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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往事如烟》连载之11--月光下的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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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mga]../images/upload/2006/03/04/195651.jpg[/imga]
    时间过得很快,秋风阵阵,渐渐将树叶熏黄,清晨的霜露,使得田野上一切绿色开始枯萎,条田里作物都成熟了。支青排也在这个时候接到转战四连,支援秋收掰苞谷的命令。

        兵团农场的机械化程度很高,但在大田地里,有些活机械化却派不上用场,比如在条田里开毛渠、浇水、间苗、除草……到收割玉米,都要用人工。他们支青排支援四连掰苞谷,其实就是到大田里收割玉米,因为收割的时候是用人工双手一个个将玉米棒从植株上掰下来,放进背在身后的背篓里,所以老职工就将收割玉米简称掰苞谷。

        干这活有讲究,不知道的人就要吃亏。玉米地里秋蚊子大如蝇,被它咬一口,身上马上起一个大疙瘩,钻心的痒,越抓越厉害,直到身上抓破流血还止不住。另外,干枯的玉米叶犹如快刀一般锋利,掰苞谷时难免碰上它,如果没有任何防护,不一会双手就会被割得鲜血淋淋,惨不忍睹。

        第一天上阵,老职工包括那些五湖四海的支青们,衣袖和裤腿用线绳系着,人人一副手套,姑娘们还围着纱巾,一律严装以待。江城支青们看见这样的装扮,都还觉得奇怪,他们身上除了背后的背篓以外,再别无装备。

        开始干活以后,问题就出现了,首先是各种秋虫,从支青们敞开的裤腿、衣袖、衣领中爬进他们的大腿、胳膊和脖子里,肆意骚扰着他们的皮肤,让他们感觉到又疼又痒,顾头难顾尾不好对付这些小虫子。

        随之而来的就是徒手掰苞谷,被玉米叶将手背割得一道道血痕,特别是女支青们,一双细嫩的小手被割的让谁看了都心疼。这时他们才知道老职工们为什么都是那种奇怪的装束,有点后悔在这之前没有请教老职工。

        中午在大田里吃过饭,稍事休息,马上就投入工作,让人有点还没缓过来的感觉,望望无边的玉米地,他们就有些泄气。好不容易看到火红的太阳慢慢西斜,但他们连长的哨音迟迟不响,人们仍旧无可奈何的掰着苞谷,这一天支青们觉得好长好长,一直到西边晚霞的最后一片红消失在地平线下,才拖着疲乏的身子,捂着被割烂的双手,开始漫长的回家之路。

        回到四连,支青们直奔连队小商店,指望在那里能买到线手套,结果使他们大失所望,货已经断档了。想想明天还要继续干活,手被划成这个样子,很难想象谁还能坚持。

        望着大家一筹莫展的样子,特别看到夏文玉快要哭出来的眼神,刘江涛心痛极了,他说:“莫愁,我有办法,不就是多跑些路吗?我这就回基建队,库房里手套多得很,我去找保管商量一下,文玉,你帮我把饭先打着,等我回来再吃。”

        说罢,抬腿就走。陈汉生也跟着说着俏皮话:“就是,有什么发愁的?活人难道还被尿憋死了,不过江涛,回队里来回少说也有七八公里路,快也得两个小时,等你回来,天也黑麻咕咚的了,路过死人包你不怕?”
        刘江涛嘿嘿一笑:“那有什么好怕的,睡在坟墓里的人难道还会爬出来不成?”
        “别嘴硬,我大白天走到那里,就觉得阴风惨惨,飞砂走石,好像还听到过鬼叫,吓得我再也不敢一个人从那里走。”陈汉生煞有介事的说。
        刘江涛更是哈哈大笑,说:“你真是大白天遇见鬼了,太夸张了吧。”
        夏文玉不放心的说:“还是多去两个人的好,可以壮壮胆,再说有什么事可以照应。”
        陈汉生抢着说:“这事可别找我。”
        付晓说:“真是个胆小鬼,谁叫你陪着去了?江涛,我跟你一块去,见识见识大白天都出来吓人的鬼。”
        刘江涛坚决不同意的说:“女娃娃去啥,真遇见鬼了,我是先照顾你呢,还是先去打鬼?”付晓大模大样的说:“放心,真遇见鬼,说不定谁要让谁照顾呢。”
        夏文玉对付晓说:“还是别去找麻烦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付晓轻轻的对夏文玉说:“好妹妹,不会的,我也是不放心江涛他一个人啊。”
        大家见付晓意志坚决,就附和着对刘江涛说:“行了,就让她和你一块去吧。”刘江涛拗不过众人,只好和付晓一起上路。

