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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创](小说)校对生活中的某个片段
    从龙泉路第十个巷子向左二十米,是某机关大院,这里有三家,何东明的《新安晚报》、丁振江的《中老年健康报》、石鱼的《作家文摘》,这个这个,还有那什么,你照这个路线看吧,三五个来回就熟悉了。
      她来邮局上班的第一天,张师傅这么跟她交待的。她没能记住那么多,只对石鱼这名字很感兴趣。他就是当年为她们学校的文学社题名的作家石鱼吧。那时,她才是个刚念高中的热爱着汪国真和徐志摩的中学生,一晃已是二十年了,她不仅没当成诗人,连一份与文字沾边的工作也没能保住。这么想着,她的眼里掠过一丝凄然的表情。张师傅安慰她说,这有什么,中途换件事干干,人也觉得新鲜呢。
      如果你住的地方不是很远,你也可以把机关大院的报纸先发,因为订阅那份《中老年健康报》的老人,总是想早些看到报纸。吃过早饭后的有段时间,对他来说是个空档,孙子上学了,子女上班了,好的电视节目没有开播,下棋的棋友也还没聚到一块来。老张说着把眼镜摘下来,朝机关大院方向望了望,但眼前高楼林立,他哪里望得到,不过是让她感受一下机关大院的大致方位。
      当了几十年邮递员的老张光荣退休了。他跟她说的这些话,虽然有些婆婆妈妈,但却让她觉得“光荣退休”这个已渐陌生的词,此刻变得庄重起来。她是从报社里减员下来的校对工。她的工作时间总在编辑们下班后。白天要与家里的老人、患病的丈夫还有孩子保持同步,买菜烧饭洗衣送孩子上学这些事儿她都丢不掉,她每天只能在十点到十一点,下午的两点到四点分段地睡一小会儿。这样她的夜晚就变得精力不济,最近连续三个月她校对的报纸被勘误了十次。这个结果社里是有明文规定的。她自觉有损市报的形象,便自动请退了。这么说来,她的退休与面前的张师傅的退休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她也觉得自己的眼力越来越不行了,虽然过了冬至她才三十五岁。三十五岁也算是好年华,一切从头再来吧,只要不再与这伤心的报纸打交道,让我做什么都乐意。可是连续试了三份工作,都没成,最终还是报纸上这些方块字儿不嫌弃她,她终于又一次与报纸结起了缘来。她把那些密密麻麻写着字的报纸,拿到鼻子底下嗅了嗅,那熟悉的墨香,给了她短暂的回归感。那就还是与报纸为伍吧,她苦苦的呲了一下嘴,有那么一丝儿微笑,在嘴角绽开了二分之一秒。
      刘冬至,你的月薪是固定的550,试用半年后,我们从订户反馈单上的情况给你加发奖金,如果一年后,你送递的客户加订了报纸,还会有提成。你好好做吧。业务科的李科长对刘冬至这么传达着相关的政策。
      嗯。明白了,就这么着吧。她说着话就走开了。
      老张把那捆已分派好的贴着标签的报纸搬到她的自行车上,放在那绿色的帆布兜里,然后把铃铛拨了拨说,铃铛不太响了,得换个新的。
      哦。是得换了。刘冬至点了点头,便推着车子出了邮局的大门,走了几十米,至行人稀少处,她才跨上自行车,用力地蹬了起来。这一捆报纸少说也有五十来斤,她踩了会儿,渐渐流了点汗了,并开始喘气。好在这是越来越轻的活儿,等到累得不行时,那兜里的报纸也就所剩无几了。
      只要有份白天的活儿可干,累点能算什么呢?她就这么安慰着自己。
      正如张师傅所说的那样,那个等报的老人在九点一刻的时候正站在窗前向下眺望呢,没看到老张的身影,他似乎有些失落。这是有着极强的生活规律的老人,虽然送报的人换了,但他准时拿到了他的报纸,于是这失落感就很快地淡了去,想来这老人已不在为现实中的事情所牵绊,他关注那白字黑字的报纸比那位给他送了几十年报的老张头更多些。他回到了他的规律之中,回到极其健康的生活状态里。人老了,也许什么都会淡下去吧。
      二单元306,楼梯拐角处,一个绿色的报箱。她把那份《作家文摘》抽了出来,张师傅的标签上虽然写得明白,但她还是不放心地朝门头的号牌定定看了一会,确定没错,便将报纸折好,插了进去。这是她下岗后的第一份差事,她干得很认真,她似乎要打算校对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片断了。当她把报纸严严实实地塞进去的时候,她长长地嘘了口气。
      门口铺着一张绿色的毛毡子,“欢迎光临”四个字朝外迎着来人。两双绒布拖鞋并排挂在外壁上,玫红和杏黄,都是明艳的色彩,象几朵花儿开在有些灰暗的楼道里。刘冬至突然有些感激这几团绒绒的东西,在这阴郁而寒冷的天气里,给了她温暖的感觉。
      “吱扭——”有人从门里转动把手的声音,原来是她往报箱里放报纸的时候,弄出了点声响,房主开了门,朝她看了眼说:“你送报?”
