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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UOTE][b]下面引用由[u]蕭振[/u]发表的内容:[/b]

    谢谢文东兄幽默的赏评!
    洛阳纸贵,要到洛阳做纸张生意。我这里不可能做成。呵呵。我真的做梦都不敢想。
    再三感谢高抬![/QUOTE]不是洛阳,是洛杉矶。我的生意眼光绝不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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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东兄,讲笑可以,拙著少说也放了两三年找出版社,有的出版社初时同意结果等了一段时间又说要自费一半;有的没下文;有的拖至今。卒之我心灰意冷,干脆贴在网上罢了。
      我諒解出版社的艱難,無名小卒東西誰不怕賠錢?
      勿論如何,總之感謝抬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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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注册2009-05-28
        [QUOTE][b]下面引用由[u]蕭振[/u]发表的内容:[/b]

        文东兄,讲笑可以,拙著少说也放了两三年找出版社,有的出版社初时同意结果等了一段时间又说要自费一半;有的没下文;有的拖至今。卒之我心灰意冷,干脆贴在网上罢了。
        我諒解出版社的艱難,無名小卒東西誰不怕賠...[/QUOTE]

        如今要出版东西真难。这是萧大哥的心血,文友们都可以从字里行间感受到。[em26][em25]
        邓治
        不可吃尽不可穿尽不可说尽
        又要懂得又要做得又要耐得
        ——山西乔家大院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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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UOTE][b]下面引用由蕭振[/u]发表的内容:[/b]

          寒章君,看了你眼前的画,我不禁笑起来。畫是歌歌是畫,歌太熟了,半夜叫醒都会唱。结合到你的奇石,看着就像妈妈坐在谷堆,又像妈妈刚从古代穿越,头上双髻還沒改裝就給領導叫來傳幫帶讲那过去的事情 。螳螂的意象...[/QUOTE]
          由于手机发帖常重复,又删不掉,只好找图片补。
          前几天,在雨后的江边漫步,水洼里的这块石头上好像有位女子。
          捡起来才发现是用过的:水泥沾在石上形成了画面一一玉兔嫦娥穿越?
          现在看右边更像只小白猫,那祈盼的眼神……
          在江汀石头上的这只螳螂对我很友好,紧紧抓住我的手,又任我摆弄拍摄。
          螳螂:在古希腊,人们将螳螂视为先知,因螳螂前臂举起的样子像祈祷的少女,所以又称祷告虫。
          起初看到的是螳螂远望的背影,仔细看是在祷告……

          总之,都来听您讲故事,盼您多贴些。
          面对它们,想说就说吧,不会惹麻烦。

          [img]../images/fileType/jpg.gif[/img]此主题相关图片
          [imga]../images/upload/2015/08/16/170616.jpg[/imga]
          [em02]
          [ 这个贴子最后由寒章在2015-8-16 20:24:21编辑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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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UOTE][b]下面引用由[u]蕭振[/u]发表的内容:[/b]

            文东兄,讲笑可以,拙著少说也放了两三年找出版社,有的出版社初时同意结果等了一段时间又说要自费一半;有的没下文;有的拖至今。卒之我心灰意冷,干脆贴在网上罢了。
            我諒解出版社的艱難,無名小卒東西誰不怕賠...[/QUOTE]
            李觉虹先生的书都是自费出版的,不卖,全部捐献,赠友。
            目前进图书馆看书的人不多,到书店买书的人更少。
            我基本都在网上看,不认识的字、词等,可直接查询。
            我老师有一部《周易研究》,政府打算给赞助出版,并作为礼品送人。当初认为是好事,现在想来,与其送给没兴趣看的人,不如贡献给网络。
            萧大哥,您上的是医科大学吗?好像缺少学医的经历嘛!
            [ 这个贴子最后由寒章在2015-8-16 17:47:21编辑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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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邓治兄!
              寒章君的螳螂原来在祷告,螳螂原来是祷告虫,学习了。
              觉虹先生是前辈、是楷模!我现在才知道他的书都要自费出版。
              没学《易经》是我此生遗憾。
              我开始不想自费出书,碰了几年钉子,想自费出了,便宜的又不放心,价高的又觉得花了钱“与其送给没兴趣看的人,不如贡献给网络。”
              我是学医的,学子生涯拙著除了小学较多顾及,其它基本没提,割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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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载十二

                                       六、 五七干校

                    你听说过蛇在水鞋里交配吗﹖

                    早晨起床﹐房间有人发现一只长统水鞋倒在地上动来动去。他大着胆子弯下腰看个究竟﹐吓然只见锄柄粗﹑黑白相间的蛇身在鞋里翻动﹐这是银环蛇。

                   “毒蛇﹗”惊叫声引来了抄着家伙的四﹑五个人。

                   “哪里﹖哪里﹖﹗”

                   “水鞋﹗”他指着还在动的水鞋。

                    话声刚落﹐锄头﹑木棍﹑铁铲劈拍就打下去了。一会﹐看看水鞋没了动静﹐一个年青助教拿起鞋口朝地上一倒﹐两条血肉模糊的蛇掉了下来。干校学员里的生物教授一致论定——两条蛇在水鞋里交配。

                    不是耸人听闻﹐此事真的发生在文化革命时英仲去的粤北连山干校。干校是“五七干校”简称。1966年毛主席在五月七日发表指示要求全国各行业都要办成“一个大学校”,全国各地陆续成立数以万计的干校,所有大专院校员工和政府机构人员都去改造,有“变相劳改”称。

                    英仲是从连南干校转去。汽车在高山峻岭间蜿蜒驶行。单调的汽车声和景色﹐让人昏昏入睡。只有车到山头﹐车厢裡才有一点生气﹐醒著的人惊嘆景色壮丽。昏睡的人也振作起来极目四望﹐盘山公路弯曲起伏如蛇行在烟云飘渺中, 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时而消隐。偶而﹐一两声不知名的鸟啼鸣﹐更使壮阔中平添苍凉。好几次﹐车在急转弯的地方遇到对方来车﹐车就在悬崖边上﹐大家的手心都捏了把汗。

