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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辑  童言无忌  
                                       

                              第三者

        我和妻初识时,诗是我们的红娘,她读着我那些热烈而俏皮的情诗,颇有几分欣赏和得意。谁知婚后,诗却成了令妻深恶痛绝的第三者。
        其实,妻原本是爱诗的,她是忍受不了我对诗的痴情。如果我能以诗为敲门砖,跻身编辑之列,或者不断换取稿酬消除家庭的财政赤字,我们本可以相安无事,我却偏以此为耻,居然把吟诗作赋当成一种嗜好。自从我的处女作被编辑“润色”见报后,我再也不敢问津了,因为我宁愿任其默默无闻,也不愿见其被肢解。这下好了,诗成了家中的白食客,难怪妻要大发雷霆,发誓将其赶出家门。
        我也弄不清我对诗是何种情愫。若是假意,在妻与我对簿公堂时我仍不肯割爱,不是妻的宽容,我早像妻预言的那样:带着诗流浪街头了;若说是真情,我清高而偏执,毫不珍惜让其扬名的机会。我的诗如同我的身影,不论喜怒哀乐总伴随着我,除了知心好友,我从不轻易示人。莫非这是自卑?记得教三岁女儿小迷学柳宗元的《江雪》时,她捂住“柳” 字对正在厨房干活的妻喊道:“妈妈,这是爸爸的诗!”等妻跑来看时,小迷才松开手说:“只差一个字。”也许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将终身默默无闻,但我并不因此懊丧,依旧对诗一往情深。有谁说得清呢?或者这正是自信?孔子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莫非我竟达到了以诗为乐的境界?不过我承认,有时我仍不免感到惶惑:我是否像个不停地在沙滩上垒筑无人居住的大厦的顽童?
        不管怎样,诗毕竟在我和妻的唇枪舌剑中生存下来。小迷五岁那天,她忽然大声宣告:“爸爸妈妈,我要写诗了,快帮我记下来!”于是,我们惊喜地记下了她生平第一首诗:    
                                       
               太阳出来了
               太阳公公在天上
               太阳光照进水里
               太阳公公在水里
               太阳下山了
               月亮来接班

        小迷的诗像一声悦耳的鸽哨,刹时结束了我和妻的冷战。妻对她的期望值很高,我却不敢奢望,“龙生龙凤生凤”嘛。我庆幸的是我们的家终于有了和睦安宁和超凡脱俗的欢乐。
        从那以后,我同诗友相聚时再不用提防妻的冷弹了,妻在干家务时,也不再来打断我和女儿的游戏了,而且她也常常抽空来扮演分给她的寓言角色……诗终于大大方方介入了我们的生活,成了家中不可或缺的一员。笑声终于取代了争吵,欢乐终于取代了无聊。更令我欣慰的是,我到底找到了自我的价值:在我们古老的诗的国度,像我这种以诗为乐的无名诗人平凡得如同泥土,然而未来的天才诗人不正需要这样的泥土吗?
        家庭中没有一个精神的第三者,那样的生活不太枯燥乏味了吗?           

     


                             中秋赏月

        中秋节的晚上,有几位年轻朋友来作客,我提议到我家屋后的山顶去赏月,妻马上质问:“有必要吗?”她反对的理由很充分:小迷明天要上学;在阳台上既能赏月又能观看电视里的中秋晚会;而且要去的地方是无人问津的荒坡,途中还得绕过几座荒坟;哪如在家中——渴了有热茶,饿了还有水果月饼。但是我的提议得到了小迷的坚决拥护,她大咧咧地说:“妈妈怕老虎,让她一人守屋。我有武功,我跟爸爸去!”年青人自然双手赞成,妻也只好少数服从多数了。于是,年轻人背上吉它,我带着洞簘,妻挎一篮水果点心,最神气的要数五岁的小迷,她胸挂望远镜、腰别小手枪、脚跨爸爸的双肩,俨然是这支夜战部队的指挥官。
        野外赏月的乐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无须我多费唇舌。总之,赏月归来已經是凌晨一点。到家后小迷依然很兴奋,临睡前还梦呓般吟出一首诗来:                         
     
