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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我还清楚地记得这件事的发生。我的心情是在一种不怎么愉快的状态中开始的。

      从床上被叫起来的时候,昨晚(其实应该是今天早上)的宿醉还没有醒,头痛如裂。这种感觉我已经习惯了。我看看了外面的天空,是下午时光,快到晚饭时间。被叫醒总是很不愉快的,尤其是并不想醒着面对世界的时候。不过,一听说是田光请吃饭,我只能尽快从床上爬起来。起来后的第一件事是赶紧冲了个凉,我可不想头昏脑胀地去见这个充满智慧的老头,和他聊天是需要用脑子的,虽然我并不知道其实今天不用。冷水让我立刻清醒。出来后,我穿上那件灰白而陈旧的外衣,跟随他的信使匆匆而去。

      田光很少请我吃晚饭,他知道我们三个有在晚饭借喝酒排遣郁闷的习惯。他是个很识趣的老头,理解象我们这样容易冲动更容易苦闷的年轻人喜欢这样的方式,何况,在他充满上流气氛的大宅子里,我们这样的饮食习惯未免太粗野了,对于我们来说,那么正规而文雅地吃饭则会让自己丧失食欲,这可是一种真正的折磨。因此,田老头请我吃晚饭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我隐隐地觉得这件事和我有关,如同一匹狼,隐约发现前方存在着什么会让我心动的东西,但即使把对危险的嗅觉提升到最敏感的程度,也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什么。我因为紧张而手心出汗。

      就是在这么一种胡思乱想与宿醉残留中,我步入了田光宽大而阴暗的豪宅。酒菜已经准备好了,田老头亲自出来迎接,脸上的表情很怪异,似笑非笑,好象我有什么隐藏在心底中的秘密被他看透了。我有一种做了坏事被当场捉拿的感觉,不禁问他:

      “怎么啦?”

      “你进去就知道了。”他脸上依然是那种捉摸不透的神色,脸话语都是淡淡的,这反而让我忐忑不安。

      屋里因为没有阳光和过度宽敞而显得很阴暗,即便点了不少蜡烛也是如此。我刚从屋外的骄阳中进来,站了一会儿才适应这里微弱的光线。宽大的餐桌边只摆了三把椅子,有两把是空的。另外一把坐着人,背对着我,看打扮是个年轻的女子。

      她听见我的脚步,慢慢站起身,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转过身来。

      望着她的脸,我浑身立刻僵硬,如同遭了雷击一般,脑子瞬间不能把握任何知觉。

      雪娉凝视着我的脸,表情不知道是悲是喜。看得出,她正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不让泪水流下。她经过精心的修饰,发髻整齐光亮,脸上因为抹了脂粉而显得特别白皙,双唇鲜红,蛾眉淡扫,头上的饰物闪闪发光。她已经不是那个易水小舟中江风吹拂乱发的渔家女子了,就连眸子都是。她的眼睛依然明亮,但我分明能从中看到因为思念带来的憔悴。精致的打扮也不能掩盖她面容的消瘦。

      我想笑笑,可是控制自己的表情都变得特别费力:

      “你很漂亮……你瘦了……”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说话。终于,她再也抑制不住,晶莹的泪水从眼中夺眶而出。

      “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想来找你……”她低低地抽泣着说。

      田老头已经进来了,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我们。我没有问他怎么会知道我和雪娉曾经相遇,怎么会把她带到我的跟前。这个老头知道很多事情,但从来只告诉我我应该知道的。也许他早就知道,我想自己从第一次渡过易水开始,就落在他的视线里面了。

      对于这顿晚餐我没有什么印象,因为心思根本就不在上面,从雪娉身上传来阵阵浓郁的香气也让我心猿意马,看来田府是花了极大的工夫来打扮她。我几乎一直是处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有很多次,我都暗问自己是不是在做梦。重逢的喜悦是这么美好以致它看起来不像是真的现实。

      在我回过味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一张宽大而柔软的床上,我后来才搞清楚这是在田光专门为我们买的小楼里。被面是棉制的,很柔软,织得又细又密,看样子花了不少工夫,我一摸上去就几乎能肯定是雪娉亲手织的,有一种握住她的手的感觉。就在我细细体味棉被的温暖柔和的时候,她来到了床边。