                    连山干校在一个海拔约一千米的山腰公路边。以前这裡是养马场。顺坡而上﹐先是伙房﹐再上是鱼塘﹐边上有厕所﹐接著是几块旱地﹐最后是几排马厩﹐英仲他们住的地方﹐已经粗略改建為简陋的尚能挡风避雨的宿舍。宿舍再往上走几十米就是树林了。这就是连山干校。英仲从连南干校迁来的地方。

                    时值初春﹐几乎天天阴雨绵绵。翻开床板就发现一块块白色的霉斑﹐一遇太阳﹐人人都把床板拿去晒﹐成排成列的床板﹐活像集市卖床板。

                    当时男男女女的标準装束﹐上身是连帽塑料雨衣﹐脚踏长统水靴﹐水靴外再套塑料薄膜制的长及大腿的专用防水裤腿。有人在腰上系上一条绳就更利索了。恐怕没有人去想好不好看﹐实用的就是好的。“奇装异服”已经破除几年了。“斗批改”让学生都下农村,干部都下干校。英仲也下放干校。

                    穿著这样的装束﹐英仲在山头上砍茅草开荒种玉米。一人高的茅草﹐砍倒不难﹐难的是多少年盘根错节的茅根颇费功夫清理。不妨想象一下﹐寒风夹著雨粉或雨点劈头盖脸地下﹐雨水顺著手和锄柄流﹐滑溜溜的﹐每挥动一下锄头﹐要比平常更费力气抓紧锄柄。如此好多天﹐终於在山头上开出了大片荒地。玉米种上了﹐也招来了野猪﹐后来不得不派人特别在晚上看守﹐不时大敲铜锣和野猪斗智斗勇。

                    春意渐浓﹐天气转暖。一种样子像蜜蜂﹐大小如绿荳的昆虫令大家又恨又怕﹐它不管你在田原﹑厕所﹐不管你裸露的任何部位﹐它都叮下去﹐结果是局部皮肤始初红肿﹐奇痒无比﹐继而手指一按一个窝﹐凹陷性水肿﹐没有十几﹑二十天好不了。昆虫土名叫“黄鸡瘌” 。

                    大家在室外都各施各法﹑严阵以待﹐有的全身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只露眼睛和手掌、有的把手脚用湿泥糊上作盔甲、有的摘些味浓的“土荆叶”草药搓烂,涂手抹脚。尽管有种种防范,还是不断有人中招,更有人运气不济在厕所被叮到私处﹐苦不堪言。因此,挥手是那时的标准动作。路上行走的挥手、田间劳动的挥手,厕所方便的更是不时上上下下、前后左右挥手。四清在乡下全体挠痒,下放干校全体挥手。英仲在哪里待了三个月,手脚被叮过几次。

                    笋干现在是山货,好东西。英仲在連山的日子,几乎顿顿是盐水煮笋干,黑糊糊的一汤勺笋干就是全部的菜,饭是随便吃,口重的随意倒些加了盐水的酱油。干校自己也种菜,但从菜籽长到三寸高就烂根死了,后来掌握了规律,长到二、三寸就拔了吃,因此也得几十天才见到碗里一点绿,每人分到约一、两小箸。
                 
                    有一次,当地人打了一只黄猄拿到干校卖,结果那顿饭每人分了拇指头大一块黄獍肉,(肯定是有意定量供應﹐既解饞又沒大吃大喝﹐不违反革命纪律。) 英仲在嘴里嚼了又嚼,成了肉糜还舍不得吞。

                    英仲在那最累的活是到镇上买米。他和三﹑四个强劳动力推拉一辆大板车走八、九公里山路到镇上粮店买米。去时满面春风,大板车不费力就溜下山,回程就狼狈了,几乎都是上坡路,有的坡度又陡又长,拉的,推的,还不能停下,都出尽了吃奶的力气。回到宿舍,英仲和四、五个强劳動力都累趴了,一脸疲惫,晚上还得开会,学习,批鬥。

                    在干校开了很多批斗会﹐只有一次﹐一个女学员的发言让英仲佩服至深﹐哪样的慷慨激昂﹐哪样的义愤填膺﹐七情上面﹐手脚并用﹐出口成章﹐比“白毛女” 斗地主更白毛女。也许真的是阶级感情﹑阶级立场。唱“翻身农奴把歌唱” 此歌﹐就没有人能超过才旦卓玛﹐味道不一样﹐人家是有感而发。

                    单调的生活和对前途的惆悵﹐经常让英仲在自己心裡作诗词抒发鬱闷和憧憬。列队到田头劳动的路上﹐批斗会上……是英仲写作的时间。不过也只限於在心裡自我感受﹑自我满足﹐从未敢造次写到纸上﹐唯恐发现了被批斗。罪状至少是“小资產阶级情调 ” ﹐要“兴无灭资” 。时光流逝﹐这些诗词后来都忘了。否则能见证当时英仲的心路。

                    干校牛鬼蛇神多﹐真的蛇也多﹐前面讲的是蛇钻鞋﹐下面是蛇上床。

                    一天早上起床钟响的时候,一个学员睁开惺忪睡眼,朦胧中见条带子缠在他睡的架床上铺床头的木方上。他定睛一看,“蛇﹗” 而且离他头部不过一、二尺。他不敢声张,慢慢缩下身子到床尾,轻声地对下铺的人说,“我床头有蛇!”下铺的人蹑手蹑脚起床,猫着腰,又去通知其他人。二、三个睡下铺的人凝神屏息地起床,抄棍棒,打个眼色一起动手﹐乱棍砸在蛇身上,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扭动着身体,谁再补上一棍打在蛇的七寸的地方,霎时,蛇一动不动,一命呜呼。这是一条近两米长的“烙铁头”毒蛇。

                    连山干校的锤炼除了与人斗﹑与天斗﹑与地斗外﹐还要与蛇斗。之前英仲去的连南干校又别有一番滋味。

                    英仲他们从坪石入连南。因为等车,有时间上了金鸡岭,瞻仰了当年太平天國洪宣娇战斗的地方。

                    车是有蓬的货车。一车人全部站立,靠中间的人只有互相搀扶,磕磕碰碰,东倒西歪地走完几小时的车程。靠车两边的人也不见得占便宜,只要车身一侧,起码好几个人就压在他們身上,幸亏是冬天,都穿着棉衣,有棉衣的缓冲力。英仲站在车尾,車子一路扬起的尘土毫不留情地就盖在车尾的人的身上,不需要到终点,半路停车休息,英仲几个站在车尾的人下车都是灰头土脸,一身泥塵,一个个都 成土猴。