      是的,就是从今天开始的。她的声音很小。头也低了下来,原来这里还有双黑色的男式皮鞋,放在不太显眼的地方。
      哦,谢谢。开门的男人说,准备随手从报箱里把它抽出来,但刘冬至把报纸整个插进去了,只露出一两寸在外,男人旋即回到屋里去取报箱钥匙。她想他大概就是石鱼吧。
      门开着,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那男人进了屋。与门正对的是长长过道的尽头一扇朝东的落地窗,白纱的底帘自然地悬坠着,紫铜色的窗帘被黄色的丝带挽成“介”字。从窗外投射过来的光线虽然不是很强烈,但也足以将这幽长的过道反衬得更加暗黑。于是那个很大的介字,倒成了一个古城的洞口了。过道两边是房门相对的几个房间,亮着黄色的灯光,她看见那个男人穿着瓦灰色的大拖鞋,在这些房间进进出出了几次,似乎难以找到要找的东西。
      钥匙在写字桌的右手第三个抽屉里。石鱼呀,瞧你这孩子还是这样,以后日子怎么过哟?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洞口”传来。
      刘冬至侧身朝里看了一眼,她看见白纱下有张椅子在晃动着,这声音是椅子的主人发出的,她如果想看看椅子上的人是什么样的,她就必须向石鱼的领地再迈进一步,而仅仅靠探一下头是办不到的,这显然有点过分了,于是她不如退两步到她刚才站立的地方。
      “还没走呀?哦,以后不要插得这么深,露出一半在外面,这样取起来方便些。”那男人终于出来了,一只手里捏着串钥匙,另一只手上是只眼镜。见她还站在那儿,似乎有点惊讶,但语气依旧很温和。
      对不起,让你找了好久。这箱子平时是很少开的吧?
      偶尔也开,我不知道家人把钥匙放哪儿了。叫石鱼的男人把眼镜架上,然后笑了笑。挺冷的吧,外面的天。
      还行。她站在原地看那他把报纸取出来,并确认没有发错后,终于松了一口气。那我就不打扰了。刘冬至见没什么可要说的了,便转身下楼。
      男人低着头熟练地展开报纸,翻到第四版时停了下来,盯了五六秒后,他突然抬起头寻找着这个送报的女人,以为她还像刚才一样地立在那儿。
      进来歇会,喝杯热茶暖和暖和吧。
      不了,还得赶活儿呢。说着话,她的身影已消失在楼道口。
      这一天,她送了六十一户报纸,除了两户因为撤迁,问了人有点麻烦之外,她还算是顺利地完成了这一天的工作。三点多的时候,她得回到邮局,把明天的部分报纸分拣好。
      她再次经过那个飘着白色窗帘的窗子底下时,不觉仰面看了一眼,她看见那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正依在窗边向下眺望。显然他也看见了她,于是他伸出手,朝她摆了摆,刘冬至顿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很后悔自己刚才的那个仰面而望。他这么一摆手就默认了他们是熟人了,熟人见面总是要打招呼的,这无形中让她再次经过这里时有了一些负担了。她不太喜欢与人打招呼的,她在报社上了二十年的班,没认得几个人,都是因为她不爱打招呼的缘故。于是她打算把铃铛摁一下,算是回应,她知道它不会响,但她用以回应的只有这办法。当她正要这么做的时候,她的斜刺里突然窜出一条白毛的小狗,她急忙转了笼头想避开它,可能因为转得太急,她连车带人一起撞到路边的花台上了。
      花台上一只花盘被她撞得挪了位置,幸好还没有离开台子砸下来,盘中的几株水仙花颤了颤,花香也在颤动中送了过来,刘冬至并不着急爬起来,却吮了一下鼻子吸着那幽幽的香气,她心想这一跤摔得不亏呢。要不是那只白毛小狗惊魂甫定地在花台一角汪汪地叫着。她也许要地上坐得更久。
      没有怎么着吧?以后慢点骑才是。听这声音有点熟悉。
      没有啊,我不是让掉它了吗?刘冬至以为是小狗的主人。她想也许这下会有麻烦了。
      不用那么紧张,那狗没事,那不是我的小狗。
      是你呀?刘冬至这才爬起来,并扶好车子,看到面前站着和问着话的就是戴眼睛的男人。他是石鱼,上午和他说话的,只是那会儿楼道较暗,她没看出他的年纪,现在她看清楚了。他约莫40多岁,身材清瘦,面容干净,腰有点佝了。一件黑色的呢风衣让他在凛冽的冬天里多了几分萧瑟之感。
      看你摔着了,我下来看看,没事就好。石鱼要回身,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来说:“我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这是我下来的原因,刚才也一直在窗口等你,总以为你要回来的,以前的老张师傅也在下午从这儿回邮局的,没想就等到了。”他一口气说完这些,把他从窗口眺望到突然出现在刘冬至面前的缘由说得一清二楚,刘冬至为刚才心中漫过的那一点不知是温柔还是暧昧的情绪而自觉羞愧起来。
