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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幽深的古琴台
    江城深秋的夜晚已经透出一些凉意,那年月经济的萧条和社会的动乱,使人们在刚入夜后都龟缩到自己的蜗居之中,街道上基本没什么行人。刘江涛的一家也早早就上床睡觉了。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悄悄地降临到这个平静的家庭。

        人们说“年少贪睡”,刘江涛早已进入了梦乡,突然被一阵大而嘈杂的叫嚷声惊醒。等他揉着惺松的睡眼一看,他的父母早就披着衣慌张地站在屋里,原本很狭窄的屋里挤满了凶神恶煞的陌生人。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呆呆地坐在他们兄弟俩同睡的小床上,弟弟吓得把头蒙在被子里不敢出来。

        一个眼睛长得像鹰一样的中年人转过身对着刘江涛说:“你是从新疆跑回来的吧?是不是叫刘江涛?”“是的,有什么事?”他不知道当时自己怎么会那么镇静。那个“鹰眼人”一把抓住他的肩,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把他撂到了门外:“什么事?跟我们走一趟就知道了!”

        那些人一起把他拥到外面小巷,朝巷口停着的一辆江城牌“嘎斯”车走去。他尽力回过头,对着撵到门口不知所措的父母亲说:“我没干坏事,不会有事的,我会回来的!”父母亲生怕自己的儿子和新疆回来的年轻人一起在外边惹事,两个月前的“洪山宾馆事件”后,他们就后怕不已,“幸亏没沾到火星!”地常常唠叨。

        “嘎斯”车在幽暗的路灯光下奔驰,两边的楼房像巨大的黑怪扑面而来。凉风飕飕,刘江涛掖紧身上的衣服,蹲在车厢前面的角落里,任凭它不停地颠簸,脑海里一片空白。

        “到了,快下去!”简短的一声命令把他从车上赶下来,黑暗中,他仔细一看,这不是“古琴台”吗?他们上学的时候,学校组织学生们春游来玩过,那时老师还给他们讲“高山流水”的故事,古时候,锺子期和俞伯牙那段千载知音的优美的传说深深地印在还是学生的刘江涛的脑海里。那时的“古琴台”修竹茂林,亭台楼阁,风景优美极了,历代的文人墨客好多都曾在这里发过思古之幽情。

        他被推推搡搡地跟着这群人走,四周一片幽暗,那些颓废的假山上怪石嶙峋,秋风扫着落叶发出使人心紧的“飒飒”声,真是风声鹤戾,到处鬼怪,以前那种“曲徑通幽”的幽雅环境已不复存在。走着走着,看到前面一排房子透出强烈的灯光,依稀可以看到门楣上方一块大匾,上书“红色政权保卫部”。刘江涛心里暗想:啊哈,他们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进屋后,他被命令坐在屋中间的一条长櫈上,背对着大门。在他前面有一张特大的长桌,他想这桌子可能是原来楼阁中的长案子吧?桌后有一太师椅,椅上坐着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人,两边还三三两两地站着几个很随便的人,不时间还有一些挎着短枪的人进进出出,看这阵势,好像古装戏里犯人在县衙门过堂一样。

        他一脸惶惑地坐在长櫈上,心里很不自在。终于,坐在太师椅上的哪个像“头”样的人点燃一根烟后,不紧不慢地开始问话了。

        “叫什么名字?”

        “刘江涛。”他心里想: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但嘴里不敢不回答问题。

        “哪个组织的?”他想可能是在问自己参加了哪个“群众组织”,是“造反派”还是“保守派”?

        “没有组织。”他心里暗自思忖:从新疆回来,我们被看作是倒流回城的黑户口,没有资格参加江城的任何“造反派组织”,但是我们仍扛起“杀回老家去,复课闹革命”的大旗,申明说是当时工作组进校后为了破坏文化大革命,迫害我们在校学生,逼迫我们去新疆的,返城后还像真的一样各自回到自己原来的学校“复课闹革命”去了。但这他却没说出口,也不好说出口,谁知道坐在上面的这群人,对支边青年返城持什么态度呢?