                     晚上
                     月亮和我捉迷藏
                     她叫我闭上眼睛
                     等我睁开眼睛
                     她已经躱进云里
                     我用手拨开云
                     终于找到她了

        妻也容光焕发,多年来工作家务、生儿育女的辛劳和倦怠全一扫而空,浑身上下洋溢着迷人的少女的光彩。或者是她在山头唱的那首情歌还在心头萦绕?或许是她的心已驰回那差点忘却了的少女时代?……我当然也不例外,为了能早点入睡,我竟拿起佛门弟子僧肇的《物不迁论》读了起来。
    每干一件事,我们总爱问:“有必要吗?”肉体的需求当然无许多虑,缺乏的痛苦就是最好的回答,精神的需求可就颇费周折了,于是这一难题成了斯芬克斯之谜,阻隔了肉体向精神的飞渡,使我们沦落成肉体享乐者和生活的旁观者。生活在于参与,对精神的追求我们不妨大胆去尝试、去创造,为了未来、为了孩子……

                     

                                    

                                      搬家    
     
         我们原来住在楼下,隔壁是位邋遢而又不讲理的倔老太婆。有一次,小迷刚出门就踩响了倔老太婆孙儿埋下的地雷,弄得屎臭喧天。妻刚说了一句,倔老太婆就回敬了十句,结果两人大吵一场,落了个“咳嗽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下场。
         于是我想到了换房,正好住顶楼那家想搬下来,我便同妻商量,妻却一口气罗列出住顶楼的坏处:每天要多爬二百四十 级台阶(还没算倒垃圾、购物、玩耍的级数)、自行车天天要背上楼、楼顶漏雨、煤球得一个一个往上提。末了,她反问我:
         “你说住顶楼有什么好处?”
          我一下愣住了,竟说不出半点住楼上的好处,唯一的理由就是躲开倔老太婆,但妻却越斗越勇,紧紧逼问我道:
         “要是楼上的邻居也像她一样,你还能往哪儿搬?!”
          我傻眼了,尽管心里不服,却又无力反驳,幸亏正在一旁画画的小迷开了腔:
         “住顶楼就有好处,我吹的肥皂泡可以飞好远好远。”
         “还有呢?”妻瞥了我一眼,揶揄地问小迷道。
         “还有……手可摘星辰!”
          妻得意地笑了起来。不过妻尽管是胜利者,可我毕竟还是一家之主,况且还有个“小皇帝”在撑腰,家到底还是搬了。
          搬家后,小迷可谓如虎添翼,她一有闲暇就跑到阳台上去看云、数星星。每次出现彩虹,她兴奋得像只小喜鹊,唧唧喳喳非把我和妻叫出阳台不可。有一天,小迷又吟出了一首新作:       

                       彩虹是天的衣服
                       每次洗完澡
                       天就穿上它
                       像一只美丽的花蝴蝶

          妻的变化也不小,以前她怕看倔老太婆的嘴脸,成天闷在家里,现在离地远了,离天近了,她也常常站在阳台上朝远方眺望,她的心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愉快开朗,一边干活一边还要哼上几首流行歌曲。特别令我欣慰的是,她居然同楼下那位曾发誓永不搭理的“原始人”言归于好了。
         我们的肉体尚且渴望纤尘不染的境地,我们的灵魂更不例外。如果我们不时让自己的灵魂到彩虹的故乡去做做客,一定会其乐无穷。