                    连南干校在山脚,走一、两小时到县城。当地人以瑶胞为主,当时还分排瑶和过山瑶。排瑶是有固定住所的,过山瑶随意搬迁。时常看到一个或几个瑶胞肩扛圓木下山卖。

                    领导一再训示英仲他们要注意民族政策﹐严禁个人到瑶胞家裡。其时﹐当地瑶胞风俗是如果你到他们家发现自己的鞋找不到了﹐主人家又让你洗澡﹐就意味著你被人家看中了﹐要和你结婚,此时政府不管你结婚与否都要你和人家结婚。这很让英仲诚惶诚恐﹐不敢越雷池半步。

                    英仲在连南干校住下不久,全体学员就到瑶寨访贫问苦。那是一个夜晚,大家打着手电上山。在一个屋子里,围着一堆火听他们忆苦思甜,不时有人或翻译或喊口号﹐ “不忘阶级苦” ﹑“牢记血泪仇”……昏暗的光线,跳动的火舌,弥漫的烟雾,增添了悲壮。完了,有瑶胞唱起山歌,先是一、两人哼唱,渐而几个人齐唱,声调或委婉,或悲伤,或亢奋。英仲听不懂瑶族话,只能从调子体会喜怒哀乐。音乐没有国界,不同地域的音乐也有异曲同工之妙。英仲觉得贝多芬的“命运” 交响乐和阿炳的“二泉映月”二胡独奏曲的开头,都有异曲同工的铿锵之声,有说是魔鬼敲门,英仲说是俩位大师在叹气﹐嘆世道炎凉﹐嘆命运多蹇。瑶胞唱完了山歌﹐学员唱革命歌曲。会议胜利结束,以前总是这样说。

                    连南干校办了三个月就搬迁到连山干校。英仲留下的印象就是瑶胞和那个晚上的访贫问苦。給英仲更多印象留下的是遷到连南干校之前的三水干校。

                    三水干校它前身是劳改场。刚去的时候,还看到武警战士端着枪押着戴脚镣的犯人劳动。他们很快迁出,地方就全给干校了。当时,大部分广州大专院校的干校都集中在那里,分属为各营,由干校校部解放军干部统一领导。

                    英仲的第一天干校生活就从这里开始。早飯﹐手臂粗的番薯随便吃,午﹑晚餐的饭也随便吃,菜就只有几条青菜和二、三个“榄角” 。劳动强度很大,特別到了双夏,平均一人十幾亩的水稻田,让这班原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知识分子____“臭老九”吃尽苦头,随时随地看到捶腰拍背的人。男学员除了老人,夏天都赤膊穿一条短裤,肩搭擦汗用的毛巾,头戴竹帽、草帽。男女老幼都赤脚,因为要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向贫下中农学习,尽管他们腳上有牛屎,都比这帮臭老九干净。

                    劳动慢慢习惯后,日子就变得好過些了,而且大家的户口都迁到这里,来干校前再三训示,从此和原单位只是历史关系,即是说﹐永别了,单位!因此人人過著日出而作,日入而“运” (搞运动) 的干校生活。但是知识分子的弱点或者说人性的弱点不时让这帮人给人添点笑料和批斗口實。

                    一次,一个女學員到墟镇饭店吃饭……

                   “吃什么?”服务员问。

                   “把最贵的菜拿来!” 女學員冲口而出。

                    此话换到今天也显得张扬跋扈。当时立即给馬屁精报告上级。这是自己往枪口上撞的一個例子。忘了天高地厚﹗

                    下一个例子就有些无辜又无奈。

                    勞動完﹐有的女学员到河里穿泳装游泳,还不是比基尼,当年穿比基尼甚至等于反革命。是当地的村民还是干校极左的人汇报,英仲不得而知,只知道发话了。

                   “影响不好﹗﹗要像当地贫下中农一样穿着衣服游!”

                    顺理成章,這也成“斗私批修” ,“灵魂深处闹革命”的材料﹐狠挖思想根源﹐從路線﹑立場和出身的高度來認識錯誤﹗什么东西一上纲上线,不贴金就抹黑,纲举目张的意思全反了。

                    喊几句口号也能給人贴金。有学员会拍马屁,他每回用手推车推泥,推到倒泥的地方,吼一句,“打倒刘X X !” 或“要斗私批修” ,跟着双手一使劲翻车倒泥,一气呵成,一直吼到收工,吼到了表扬等等。

                    英仲不屑吼,东山少爷骨子里的傲气加上天性随便,他不以为然,倒是无心插柳,混到校部基建排。人都是从各院校连队抽调,负责搬运、搭建大型茅草屋﹑打砖﹑烧砖等。基建排和机耕排一起编為连队,直属校部。和在原单位连队比,苦没少吃,甚至更多,好处是有外出机会散心、吃喝。

                    盛夏的一天,基建排負責把谷仓的谷子搬出来晒。别人挑东西用的是扁担,基建排用的是竹杠(碗口粗的老竹子﹐它一直伴随着基建排的始终)。走上谷仓里的谷堆,负责装谷子的挥舞大铲,不顾飞扬的谷尘麻利的装萝。谷萝装满了,约有一百六、七十斤重,挑上肩,晃悠悠踩在跳板上走下地,再挑到晒谷场过磅,黄昏又往回收。英仲开工前心血来潮稱了体重,收工时再稱轻了八斤。現在的人減肥﹐一天減一斤都高興得要命。

                    基建排的人都是二、三、四十歲的人,英仲在原单位还算得上大只佬,在排里,他只是中等勞動力。体育学院﹑工学院的猛男猛女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比下去了,他们是一级劳动力的话,英仲只是三级。有一次支援秋收割稻,英仲拼命割,也比旁边一个猛男明显落后,亏他不时伸出援手,帮英仲割几行稻子,英仲才不至于落后。英仲发现割稻子最能評價身体的综合素质。只用手力的劳動,英仲不会落后他们多少。比方两人合作,一人一手抓住盛满谷子的麻袋的角摔出去﹐英仲和哪些猛男搭伙﹐從來都令他們笑容滿面﹐好像摔的是玩具。

