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雨过，早晨的阳光就亮得透明，毫无遮拦投射在心里。天空蓝地晶莹，怀疑那不是天空，而是高山上不染纤尘的湖水，几乎能伸手触摸到荡漾的涟漪。缀满枝头的翡翠又比昨日多了几分水灵灵的绿。通体红色的Cardinal小鸟在阳光下盘旋，在草坪上跳跃，小女儿穿着美丽的春装，惊喜地感知这个蓬勃的季节。所有的一切都是崭新的，生命在这一刻充满了生机，焕发着醉人的美丽。
这个清晨，我第一次和女儿谈起生命的话题。四季轮回，生命起落，草木枯荣。女儿睁着澄明的眼睛，忽然对我一笑，说：“妈妈，天亮了，花开了，小鸟去上幼儿园！”我不禁莞尔，是啊，何必用“生命”这般严肃的话题来迎接春的早晨呢？不要说不满三岁的女儿，即便是我，在走过三十几个春秋后，对“生命”又有多少深刻的了解？
去年秋，好友的母亲患了癌症，晚期。生命走入萧瑟的季节，飘零了一地落叶，仍有一片一片曾经的绿色枯萎在枝头，等着下一阵风过，就结束自己一季的美丽，直至化作缅怀者心里的痛和忆。这一冬，我习惯了每过几日就去看看朋友的网络日记，从文字间捕捉她的心情。走过了圣诞和新年，又过了春节和上元，朋友的母亲陪伴着家人走过一个个节日，却在春来的时候含着微笑去了。这是我第一次仔细地解读生命的凋谢，那份凄迷和无助，尤其是直到最后朋友始终表现出的淡淡的愁，而非大悲大痛，更让我有种厚重的压迫感。
几天后，去一个刚刚创办不久的亲子文学论坛，竟惊闻一位年轻的朋友猝然而去的消息。对这位美丽的女子并不熟识，只知道她有一个很温馨的网名——小桥流水人家。她患的是脑溢血，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离去。那几天论坛里泪雨纷飞，人人扼腕长叹。后得知她的名字为“霞”，不禁想起在天边旖旎的霞光，耀眼辉煌，却如昙花般短暂。正是“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生命无常。拥有什么，拥有多少才算是幸福？
因为生命无常，有人自怜灰心，得过且过，让年华虚度，将光阴蹉跎。因为生命匆促，有人放纵贪欲，巧取豪夺，以一生为注，把机关算尽。然而，无论疯狂的，庸碌的，无论激情的，平淡的，都将同这副皮囊一起化作尘埃，当生命的暮色四合，手中怀抱的只剩下回忆——生命最后的礼物，能否微笑无憾？
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随同生物系实习队来到藏胞居住的青海大草原。我们这群大学生皆为眼前的景致迷惑，没有一丝被尘世污染的痕迹，一切都清澄透明。我们不禁赞叹，好一片桃花源！如果能在此拥一间草庐，养两只野鹤，天地间任我徜佯，岂不赛过神仙？然而，幻想还在脑中盘旋，我却看到了一间真实的草庐。简陋和窄小的程度完全超越我的想象，简易用泥做的炉灶搭在屋外，灶塘被熏地发黑，女主人，一位皮肤黑红的藏族女人正在忙着做饭。身上的皮袍脏兮兮地布满油污。那决不是舞台上手捧洁白的哈达，长袖善舞的藏人。女人的身边有个三岁左右的孩子，由于午后阳光灼热，只穿了一见灰不溜丢的小肚兜，没有鞋子，没有袜子，光着小脚丫在遍地的草根树皮石子上奔跑。那孩子的手中拖着心爱的“玩具”，一根细细的铁丝拴着一片圆行的铁皮，金属碰撞在石子上发出的声音清脆地回荡在周围的沉寂中，伴随着孩子稚气的笑……
面对这样的一幕，我错愕无语。只能任凭那一瞬间牢牢地刻印在心里，经过岁月，始终不愿褪色。那是年少的我第一次被关于生命的思考撞击。我曾悄然自问，这样的生命价值何在？好象是一道复杂的考题，18岁的我找不到答案。今天重又想起，我试着将自己想象成那个成人后的藏族孩子，募然发现答案其实很简单：我拥有羊群，为它们寻找丰美的草场，我付出劳动，我收获快乐，更重要的我活地自由而踏实。谁能说这不是对“生命价值”深刻的诠释？
于是，我微笑着释然了。并非活地轰轰烈烈才能体现生命的价值。即使默默开放一季的野菊，只要尽情地美丽，那看似单薄的生命也能留下几缕缥缈的馨香。没有什么样的生命高贵，什么样的生命轻贱，同是来这世上一遭，一路走来，生命的价值又何止千万种定义？
生活需要用心去经营，价值更要细心体会，无论是来自父母还是孩子，朋友或者伴侣，哪怕快乐只有百分之一，我们就是幸福的。是啊，只要幸福，就能体现生活的价值。只要能带给我们身边所爱的人快乐，就是生命的价值所在。何必再去抱怨现实的无奈，理想的难追？何必斤斤计较小小的得失？如果没有宽阔如海的胸怀可纳百川，那就作一片宁静的湖水，依然能将湖光山色抱满怀；即使不能成为宁静的湖，又何防作一条小溪流潺潺而歌。
朋友的母亲含着微笑而去，因为她拥有过幸福，她的生命由儿孙代代相传……
不再的“霞光”让朋友们无限缅怀，一篇篇悼文，一捧捧泪水，也可稍慰九泉。
怀念早逝的生命，回想草庐旁的孩子，心中阴雨的天空渐渐拨云见日。也许我拥有的不算多，但起码我还拥有健康的体魄，还可以相伴每个日升月落，我没有理由不珍惜，哪怕幸福的感觉只有百分之一。
希望当生命的秋天来临时候，我能微笑着对自己说：生命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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