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华文学主页
在线情况
楼主
  • 头像
  • 级别
    • 积分7280
    • 经验842
    • 文章68
    • 注册2006-02-10
    [小说]长篇小说《往事如烟》连载之39--铁窗泪
    就在那天晚上,一队农五师造反派战士全副武装开进了五台(注解:五台是农五师的辖区,离师部博乐市仅十几公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直奔江城支青们住宿的房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抓走了当时和五台当局纠缠过的几个人:陈汉生,事由他到伙房偷扣肉而起;王建疆,最先出手进行防卫;张汉桥,据说他声音最大;还有刘江涛,不用说,他出头露面多些。一共难兄难弟四个,当晚被隔离在另外的房间,门上锁,门外有持枪的卫兵把守,他们几个虽然知道为什么,但只是觉得天大冤枉!

        第二天大清早,他们四个有幸坐上了由当局派的大吉普车,车上还有四个持枪的卫兵护送上路,他们原来搭乘的汽车不知什么原因,在临离开五台之前全都重新编队,所有在五台萍水相逢的支边青年们都安排到一辆车上,当时他们并没有在意,反倒觉得江城老乡在一起还方便些,只是那位坐在驾驶室里的家伙,一张老阴天的脸令人生厌,但这也没什么,不去理他就完了。

          他们乘坐的大吉普车在最前面开路,其他支边青年乘坐的大蓬车紧随其后,再后面就是其他旅客的车,六七辆车一字排列,浩浩荡荡,只奔天山向伊犁而去。

        刘江涛坐在车上想,冤枉归冤枉,可他们肯定不管这些,抓住这次机会新帐老帐一起算,不把你往死里整才怪。想到这里,除了前面交代过使他担心的那几件事外,还有两次支青大逃亡的事,一定会被他们刨根问底。

        展现在刘江涛他们眼前的,是一条被推土机铲平了积雪的笔直的漫上坡公路,公路两旁是堆得老高的雪墙,汽车在雪墙中穿行,也别有一番风味。只可惜他们是被押解回去的,完全没有了那份兴致。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但路还是那条路,山还是那座山,只不过四季景象不同。在他们看来人,也还是他们这些人,但人的遭遇却截然不同了。前一次进疆到伊犁,是坐上大卡车,戴上大红花,一路清风一路歌地唱到地方,而这次被人武装押解,其心情是不言而喻的,前途凶多吉少啊。他们心里都非常清楚,这次牢狱之灾怕是免不了的了,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还是吉普车轻快,没有很多的工夫,就上到三台海子边,人们眼前一下豁然开朗,开阔的视野下,蓝天白云,居高临下看见一片冰封的高山湖泊,原来满湖清澄的蔚蓝色湖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边,平滑如镜的冰,好一个天然的大溜冰场。只是这里气候恶劣,生活服务设施不够,要不然,在这里开发高山滑雪溜冰的旅游项目一定能赚钱,这就是后来被称为新疆著名的旅游景点——赛里木湖。

        湖的四周群山环绕,终年积雪的冰峰直插蓝天。蓝天下,皑皑白雪和苍松翠柏相互辉映,静静的赛里木湖在冬日温暖的阳光下闪耀着柔和的光,这一切显的那样的柔美,一起构画出一幅令人心旷神怡的大自然美好风光。斯景斯情,他们完全忘记了自己竟是被押解的囚徒!刘江涛记得古人范仲淹在《岳阳楼记》里说过这样一段话:“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所以,大自然美好的景致确实能陶冶人们的情操,他还记得好像谁写过这样的诗句:雪压青松挺且直。看到天山雪松那种临风傲雪的样子,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敬佩,他不敢与古人相提并论,更不敢拿青松自比。只不过此时此刻在此景之中,他的心情突然觉得十分开阔,像蓝天白云一样悠闲,人世间的一切忧愁烦恼在脑子里顷刻化为乌有,这真要感谢大自然的无穷魅力。他心里想,那样险恶的暴风雪都闯过来了,自己的这条命都是拣回来的,拿一句时髦话说,现在的人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有什么可怕的么?