                    后来搭建茅草房做车房,先砍竹子,钻到竹林里,挑黄色的竹子砍下,削去枝叶,二、三十根捆作一堆,自己扛到路边,再用车拉。那车房比篮球场大,基建排裡的一个工科老师和数学系老师主持。用人的时候可不说“知识越多越反动” 。知识是力量。不过﹐权力和知识是冤家﹐时而权力為了权力把知识杀得片甲不留﹐时而权力爱知识又爱得死去活来。受罪的都是知识。在基建排近半年,建草房算轻活﹑不算锤炼,只在竹架上爬爬,用竹篾把竹桿固定。

                    基建排后期搞起了砖厂,自己打砖、烧砖。开始是手打﹐用一把弓一样的东西在练好的泥堆里一转,取出一块泥双手捧起,死力往下面的砖格里一摔,再用弓把砖格上多余的泥刮掉,拿起砖格轻轻幌动,砖胚就能掉下来。虽则大家“革命加拼命 ”﹐但產量有限。后来改為机器打﹐俨然小作坊规模,砖胚產量大增﹐运砖的人都忙不过来。但砖厂烧了两﹑三窑砖﹐干校就搬迁了。烧出来的砖大都不方正﹐用作铺地基多,时髦叫法是交学费。

                    基建排还搞过锯木厂﹐把圆木锯成木板或木方。厂房和机器也都是英仲他们自己搭建。一个学员锯木的时候﹐把虎口锯开很深﹐鲜血四溅。他只是说﹐“出事了﹐出事了﹗”没有叫“妈呀” 。不怕死,不怕苦﹐不怕累是当时的要求。“苦不苦﹖比比长征两万五﹗”堵得人嗓子发直。

                    其实﹐当年不少苦是故意安排。刚到干校﹐春寒料峭﹐拖拉机犁田到子时。一道命令,到田裡修田基。走进田裡﹐见到黄鱔冻成冰棍﹐青蛙冻成四脚笔直﹐人的脚在泥水裡麻痛得千刀万剐一样﹐可是还得下定决心﹐咬牙坚持,争取胜利。

                    也是寒冬﹐在泥水坑﹐光脚把稻草踩进泥裡泡透﹑沾满泥巴﹐再用手拿去搭放在竹架上推实﹑抚平﹐做草屋的墙壁﹐俗名“蠔油捞麵” 。手脚冻得又红又肿又痛……而且不是一时半会,是一整天、明天、后天……

                    一次运煤﹐煤粉卸到地上后﹐领导耽心雨水冲刷﹐浪费国家财產﹐要用烂泥浆封住煤堆。(你见过多少煤堆用烂泥浆封﹖) 是一片忠心﹐也是一种锤炼,更是一种无奈,大家找了个烂泥坑﹐俩人一组用竹杠抬谷箩装烂泥浆。一谷箩的泥都够重﹐何况烂泥浆﹖

                    就是这种形势逼迫下﹐自觉和不自觉地大家都在干校的风口浪头滚打锻炼﹐改造自己。当其时,懂了世界观的改造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几十年后,回想一切都是笑话,都付笑谈中。

                    南边干校时期﹐下午不时通知晚上收听重要广播_——“最高指示” 。英仲对此既爱又怕。爱的是知道运动下一步﹐怕的是又要折腾大半夜。爱也好﹐怕也罢﹐规矩都是听完了广播﹐讨论﹐之后不管时间多晚都要游行﹐送“最高指示” 到当地村民家裡。去的时候一路敲锣打鼓﹐呼喊口号。有时人手一根灌满汽油的竹筒_____近水楼臺先得月﹐近机耕排不缺油____竹筒口上塞些棉絮点燃﹐一长串走在路上﹐煞是壮观。当年说不要算经济账,要算政治账。

                    欢庆“九大” 召开那晚最热闹。全校学员去一个大会场。只见连绵不断的炮仗,顺着公路一直挂到主席臺,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长的炮仗!烧了好久、好久﹑好久。烧的是政治帐﹐政治第一。记得那一晚几乎搞到天亮,讲话表忠的节目走马灯一样络绎不绝。回去的时候,是太兴奋了还是太累了,居然没有要求列队,也是干校难得一见。

                    在干校除了风口浪头滚打的日子,也偶有开心的一刻。

                    一是过年过节的晚会,因为有文艺院校在﹐都是专业的演出水平。只是政治气候弄得就那么几个僵硬的动作,比大家跳忠字舞稍好。音乐都是雄壮有力,充满火药味。可是也没影响大家的兴致﹐人有苦中取乐的本事﹐而且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还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

                    二是吃。民以吃為天﹐天大的事自然讲﹐天天讲。今天吃什麼﹖当年当然是偷讲,心里讲。

                    基建排的伙食搭在文艺院校和校部的伙房。

                    收花生的时候﹐每人一包沙炒的花生﹐那个香﹑那个脆啊……

                    收早造禾时﹐伙房做的油煎早禾鸭,半只一毛五,喷香。

                    早饭偶尔出现猪骨粥﹑鱼头粥﹐大家对著半人高的粥桶﹐拿起长勺就探底捞骨头﹑鱼头﹐要不是旁边有人等著﹐都想多捞几块。人之初﹐本自私。“狠斗私字一闪念 ”﹐斗狠了﹐都怕疼,人性如此。

                    早饭偶尔也出现巴掌大﹑两叁寸厚的芋头糕____真的大,少有的大。一人一块的滋味和在肚子裡一时的饱实感觉為苦日子添了点愉悦。

                    只是别误会﹐并非天天如此。平常吃饭英仲都是先吃去近一半的白饭﹐再用菜下剩饭﹐否则一点点菜早没了。人说先苦后甜﹐英仲说是先淡后咸。也因此让这东山少爷记住了沙炒花生﹑早禾鸭等等﹑等等,也因此让这东山少爷自得其乐。