                               阳台

        不知什么时候起,社会上刮起一阵装修阳台的风。起先是住房拥挤的人家迫于无奈,将阳台改装成卧室。也有些暴发户为防小偷而用铁栅栏包裹起来的。久而久之,竟蔚然成风。你用木框,我便用铝合金;你用铁条,我便用不锈钢。有的还在上面雕龙画凤、刻“富”镶“贵”。一时间大有不装阳台不成家的态势,这股风,自然打破了我们家的平静。
        星期天,妻郑重其事地将我和小迷叫到阳台上,指着左邻右舍装饰一新的阳台,提出了装修阳台的建议。在她眼里,空荡荡的阳台就像个光着上身的穷汉,使她在邻居面前抬不起头来。而在我看来,拥挤的都市、繁忙的工作使我们几乎要同大自然断绝外交关系了,阳台成了我们同大自然的唯一联系,使我们可以忙里偷闲,不时透过这一窗口眺望远山的壮美,窥探天外的消息。妻见我反对,立马变成一只好斗的公鸡:
         “装好阳台,并不防碍你坐井观天呀!”
        我还没来得及答腔,小迷可着急了:
        “装阳台就是不好,天都被割成一块一块的了,要是有彩虹,我还要跑到外面才看得清楚。”
        妻没有反驳女儿,不知是对那些童稚之言懒于反驳呢,还是要节省炮弹专门对付我。我以为在空荡荡的阳台上凝神眺望才显得自然大方,隔着铁栅栏就难免有窥探他人隐私之嫌了。不过我懒得开口,既然女儿和我同一条战线,她的胜利自然就是我的胜利。
        自从装修阳台的提案被否决,妻一直闷闷不乐,仿佛我们骤然降为下等公民。我和小迷想尽办法,也无法使她快乐起来。
        国庆那天,市政府要在东风广场燃放焰火,我们坐在阳台上正好饱览这一盛况。这天晚上,我们早早吃完饭在阳台上等候。焰火开始燃放后,我家的房门忽然被频频敲响,原来邻居的孩子们都讨厌封闭的阳台,纷纷聚集到我家阳台上来了。这一晚,我家的笑声与欢乐比广场上燃放的焰火还要绚烂多彩。
        第二天,妻倏然容光焕发了。以前她总怕别人问我家的住所,现在每逢有人问起,她除了将楼房的方位介绍外,还要自豪地加上一句:“阳台上有月季花的就是我家!”




                               小别

         妻打过一个绝妙的比喻,她把自己比作囚徒,把小迷比作看守。为了女儿,妻的确忙得像只团团转的陀螺,而且一转就是五年。
        这几天,妻的情绪很不好,唠叨起来没完没了。先从我不谙世事唸起,继而说她干的家务多,买的衣服少,唸着唸着就离了谱,说她嫁给我是犯了原则错误,不是吃错了药,就是前世得罪了和尚……唸得我眼冒金花,脑袋都快炸了,那时正值暑假,我赌气对她说:
         “就释放你半个月,你爱上哪上哪,女儿让我带。”
        她一听高兴得蹦了起来,真像个重获自由的囚徒。她有位表姐在杭州,曾三番五次邀她去玩,这下终于如愿以偿了。
         妻一走,我顿时长长地松了口气,就像孙大圣离开老唸紧箍咒的唐三藏,只觉得身轻如燕,仿佛一纵身就能飞上月球。同妻的唠叨相比,小迷的嘻笑就像催人心花怒放的春风,而妻的唠叨则无异于三座大山。然而,这种状态只持续了几天,渐渐地我变得空虚起来。妻不在家,我们的家仿佛成了一艘没有船长的航船。慢慢地空虚又转为沉重,我忽然觉得妻的唠叨同女儿的嘻笑一样具有迷人的魅力……
        十天后,妻春风满面地回来了。我打开提袋想看看她新购的女式服饰,那可是早列入了财政预算的。谁知我拿出来的却是一套价格昂贵的男式西服和一条华丽的童式连衣裙,属于她的不过是一件廉价衬衣。我不觉眼圈一红,差点当着她的面掉下泪来。原来离别并不是心与心的障碍,有时候彼此靠得太近了,反而不能发现美,分离有时能像味精一样使家庭生活更甜美。
        现在我的耳边又时常响起妻的唠叨声,不过我已不再觉得刺耳,不知是她的唠叨掺入了西湖的柔波,还是我久经考验练成了金钢不坏身?总之,她的唠叨仿佛成了石音钟报时的乐音,又仿佛是精明的船长向笨拙的水手发出的指令,不过那些指令有些啰唆罢了。  
         