      所有的铅华都已经洗去,和在舟中见到的相比,她的面容消瘦了许多,少了几分青春的稚气,却多了几分憔悴的柔弱。她的头发长长而随意地披着,在灯光下,更显得美丽而娇柔。晕黄的灯光透过丝制的长袍,能隐隐看见她的双腿笔直而修长。刚才身上浓郁的脂粉气已经消失,代之的是她自然散发出来的幽幽体香。她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一直咬着嘴唇,低头不语,不过最后还是脱下长袍,钻进被窝,靠在我身边。

      我一直呆呆地望着这一切的发生,直到她依偎过来。我得承认当时自己非常迟钝,类似白痴。她身上的幽香如同一阵迷雾般把我包围,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搂住了她的腰。

      她的腰纤细而柔软,我一只手就可以围拢,稍微一用力,她就紧紧地靠着我的胸口。我能听见她的心跳传来,急促有力,我自己的心跳也是如此,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的呼吸就在我的耳边,轻促迷离,使我感觉自己仿佛飘在云端。

      也许是因为夏日的夜晚异常凉爽,她的皮肤如同缎子般光滑,轻轻从我的手上掠过,形成的曲线极富动感,然后我可以感觉到她的肌肤上起了密密的小点,这个变化让我想起被风吹皱的春水,正一圈一圈地湮开。

      我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飘离了身体,所有的感官都不听使唤,不能笑也不能哭。就在这时,她忽然伸出手,紧紧地抱住我。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突然变得滚烫。

      嗓子好象有点干。

     

      我被一束明亮的阳光所惊醒,恍然发觉昨夜睡得特别沉稳,仿佛时间一瞬间就从晚饭后跳到了今晨。我很不情愿地半睁着眼,不知是因为阳光的刺眼还是自己不愿离开这种极度的舒适。平生头一次如此沉醉于慵懒之中。

      突然有一片阴影袭来,然后是轻柔物体细细摩擦的痕痒,我睁开眼,雪娉正低下头,注视着我,乌黑的发丝垂下来,拂过我的脸,轻微的抚摩痒得我不禁笑出声来。

      她的眼中也满是笑意,佻皮和温柔的笑意。这么近地看着她的双眼,比初次见她时还要近。我静静地注视着她,让她双眸里如秋水般的温柔慢慢而不可阻挡地将我包围。她微微笑着,俯身靠近我。在还没有意识到之前,一种温暖而湿润的感觉已经布满了我的双唇。我情不自禁从被窝里伸出手,一把揽住了她的腰。一股热气从丹田直传到手臂,一下子我就把她揽入了怀中,她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感觉到了这股力量的不可抗拒,顺从地贴近了我的胸口。

      我的唇恋恋不舍地离开她已经滚烫的双唇,偷偷瞅了她一眼。她双眼微闭,也许是离我太近而不敢正视,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透露着心中的羞怯和不安。隔着薄薄的丝袍,我能真切地感到她肌肤的细腻和柔滑。她靠在我的胸前,呼吸轻柔迷离,如同一种诱惑让我象酒醉般迷乱。耀眼的太阳照在洁白而柔软的棉被上,形成柔和而眩晕的光辉。隐约看见有细小的尘埃在空中悠闲地漂浮。

      我惬意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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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在往后的数个月中,田光很少与我见面,也许他想给我们充分呆在一起的时间,也许他太忙——最近忙的事情太多,太子丹刚刚从秦国回来,不久,秦国的大将樊于期逃到燕国,秦国称呼他为恐怖分子和叛徒,并发出了全诸侯通缉令。

          确切地说,太子不是声势浩大地凯旋而归,而是连夜逃窜回来的。虽然他从小和嬴政一起玩大,在赵国做人质的时候都同样感受过作为砝码的痛苦,但不同的是,嬴政后来成了秦王,而他依然是一个人质,在秦国豪华的使馆里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其实在那档子事发生以前,嬴政对他一直还算不错,毕竟,两人是从小的交情。在赵国,太子丹就一直跟在嬴政左右,整天大哥长大哥短,而来秦国也是他自己主动请缨,一副忠实的革命小老弟的架势。

          而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太子丹坐在颠簸飞奔的马车中,脸色煞白,面部的肌肉因为紧张与惶恐而抑制不住地抖动。虽然他紧闭着眼,想要忘掉刚才发生的一幕,可记忆却不听使唤地在眼前清晰地浮现。