        一路上,刘江涛一直默默无语,他从没有与女娃娃单独走过远路,特别是将要走夜路。付晓她只比刘江涛小一岁,刚念到高中一年级就遇到文化革命,学校停课,好胜心强的她与班上某些同学搞不来,一睹气就报名跑到新疆。

        此时的她却大大方方,一路没话找话说:“江涛,你觉得我们那个胡排长怎么样,好不好相处?”
        刘江涛回答说:“时间不长,还看不出来好不好相处。”
        付晓接着说:“依我看呢,这家伙不是善良之辈。”
        刘江涛一顿,问道:“何以见得?”
        付晓若有所思的说:“说不上来,只是凭感觉。你记不记得成立支青排那天他讲的话,要求我们一切行动听指挥,这表现他的权利欲极强,果然,往后,大事小事他一人说了算,好像从没与你商量;再就是我们游泳的事,没有听从他的劝告,他就立刻气急败坏,说那些个难听话,不具备一个当排长的气质;还有那天在渠道边洗东西时,满嘴的胡言乱语,就像大洋马说他的那样,不像一个正儿八经的男子汉;当文玉掉进渠道里时,当时他离得最近,可他就眼睁睁地任文玉从身边漂下去;你就说今天吧,怎么不事先关照我们带上手套,害的我们支青受那些冤枉罪。所有这些,我就觉得他不对头。”
        刘江涛说:“这些小事不足以说明一个人的全部,看他干起活来能以身作则,我们谁也干不过他。”
        付晓说:“只有你能够忍受他,你知道支青们在背后说你什么吗?”
        刘江涛一惊,问道:“说我什么?”
        付晓说:“别紧张,只是说你快要跟着别人的指挥棒跑了。”
        刘江涛舒了一口气,说:“我怎么没听说,是你一个人说的吧。”
        付晓说:“就算是吧,江涛,你真可要注意一点,就当不是为你一个人,为了我们全体支青,行吗?”
        刘江涛不置可否的说:“还没那么严重吧。”
        付晓忧心忡忡的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他俩又默默的走了一会,付晓像发现什么的说:“江涛,我看你对文玉很有点那个。”
        刘江涛连忙问:“什么那个?”
        付晓说:“那个就是那个意思,你还装得怪像的。”
        刘江涛故意说:“哪个那个,把人都那个胡涂了,我咋又装了,你到底说什么嘛?”
        付晓说:“还真要我给你点穿,直说了吧,我发现文玉对你很有好感,你也对她非常不错,你们俩是不是对上象了?”
        刘江涛脸红红的说:“快别瞎说,人家文玉今年还不到十七岁,小着啦,传出去对别人不好,影响名誉的。”
        付晓说:“怕什么,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自由恋爱,谁能说什么?”
        刘江涛急忙说:“不是那回事,能瞎说的吗。”
        付晓轻轻的说:“真没那回事就好。”
        刘江涛没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大声点。”
        付晓调皮的说:“没听清就算了。”

        就这样他们一路走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在天黑的时候走到了队上。
        一到队上,他们径直走到保管的家,保管开门见是他们俩,有点奇怪的问:“你们怎么这晚跑回来,找我有事吗,正好,还没吃饭吧,进来一起吃。”一边说着一边热情的让他们进去。
        刘江涛礼貌的说:“不进去打搅了,办完事我们还要赶回去。”
        保管问:“什么事这急?”
        刘江涛将他们在四连掰苞谷遇到的困难简单的叙述了一遍,说:“我们想请你将库房里的手套领一点出来。”
        保管犹豫的说:“刘排长,你知道的,任何人来领东西都要有队长批的牌牌子(兵团连队里特有的如批条、借条、领条等),你最好能先找他批。”
        刘江涛说:“哦,算了,跟你打个商量看行不行,这么晚了,商店也关了门,你先把库房里的手套借给我们二十双,明天白天买了还给你。”
        保管稍为考虑了一下说:“那你要说话算话,不要为难我,而且,不要说是找我借的。”刘江涛高兴的说:“好,咱们一言为定!”

