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感 于 书 法

                                           刘荒田

    流沙河的《南窗笑笑录》中有一篇《不如去卖字》，开明宗义是：“你想自我感觉良好吗？想，就去练书法。门一关，袖一绾，笔一挥，你就是一张白纸上的国王了。你拥有绝对的全权，横扫纵批随你，硬搠猛铩随你，扭筋拧肉随你，左倾右斜随你。如果是草书，便是鬼画桃符也随你了。”然后，自封“天下第一”随你。
    到此为止，毫无问题，一似手淫。往下就得小心。我前几年回国，路过G城，下榻在旅馆，邀二三文友见面。一位刚刚退休的编辑来了，这位第一次见面的作家，聊天之后，送我礼物作为纪念，还要我带上同样的一份给一位在美的朋友。一共四幅宣纸，上书他的行书，内容忘了，似乎是“天涯若比邻”一类。“让我欣赏一番如何？”我在作足受宠若惊、感激莫名的表情之后，迫不及待地说。他意态悠然地背手而站，一似临风把酒的谪仙人。我边看边虚张声势地叫好，他益发得意，指着字幅一一提示，哪一划属妙手偶得，哪一字具二王笔意。我珍重地把墨宝藏进行李箱。老实招认吧，我从来没钻研过书法，除了上小学前被祖父逼着描过几本“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士”，临过半本不知是颜还是柳的碑帖。不但字上不了台面，也不懂欣赏。但低能如我，也看出此公的法书，柔弱无骨，垮作一堆，并无可观处。不入流的玩艺，在路上没丢掉，已算给足面子。要我装裱，上框，挂在家中，近于“强奸民意”。如果他是国家主席，而我是官场或商场中人，需要它来吓唬人，则当别论。我将此事告诉和我一样获得礼物的友人，他说不必寄了。
    我这般哄人，足见庸俗和虚伪相当到位，此层姑不论，我要说的是，自知之明的获得，在这个和我一般庸俗和虚伪的世界，并不容易。单单具备古人所倡导的“慎独”远远不够。为什么？因为谁也不可能离群索居，一进入人群，就产生对比。本来，不怕货比货，把自家的墨宝放在行家家作品的中间，优劣是不难判别的。要命的是，自己尚未入门，缺乏起码的常识，虚荣心膨胀时，盲目性也增加。而和我一般世故的，无论行内行外，都多得很，在社交场合虚张声势地为你抬轿，龙飞凤舞啊，独步古今啊，可是，转过身去便要开涮你。最客气的，就是光点头微笑，发出介乎两可之间的嗯嗯，如果你由此而飘飘然，不久后所有口碑将这样给你下鉴定：脸皮奇厚。
    为了避免在行家面前露馅，也免于让怀恶意者当猴耍，工稳之法是：如果不能确定自家书法是否有根底，千万不要把拿去送人。如何算有根底？我认为，至少在临帖和师从名家二者上，作足功夫，方可谈创作，到最后才考虑拿去送礼。否则，礼物可能只送到字纸篓去。

的“江湖术士”啊，无所不晓，无所不通：－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