          太子丹与嬴姬都没有发觉门外已经有明亮的火把,不知道是因为门窗关得太严实还是两个人太投入而忘记了危险。当嬴政一脚踹开门的时候,他们俩正赤条条地躺在床上。嬴政望着他们,一言不发,而太子丹与嬴姬看到秦王凶狠阴鸷的目光的时候,都情不自禁打了几个冷战,只是哆嗦在那里,无法吭声。秦王看了看自己的幼时伙伴,又打量了一下自己曾经的宠妃和全诸侯最有名的播音员,冷笑了一声就大步走出,跨出门槛的时候甚至没有忘记把门带上。

          太子丹只觉得脑子乱哄哄的无法思考。这时候,黑暗中冒出了一个阴影,手脚麻利地帮他穿好衣服,拉着他往后院跑。太子丹甚至没来得及与瑟缩在床角的嬴姬告别。

          整个使馆早已被秦兵围得水泄不通,但是那个从黑暗中冒出来的人似乎并不慌张,他搬开一个草垛,硬把太子丹塞进了一个幽深的暗道中。

          然后太子丹就在一架隐秘在街角的马车上了。可能是因为刚才赤身在深秋的夜里呆久了,也可能是因为害怕,他觉得非常寒冷,哆嗦个不停,甚至忘记了意识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直到回到了燕国自己的家中,他才惊魂稍定,终于知道田光在秦国一直有秘密安排的人马,就是怕他在秦国出事。在对田光感激涕零的同时,太子丹也有一点的不满,他曾经几次旁敲侧击地问田光为什么当时不安排把嬴姬一道救出来,但是这种事情没办法明说,田老头也就一路装傻,对这个问题含糊其词,笑而不答。不过太子丹再蠢,也明白他和嬴大哥之间深厚的交情已然付诸流水。很难说一点懊丧都没有,但是一种复仇的欲望在那几天充斥着他的脑海,最后,他决定用刺客干掉这个大哥,既出出胸口的恶气,又算为自己的红颜知己报仇雪恨,当然,更重要的是说不定他太子丹没准就此成为那个挽狂澜于既倒的人物,从此叱咤风云了呢。这个想象令他激动不已,甚至苍白的脸都微微泛起潮红。

          嬴姬自然没有那么好运。在第二天早晨,嬴政接到太子丹逃跑的报告,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他打心眼里就瞧不起这个敏感懦弱犹豫的幼时玩伴。当下属询问对嬴姬的处置时,他只是在脑子里飞快地掠过她白皙的身躯,就淡淡地说:“挖掉眼睛,割了舌头,砍下手脚,把她搁在坛子里……别让她死了。”各地出兵的情况接踵而至,在案头堆积如山。嬴政吩咐完,就把精力集中到这些军机大事了。

          举国上下的乱纷纷好象和我都没多大关系。我还是一如既往地与高子和二狗在一起喝酒,只是醉了以后我不再大哭,而是舞刀。雪娉只是笑吟吟地看着,脸上也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而红扑扑的,有点象桃花。私下里我问过她对于我的醉舞的感觉,她微笑着评论说太柔了,不象个武士,倒象个诗人。我得承认这个评语让我有些尴尬,因为我对自己即兴的舞蹈还是比较自鸣得意的。于是我不再刮胡子,而是让它如钢针般,边扎着雪娉边问她现在是不是威武了些,她边躲边咯咯笑着说些猪鼻子插葱之类的回答,让我啼笑皆非。

          我有点担心自己在过分舒适的环境中会变得大腹便便,于是每天早上做俯卧撑,然后在院子里练几趟刀。在一个深秋的早晨,当我正满头大汗用刀把纷飞的落叶劈来劈去,而雪娉用看个白痴一样略带嘲弄和怜惜的眼光看着我的时候,田光的信使又到了。

          田光的信很简单:速来。一个人。

          短短的几个字很奇怪地让我心神不宁,但是直觉驱使我立刻收拾停当。一上车,马车便疾驰而去。事情往往都是这样,信写得越模糊,人越会胡思乱想。我在马车的颠簸中一言不发,只是不断摩挲着刻着这几个字的竹简。从偶尔向窗外的一瞥中,我注意到天开始变得阴沉。我找不到思考的答案,似乎只能把这种异样的感觉归咎于阴沉的天气。正当我有一搭没一搭地乱猜的时候,田光正从他宽大而阴暗的宅子中出来,送走燕太子丹。他凝视着太子渐渐远去的背影,沉思良久,然后返回自己的房间,叫仆人烧了一大盆水。

          我在大厅里等了一会儿,因为田老头今天很反常地在大中午洗了个澡,而且洗了很长时间。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穿了一件很干净的白色的棉布衣,似乎是新的。他见到我,微微一笑。我很少见到有人笑得如此从容,就是田光也是如此。田老头的笑往往是很睿智的,但很少象这样澹泊。他的笑容让我心里安静不少。

          “今天太子来见我了,”田光悠闲地坐下,慢慢啜了口茶,很安详地说,“我劝他不要留下樊将军,可他不听,说是决不做不仁不义之人。”他顿了顿,似乎在等待我的回应。

          “您是说让我去杀了他?”