        回四连的路上,他们俩的情绪比较兴奋,再加上晚上走夜路比较单调,所以两个人的话都多一些。刘江涛问付晓:“以前你单独走过夜路没有?”
        付晓说:“没有,但和大家一起走过。你呢?”
        刘江涛说:“我可是单独走过。”晓就问:“那就是说你不怕鬼,是吗?”
        刘江涛笑出了声:“鬼是不怕,但怕路。”
        付晓奇怪的问:“路有什么好怕的?”
        刘江涛回答:“你不知道,走夜路没有窍门不行,准得吃亏。那次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前几天还下过一次雨,路特别难走。到五连同学那里玩晚了,我拒绝了同学的挽留,借着微弱的星光就上了路。走着走着,看着前面一片白晃晃,像是平坦的大路,脚刚一踏上去,溅起我一裤腿的水。我想,白晃晃的是水,那么黑糊糊的该是路了,结果你猜咋的,又踏了一脚泥,当时我伤心极了,后来脚都不知往哪走,高一脚低一脚的,走起来像扭秧歌,后来我就特别留心,走的时间长了,就总结出一点小经验,原来灰的才是路啊。”
       付晓听后大笑起来,笑完了就说:“很有意思的,真不愧为刘江涛啊,走路也用起了脑筋,佩服佩服。”

        过一会,刘江涛故意问付晓:“你到底怕不怕鬼?”
        付晓反问一句说:“你呢?”
        刘江涛想考验一下她,说:“翻过前面那个小山包,再走过一段洼地后,就是死人包了,从现在起,我们俩轮流讲鬼的故事,敢不敢?”
        付晓坚定的说:“敢,有什么可怕的,你先讲。”

        刘江涛想了一会,慢慢的开始营造恐怖气氛,故意语调深沉的讲开了:“在一个小县城的火葬场里,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停尸间里就阴风惨惨,一般人不敢单独进去。守夜的是两个酒鬼,都标榜自己不怕鬼,一天无聊之极,他们打赌说,谁能在深更半夜给死人灌酒,就算他胆大不怕鬼,于是,他俩都不服气的约定了。当天,酒鬼甲喝的醉醺醺的,壮着胆提着酒壶去了,天黑黑的,停尸房又没点灯,他摸摸索索的给躺在地上的死尸挨个灌酒,边灌酒边数着数,一、二、三、四、五、六、七……数到七后,他就愣了,白天明明白白是七个死人,怎么旁边还有一个躺在那里?正犯迷糊的时候,还没灌到酒的第八个‘死人’突然张口说话了,‘你还没给我酒喝呢’悠悠的声音吓得他扔下酒壶就跑,他还没跑出门,身后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声震的天花板上的灰尘直往下落,酒鬼甲两腿一软,瘫倒在门口,那个死人却是酒鬼乙装扮吓唬他的。”

        付晓笑出了声,说:“你讲的是人吓人的事,正说明世上无鬼,真是鬼不吓人,人吓人。我给你讲的是自己吓自己,也是有两个人都说自己不怕鬼,开始打赌说,谁能在没月亮的晚上到后山坟地里走一趟,将木桩钉在坟墓旁,就算谁胆大。第一天晚上,某甲喝了半斤酒壮胆,提着一把斧子,拿着一根木桩就醉麻咕咚上了山,四周风声鹤唳,树枝摇曳,就像是鬼影憧憧一般,某甲好不容易摸到一座坟墓跟前,弯下腰,战战兢兢地将木桩竖在旁边,用斧子一下一下的钉下去,完了后直着身站不起来了,好像有人拽住他的衣摆不让他走,他拉了拉衣服,没拉动,一想完了,肯定是他把木桩钉到坟边,里面的死鬼不愿意,拽着自己不让走,头上马上出了一层冷汗,一使劲,衣服嘶拉一声撕破了,人也跌倒在坟墓旁,他斧子也顾不得捡,跌跌撞撞的跑回家发高烧大病一场,第二天白天,别人上山一看,一座坟墓旁一根木桩钉着一块破布竖在那里,旁边还有一把斧子,原来这位老先生把自己的衣服钉到木桩上了。”

        他们两个人都笑了起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死人包下,从下向上看,惨白的月光辉耀着一座座散乱在小山包上的坟墓,与内地坟场不同的是,这里没有青松翠柏,也没有古枫新杨,不仅什么树都没有,甚至连一棵草也很难找到,纯粹是一个荒凉的乱葬岗。但这里地势较高,是个风口,平时总是平地起风,尘土飞扬,遮天蔽日,搅得人难以睁眼,给人一个阴气十足的印象。

        这时刘江涛开口问付晓:“是从上面穿过去呢,还是从下面绕过去?”
        付晓答道:“你要是害怕了,就走远路绕过去,要是不害怕,咱就翻过去走近路。”
        刘江涛说:“你真不怕咱就翻过去!”