        “不对吧?你们不是有一个叫什么‘七九兵团’的组织吧?老实点,属于哪个观点的?”显然,那个头头不知道江城会有一个“七九兵团”,他们这个组织实在太没名气,等于还没注册,与他们人一样,在江城是个没户口的“黑户”。

        “我们是从新疆回来,临时组织起来的,在江城没观点。”当时江城两大造反派因为夺权在革命干部“结合”的问题上观点发生了分歧,所以他不敢瞎说是哪个观点的,谁知道这个“红色政权保卫部”属于哪一派的?

        “嗯?”这带拖音的“嗯”里面露出了十分的威严。

        “在新疆属于‘造反派’的观点,‘红二司’的。”他脑筋来了个急转弯,反正全国“造反派”是一家嘛,当时心里还没开始紧张。

        “呦!蛮机灵嘛。你可要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实说,你们到江城来都干了些什么坏事?”

        终于开门见山了,他的脑筋急速地转动着:这是怎么回事呢?刚回江城才两个多月,哦!对了!不对呀?在“洪山宾馆事件”时我们什么都没干呀?再说,在江城没有其他人知道我们在那里呀?是伍林他们偷纸张的事被发现了?也不像啊。在江北偷纸,怎么会在江南抓起来呢?再说,那天晚上自己也没有参加。他沉默了,又想,既然是红色政权的保卫部,肯定会执行中央政策,不会随便抓人打人的,希望他们把事情搞清楚,好还自己一个清白。

        “不想说,是不是?”语气明显地高了好多,面目也凶狠起来,“头”明显的不耐烦了。

        天哪!他不由得紧张的不得了,下意识地掖紧上衣,手很自然地护紧两肋处,他怕挨打!那些“造反派”打起人来是够凶狠的,听人说被打的人非伤即瘫,他十分地紧张,真是有口难辩哪,不为什么地被打一顿,那可太冤枉了!

        果然,站在边上的那几个人中上来了两个,一左一右地夹住他,把他从板凳上架了起来:“站起来!”坏了,他们开始了!他两腿发抖,浑身打颤,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真的,我真的什么坏事都没干!我冤枉啊!肯定是搞误会了!”

        “误会?”啪啪两巴掌清脆地打在他脸上,他只觉得火辣辣地生痛,这两巴掌扇得他只觉得好委屈。自从回城后,先是洪山宾馆那些“倒流回城”的“下乡知青”的遭遇引起他们兔死狐悲的感觉,后来到处游说要求恢复他们的学生本来面目,回城复课闹革命,结果是到处碰壁。人家只顾自己的派性斗争,懒得理他们。甚至学校的“红卫兵”同学们的大事都忙不过来,更顾不上他们早已是支边青年的昔日同学。今天好,干脆被保卫“红色政权”的造反派扇了两巴掌,这两巴掌扇得他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现实的疼痛粉碎了这个年轻人的美好梦想,打醒了他们狂热的文革梦。他突然觉得,他的故乡,偌大的一个江城,已经容不了自己插翅远飞的儿女们。

        “头”又说:“不想吃亏就说老实话,明的跟你讲吧,你们把枪藏在哪里了,快快交给我们,交出来就没事了。”原来他们想要枪,那年月,有枪就是草头王,哪个“造反派组织”的枪多,哪个的势力就强,没想到他们找错了地方,我们哪来的枪呀?刘江涛委屈的想。

        “我要枪做什么呀?真的没有那家伙啊。”他小声地辩解着,尽量只提我而不提“我们”这两个字眼,以区别他们没有结成什么“组织”,实际情况也是如此,他们那个“七九兵团”本来就是一个松散型的,一无场地,二无机构。回城的支青,家庭环境困难一点的,被家里人送去做临时工,去赚那一天一元二角八分钱的工资,贴补家用;家里生活还过得去的,担心自己的儿女在外面沾上派性武斗的火星,不让出门,老在家待着,动乱的年头怕出问题。

