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楼昨夜又东风━━忆文革一、二事》(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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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楼昨夜又东风━━忆文革一、二事》(人生)
小楼昨夜又东风━━忆文革一、二事

━艾华━


三十多年前故国土地上发生的那场“史无前例”的政治运动,在大部份朋友的脑海中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这几天读了网上几位朋友有关文革的回忆文章,谈起66年5.16前后发生在京、汉、沪的一些轶事旧闻,惊叹与边陲一隅的南大门所发生的,竟然如此相似!今天正好是5.16,想起在羊城亲身经历的文革一二事,遂疾笔辑录下来,凑个热闹,聊表自己对那峥嵘岁月的一点回忆
反省。

(文中的个别人名,经过改饰,以示对当事人的尊重。)


◆ “我爸爸思想一贯...”

儿时住在南大门市中心的祖屋。六零年代初经济困难时期,在政府的“动员”下,家里把占地两百多平米祖屋的一角出租给汤姓一家六口。

汤家爸爸是一位医生,自己的户口却在家乡中山县,人在石歧镇上行医,逢年过节才出来广州与家人团聚。汤家大女儿是广州某师范大学英语系学生,平时寄宿在校;二女儿文革前就已经下乡,儿子赶上老三届,后来也下乡了,小女儿年龄与笔者相仿。文革前,在一所卫生院工作的汤家妈妈与三儿子小女儿相依为命,过着平淡的生活。

话说汤家大女儿比我们大很多,既是大学生,人又长得漂亮标致,所以受到了小字辈们的尊敬和崇拜,我们都亲热地昵称她为“大家姐”。

而能歌善舞的大家姐,每逢周末回家,总会把歌声和欢笑声带回家里来。大家姐还常把外地的同学请到家里来吃饭,改善生活。而晚饭后的余兴节目通常都是唱歌,这个时候,便会听到大家姐边拉着手风琴,边领着大家唱歌,又或者高声独唱,唱革命歌曲、中外民谣民歌、粤曲南音。。。

不久,文革开始,发觉大家姐开始少回家。听汤家妈妈说,大家姐参加了宣传队,忙着投身到文革运动中去云云。

没多久,从我们共用的信箱,看到了有来自澳门给汤家妈妈的来信。

一九六六年夏天,毛泽东发表了《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后,又登上天安门城楼,走下长安大街,检阅百万红卫兵,正式把入世不深的学生放到了他官宦权术的棋盘上来,揭开了中华民族一场前所未有浩劫的序幕。

一时间,市面上充斥着“破四旧、立四新”、“造反有理”的标语,还有那唱不完的用毛泽东语录谱写的歌曲,通过学校、电台、马路上的广播车、还有街道的高音广播喇叭,铺天盖地,喧天闹耳。

某天笔者从小学放学回家,快到家了,猛然间发觉一批手披红卫兵袖章的学生站在我们家门外。正当我犹豫着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看见我自小便尊敬崇拜的大家姐从家门口走了出来。

大家姐的行头吓了我一跳∶一身草绿军装、军帽,腰扎军扣皮带(当时我们称之为“武装带”),手上披了一个红色的红卫兵袖章,俨然是一名名副其实、威风凛凛的红卫兵战士。

看见大家姐一手拿着毛泽东的“红宝书”,一手提着一个塑料袋,跨出了门槛,在其他战友的簇拥之下,向着弄堂口走去。那个塑料袋很眼熟,是汤家妈妈收到的从澳门寄回来的包裹里看见过的。

出于好奇心,我也跟在这簇人的后面,看个究竟。

高姿态的大家姐显然没有看见跟在后面的我,正和她的同伴们在那里昂首阔步地走着,边走,还边唱起了毛语录歌曲:“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造反有理。根据这个道理,于是就反抗,就斗争,就干社会主义。。。”

在弄堂口拐了一个弯,大队人马停在了街道派出所外面。大家姐找来派出所的负责人,说了以下一番话∶

“我要揭发我老窦(音“豆”,粤语“爸爸”的意思)的反革命罪行。XXX(汤家爸爸的名字,从略,下同)思想一贯反动,在‘三反’、‘五反’运动中攻击党和毛主席,现在又投敌叛国,偷渡去了澳门。这些是他从澳门寄回来的衣服,他想用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来腐蚀我们,他的阴谋决不会得逞。我是毛主席的红卫兵,红心永向党。现在我要把这些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交出来,坚决和我反动的老窦划清界线。(呼口号)打倒XXX!毛主席万岁!”......

回到家里,看见今天汤家妈妈的脸色很难看,愁云满布。未已就病了,躺在床上好几天没起来。

之后,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没有看见大家姐的踪影。一直到了秋天的一个晚上,才看见大家姐扛着一个背包回到家。原来,这几个月,大家姐“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和同学们到全国各地大串联去了。

后来从汤家妈妈这里了解到,大家姐参加“革命大串联”,必须有学校出具的介绍书,而取得这份介绍书的先决条件,是要大义灭亲,和“反动的爸爸”划清界线。


◆城外来客

约摸是一九六七年夏天的一个下午,笔者正在家里和大家姐的弟弟、妹妹在打扑克牌。

这段时间,市面一片混乱。年初从上海吹来的“一月风暴”,彻底地瘫痪了旧省委,省委书记赵紫阳在造反派一片“打倒赵‘纸羊’”声中下台。随后,本地的造反派(旗派)和保皇派(东风派)进入了“文攻武卫”时期,陷入了长期的血腥派性混战之中。在广州,军区司令员、林彪的铁将黄永胜(后来到北京升任解放军参谋长)倚仗着手中的枪杆子,通过“支左部队”的介入,在背后挺举着保皇派来与造反派对峙,这样,就意味着两派群众冲突的不断升级,珠江两岸笼罩在一片红色恐怖之中。