        汽车沿着赛里木湖转了大半圈,绕到湖的对岸的山口,开始下山进入盘山公路。到达风景秀丽的菓子沟,一路下山都有在寒冷中散发着白雾的淙淙山涧相伴,大家倒也不觉得寂寞,出山过后,不久汽车就掉过车头向东南方向直奔伊宁市。

        等待他们几个的当然是监禁,他们自己所有的感觉只有自嘲自笑,他们日夜兼程,在大暴风雪中拼命搏击,可以说这是一次用生命完成的旅程,所要到达的应是他们的第二故乡,然而,他们并没有到达自己所熟悉,曾经战天斗地过的团场连队,而是阴沉冰冷的看守所。

        那天晚上到达看守所的时候,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看守所方面的故意安排,马上就让他们感觉到监狱的阴森和恐怖。

        车到了,汽车喇叭对着里面叫了几声,像是预约好了的一样,沉重的铁门马上打开了,刚下车,他们就被推推搡搡地赶进大门。走到院子中间的时候,突然从关押犯人的那边传来一阵阵极其痛苦凄惨的尖叫声,伴随着粗暴的叫骂和什么东西沉重打击到人的身体的声音一起,划破了死一般的沉寂,立刻叫人毛骨悚然,不但平添了恐怖的气氛,还起到了警示他们的作用。

        那是造反派临时看守所(当时兵团师、团以下都被夺权,虽然是‘三结合’,但实际上由造反派说了算),和所有看守所的格局一样,有着沉重的大铁门,四周是安装着铁丝网的高墙,斜对角是两座遥相呼应的高高哨楼,里面沿着墙根是一长排土坯房,大约有十好几间,那是关押犯人的“号子”,一进门的两边是管理干部和武装人员的办公室和宿舍,中间是个很大的院子,是犯人点名出操的地方。这样一个环境里,他们连做梦都没想过会到这里来,但是却实实在在地来了。

        他们四个一起被关押在可以容纳八个铺位的“号子”里,说是八个铺位,其实就是能挤下八个人的大通地铺。对着进门的墙边一溜堆放着苇把子(注解:就是用芦苇扎成直径二十公分粗的长长的把子,在新疆既可以用它做床垫,又可以用它盖房),苇把子上再堆些麦草,然后“犯人”自己的行李往上一铺,那就是你睡觉的地方了。

        他们几个是路途上被抓进来的,没有行李,由看守所供应,标准的监狱被服,连垫带盖一套50块,没钱?不要紧,打“牌牌子”(注解:即借条、字据),无罪释放后转到你单位从每月工资中扣还。这不由得使他们想起刚进疆到团部时,每人发一套军垦战士的黄不黄绿不绿的棉衣,一床厚厚的棉被,一床用作床垫的网套(注解:新疆人管棉絮叫网套)和床单,也叫打“牌牌子”,当时他们认为既然是发的,就打了个领条。不管什么条,只要有“牌牌子”,到发工资时,连队会计就从当月工资里面扣出上述用品的费用,一月扣不完,分期从每个月工资里扣。他们清楚地记得,光扣这些钱就扣了大半年。

        监狱里的日子真不好过,奉劝各位没事可别往那儿跑,大清早天没亮就被哨音催着赶快起床,到院子大冰天雪地里站队点名、跑操,完了就去干活,到砖瓦厂装窑或出窑,外加把成品砖装上汽车,从天刚亮干到天乌黑,累的人腰酸背疼手发麻。伙食是一天三顿包谷窝窝头外加一成不变的见不到油腥的洋芋汤,就这你也根本别想吃到热的,等拿到手,碗里没结冰就算好的了。难友们对他们这些新来的说,你们来的是好时候,淡季,活不多,等到开春以后,那就得打土块,每人有定额,完不成你得连夜打,到夏天,那毒辣的太阳晒得你要脱好几层皮。他们每个人心里想:我的天,这叫人过的日子?可不是吗?最后只有自嘲般的说:谁叫你不是好人呢?好人能到这个鬼地方来!刘江涛在心里苦笑:自己都不是好人了?我们犯了哪门子法?

        刚进来时监狱当局分别提审支边青年的情形真叫他们哭笑不得,说出来让大家都好笑。

        问:“知道吗?为什么到这里来了?”

        答:“不知道。”真是!你们把我抓近来,还问为什么,什么逻辑?刘江涛心里想。

        “不知道?还不老实交代!”

        “不知道让我交代啥?”不知道偏要交代,可能那些冤假错案就是这样产生的。

        “那你们在五台聚众殴打工作人员,怕我们没掌握你们的材料?”

        “那是他们先动手把我们陈汉生的头打破了,还要追出来打,被我们遇见才还手的。”事情是再明显不过了,刘江涛心里想:还有没有是非曲直了?

        “他们就无缘无故打他?”

        “那为什么?”刘江涛心里不服气:有理由就可以打人,理由再充足一点那还不杀人了?这句话他是不敢讲出来的,只能闷在心里。

        “他偷吃。”

        “偷吃就该打?偷吃是不对,但先动手打人就更不对。”

        “贼娃子就该打!”

        “那是哪门子法律?”

        “不管什么法律不法律的,你要端正态度,老实交代问题,你们打了人没有?”