          田光没有回答,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太子在秦国呆了很久,又和嬴政从小玩到大,对他太了解了。太子这次回来,对我说,秦国对燕国动武是迟早的事情,嬴政是虎狼之人,不能冀望他看和在太子的交情上对燕国发善心,”说到这儿,田光嘲弄地笑了笑,“其实,这谁不知道?太子未免宅心仁厚了些。不过,这次太子已经决定要刺杀嬴政,并且要请我来操持大局,规划这件事情……我已经老了,不中用了……”田光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目光迷离,一直望着远处。他沉吟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看我,目光灼灼:

          “这些事情要请阁下代劳了。相信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会做得很好的。我也向太子推荐了你。”他的语气已经变得坚硬而冷漠,我能听出里面不容置疑的意思。他的眼睛也变得非常明亮,我不敢正视,只是笔直地站着,稍稍垂下了头。

          他看了我很长时间,突然站起身来,朝我深深做了个揖。

          我大惊失色,连忙跪下还礼。等我站起来的时候,他手里已经多了把美丽而且锋利的短剑,冰冷的光芒在阴暗的房间里依然非常耀眼。

          田光冲着我微笑:“秘密,说出来就不是秘密。”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以前,寒光已经闪过。

          短剑果然锋利之极,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已经划过田光的脖子。口子很深,几乎把整个脑袋都切了下来,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皮肤相连着。田光仰面倒下,鲜血如同礼花在屋子里绽放,虽然没有阳光,我依然觉得很眩目。

          很快,屋子里开始弥漫一种浓重的腥香。那些红色的印渍仿佛具有生命,在洁白的棉布上迅速扩大。我只是沉默地站着注视它们不可阻挡地淹没。在满屋子的死寂中,我甚至可以听见白布被鲜血浸湿的嘶嘶声。

          半晌,我才慢慢蹲下身,拣起那把短剑。

          一把非常漂亮精致的剑,看得出,用了最好的青铜。黛色的花纹精细而不繁琐,明暗相间,看不出一点生锈的痕迹。刀锋不长,却异常雪亮,没有一丝瑕疵。我轻轻把手靠近它,不用触到锋刃,就已经感觉到丝丝的寒气渗入。田光握着剑的手满是湿润的红色,但整把短剑没有一丝血迹,仿佛刚出炉的工艺精品,美丽恬静,而不是曾经杀过人的血腥利器。我除下田光腰间的皮制剑鞘,把短剑放好,挂在自己的腰间。

          我知道,这把短剑还将要沾上鲜血,不是嬴政的就是我自己的。

          美丽岂非都会和血腥沾边?

          我走出田府阴暗而宽大的宅子,突然觉得阳光很温暖。深秋的太阳总是很柔和。道路两边高大的树木正飘下一片一片金黄的落叶,在金色的阳光中翻飞,仿佛是美丽的舞蹈。我凝视着一片正飘落的叶子,阳光的透过使得它如玉一般温润透明,所有的脉络都很清晰。它落得很从容,似乎对自己的未来了然于胸,而且不怕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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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我站在十字路口想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去拜见太子。

              我对太子丹没什么印象,似乎只剩下那张因为太少见到阳光而过于苍白和有些浮肿的脸。他说话声音细细的,有点象女人。从我嘴里听到田光自杀的消息后,一直闪烁不定的目光顿时黯淡,半晌没有说话,然后他便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痛惜还是因为慌张。他和我说话的语调客气而有些无可奈何,似乎对田老头这么仓促地安排这件事有些不同看法,但自己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很想跟他明说其实我自己也是受人之托,你爱请谁请谁,但是,轻轻抚摸腰间的短剑,我还能说什么呢?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我向太子提到了樊于期,他果然坚持不肯。我只有暗自苦笑。既然该说的都说完了,便向他告辞。

              当我走出太子府第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可以看见深蓝色的天空上有很多星星。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朝樊于期住的驿馆走去。

              老樊还没有睡,我进门就看见灯光把他站立的影子投射在隔帐上,轮廓分明。他似乎以这样的姿势站立了很久,亦或在沉思。对于我的到来,他没有任何吃惊的意思,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

              “你是荆轲?”