                    第三件开心事是调出干校。

                    干校偶尔有人调出。这事对每一个人都是触动﹐什麼时候到自己﹖虽说下放干校的时候领导已经一再申明,干校学员和原单位只是歷史关係了。可是,谁不想将来?!环境的严酷﹐前途的渺茫,家庭的分离﹐都像一块块石头无声无息地压在每个学员心裡。灵魂深处闹革命是不得已,调出干校才触动灵魂。

                    既承认要改造﹐又盼望早脱离﹔既表忠心﹐又有私心﹔越运动越学习﹐人越离经叛道﹐人格分离﹐口是心非,人性颠倒﹐导致人与人之间的冷漠﹑虚偽﹐私字藏得更深。这个恶果几十年后的今天以至将来还看得到。

                    从三水干校到连南干校再到连山干校﹐英仲总共呆了一年。以后连山干校又迁去英德干校﹐一直到结束﹐约办了四﹑五年。

                    英仲第一次听到调出干校的消息是一个连部的秘书私下透露。

                   “你调出干校了﹐去石坳防治站。”

                    英仲乍听到还真高兴﹐终於可以做点专业了﹐不用再修理地球了。当然﹐继续革命是不能停留﹐英仲还把它看作是第二干校,老老实实在石坳防治站学习会暴露自己的思想,结果吃了亏,石坳防治站一些不用去干校的人有情绪了,石坳防治站不是干校!我们左派人物何需变相劳改!

                    大概小道消息后的两﹑三个星期﹐宣佈了这决定﹐同批调出干校的有四﹑五人﹐也包括了那位连部秘书。

                    别了﹐干校﹗

                    干校“变相劳改”了一年,吃了点苦受了点罪,英仲一直看作是人生的一种难得经历和磨錬。思想改造几十年,今天英仲看这种改造,与其说是思想改造不如说是磨錬。只是,毕竟几十年在改造中产生了不少正面和负面的结果,负面的日渐暴露出愚昧和毒性,有人比作狼奶,诸如种种斗争哲学流毒需要清理,不以物为本,以人为本。


                                      七、风雨石坳

                                                                            
                    一九七0年的夏日一天,雷雨交加!  几天的倾盆大雨,让不少地方成了一片泽国,分不清原来的河、沟、田地、鱼塘和小路。

                   “萧,你去周村通知输血员来!” 防治站的头叫英仲。

                    英仲知道刚刚送来一个急诊病人要输血。但附近没有这血型的血,只有周村的输血员是这血型。电话打不通,只有派人去找他了。英仲是防治站唯一小伙子。

                    石坳到周村平常也要走三、四十分钟。这天气带雨伞什么的也没用,英仲穿着背心、短裤就冲进雨中。他先从河堤上走。雨幕中,一边是汹涌的混黄的河水,一边是泽国茫茫,偶见露出水面的树梢和高处远远的村落。英仲不得不下河堤淌水而行了。有时水深及膝,有时水深到胸以至没顶,深浅莫测。只有望着高处远远的村庄摸索而去。遇到水深的地方,干脆就游泳。几次,他发现身边不远的水面上,杯口粗的蛇歪歪扭扭与他同游。大概英仲惊动了它,只是一样在水上,蛇在逃命,英仲在玩命。突然,他发现前面水流湍湍,好像在旋转。英仲意识到是可怕的旋涡,地下可能有涵洞的时候,已经觉得身体被一种力量拉着走。生死一线间,求生的欲望让他拼出了吃奶的力气,总算逃出死亡陷阱。不一会,又感到胸腹部千刀万剐般疼,英仲情知不妙游到荆棘丛里了,完了,不死也得脱层皮。他定定神,放松些,忍痛左扭右扭,终於摆脱出荆棘丛。到了村子,英仲才看到背心撕烂了,胸腹满布着纵横交错的血道道。英仲没管它,径直找到输血员,输血员是插队落户的知青,卖血为生。英仲窃以为要重游那艰苦的历程。谁知道输血员竟然引他走了一条当地村民才知道的路。一片汪洋中,凭着水面上依稀可辩的标志,从容不迫地踏着水下之路,淌着齐膝的水走!早知有此水下通道,何必当初?!至今回想起来,英仲也觉得太危险了,不敢说九死一生,总有七死三生。

                    任务完成,英仲一字不提。但身上的血道道使他得了几句表扬。

                    石坳是文化革命时一间医学院校的教学点,有门诊、病房、药厂和教学地方。一是搞教育革命,二是把医疗卫生工作面向农村。 石坳三面环山,象马蹄铁中间的地方。冬天,夜半风声简直就是电影“夜半歌声”般阴森,鬼哭狼嚎。翌晨,门前都是一夜北风刮来的大堆残枝败叶。

                    从路口进去,沿着山边依次是防治站、饭堂、药厂、办公楼和宿舍。山坳的中央是口水井。井的周围是菜地,有个鱼塘。再往外走,就到公路,跨过公路,是一片泥沙地,当地人种甘蔗、种花生、木薯什么的,再过去是条大沙河,沙河底都是金黄的沙子,水清冽,深及腰,浅至脚踝。 基本上石坳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穷山僻壤。

                    每天早上,“咣……咣……咣……”清脆的敲铁声打破了山坳早晨的宁静。这声响在石坳防治站的人听来,就是起床号。尽管它只是块烂铁,吊在树上,敲它的人是叫“鸡佬李”的老教授,绰号是他在干校鸡场时候留下的。梦乡中的人或者睡醒的人,一听敲铁声全自动被动起床。洗漱完毕后,男女老少列队做早操,然后全体拿上自己洗脸冲凉的水桶脸盘到菜地浇菜,再到饭堂的黑板上找到自己的竹牌交给饭堂职工,领一个馒头或者一碗面做早饭。那时候伙食费一律人民币12元整。正餐是瓜菜挂帅,点缀上三、四片薄薄的肥多瘦少的猪肉片,因此没有节食、减肥一说。