        “我们还了手,但也只打伤了他们一个人的手,一比一,我们小陈的血比他们的人流得多些。”

        “好!给他记上,承认打了人就行。”

        “……”冤假错案不幸要落到他们头上。

        “还没完,”主审官手里拿出一大打像是材料的纸张晃了晃,接着说“继续交代。”

        “……”

        “不想交代是不是?好,我给你抖搂一点。”

        接下来什么独山子招待所的床单被烧了好几个洞,乌苏兵站的水瓶里被灌了尿,在火炉上拉大便,五台兵站的床铺上的网套全浸了水结成厚厚的冰,这些坏事肯定只有你们支边青年才干得出来。

        刘江涛他们想,他说的这些大概都少不了支边青年中的那些“拐子”,(注解:江城俗语,哥们的意思)本来大家从出江城时就窝了一肚子火,再加上这一路支边青年和当地人员对立情绪较大,不排除大家有泄愤的做法,但绝对不是他们几个干的。这几个人虽然也有支边青年们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肝义胆的豪爽性格,但让他们去干这种鸡鸣狗盗之事,还很不可能。但事到如今,看守所当局似乎已经认定了,就是老天爷又有什么办法?这还是小事,关键的事还在后头。

        那个主审官见他们不肯就范,就猛然提高嗓门问刘江涛道:“在乌鲁木齐师办事处搞打、砸、抢的事是你们干的吧?”

        刘江涛一惊,这事非同小可,他也听人说过,那次的事情闹得很大,把办事处好几个人都打得头破血流,而且还砸坏了办公的桌椅板凳,连兵团都在追查这件事,到现在都还没有头绪,这个主审官想在我们几个头上捞稻草来了。

        “这事听说过,可我们当时还在火车上,不信你看看我们的火车票就真相大白了。”他出奇的镇静使主审官半信半疑,把这事暂时搁到一边。

        他们在师看守所里大概呆了一个多月,算算从年前的12月中旬启程离家到现在已经快有3个月了,其间,在暴风雪中度过外国的圣诞节,在五台过的元旦,不用说,春节肯定是在“铁窗”里过的了。老天爷也真会作弄人,正常时只需10天的路程,他们却走了快3个月的时间,不但没走到地方,反而被关进了看守所。

        在看守所内,陈汉生他们几个成天除了牢骚怪话就是长叹短吁,再不就是发神经大吼大唱地发泄自己,时常引来看守的干涉,好在他们这些“人犯”属于没有定性的那种,所里面相对地对他们要客气一点。到了除夕那天,这些人反而安静了,“每逢佳节倍思亲”,更何况关押在铁窗中,“号子”里,大家默默无语,都挤在铁窗跟前,抬头望着天,各自想着自己心事,脸上不由得潸然泪下。

        刘江涛除了想念家乡的父母亲人外,还思念着他心中暗恋着的姑娘——以前总把她当作妹妹对待的夏文玉。每次一想到她,他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对她又是爱,又是愧疚。他爱她的清纯、美丽和善解人意,可是一直没对她表白,把对她的爱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他觉得惭愧,就这么个他所爱的人,自己却没有能力好好地保护她,在支青第二次“逃亡”成功后,却把她一个人孤单地留在了边远的兵团农场。她的命运好让他担忧,一个文弱姑娘,家庭出身又不好,孤零零地呆在那里没人照应,在文革动乱的塞外偏僻的穷乡僻壤,出个什么事该怎么办啊!自从刘江涛随着大家回到江城后,曾给她寄过好几次信。但不知什么原因,那些信寄出去后,真如泥牛入海,毫无消息,一点回音都没有。他一直都在胡思乱想,是不是团场武斗波及到她身上?是不是由于出身不好受到“批斗”?是不是因为支青们都走了而牵连到她,把她关进了“老牛班”?但每次都又从另外一个角度想,但愿当时形势乱,邮路被阻塞,她收不到自己的信。他宁愿她误会自己不给她写信,也不愿意她出一点点意外。她太使人怜爱了,想到这里,刘江涛的脑海里就像放电影似的出现和夏文玉以往的经历。

        夜深了,刘江涛独自伫立在铁窗前,四周寒气逼人,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凚。回想到这次返疆前夏文玉的爸爸妈妈给他交代的事,不禁潸然泪下。家人们都在眼巴巴地等待着他们平安到达的消息,等待着通过他传回夏文玉最近的音讯,可是,快三个月了,身陷囹圄的人能给亲人们什么样的消息呢?不知不觉,鼓过三更,流在他脸上的泪水已经结冰,冻得脸上生疼。
    美华文学论坛感谢您的参与
    loading...
    loading...
    loading...
    loading...
    loading...
    loading...
    loading...
    回复帖子 注意: *为必填项
    *验证信息 用户名 密码 注册新用户
    *帖子名称
    内容(最大25K)




    其它选项 Alt+S快速提交
     


    Powered by LeadBBS 9.2 .
    Page created in 0.3433 seconds with 10 quer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