              “是。”

              “我知道你来的用意。”

              “我也理解你需要考虑。这是个很重大的决定。”

              “是啊,”他抬起头来,淡淡地苦笑,“重大得要命。”

              老樊长得很威武,象所有的秦兵一样剽悍,眼睛也是小小的,不怎么睁开。但是一睁开就可以看见慑人的光芒。面色如擦亮的古铜,皱纹不多,但每条都很深,我知道那是多年风餐露宿和浴血征战给他的奖励。他的嘴唇隐藏在乱蓬蓬的络腮胡子后面,很不容易发觉他是否在微笑,除非你注意到他眼角的微微翘起。

              在笑容渐渐敛去以后,他的目光依然注视着我,似乎在看一个熟人。我在记忆中并没有他的印象,一点也没有。这种注视让我警惕,如同发现危险的野兽,我全身的肌肉开始紧绷。

              “果然很象啊……”他轻声地叹息着说。但没有任何解释,虽然他知道我没有听懂他话里的含义。

              老樊顿了顿,又说:“你明天晚上来罢。到时候我给你确定的答复。”

              这天晚上,外面突然开始下雪,而且整夜都没有停,一直到早晨。

              我并没有察觉这场大雪的来临。也许是因为疲劳,也许是因为白天神经过分紧张,我睡得很死,甚至错过了早上俯卧撑和练刀的时间。实际上,我是被白雪反射的刺眼的太阳所惊醒的。醒来后,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安,但不知道什么地方有问题。

              沉思默想了半天,没有头绪,于是去狗肉馆找二狗和高子。

              只有高子在,二狗昨天就出门买狗去了,没找着我,因此我直到现在才意外地知道。高子一边很无聊地喝酒,一边告诉我说二狗可能要明后天才回来。我的不安感越来越重。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和高子的酒会没有往常那么有劲,即使我告诉他昨天的变故和我未来的使命。他沉思了半晌,没吭声,只是闷头喝酒。我也没有说话。看这架势,小二也不敢多嘴,只是撂下酒菜就走。

              我们一直闷头喝到天快黑的时光,大雪又下起来了。

              看见我要起身告辞,高子终于抬起头来:

              “下雪了,小心些。”

              “唔。”

              “祝你好运。”

              我已经转过了身,停了停,没再回答,也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狗肉馆,进入了纷飞的大雪中。

              我在樊于期的门口停下,两个亲兵向我行礼,并且告诉我樊将军已经吩咐过了,除了我,谁也不见。

              老樊没有食言,他的确给了我确定的答复。

              我再见到他的时候,血还未干透,依然是一种很鲜亮的艳红,大概是因为天冷的缘故,在我到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流淌,在地板上形成了一大块极粘稠的隆起。也许是由于房门紧闭,屋里的血腥气非常重,有点呛鼻。我打开窗户,突然注意到地板非常洁净,一尘不染,似乎还刚刚上过蜡,在雪光映射下闪闪发亮。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血没有渗入地板中。

              他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也许他觉得反正以后都不必用力气了——整个脑袋都削了下来,省下了我再把他的头颅切下的麻烦。

              我把他滚到一边的脑袋扶正,仔细地端详了一下。他的眼睛还是半睁不睁,跟活着一样,只是里面的光彩已经黯淡。我注意到他嘴角有一种难以抑制的讥诮的笑意,仿佛是为自己,也似乎是冲着我来的。就在我有些迷惑,有些警觉的时候,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他的手。

              还有他手里的刀。

              滴泪斩。

              我立刻就认出了它独特的形状和精致的雕刻花纹。它已经擦得非常干净,看得出它的新主人对它很爱护。

              瞬间,我明白他说我象谁了,也了然他嘴角的讥诮。

              我的嘴里有些发苦。

              半晌,我才从他的手里把滴泪斩拾起。那一刻,我很想他能醒转过来,告诉我是不是他亲手杀死了我父亲,我父母的尸骨如今葬在哪里,然后再一刀把他劈死。

              其实我心里非常清楚,父母和所有遭逢战乱的平民一样,漫山遍野的蓬蒿丛就是他们的墓场。

              门窗洞开,风呜呜地吹了进来,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

              雪花落在我的手上,很快就融化了,落在老樊的身上,却依然洁白。

              我有些想哭,又想笑。感觉到一种被捉弄之后的疲惫。到现在为止,我连一个人都没有杀过,甚至放过了自己的仇人,却被称作了刺客。

              太子丹听到樊于期自杀的消息,照例掉下了痛惜的眼泪。总觉得那些泪水象街上摆卖的小玩意儿一样廉价。哭完之后,他略带兴奋和得意地给我介绍我的副手,秦舞阳——一个据说十三岁就杀过人的家伙。