                    七点半上班。英仲报到初期先分配在药厂工作。药厂有篮球场大,堆满中药,旁边有两间相通的小房做针剂室。药厂有老教授、有中年和青年知识分子。老中青三结合。

                    英仲刚上班,药厂要试制葡萄糖注射液。他自告奋勇去搭建兔房,他有五七干校基建排搭茅屋的经验。他还是干校的打扮,上身赤膊,下身穿短裤,和一个女讲师搭了三、四天。兔房搭得还挺漂亮,一片赞扬。问题是在学习会上他说,他把石坳当作第二个干校,继续改造世界观。满以为活漂亮,话也漂亮。要命的是他忘记这里有些人不用去干校,自然叫人家倒胃口,自然汇报上去就成为错误思想批判。和人家牛鬼蛇神大会批小会斗比,英仲觉得微不足道,只是印象深刻。

                    接着,全厂人员攻克制葡萄糖注射液的一道道工序,一个个难关,最后是用兔子做热原试验。经常做这最后一關的是老教授和英仲,老教授做事很认真,關键的地方,如看体温计,他都架上老花镜,亲自看,亲自记录。很严谨的科学态度,很认真的科学精神。当年这些老教授却无一例外是“草包”、“反动学术权威”,更别提“右派分子”的帽子了。可是这些老教授绝大部分在他们的专业里,都是有建树的学科带头人,他们是有真才实学的“草包”。倒是现在很多人有名无实。

                    老教授和英仲家父同乡,是世交。他很關照英仲,几次偷偷请英仲吃罐装的炸花生仁,那年月是非常稀罕的东西。有一天他买了一只活鸡,拿到英仲宿舍让英仲做白切鸡,英仲三下五除二用一小时搞定,他装了几块就走了,他大概怕影响英仲。现在想起来,英仲很有些遗憾,感到自己没怎么回報他,除了没和他划清界限,没落井下石。后来老教授解放,官至医学院院长,英仲驱车到他家,踏上吱吱响的木楼梯,他已笑容可掬的迎出来。一听到英仲说想帮两夫妇调到他学院,他一口答应﹐很快就落實了。

                    药厂还生产“地胆头针剂”、“板蓝根片”等。有一个月,英仲调去专门画教学挂图,同事戏称英仲是“石坳教材厂”。每天到点上班,英仲把床铺堆到一边,把画纸铺在床板上画。很自觉,没偷懒。内容简单的一天画一幅,复杂些则二、三天画一幅,总共画了有二十多幅。药厂的一个小领导明访暗察过他二、三次,關心也好,监视也罢,她都挑不出毛病。英仲把挂图上下钉上木条,活脱脱的专业制造,为当年的教学立过汗马功劳。                            
                        
                    夏天的黄昏,防治站大部分男女老少都提著水桶到大沙河洗澡,洗衣服。晚霞烧得通红通红,一江碧水在晚霞中像一大匹橙红色的丝绸飘舞。细细的沙子触着肌肤,软软的流水滑过身体,舒畅、惬意。戏水的,洗衣服的放下一天的辛劳,放下一天紧张的身心。身心放松的时刻,却也往往忘记了自己在水里的衣服漂走了,回过神,或旁边的人提醒,又是一番手忙脚乱,嘻哈大笑,水花四溅。

                    英仲是一年到头都在大沙河洗澡,北风凛冽也去。除了发大水,满河黄水滚滚而来的时候,他没去。冬天黑得早,河滩上杳无一人,月光下脱得赤条条,先用手擦擦胸膛,手脚,再用掌心拨点水到身上适应适应,跟着整个人浸入水中,吭吭哧哧,快手块脚地搓遍全身,到擦干身子穿上衣服,嘿!那才叫舒服。一个是干净衣物摩擦肌肤的舒服,一个是暖洋洋的舒服,再一个是精神的舒服。自然而然,歌声冲口而出,对着明月,对着银色的河水,歌声时而雄壮,热血沸腾,时而平和,抒情浪漫。这是肉体和心灵在唱,肉体唱的是松解,心灵唱的是解脱和憧憬。意兴阑珊,又重回现实,提着水桶回宿舍。到今天英仲也没弄明白,他在那唱了三年,居然没人问谁在唱?

                    石坳的年月,晚上还经常开会,搞运动。知道不用开会的那天,黄昏时分,英仲的当地朋友四处侦察百鸟归巢的地方。天擦黑,他一手提着汽枪,朋友拿着自己改装的两个电筒连成一个的放四个大电池的电筒,去到侦察好的地方,有树林,有屋檐。电筒一打亮,白灿灿的,只要照到灰白灰白的园东西,八、九不离十,就是鸟儿的胸膛。“啪”的一声,听得出中弹的声响明显和没中弹的声响不一样。有时当地的小孩来看热闹,“哗,杨子荣一样!”他们说,因为他们都看过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知道杨子荣弹无虚发。老实说英仲几乎百发百中。英仲朋友的槍法后来也练得很厉害,他的朋友还打过半斤多重的毛鸡,当时英仲休假回家,他的朋友做腊毛鸡等他回来。英仲打鸟回来的第二天,常常大摆雀宴,清炖、油炸……众好友大啖一场。借用座山雕的“百鸡宴”名字,大家称“百雀宴”。英仲还做了很多腊雀干,托人带给妈妈煮粥。英仲天命之年到美国,常常用五谷、米饭、面包喂鸟,洗心革面,重结善缘。

                    石坳近山地,野鼠进屋的事常发生。有几个晚上,英仲半夜给抽屉里的瑟瑟嗦嗦声响吵醒。天亮他发现抽屉里的中成药给老鼠吃了,留下几粒老鼠屎。英仲用鼠夹放上自己口里省下的猪肉作诱饵,老鼠没上当,依然进抽屉偷吃中成药。第二次英仲放花生作诱饵,老鼠也不上当。最后英仲投其所好,干脆用纸包上几颗中成药叉在鼠夹,它还真吃了,陈尸鼠夹。冥冥中,万物有灵,它恐怕也遇到什么不舒服了要吃药,英仲后来想想真该把药放到屋外让它服用。