        说着就与她一起蹭蹭蹭上到死人包上。当晚月明星稀,恰好没有一丝的风,整个墓地显得十分的肃穆而又恬静,月光下,周围的坟墓像披上了一层梦幻般的银白色轻纱,就像一堆堆海滩上的顽童垒起的沙堆,朦胧之中显得那样的诗情画意。他们俩自己也觉得奇怪,心情轻松得像是在逛月色下的公园,陶醉在融融的月光之中,几乎忘记是在穿过一片墓地。四周万籁俱寂,只有他俩的脚步声清晰可辨,他们轻轻的走着,不觉放慢了脚步。

        付晓诗情大发,脱口念出一段:“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刘江涛听罢,啧啧称赞道:“真难为你在这等地方还能朗诵出曹孟德的诗句来,不错!”他望着远处的山峦和如银色飘带般的伊犁河,口中也念念有词:“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付晓说:“你也是个东坡弟子呀。”
        刘江涛故意斯文的说:“在下不敢。”

        走着走着,刘江涛忽然说道:“前不久二连死去的孙志远的坟墓可能就在附近,我们何不顺便去祭奠一下亡灵?”
        提起孙志远,付晓叹息的说:“唉,可怜青春年少就这样……”

        她说不下去。他们俩辗转在角落里找到孙志远的坟墓,一抔新土拱起一顶圆弧,几个被风沙磨得圆滚光溜的戈壁石子压在上面,在依稀的月光之下发出幽幽的寒光;木质的墓碑经不住日晒夜露,这么快就开始炸裂,像一个不堪痛苦的人呲牙咧嘴的竖在那里;它与周围几乎被风沙削平的墓丘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围在它四面的花圈早已枯萎,那些残枝败叶似乎在朦胧的夜色中发出无声的叹息。

        面对着这凄惨的景象,付晓不禁潸然泪下,哽咽的说:“他把青春和生命真的就丢在了塞外荒漠之中,永远离开了他的故乡、他的家人,再也回不去了!”

        刘江涛也触景生情的说:“是啊,他死了,永远回不去了,可我们活着的人呢,什么时候可以回到自己的故乡?什么时候能够见到衰老的爹娘?”

        一种悲戚之情在夜色的墓地上油然而生,他们俩深深的相互被感染着,低着头默默的悼念着和自己一样被同一节火车皮拉来的,而今却静静的躺在坟墓中的江城小兄弟,久久不远离开。

        这一夜赶路,给付晓留下了难忘的记忆,联想到平常他的为人,她非常佩服江涛的文才和胆略,看到今晚他在祭奠亡灵时的那种情感,更证实他是感情丰富的性情中人。她觉得今天与刘江涛在一起走夜路非常幸福。她望着月光下他魁梧的身影,心底不由得升起一种爱慕之心,但她却对他难以启齿。她从平常工作生活中看得出来,江涛对文玉处处照顾得无微不至,再说文玉已经把江涛当作可以依靠的常青树,很难离得开他,虽然他们俩在口头都没有承认,但她却看得出来,他们俩已经是心心相印。

        她不忍心夺文玉之爱,她不仅是文玉的好朋友,而且对文玉,她也是怜爱有加。她知道文玉的身世,也知道在学校遭遇不平等的对待,一个纤纤弱女,好不容易有一个大男孩在关心照顾他,如果再失去,很难想象文玉将如何面对,自己虽然也对江涛产生了朦胧的感情,但鉴于这些原因,她却在痛苦的彷徨,她不想放弃,也不能进取,她不知道今后会如何,她清晰的知道,这可能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情感旅程,但她仍旧一意孤行下去,她觉得,只要在江涛身边,不管这么样都是一种幸福。

        从那天以后,付晓对刘江涛就有一种特别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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