              我并不喜欢出人意料的安排。特别是打量过他以后。

              那是一张浑人的脸,表情呆滞,目光混浊。虽然太子说从来没人敢正眼瞧他,可我却发现他见了太子手脚都兴奋得微微颤抖。他太年轻了,没见过世面。我自己就够缺乏经验的了,带着这么个家伙,连我自己都觉得滑稽。

              太子丹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发,我说再等一天——我想让二狗跟我去,他胆大心细,行动敏捷,而且身材魁梧,力气极大。到了最坏的时候,只要他抱住嬴政,我捅他十个八个窟窿不成问题。但我并没有说这些,只是回答想再等等。

              太子丹对这个回答好象有些失望。也许是因为我看起来并没有象他那么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罢,不过他还是勉强同意了。

              这场诡异的大雪一直没有停。

              而我在狗肉馆里,望着窗外的大雪喝了一天一夜的酒,也没有见到二狗回来。只有高子陪着我。

              第二天的中午,太子丹传来话,如果我不想去了,他可以让秦舞阳先去。

              我知道我不能再等了。

              只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可以和雪娉告别,而我以前从来没告诉过她我将要面对的事情,这也许是因为害怕。令我吃惊的是,她非常沉静地听完我的叙说,然后默默拿出了一套洁白的棉衣给我。

              我轻轻抚摩着它,感觉柔软而舒适,心里平静得想起了小时候曾经偷偷抚摩过母亲为父亲织就的棉衣。当时记忆里没来由的那场大雪清晰地在眼前,一瞬间我有些怀疑人是不是可以在不经意间感受未来。

              恍惚之中,雪娉换上一袭洁白的长裙,她笑着对我说看过我那么多次的醉舞,今天也要为我舞一曲。

              我微笑着坐在廊下,舒适地倚着柱子,一边慢慢地啜着雪娉为我温好的酒,一边看她在大雪纷飞中的舞蹈。

              一切都是白色的,只有她黑色的长发在白色的世界中漂浮,仿佛没有重量,使她的身影更显得飘忽轻盈。雪花不断掠过她的面庞,使我不能看得真切,不过我知道她在微笑。耳边是她的歌声,纤细而清晰,熟悉得恍若隔世:

              “猗猗杨舟,载沉载浮,水之涣涣,心之悠悠;子将行兮,者莪依依,子忘归兮,蒹葭萋萋……”

              淡淡的微笑中,我很闲适地听着,仿佛将要来的不是离别,而是相聚。

              我知道自己无法抑制双眼的潮湿。在模糊的目光中,我依稀见到她的泪水随风而飞。
            博客地址:[URL=http://blog.bookbank.cn/user/blind/]眼睛里有光 你看着远方[/URL]
            文集地址:[URL=http://www.qingyun.net.cn/cgi-bin/personal/pview.cgi?pn=blind]瞎子专栏[/U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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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字
              宜躺在床上看:))

              瞎子的字行如流水
              唯美的氛围中带一点理性的力量
              烟子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blog/10455497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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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敬佩还是敬佩,既生瑜,何生亮!
                [ 这个贴子最后由Aihua在12/23/2004 2:09:32 PM编辑过 ]
                http://blog.wenxuecity.com/myindex.php?blogID=14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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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字为证:))


                    [QUOTE][b]下面引用由[u]yixin[/u]发表的内容:[/b]

                    也来看小说。此刻,瞎子、宁宁在我信,烟烟在我不信[/QUOTE]
                    烟子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blog/10455497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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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生产了字虱--把“欣赏”写成“欢欣”,要是艾华在就好了,一定象前天那样替我改过来。谢谢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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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依欣姐姐﹐你現在一定不在了。
                        http://blog.wenxuecity.com/myindex.php?blogID=14348
                        http://blog.sina.com.cn/u/12787778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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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田,本是同根生,相煎何急?!
                          看来LIU老板非要LIU旭凯做雷锋,累疯为止:-D

                          香港今天已经是圣诞前夜,给滞后的北美朋友早唱《平安夜》,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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