                    还有一次,那时候英仲和另一个同事住一间分前后房的屋子。此屋曾死人,但是英仲和同事喜欢这屋子,打扫干净,洒过几遍消毒水,照住不误。英仲住前房,同事住后房,一直没事。后来,同住的的同事经常下乡,实际上关起门来就英仲一个人。也是几个晚上,英仲听到后房总有声响。时值秋冬,英仲弄些腊肉吊在竹竿上,心想是老鼠要吃腊肉,情知它没这本事去偷,还是蒙头大睡,翌日看看腊肉完好无缺。可是鼠辈贼心不死,还天天晚上来,鼠视耽眈。心烦气燥下,一晚英仲听到声响,悄悄拿起汽枪上弹,蹑手蹑脚穿衣起床走到后房猛然打亮电筒。“嗖”的一下,一个影子从竹竿上跳下,又窜上窗子。英仲赶紧用白花花的电光罩住它,只见它头上尾下四脚紧紧抓住一支窗栏,全身披满金黄色的毛,歪着鼠头,鼠眼在光里蓝萤萤的。说时迟那时快,英仲扣动扳机,“啪”的一声,它重重地掉下窗台。英仲找个树棍把它挟走扔到屋外荒地,第二天再细看,真个是金毛鼠,有半斤多重,挖个坑做了它的阴宅。
                              
                    英仲后来从药厂调到病房工作。 当年各行各业以打破等级制度为榮,医院出了个医护工一条龙。医生也得做护士、工友工作。医、护、工间,在石坳彼此称“师傅”,一律平等。“师傅,某床发烧三十九度。”某护士对某医生说。“师傅,一毫升‘安乃近’曲池注射。”医生答到。现在的人觉得滑稽好笑,不可思议。当年却是大行其道。滑稽也好,笑话也罢,都是一个荒唐时代的荒唐产物。

                    在病房工作认识人多,很多都成了英仲好朋友。

                    有一个男知青,四方脸,浓眉大眼,英仲和他相交甚笃,成为知己。他在石坳的一句话英仲记忆犹新。几个好友一起吃饭,刚开始吃,互相间客套,“起筷、起筷。” “吃,别客气。”他爆出一句话,“吃东西没罪,吃!”很精炼的一句话,把希望、失落、愤懑都包括。在那斗来斗去的日子,什么都动辄有罪,这句话太实在了,太精彩了,还让人抓不住把柄,所以还太聪明。不是吗,什么都可以动辄定罪的时候,只有吃——没罪!一次他买了一口袋毒蛇要泡酒,英仲和另外一个朋友帮他忙,工具是火钳和菜刀。解开口袋绳子,突然一条一米多长的银环蛇吐着舌头窜出来,知青伸手想抓它,它爬得太快了,头部已离开他动手的最佳位置。英仲拿起菜刀冲上去照蛇头就是一刀,砍在边上没砍着。另一个朋友拿着火钳跟着照蛇头一打,也没打着。三个人一路追杀,刀砍、火钳打、石头砸…… 惊心动魄,没有人害怕,没有人退缩,终於把它制服了。喘口气后,他们马上看看口袋,没动静;再看刀,刀口卷了;火钳,火钳弯了。幸好这蛇慑于三人的气势,只顾逃亡,没耸起身子,鼓起蛇头和他们决一死战。更幸好口袋里的其他五条蛇始终乖乖的没出来助战,否则三人对六蛇,绝对是一场昏天黑地的人蛇大战,输赢就不好说了。但三个人患难见真情,几十年后至今还不时来往。还有个知青夫妇,英仲逢年过节几乎都在他们家。不是英仲不想回家,那几年过年,英仲家里十口人只有妈妈和小弟英甲四目相对。身不由己啊,或者也叫忠孝不能两全?知青夫妇只做两个菜,煎十几二十个荷包鸭蛋;炸一盘咕噜肉,都是一块快肥肉沾上粉浆炸,如此而已,却吃得不亦乐乎,再喝点五加皮酒,算是在那个艰苦岁月的享受了。

                    后来英仲认识了一个食品站的站长,胖胖的妇女。这个后门比较大了。当时大家工资不高,则便是月薪三百八十一块钱的老教授,做了牛鬼蛇神,也只发一个人二十元一个月的生活费。病房有些儿童病重回天乏术,家属大都不带回去,留下四元安葬费让病房的男医生帮忙处理。英仲和另外一、俩个男医生抬到山上,都尽量找个比较开阔的地方﹐事后英仲还常常在坟头插朵山花,愿亡人十八年后一条好汉。有时候英仲他们忙不过来,找一个当地的放牛人送到山上埋。看牛人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大汉,黑红黑红的皮肤,酒糟鼻又大又园又红,赤裸上身,挺着大肚子,穿条短裤,斜背一卷烂席。他经常在附近山上放牛,铺上烂席,席地而卧,优哉悠哉。英仲常常论及他的人生态度,大多羡慕,无忧无虑,优悠自在。放牛人拿到钱马上就到饭店吃喝一顿,醉醺醺再回到牛群里。

                    英仲他们每次拿到钱就先给食品站站长打电话,请她留副猪肝或猪肚,然后去拿。再买瓶五加皮酒。晚上脆炒猪肝或油爆猪肚,三个人吃喝一顿,为亡人,为自己。有时候休息,英仲也到食品站嘬一顿。食品站每天中午都把凌晨宰猪剔出来的猪骨头用小盘子分别盛好炖汤,吃饭的时候,每个职工一小盘子炖骨头汤,一小盘炖饭,份量足够让你打饱嗝。这在饭堂二三片肥肉的年代,是打牙祭了。站长的丈夫是公社领导,后来他还帮英仲一个知青朋友调动。几十年后英仲也打听过他们,却找不著。朋友里,有的天长地久,有的分开就看不到,缘分。

                    英仲养了一只小土狗,浑身黑不溜秋,起名“阿黑”。英仲想照儿时阿王的标准要求它。却记得因人施教,没记得因狗施教,教育效果一塌糊涂。阿王不需要狗仗人势,它凭自己的本事处世。阿黑是“门口狗”,别看能吠叫几下,一吓唬,夹住尾巴掉头就跑。阿王是越吓唬越往前冲。说到吃更讨人厌。门口狗自然是有奶便是娘,谁给的都吃。有时候还吃屎。都是狼的后代,土狗土得掉渣。