                              元旦

        很久就想去万华岩了。元旦这天,我们早早赶去乘车。由于一时疏忽,我们竟乘错了车。等售票员问起时才发现,没办法只好乘至终点再返回了。到终点时小迷偏偏要小便,下车后一时间又找不到厕所。公路下方二十米远有座村庄,但有几条大黄狗狺狺地吠着,女儿不敢前去。公路上方是片乱石岗,我和妻只好带小迷去那儿。谁知这下却耽误了乘车,眼睁睁看着客车拖着长长的尾巴呼啸而过,妻垂头丧气地说:
        “这下好了,客车三小时一趟,这个元旦真变圆蛋了!”
        “妈妈,什么圆蛋呀?”小迷好奇地问。
        “圆蛋就是零,今天算白过了。”妻没好气地数落小迷道,“都怪你,什么地方不能撒尿,偏要上这儿来!”看到小迷眼泪汪汪的样子,我灵机一动,说:
        “反正吃的喝的都有,我们就在这儿过元旦!”
        “什么?你疯了!这儿还是史前时代呢!”妻火气十足地说道。
        这儿的确是片罕无人迹的不毛之地,但小迷却并不扫兴,她早已爬到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了,还一个劲地嚷:
        “爸爸妈妈,快来呀!这是我们的长沙发。”
        那块石头还真像一张长沙发呢,有靠背,有扶手,仿佛上天在几百万年前特意为我们准备的。妻渐渐安静下来,将带来的饮料和点心小心地一一摆放在石沙发上。这时,小迷又跨上了另一块石头,一边用手拍着石头,一边高声叫着:“小马快跑呀,爸爸追上来了!”她的兴致那么高,把妻的懊丧一下子驱赶得无影无踪。
        随着小迷一声高似一声的惊呼,我们渐渐发现了身边世界的无穷奥秘,什么“小白兔”“大象”“电冰箱”“宇宙飞船”……这儿应有尽有,好一片名副其实的“万华岩”!特别令人兴奋的是,小迷居然还从石缝间采到一束黄豆般大小的鲜花,妻小心翼翼地为她编了一顶花冠,把她打扮得像个公主似的,为我们的节日增添了无穷的乐趣。
        眼前是古老苍凉的乱石堆,耳畔传来女儿妻子欢快的嬉闹声,我恍惚体验到人类诞生之初那种难以言述的激动和惊喜。人世的纷争、家庭的窘困、夫妻间的龃龉,全都恍若隔世,洋溢在身边的只有亚当、夏娃和他们初生女儿纯真的亲情。
         乘车的疏忽居然为我们带来一个终身难忘的愉快的节日,原因很简单:困境只是对丧失了生活热情与勇气的人而言,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无论面临怎样的逆境都能化险为夷、化苦为乐。美无处不在,只要你去爱、去寻找,总会满载而归。
        这一天,直到日薄西山,我们才乘最后一班客车依依不舍地离去。













