读者牛年牛气直冲斗牛！

善壎、文刀先生：牛来了！新春大吉！开开心心！1

在美华园散淡地聊聊天，该多么惬意。可惜我可支配的时间不多。。。
感谢国参兄和秋叶兄赐读，祝牛年开开心心！

秋叶的博客很有看头，我会常常去吸收点营养。红缨枪的绝句还是那么敏捷，很惭愧我的诗泉本来就枯竭，春节前后又都被炸油角和年糕堵住了，只得干焦急，且请记打，容后再奉和如何？村人这厢有礼了。

秋叶兄，你指的邮件可是关于德容新书发布会的？

凛子，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