      我能帮你什么呢?除了送报。刘冬至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如果你不是太忙,请上来坐会吧。他已经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势。
      好吧。刘冬至迟疑了一下然后答应下来,她猜想那个椅子上的女人行动肯定不便。他的家里看来不只他一个人。
      她架好了车跟着石鱼来到他家。她留意了白帘子下的那张椅子,是张很精致的靠椅,空的。她不知道该在哪儿坐下来,石鱼指着一张乳白的单人沙发说,请坐吧,我倒茶去。
      刘冬至有些不安起来,就问,石先生,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怎么说呢?说起来话长,你坐下吧,喝杯茶。石鱼已经把茶递过来了,他说:“我从今早一看见你,便觉得你有些面善,于是把心中考虑了很久又搁下的想法重又捡起来了。”他说完便搬来一把椅子撑开靠近刘冬至坐下。
      有什么不好说的吗?看你有什么难处似的。刘冬至为刚才的急躁而感到歉疚。是啊,这年头,谁没个难处呢?
      早上说话的老人,是我的岳母,她已经患了重病,但比这更痛苦的是她的心病。她的女儿,我的妻子,在五年前生病去世了,我们感情很好,女儿在外读书,岳母担负起照料我生活的全部重任,即将离世的岳母希望我能建立新的家庭。我不想让她留下什么遗憾。
      是吗?不过你刚才说的意思,我不太明白,你要成立新的家庭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对不起,我没把话说完。我是说请你充当我临时的女友,从老人患病的时候起,我们就一直说我已有女友了,事实上,我没有工作,也绝少出门,交际几乎没有,哪来的女友呢。所以就请你帮我圆下这个谎,直到她离世,不带一点遗憾的离世。我能为她做到的也就这些了。她是我最后的一位老人了,她的离开,才意味着我真正地开始长大,尽管我已不再年轻了。
      哦,是这样,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么仁爱的老人真的让人敬重。刘冬至朝屋子里看了看,希望能在某个房间找到她。
      她去医院了。又要住一些日子。石鱼的眼神充满忧伤。
      这——。刘冬至顿时无言。
      就当作你的一份工作行吗?我知道你接替老张师傅送报也是份很辛苦的工作。报酬也不会太高的。石鱼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期待对方的回答。
      这怕是不妥吧。她心里想,你这是什么话呢?有临时女友这个职业的吗?送报纸怎么了,有人写文章就有人要印刷,同样就有人去送。她现在确定这石鱼就是很多年前的石鱼了,这世界真的很小。很多年前,她为石鱼来学校演讲而兴奋得整夜睡不着觉,她为此荒废了学业,至今一无所长。而现在的她被石鱼看中,也许只因为她是个不难看的,外表温和的,可以让另一个关心他的女人安心离世的女人,那么,她心底的那点未曾烟灭的火种就无须再把它点亮了。她现在很想跟他说,这太荒唐了。
      她的嘴里刚刚抿到一片茶叶,她不知道是吐出来还是咽下去好,于是她嚼了嚼就着这话一同咽了下去。
      对不起,我说得太直白了。石鱼自知这话不够得体。只惶惶地等着她发难。
      没什么,我还有事。告辞了。刘冬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气恼。她几乎小跑着下了楼。
      这一天回家时,她的丈夫问她送报的感觉如何时,她一个字也不说。本来她觉得当个临时送报工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如果不是石鱼的那个小插曲,她真想把今天的见闻一一跟他说。她想当今社会虽然电视网络挤占了人们的阅读空间,但传统的阅读方式仍然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她跟他说说一位退休的老人,一位挺着肚子的孕妇,一位守着烟推的小店主,他们各订了不同的报纸,因为他们的需要各不相同。是啊,她的需求就与他们也不想同,她只想白天上班,晚上伺候丈夫孩子休息,过平常人的日子。
