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然面对
冯潇
有好久没有回老家了，终于等到长假，回家去。道路依然是旧日的道路，宽阔而平坦。路两边的风景却年年不同，演绎着年年岁岁的风情。渐近乡间，绿意浓了个泼辣豪爽，树是绿的、草是绿的、田野是绿的、远山是绿的，一波一波袭来的是绿色的清香。哦，原来颜色也是有味道的啊！春天的绿香。
拐进老家的长胡同，远远地就看见了姥姥家那绿色的铁门。八十岁的姥姥正坐在门边向着路口张望。有微风拂来，吹动她银白的发。她已模糊的眼费力地分辨着来人。姥姥！从小就把我带在身边养大的姥姥，您已经慢慢变老，不管我的心多么不舍、多么伤痛。泪，静悄悄地流了一脸。
就那样手拉着手，姥姥一遍一遍地摸着，看着，喜欢地说：“胖了、高了、更漂亮了！”从十个月大到一岁、到六岁、到十六岁、到远走他乡，那些往日的情景一幕一幕地重现。姥姥的青丝也一点一点变白，皱纹一根一根爬上眼角眉梢，姥姥曾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走来，而现在，她看我的脸都不能看得很真切了。姥姥真的老了吗？姥姥，您不会老的，您会长命百岁的！
姥姥给我擦干眼泪，拉着我来到老柜子前。姥姥的柜子很老了，是她的嫁妆。上面雕的花纹，细致精美、流畅而婉转。锁子是那种长长的柱形，连同四角的包边和锁扣都是青铜的，泛着幽幽地光，姥姥总是把最珍爱的东西放在里面。搬开上面那些琐碎的小摆设，开了铜锁，掀起厚重的柜子上盖，满满地绚丽映入眼来。我看到了什么？那是一种无比凄凉的美丽。深紫或宝兰，短袄、长衫、水袖、云带、棉鞋、长袜，每一件、每一边都绣满了花和云朵，一朵一朵灵动欲飞。深深浅浅的紫和兰，浓浓淡淡的红和绿，面对着这一柜子云裳，泪就那样纵横了一脸，因为我知道，这些衣服都是临老送终的衣服！为什么要做这些？！姥姥是永远不会老的！
姥姥还是伸出一根手指点着我的额头，象从前那样喃喃着：“傻孩子，人怎么会不老、不死呢？就算我长命百岁，也就还有十几年的时间了，十几年，不过一转眼罢了！”我的心中忽然就忍不住酸涩地揪扯起来，只有默默地落泪，呆呆地、傻傻地看着她，想把那些从前的岁月找回来。
拿出那宝兰绣彩云的鞋子，姥姥拉着我坐下来。看着她穿上那长袜和鞋子，脸上却是满满的欢喜和安宁，她的声音也静淡地象窗外拂过的风，带着微微的香甜。“我的孩子啊，人生百年也是转眼即逝，死，只是去另一个地方罢了。谁都会面对那一天，痛也无用、伤也无用。看，我是准备好了的，穿得好好的、暖暖的去见你的姥爷，也给孩子们长脸啊！孩子们都对我好，你也长大成人了，我很满足。别哭孩子，我所以一直活着活着，就是舍不得你们这些孩子啊，看着你长大了吧？又盼着你结婚。结婚了吧？又盼着看到你的孩子。有了孩子吧？又盼着看到他长大，我也是贪心不足啊！可这人总是会老、会死的，谁都违背不了，那咱就坦然地去对待，就没什么怕的了。”
是啊，我以为，有些事不去想，就不会发生。不去准备，就无需面对。其实，我错了，我在刻意逃避，因为我的不舍，因为我的疼惜。生命真的象那些云裳上纷纷繁繁的刺绣一样，无论如何华美，终有一天会灿然而逝。就好比这春天的生机、绿色的味道，终于到别离的那一天，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飘然而逝。
有许多事，还是需要坦然地去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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