                    英仲宿舍屋后一户本地人家里有只老狗,老得毛都掉得稀稀拉拉,却喜好咬小狗。一晚,阿黑在英仲宿舍门外嗷嗷惨叫,英仲冲出去见到老狗咬住阿黑的咽喉。他一脚踢在老狗身上,老狗汪汪窜逃。可怜的阿黑在地上痛苦地抽搐扭动。英仲抱它入屋,它不停地痛苦呻吟,咽喉处汩汩地冒血泡。它一双眼睛湿湿的透着哀怨,惨不忍睹。英仲觉得它生不如死,又盼望奇迹救它。最后他看到阿黑的眼神越来越迷茫,知道回天乏力,他决然让它安乐死,尽管当年没有此说。他拿起气枪,上气、填弹,一手握著,枪口对着阿黑的双耳中间,几乎是贴着阿黑的皮肤,扣下扳机。随着沉闷的一声,阿黑瞬间死了。

                    和阿黑生活的一个月不尽如人意,英仲还是引它为伙伴,记得它。
                              
                                     
                    一天黄昏,满天彩霞,英仲提着水桶去大沙河洗澡。走着走着,突然眼前一亮,对面一个女孩正施施然走来。中等个子,两条辫子过腰,鹅蛋型的脸上水灵灵的两只大眼睛,高高鼻子,红红的樱桃小嘴。英仲眨眼间惊为天人下凡。也就是这一眼,续上了多少世的因缘。 之前,英仲还没真正拍过拖,谈过恋爱。农村四清时,有纪律监控,不敢造次。到了石坳,病房里的护士大多十六、七岁,模样都很可爱。其中有几个来往多点,有时英仲骑自行车载她们赶集,有时约她们打鸟,赴“百雀宴”……她们也常请英仲吃饺子等等。有一晚,北风呼啸,几个女孩叫英仲一起走三、四十分钟的路到村子里看电影“红色娘子军”。大家都裹着棉衣踉跄而行,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电影在晒谷场放映,朔风吹得银幕像波浪翻滚,图像和人扭曲得滑稽可笑,大家却还是看!如果现在,即便是最新的奥斯卡金像奖电影,即便是豪华舒适的5D电影院,英仲也未必去。女孩子在不在不是主要的,实在是当年的物质生活,文化生活都太匮乏,八年就看八部样板戏,看了又看,走多远都看。莫说看电影,听听半导体收音机,还是那几首耳熟能详的“革命歌曲”,带来的欢乐不亚于现在的人参加偶像演唱会。当年英仲也买了部半导体收音机,买回来没几天,晚上居然有人挑起他窗台上的竹帘子,伸手到旁边的桌子上摸。动静太大了,英仲惊醒了大吼一声,等他开门追出去,杳无人影。英仲经常借半导体收音机给小护士听,尤其是她们下班英仲上班时间,利用率十分高。但是,英仲属於晚熟的人,和她们相识时间那么长,机会那么多,都只是双边友好往来,擦不出火花,也是缘分未到。 这次路遇是缘分。

                    英仲在石坳工作了三年调回单位。特定的环境,特定的年代;共同的处境,共同的氛围让石坳的这一群人结下那个专门人整人的年代难得的友谊,以至后来他们还有来往,英仲侨居美国后,有一次回国还特意请他们一起喝茶聚会。这种友谊以前一概标签化为战斗的友谊,其实,用惺惺相惜更贴切,更人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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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识是力量。不过﹐权力和知识是冤家﹐时而权力為了权力把知识杀得片甲不留﹐时而权力爱知识又爱得死去活来。受罪的都是知识。”–哈哈,萧大哥这几句振聋发聩。

                    萧大哥丰富的人生经历真是一个金矿。如果再扩展开去,一部长篇是写不完的。好嘢!
                    邓治
                    不可吃尽不可穿尽不可说尽
                    又要懂得又要做得又要耐得
                    ——山西乔家大院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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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护、工间,在石坳彼此称“师傅”,一律平等。“师傅,某床发烧三十九度。”某护士对某医生说。“师傅,一毫升‘安乃近’曲池注射。”医生答到。

                      哈哈哈!
                      邓治
                      不可吃尽不可穿尽不可说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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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UOTE][b]下面引用由[u]蕭振[/u]发表的内容:[/b]
                        “谢谢邓治兄!
                        寒章君的螳螂原来在祷告,螳螂原来是祷告虫,学习了。
                        觉虹先生是前辈、是楷模!我现在才知道他的书都要自费出版。
                        没学《易经》是我此生遗憾。
                        我开始不想自费出书,碰了几年钉子,想自费出了,便宜的又不放心,价高的又觉得花了钱“与其送给没兴趣看的人,不如贡献给网络。”
                        我是学医的,学子生涯拙著除了小学较多顾及,其它基本没提,割舍了。”


                        觉虹君出版的最后一部书《觉虹诗选》是我校对的,由世界汉诗协会会长周拥军提供书号,负责印刷了1000本。
                        当觉虹君收到书后,发现印的是初稿,其中有许多错误。
                        我说再让出版方重新印刷吧,觉虹君没有这样做。
                        因为世界汉诗协会是非官方机构,没有经费,全靠诗友支持,确实困难。
                        在台山召开这部书的发布会时,场面隆重:台山电视台记者、海内外文友亲朋约五、六百人参加。
                        周拥军从北京赶来时,还带了一位少林大师、作家李诚。
                        当李诚把为新书赋的贺诗委托我转交觉虹君时,他很严肃、不客气地说这部书质量差,里面错误多。我把情况告诉他后,他懂了。
                        我认为书的价值不在于外表。
                        《周易》应该看看,什么时候看都不迟。不过,作为卜筮的《周易》我看不懂,但我老师的《周易研究》基本能理解。
                        老萧大哥,看您在文章里说上大学时,不是去四清就是五七,有时间学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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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UOTE][b]下面引用由[u]邓治[/u]发表的内容:[/b]

                          “知识是力量。不过﹐权力和知识是冤家﹐时而权力為了权力把知识杀得片甲不留﹐时而权力爱知识又爱得死去活来。受罪的都是知识。”–哈哈,萧大哥这几句振聋发聩。

                          萧大哥丰富的人生经历真是一个金矿。如果再...[/QUOTE]
                          邓老师不急,咱们慢慢看,让萧大哥的下一部书着急去!
                          [em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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