      “过平常人的日子。”她嘟囔着,她的丈夫用手在她的膝盖上轻轻地按捏了一会,也在她后面睡着了。
      为这样的男人守候一辈子她觉得值。她醒来时,他的手还放在她的膝盖上。她于是有些感动了。“在这个男人面前,我再不能提前下岗了。”
      第二天,她用车驮着满满的一兜报纸,先发了那户退休工人,到下午,实在不能再拖了,她才绕道回到石鱼的楼上。幸好那门是关着的,她不自觉地朝那扇深绿色的铁门上看了一眼,她好象又听到了昨天那女人的声音。“你这孩子,还是什么都不会,以后怎么办呢?”一个四十多岁男人被人称着孩子,这个称谓就变得比真正的孩子更纯净了。
      她把报纸插在报箱口上,半截露在外面,她有点失落地往下走,她倒希望再一次听到那门“吱扭”一响,再探出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来。当她走到那个花台时,她听见那熟悉的声音迎面而来。
      等了一上午也没等着,瞧我都去街上买了报纸来了。他把手中卷成筒的报纸晃了晃。
      怎么会这样?刘冬至的脸一阵热辣起来。不禁接过报纸看了看,正是那份《作家文摘》。
      你每天上午必读它吗,如果是这样,我真的抱歉,本来可以早些送到的。
      你是担心我再提那件事了吧,怪我昨天太唐突了。
      没有什么。其实我已经在考虑了。
      你说你在考虑我的事情?真是太感谢你了。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好好谈谈。就为这个?刘冬至觉得要与他好好谈的不只是这个。
      是什么呢,她也说不清楚。
      她于是随他来到大街上。他们找了个安静的茶楼走进去。这时天空已飘起了雪花,有几朵已经飞入刘冬至的衣领里,她缩着脖子,在茶楼门口跺起了脚。行人正从街心向四周散去。尽管在这个城市的某些角落,仍然有着各种原因而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因为聚集着而产生温暖的感觉,正如现在的石鱼与刘冬至一样,但在更多人的心中,家仍是他们心中最能挡风遮雨的地方。
      他们背靠窗子面对一壶茶坐下来。淡淡的茶香,让人不忍开口说话,似乎一说话,这香气会跑掉一样。于是他们就各自这么坐着,样子有点滑稽。
      刘冬至无心那杯茶。她注意到这男人的脸刚刚刮过,短短的胡茬子很惹眼地栽在他白净的脸上,她的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性感”这个词。她校对过很多小说,其中不乏风花雪月与煽情的描述,但她还没见谁把性感与一个男人短短的胡子关联起来。她想到这儿就不觉脸红起来了。于是想找句话来掩饰刹那间的跑神,但又没找到合适的话题,她的嘴唇只轻轻动了一下并没有声音发出。
      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刘冬至。
      哦,那么说就到你的生日了。
      是啊,这样我的生日每年就不是一样的。
      那我就以茶当酒,祝你生日快乐吧。
      谢谢你。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这屋里没有了声响。刘冬至感觉到一种窘迫感如同一床厚厚的棉絮向她盖过来,压得她不能畅快的呼吸。在这样的氛围中,他们当然谈不成什么,但也无需再谈什么了,因为那棉絮在那一刻也是同样盖在另一个的身上。有些人是因为相同的欢愉而走在一起,有人则因为相同的感受而令彼此的心贴得更近。
      在这之前,你在哪儿做事呢?
      在报社。
      编辑?
      不是。是校对。
      哦。为什么不做了呢?
      因为做不好。
      看起来你是个挺认真的人。
      你说的正好相反,正因为我太不认真才丢了工作了。
      你留恋报社的工作吗?换句话说,你还留恋文字吗?
      谈不上,我不写什么东西。但是我喜欢阅读,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的。
      读谁的书呢?
      石鱼的书。她一本正经地说。石鱼摸不清她是开玩笑还是如实说话。
      哦,石鱼,与我同名呢,你喜欢他的书吗?
      谈不上喜不喜欢。只因为是很小时候就听说过他的缘故吧。他被一群文学青年崇拜着,读他的书几乎成为一种时尚。
      你见过他吗?