                              家庭日记

        结婚以后,妻找来一本账簿,将家中的收支一一分类入账。我以为记家庭经济账既费时又枯燥乏味,同时还会染上市侩气,便给她取了个“烦琐会计”的绰号,并极力阻止她这一伟大壮举。谁知她根本不理睬我的讥讽,反而越记越起劲。想不到几个月后,我也对记账产生了兴趣。且不提它的经济效益(我这人天生罗曼蒂克),单是每次月底结算就够我再三品味了。那一刻我和妻喁喁私语,亲密得活像一对油盐坛子。特别是随着妻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什么胎教磁带、产前检查、婴儿衣服……每一笔开销都成了萦系两颗心的纽带。
        女儿降临的那一天,我忽生奇想,买来一本精致的日记本,郑重地对妻说要把家中大大小小的事都如实记下来。这回轮到妻嘲笑我了,她除了回敬我“烦琐书记”外,还扬言要“火烧赤壁”,她认为有些事最好忘记,如果一一记录在案,难免会有家丑外扬的一天。弄得我只好同她展开游击战,藏藏写写,写写藏藏。
        到小迷上学前班时,家庭日记已洋洋洒洒写下十几万字。首先是小迷对家庭日记产生了极大兴趣,一有闲暇,她总缠着我把家庭日记找出来读上几段,听到她婴儿时期的那些滑稽事,乐得就像个不倒翁。渐渐地妻也对家庭日记刮目相看了,因为结果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即使是过去那些难堪的争吵,也成了今天欢乐的源泉。尤其是女儿那些充满稚气的言行,既引来一次次捧腹大笑,又令我们皤然醒悟。社会需要真实,家庭也不例外。真实是善与美的基石,没有真实,就不会有善与美。
        日久月长,妻慢慢成了家庭日记的坚定支持者,对自己兼为作者、主角、读者三位一体的身份,她觉得既新鲜又有趣。因此每逢我不在家时,她便当仁不让成了秉笔直书的铁面史官,而且写起来居然比我更大胆更真实,那架势恨不得把整个心灵赤裸裸地铺展在日记中。小迷也为我们的热情所感染,每次看到我们书写日记,她总在一旁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等我上一年级,就由我来写!”



                             毛呢大衣

        结婚时,我倾尽全力为妻精心挑选了一件毛呢大衣,这便是妻唯一的奢侈品了。谁曾料到,这件毛呢大衣竟给我们带来数不尽道不完的烦恼。
        那时候妻在乡下中学任教,她第一天穿上毛呢大衣,便遭来许多非议。我原以为乡下人孤陋寡闻,并没在意。可后来穿到城里,仍然是人见人贬。有说式样不佳的,有说颜色不配的,竟无一人是我的“革命同志”。我很纳闷,不知究竟是众人的审美能力低,还是我自己的审美感出了毛病?妻一气之下把这件倒霉的尼大衣打入冷宫,再也不去光顾了。
    以后,每逢夏天晒毛呢大衣时,妻总唠叨个没完,仿佛
        我就是这件毛呢大衣的设计师似的。有一天,妻提议将毛呢大衣廉价处理,连买主都已找好。我一来见妻穿上它端庄大方,增色不少;二则它是我们蜜月的见证,便断然否决了妻的提案。结果弄得剑拔弩张,形势万分危急。幸亏这时小迷加入了我的阵营,她大大咧咧地下了一道“圣旨”:
        “妈妈不要就给我,等我长大了穿!”
        过了两年,妻从乡下中学“高升”到城里小学任教。有一天,她偶尔翻出这件几乎被遗忘了的毛呢大衣,在我的怂恿下,穿上它忐忑不安地去了学校。谁知这一穿竟穿出奇迹来:无论谁见了都夸这件毛呢大衣,就连那些曾诽谤过它的人也仿佛得了健忘症似的,什么“式样好”“颜色鲜”“穿上它年青十岁”等等溢美之辞不绝于耳。我也弄不清其中的奥妙,不知道是妻身份的改变还是人们审美趣味的改变所致?不过我毕竟感到十分欣慰:美的终究是美的,不管是否有人欣赏。美就像花朵,美感则是采花的蜂和蝶。
        正当妻一面欣赏镜中被毛呢大衣映衬的丰姿,一面为毛呢大衣的走红欣然自得时,冷不防小迷在一旁抗议了:
        “妈妈羞,妈妈穿我的衣服!”
        妻既然已经答应将毛呢大衣留给小迷,这时只好忍受女儿的奚落了。后来,妻替小迷也买了一件漂亮的毛呢大衣,才从这种难堪的境地中摆脱出来。    