这段时间因为武斗频繁,市面治安不好,暑假已经完了,学校却迟迟没有开学。

这天下午,正当我们扑克牌鏖战方酣的时候,忽然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赶快跑过去看看是哪门子的来客。

“黎老师,姚伯伯!”我叫了出来。

其实,黎老师今天的职务并不是老师,只不过是当年母亲还是中学生的时候,她当过母亲一年的数学老师,年龄上也不过是比母亲大三、四岁而已。按照中国的传统,一日为师,终身为母。所以,尽管她今天是国营单位的一位财务干部,母亲还是尊称她为黎老师,而小字辈的我,也沿袭了妈妈的叫法,跟着喊老师。黎老师和姚伯伯同在广州西村一间大型的国营企业单位里搞行政工作,家里有四个小孩,两男两女,最大的刚上高中,最小的女儿比笔者大一岁。他们一家住在西村的单位宿舍里。

小时候,因为哥哥和爸爸旅居海外,家里只有自己和妈妈俩,所以对黎老师热热闹闹的一家十分地羡慕,总喜欢跟着妈妈到他们家去串门,尤其钟情于他们家阳台金鱼缸里养着的那几尾红白花锦鲤。而在那个万本、万票的岁月里,自小就每顿吃六两大米饭的笔者,每月的粮食配给只有20斤,常常是卯粮寅吃,到了月中家里的米缸就要见底。而黎老师一家六口,“人多力量大”,粮票亦然,每个月总有剩余的。可以说,笔者今天一付“南人北相”的躯壳,全拜当初家里每月从黑市买回来的高价粮票和黎老师经常性慷慨相赠的剩余粮票之赐。

眼前,黎老师、姚伯伯一家六口站在门口,每人手里拿着一个包袱,分明是投宿来的。立即打开了大门,把客人迎到客厅里来。

原来,黎老师、姚伯伯的单位在派性的作崇之下,陷入无政府主义状态,生产部门基本上停产。而单位正好毗邻派性闹得特凶的广州水厂,冲突中的两派动用了不知从哪儿弄回来的援越重兵器。一时间,羊城的夜晚,流弹划破长空;远处天边,炮声隆隆。有军队作后盾的“东风派”在这一波武斗潮中显然占了上风,从当时“旗派”发到市面上的小报号外看到的大标题可见一斑∶“十万火急”、“告广州人民书”、“黄洋界上炮声隆”、“狂飚为我从天落”之类。这些接连不断的武斗事件,已经直接影响到西村居民的日常生活、甚至出入的平安。在这种情况下,黎老师决定带着一家大小进城,到我们家里来住些日子,反正这场“史无前例”的政治运动,没完没了,咱们老百姓玩不起,犯不上,躲起来总可以吧。

黎老师一家的到来,带来了热闹,也带来了一些生活上必须解决的实际问题。应验了伟大领袖那句话∶“人多好办事”。排队买米扛米的力气活,姚家老大责无旁贷;而每天三顿饭菜的协调由老二全权主理;菜、肉的采购任务,则由我带领姚家老三和老四,早上四、五点钟来到工人文化宫(又称“市一宫”)后面的惠福菜市场,她们分头出动,占领菜、肉两条龙的有利位置,我则游弋于两点之间,干干那种诸如“菜车刚到,今天有什么什么菜”之类通风报信的勾当。

这一个月,小字辈我的食欲来得的好,自小就有偏食恶习的我,一下子变得什么都吃,包括鸡、鸭、鹅、牛这些以前从来不碰的肉类。回想起来,这一个月,改变了笔者一生的饮食习惯,使之变得更平衡、合理和合群。

仲夏之夜,大家都会到浇了水的阳台上乘凉、聊天、下棋、打牌。只记得,自小在同学中象棋、陆战棋无敌的我,在姚家老二哥哥这里初尝败绩,结果还要屡败屡战,死缠烂打,一种耿耿于怀、好胜逞强的心态,溢于言表。老二哥哥到了最后,总会技巧地放小字辈一马,让我晚上睡个好觉。

一个多月之后,听说“军管会”接管了城里很多的工厂,从广播电台也传来了“抓革命、促生产”的口号。黎老师一家六口这才卷起了铺盖,和我们辞别而去。

一下子,家里又回复了过去的宁静。而笔者感觉到的,更多的是怅惘、失落和孤独。

◆后记

往事如梦,往事如烟,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多年后,大家姐抚平了和老爸的伤痕,一家移居到澳门,伺奉于老人跟前。

黎老师一家在八十年代初先后移民来到美国,白手起家,一切从零开始。而今,四个儿女都在美东珠宝首饰界崭露头角,拥有各自的珠宝店。
1楼
被宁儿和烟儿的文章撩起了怀旧之情,送个另类的怀旧东东给大家批评。
2楼
没有经历过
但从小所接触的文字
却大都是文革中事

所以也算是很了解
这篇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另类了

文字的风格
依然是亦正亦“邪”
3楼
我不太敢写文革的事情,总是想起我的爷爷。多么好的一个人,却总是被拉去当运动员,受尽凌辱。
谢谢艾华的文章!
4楼
AMY,承上启下,我们确实要教育好红小兵啊:-D 得先闪了,
下午回来(3-4小时后)

辛苦明玉姐、宁儿、和刘老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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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我也要下了。要不我要考砸了。
大家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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