      见过。但现在已忘记他的样子了。说真的,我已经不记得那个年代的时尚是什么了。倒是那扉页上的一首徐志摩的题诗,至今还记得。
      我是天空中的一片云,偶然投影在你的波心。石鱼随口念了两句,似乎觉得不妥,没有继续。
      杯盏上方的水气氤氲在两张脸之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只须轻轻地呵出一口气,用手稍稍擦拭,便可看清对方的面容与神情以及这神情之后的两颗心。有些仓皇,有些疲惫。
      嗬——
      俩人很久不再说话,只是轻声的唏嘘着。
      他们走出茶坊时,外面的雪已经堆得很厚,雪的光芒悄悄地深入到这冷冷的夜空里,心内的温暖来自明亮。茶楼前的台阶被积雪填平,马路看不到边沿,天地白茫茫一片,内心一如这天地一样的白。来时的路被白雪盖住,刘冬至不知道如何在这冰天雪地里跨出她的第一步了。她立在门口,茫然地朝雪地看着,也许她需要一个人来牵引她走过这一片雪地了。
      “小心滑倒!”随声音而来的是她身后石鱼的手。他的手很有力地握着她,很是温暖。她希望他能握得长久一些,再长久一些,让那点热气维持她走完回程的路,直至她光荣退休。她想她的生活也许就像这天空一样,不知不觉之中弥漫起一场大雪来,那场大雪给了她瞬间的耀亮。可是雪融了之后是什么呢?是一切复归到原样,尘归尘,路归路,灰的天,暗的地,还是因为雪水的清洗和滋润,而使天空更加明净,土地更加松软,草木更加茂盛呢?
      刘冬至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家里,丈夫老孟已将热水袋冲好水,炭炉升了火,孩子安顿进被窝。这些活儿平时都是她来准备的,她习惯于和这些平凡而琐碎的时光一同前行,不急不纾,不颠不倒。桔黄色的灯光在床头亮着,那一片温暖和宁静此刻如同一只乖巧的小猫,缩在床头的一角静静地等待着它的主人用手来抚摸,可一旦主人伸出手,它又踮着脚尖轻悄地逃走了。
      灯光于是重又昏暗起来,灯光下的一切因为陈旧而显出了它的平庸和枯燥,枯燥得正如那些从她指缝里滑走的日子。
      老孟的单价效益不好,几年前下岗了,与朋友合伙开了粉末冶金加工厂,干了不久,发现身体不适,检查竟是矽肺病,活儿不能干了,但朋友也没撤除他的资金,那工厂现在还存在着,效益倒不错,他每年的分红所得除了看病吃药,还有些节余,老孟因此感恩戴德地念叨着朋友的好呢。
      刘冬至晚上在床上思忖了很久想跟他说说石鱼的事,但又怕老孟过于热心而促成她答应。
      刘冬至她了解自己,她骨子里是个不甘平庸和寂寞的人,就像一种病源潜伏在她的身体里,一旦遇上体质不好的时候,这病源就会演变成真正的病症,对她的健康造成危胁。而现在的她正赶上她这辈子以来最体弱的时期。她为此深深地苦恼着。
      她觉得生活似乎跟她开了个玩笑。二十年前,她为石鱼愁肠百结,大学没考上,顶了父亲的职,到报社当了名校对工。二十年后,她七转八转又转到那位偶像面前。她希望他还是英气勃勃,那样,她就会燃起全新的生活希望。可是她发现他的腰有些佝了,他的眼睛不再清澈了,他说话不再是妙语联珠了,他简直就是一个平庸的人。时光会让人平庸。而她却因为那段朦胧的暗恋时光,付出了美妙的青春年华。而今再次遇见他时,她的心内涌起了一种情愫,酸酸涩涩的,她不知道那应该叫做恨还是恋。她的心地里好象一夜之间爬满了不知名的植物,毛绒绒地向上生长着,缠绕着。
      家里还有现钱吗,我想买辆电动车,打算跑西门那条路线。她用胳臂肘碰碰熟睡的老孟。
      不行呢,丫头迷上什么李宇春,吵死要买录音机,花了四百多了。你不早说这事?
      我也是才刚打定的注意,那就算了吧,等以后再说。
      为什么要改变路线呢,现在的路线不是很好吗?西门的路不好走啊,车辆也多,还要经过那片墓园,雨天阴气绵绵的。老孟关心地问。
      没有什么啊。我只想多揽些活,趁有工作时,多挣点钱,让孩子读好点的学校。
      嗯,只是累了你了。早点睡吧。
      睡吧。她侧了身,把一只腿架在老孟身上,很安然地睡去。
      
      再次见到石鱼是三个月以后。石鱼捧着一个镜框,领着长长的出殡队伍,行进在墓园的路上,他的眼睛又红又肿。
      刘冬至停下电动车,待那长长的队伍走远了,她朝着那黑色的镜框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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