                                  写信
       
        妻为我爱写信的毛病不知唠叨过多少次,看到我为那些同住一城常常见面的朋友糟蹋纸张,她尤为反感。邮票涨价后,她算了一笔账:每月十封,一年就得花二十四元。因此她加强了语言攻击,摆出一副不阻止我写信誓不罢休的架势。
        有一次妻外出参观,行程三天,由我在家照看女儿。小迷第一次同妻分开,整天唸着妈妈,唸得我的鼻子直发酸。第三天晚上,小迷拿着铅笔直发呆,我问她想做什么,她说:
        “我想写封信给妈妈。”
        “那你就写吧,不会写的字我教你。”我说。小迷刚进学前班,只会写“人口手”,这封信她足足写了一个半小时。
        妻深夜才到家,我想把女儿的信给她看,但没找到,不知小迷藏哪儿去了。第二天早上,小迷一见到妻,就忙着翻口袋找东西,我以为她在找信,但她翻出来的竟是半块揉碎了的巧克力,那还是第一天上学时我买给她的。后来,她背着妻偷偷把那封信塞在我手里,悄悄地对我说:
         “你把信寄给妈妈。”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妻回家时显得格外兴奋,仿佛那轮火红的夕阳落入她沸腾的心海,她双颊绯红,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彩。她愉快而利索地干完家务活,哄着小迷入了睡,这才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我一看就明白了,妻还蒙在鼓里呢。那信还原封未拆,但显然已抚弄过多少次了。妻小心翼翼地拆着那封神秘的信,仿佛信中藏着一个稚嫩而甜美的希望。信终于展开了——  
     
        乖妈妈:
            昨晚我做梦看见了您,您也一定看见了我吧。您快回来呀,我好想您!我还留了半  
    块巧克力给您。我一定听您的话,做个乖崽崽。您也别和爸爸吵架了,做个乖妈妈,好吗?
               
                          您的乖崽崽  
                                    
        妻的双眼立刻涌满了幸福的泪花,她看了一遍又一遍,总是看不够,如果不是明天还要去上课,她一定会通宵达旦地读下去……
        人与人之间如果没有爱的纽带,单纯剩下物质的联系,人便回到动物时代了。文字的首要功能是传播爱,没有爱,就没有人类历史。
        从那天起,妻不再对我写信的事唠叨了。渐渐地她也开始同自己的亲人和朋友通起信来,有时为了一句问候的话,她竟然不惜花上双倍的钱买张漂亮的明信片呢!















                            组合柜

        组合柜流行的那一阵,妻和邻家主妇相约一同购买。妻带我去看的组合柜气派十足,像个浑身贴金的骑士雄居于所有家具之上。柜的中间部分有音乐报时的石英钟,钟的四周全是摆放工艺品的框框,两边各有一个大衣柜。我说不出它的弱点,只是本能的反感,一是体积庞大,足足要占据客厅五分之一的空间;二是价格昂贵,几乎得花十个月的工资。看了不到三分钟,我就在心里投了反对票,但我不便声张,以免引发星球大战,没有小迷在身边,我自知绝非妻的对手。因此当妻问我时,我只好勉强应允,约定明天来购买。
        晚饭后,我别有用心地对小迷说:
        “明天你妈叫我去买组合柜,买来后靠东边墙放,电冰箱移到南边,小饭桌移到靠北的窗前,长沙发摆西边不动。以后你玩皮球,转呼拉圈,做游戏都要到外面去,屋里地方小了,碰坏了东西妈妈会骂人。”
        “那我下雨天到哪里玩?”小迷质问我道。
        “下雨天就呆在家里别动!”我回答。
        “我不,我就要在客厅里玩!”小迷立刻大声抗议道,“妈妈要买组合柜,就摆到她睡觉的房里去!”
        妻一听犯了愁,组合柜不放客厅,那又何必买?况且卧室里还有大衣柜和梳妆台呢。看到妻耐心地在同女儿白费口舌,我心里暗自发笑。圆桌会议最终毫无结果,买组合柜的事也就搁置起来了。
        过了几天,邻家买来了组合柜,同时还买了一张大理石茶几,立刻把一个好端端的客厅挤得水泄不通。从那天起,他家的小孩就成了我家的常客,他家已经没有他的玩耍之地了。
    物本是人的奴隶,但这种关系常常颠倒。一个家庭如果被物化了,灵魂就失去了生存的空间,人,也就成了空空的躯壳。
        又过了两个月,妻喜形于色地对我说:“组合柜降了一千块,我们是不是也买一套?”我以再等等为由搪塞过去。
    再过了几天,妻忽然告诉我邻家的组合柜转卖给别人了,只收了五百。妻还一个劲夸我有远见呢。
         这时,我长长地松了口气:组合柜危机总算过去了!