        “真的想顽抗到底了,我看你不到黄河不死心,那我再问你,你们在新疆冲击军区抢的枪到哪里去了?”那个“头”胸有成竹地眯着眼睛问。

        “啊!那是谣言!原来如此啊!”他恍然大悟,连忙说“不信你们可以去问新疆的‘造反派’啊?我们江城‘支边青年’在离疆返城时他们曾给予过我们方便,就这些。他们什么时候抢的枪,那不关我们的事!”终于找到了辩解的机会,他滔滔不绝地讲起来,真有些理直气壮的感觉:“你想想,新疆到江城万里之遥,各地各种群众组织设的关卡又多,观点又都不一样,即使抢了枪,恐怕连新疆都出不了。”这时候他才在讲话时讲出了“我们”这两个字,说实在的,刚从团场出来时,他们是组织在一起的,那是为了路上好有个相互照应,出了团场后,由于目标太大,在伊犁又化整为零,分期分批地取到乌鲁木齐搭火车回城了,一路经历了不知有多少苦难才回到日夜梦想的家乡江城!

        这时从外边进来一个人急速走到“头”的跟前低声耳语了几句,“头”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转过来对刘江涛说:“我让你见一个人,看你们认不认识?”随后朝外面叫道“带进来!”,他揉揉由于紧张和通宵未眠而有些昏花的双眼,转过身看着。

        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被人推了进来,可能是身体虚弱,一个踉仓差一点儿跌倒在地,低着头不敢正视前面,刘江涛仔细一看,好容易才看清楚。原来李志水这个人啊!在新疆是三连的,经常跟着柳晓津到基建队来玩,所以与他们也很熟。

        他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前就想咒骂他几句,边上的人把他拉住了。他挣扎着说:“这家伙脑筋不清白!你们不信就去问我们团场的人,谁都知道他的。”确实,他在新疆的时候就是这样成天没有一句真话,半痴半傻的,什么活都不会干。连队里拿他没办法,任由他去。后来大家看他可怜,返城的时候就一起把他带回来了。为这,他们家里的人还怪这些支边青年们多事,连大家为他垫付的路费都没有钱还。后来才知道他是先天弱智,他家里也是拿他没办法才让他去新疆的。刘江涛常常在心里想: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到新疆去呢?,医院体检是怎么过关的?真想不通,简直是糟蹋人!

        后面又陆续进来几个人,刘江涛一看,怎么是他们?王建疆、陈汉生、伍林、柳晓津,还有几个女生:付晓、李晓云、江美华和刘华芳。他们也一个个愁眉苦脸,疲惫不堪。也难怪,谁叫们几个总是在一起,那个李志水对他们几个印象也最深,他一挨打,屈打成招时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们这几个,真是一帮难兄难弟。那个“头”对李志水说:“你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我,我,我瞎说的。”“你他妈的,害我们一夜没睡觉,把他带出去游街!”

        原来,这个李志水跟另一派“造反派”在夜里偷这一派的枪,被发现后,别人都跑了,恰恰他被抓住了。他谁也不认识,一打就乱说起来,于是,他们这九个人在晚上就被抓进来了。

        他们几个真倒霉!关了一晚,有的挨了两耳光,有的还被枪托狠擂了几下,就连两个女生也没逃过,屁股上挨了几脚。

        没事了,他们一起走出了“古琴台”,外面已经是朝霞满天,清早的空气新鲜极了。他们每个人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回首一望,这片曾本非常幽静的亭台,被笼罩在血红的朝阳之中。那面“造反派”的大旗在当年俞伯牙与钟子期抚琴遇知音的“高山流水”的阁楼上高傲地招展,多红啊,红得像火,红得像血!鲜红的颜色使人目眩,刘江涛出神的望着那面旗帜,心里想,我们这几个人的鲜血,差一点就给这面迎风飘扬的红旗增添光彩了。真险,像恶梦一般,想想使人感到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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