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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厂如家

徐爱民


    赖秋生耷拉着脑袋坐在联防队的一个破椅上，一个神色严肃的警察摆弄了一下手中的电警棒，当即迸出来了耀眼的火星，还有那可怕的“啪啪”声。赖秋生连忙用一只手捂了一只眼睛，另一只手捂了一只耳朵，怯生生地说：“我就偷了这一次。”
   “就偷这一次？不会那么轻巧吧？前些天你还在护厂中抓到了一个小偷，看来你伪装得够可以的呀！”看到警察那耻笑的神情，赖秋生真想钻进地缝里去躲躲，脸一下红到了耳根。
    “我看着这人这么眼熟，原来是先前的护厂英雄呀！”担任记录员的小姑娘放下了笔，跟着附和说。
    “我真的干了这么一次，就让你们给逮住了。真的，我拿我的脑袋来担保！”赖秋生红着脸继续申辩着。
     显然，警察把他的申辩看成了抵赖，冷冷地说：“看来你要好好反思一下了，关起来明天再让你说吧。”
    不一会儿，有人就把赖秋生关在一间屋子里，让他好好反省。
    “我他妈的反思个屁呀！”赖秋生把拳头砸在了头顶，重重地自责道。他确实是一个好人，今晚之前从来没有干过这鸡鸣狗盗的肮脏事。随着联防队的人“咣当”一声把屋门给关住了，赖秋生陷入了对往事辛酸的回忆中。
    赖秋生老家是山里的，他父亲赖玉富是位老实巴交的农民。大队成立了配种站，社员们就推举赖玉富当管理员。临近大队想给牲口配种，村支书派人晚上提了点心偷偷地找到他，让他偷着给牲口配配种，都被他给骂了回去。为此，赖秋生的母亲没少骂赖玉富是个死脑筋。听到这话，赖玉富总是脖子里的青筋跳得老高，粗着嗓门吼道：“你懂个屁？公家的便宜不能乱占！”1979年秋天，县里成立了化肥厂，分配到大队一个招工指标，大队觉得赖玉富老实可靠，就把指标给了他，让赖秋生当上了合同工。
    由于要跑20多里地赶汽车，家里凌晨4点就做好了饭。吃过父母精心给自己张罗的好饭，背上简单的行李包，赖秋生就要跨出家门了。父亲赖玉富抽着旱烟，把他送到了村口，在晨曦中挥着手与他道别。赖秋生走了几十步，回过头看到赖玉富还在村口，又招手要他回去。赖秋生纳闷地走了回来，赖玉富嘴唇动了一下，对他说：“孩儿，咱要记牢啦，公家的便宜一丁点儿都占不得呀！你到厂里要记住给你爹我争脸呀！”赖秋生“嗯”了一声，对着父亲狠狠地点了一下头，父亲才怏怏地离去了。
    赖秋生确实没有给父亲丢脸，在厂子里多干少说，奉行吃亏主义，不仅年年捧回了奖状，后来还博得了厂里会计家小姐魏云霞的欢心，经过一番“生米做成熟饭”的抗争终成眷属。几年后，母亲病逝了，父亲也因为肚子疼进城看病，赖秋生两口子极尽孝心。父亲赖玉富临终的时候，在医院里躺着，喃喃地对赖秋生说：“孩儿，还是爹给说的那句话，公家的便宜一丁点儿都占不得呀！”赖秋生又是深深地点了点头，父亲便满意地撒手人寰了。
    赖秋生在城里盖了房子，也生了儿育了女，没料到厂子里的状况却一年不如一年。工人们的汗没有少流，但效益却一直滑坡，有人说因为化肥供应不紧张了，生产过剩了，厂里需要转产。可等转了产，厂子的效益还是上不去。赖秋生就听到了很多厂领导如何腐败的风声，但他从来都不相信，他相信在共产党领导下没有人敢占公家的便宜。后来又换了一位厂长，调查时发现厂门口的泵房问题很多，投机取巧占便宜的事情很严重，就想物色一个老实人来担任泵房的主任。赖秋生被叫到了厂长办公室，厂长满面春风地拉住他的手，随后又拍拍他的肩膀，像老朋友似地推心置腹道：“老赖你姓赖人不赖，大家推举你负责泵房，你可要把那里给咱们厂看好呀！”赖秋生顿时感到浑身暖烘烘地，连连点头说“是是是”。
   赖秋生确实没有给厂长丢脸。上任后，他严格泵房的制度，还义正词严地当众回绝了送煤老板送来的“糖衣炮弹”，一名副厂长的小舅子因为以泵谋私，还被他告到厂长那里炒了鱿鱼。一时间，上下震动，都对赖秋生伸出了大拇指。县上还在厂里召开了科学管理现场会，让赖秋生披红挂绿，上台领了500元奖金，还介绍了严格管理的经验。那阵子，赖秋生感到的是一种告慰列祖列宗的荣耀，他感到父亲的话没有白听，厂长的信任没有辜负。
    可厂子并没有因为赖秋生的尽心而转机，后来就发不下来工资了，再后来就要破产改制了。听说自己干了大半辈子的厂子要卖给私人了，很多老工人都落下了泪，有人心想不让老子干活儿老子就偷你们的，于是晚上偷厂里设备的人多了起来。厂长又一次找到了赖秋生，让他带领一帮人护厂。上任第一天，赖秋生就抓到了自己的好工友李三铁在往厂子院墙外鼓捣电缆。李三铁掏出好烟来跟赖秋生套近乎，也让赖秋生黑着脸给顶了回去，送到了厂区的联防队。
     没想到第二天，新上任的私营企业老板就找赖秋生谈话，不要他再负责护厂了，护厂的钱都给了联防队。从此，赖秋生就下岗了。妻子魏云霞前些年因为工伤病退在家，一个月才能从劳动保险公司领到300多块钱。两个孩子都在中学读书，每月的花销不是小数目。赖秋生回到了充满秽气的家，妻子魏云霞喋喋不休地骂他死脑筋，还说他上了厂里头头儿们的圈套，如今是卸磨杀驴。妻子骂到了后半夜，累得睡着了。赖秋生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了，想想父亲嘱咐的话也许是错的，厂长信任的话也是装出来的，终于悟出来了“老实人是要吃亏的”。
   “奶奶的，老子难道就不能从厂子里弄出来点儿东西换个钱儿？”赖秋生昏头昏脑地出了家门，想用架子车把厂子里的电机给偷出来卖了，没想到得了手还没有从厂院墙的缺口处溜走，就被埋伏在那里的联防队员逮住了。
    想到这里赖秋生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上冰冷、光滑的手铐，自嘲说：“如果俺爹在天有灵，说不定又要对我发火了？”
    但夜还是死一般地寂静，赖玉富的在天之灵压根就没有显灵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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