                                  离婚
       
         我们总爱强调共同语言,殊不知精神上的差异才是现代家庭赖以生存的基石。同一性只能使人陶醉,彼此的差异才能促其发展。
    妻自从容忍了诗以后,我们的日子过得愉快而又充实。可是,我竟然又爱上了哲学,妻这下可忍无可忍了。诗毕竟热情天真,哲学可是个诡谲而乏味的家伙。许多人毕生钻研尚且收效甚微,何况我半路出家,用妻的话说“简直发了疯”。但我喜新厌旧秉性难改,妻到底把我送上了法庭。
        过小年的前一天,我和妻带着小迷早早地赶到法庭,因为是双方自愿,也就无须请律师。本来要调解两次后再行裁决,好在庭长是妻的熟人,于是免去了调解的麻烦。人情这东西真奇妙,无论祸福都能派上用场。不过五十元诉讼费不能少,公事公办嘛!我们去的法庭在我单位附近,自然我是被告了。妻将庭长递给她的空白起诉书朝我怀里一扔,说:“你写吧。”承蒙妻的抬举,我竟糊里糊涂替她写下控诉我自己的起诉书。
        开庭后,首先核查身份,再申说离婚理由,然后登记财产,并对财产进行分割,接着确定女儿的监护权和抚养费。妻答话时很不耐烦,大有藐视法庭的嫌疑,幸亏是熟人,才免于追究。我尽量装出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尽管身为被告,我却问心无愧,既然自己要钻牛角尖,何苦累妻一道受苦呢?
    不谙世事的小迷只当大人们在做游戏,她不时从妻的身边飞进我的怀里,像蜜蜂在为我们传播彼此的忧伤。最后是裁决,整个过程平静有序地进行。末了,我和妻在法庭记录上签下大名,裁决书下星期即可领取。
        从法庭出来,我把小迷拽到一边想说几句话,“妻”恼怒地对小迷说:
        “你归我了,不许理他!”
        小迷立即顶撞道:
    “法官伯伯没说不能理他!”
    我担心“妻”责骂女儿,忙转身含着泪离去。
        分手后我孑然一身住到朋友家,因为临近过年,我对朋友说妻带女儿先回长沙了,我过几天再走。
        谁知第二天“妻”就找到那位朋友戳穿了我的谎言。她还请他多关照我,说我肠胃不好。那位朋友一听就要拖我回家,见我不肯,又邀来另一位友人,两人生拉硬拽把我押回“妻”的家。
        一进门,小迷小鸟般扑进我怀里,妻泡了两杯茶,转身做饭去了。我悄悄问小迷:
    “昨天过得好吗?”
        小迷同样小声地回答:
        “妈妈昨晚哭了好久,饭也没吃。我吃的快餐面,一点都不好吃!”
        饭菜弄好了,“妻”斟上四杯香喷喷的葡萄酒,给女儿开了一罐健力宝,气氛和谐而平静,使两位朋友竟不知如何启齿。他们闲聊了几句,吃完饭便告辞了。等他们一走,我也打算离开,但女儿抱着我不放,我扫了客厅一眼,没见到“妻”,便对女儿说过几天再来接她出去玩。这时,女儿附到我耳边悄悄地说:
        “是妈妈叫我拖住你的,她说以后再不唸你了。”
        于是,我留了下来……
    对真理永久地存疑是我唯一的使命,
    ——因为所有的真理都是蹩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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