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窗簾後邊的考夫曼太太》(小说,一些内容不适合青少年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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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窗簾後邊的考夫曼太太》(小说,一些内容不适合青少年阅读)
作者注:多谢艾华和曾宁抬举,献上拙作,请指教。-沙石

《窗簾後邊的考夫曼太太》
沙石

讓老孟頭疑惑不解的是考夫曼家的宅子里只住著考夫曼太太,從來不見考夫曼先生。沒有先生,何以稱其太太?他琢磨不透,只好搖搖頭,美國的怪事就是多。

舊金山的Nob Hill翻譯成中文是富貴山的意思。在這謀個差事是老孟頭多年的願望,一來是這里住的富人多,二來是這里長的花草茂盛。老孟頭常跟人說,哪有好氣候,哪就有花,哪有花,哪就有我老孟頭。這話說的沒錯,因為他是個花匠,離了花,就沒飯吃。老孟頭不到五十歲,並不算老,不過舊時的中國有個習慣,有錢人總是稱家用的花匠老什麼頭,老孟頭姓孟,在中國人堆兒里自然就成了“老孟頭”。

“少說話多幹活”是老孟頭祖上傳下來的家訓。幾代人的花匠血脈養成了他埋頭苦幹而又不苟言笑的習貫。有的美國女人覺得這是中國男人的魅力,也有的覺得是中國男人的陰毒。魅力也好,陰毒也好,老孟頭就是這樣的人。他長得端端正正,身上有不少東方男人的特征。長方的臉略顯扁平,直立的頭髮又短又硬,也許是多年乾力氣活的緣故,他看上去寬肩厚背,腰桿時而挺直,時而蹋落,興奮時挺,沮喪時蹋。是兩道緊鎖的眉頭鎖住了他的桃花運,不少朋友們都這麼說他。不是嗎?他住在日落區的一間簡陋的公寓里,獨吃獨住獨進獨出,誰也沒看見過他身邊有女人。自從五年前他從東部搬到舊金山,人們就對他的鰥居生活百般猜測,說法五花八門。說法之一是,他的老婆來美國不久就跟個富商跑了。說法之二是,幾年前他老婆生下個卷毛金髮的仔,這讓他沒臉見人,一氣之下,他離開了家。這說法之三最傷男人的自尊,說是老孟頭陰盛陽衰,跟女人不來電。對這些眾說紛紜的小道消息老孟頭只是付之一笑,從來都是三緘其口。最後大伙得出個結論,老孟頭只會養花種花,不會賞花玩花。

其實不然,老孟頭心里暗笑。

這天,老孟頭按照考夫曼太太在電話中給的地址找到了格林威治街ABC號,隔著鐵柵門往院子里一看,地上牆上鋪散著一層鬱鬱蔥蔥的藤蔓,藤葉上邊綴著不少白花紫花黃花,斑斑點點的,和綠色混在一塊兒,很勻稱。“好茂實的鐵線蓮。”他嘴里嘟囔著。

考夫曼太太走出房門,老孟頭眼前一亮。這不是從畫報里走出來的金髮美人嗎?白晰的皮膚,蓬松的金髮,兩條修長的腿走起路來很拉風。當這種女人的老公不氣血兩虧才怪呢。

考夫曼太太坐在後花園的藤椅里,一邊品茶,一邊跟老孟頭問話。這位貴婦人的艷麗讓他胡思亂想﹕作什麼花匠?當她身子底下的藤椅才稱心如意。別看他嘴上不愛說笑,可心里還時不時地跟自己幽默一下。說話間,他注意到一只黃毛癟臉的狗不停地在考夫曼太太兩腿之間打轉轉,還嗤嗤地喘著粗氣。考夫曼太太說黃狗的名字叫喬治,是純種的布拉多拉獵犬,它很溫順,是她的心肝寶貝。“它也姓考夫曼。”她戲謔著說。老孟頭覺得這狗有點怪,看人時兩眼直勾勾的。狗的臉很丑,不過在美國越丑的狗越值錢。

花園子里很靜,茶杯碰在茶碟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一聽就是上好的瓷器。考夫曼太太說話時更顯得溫文爾雅。

“你是從哪來的?”

“中國的北京。”

“你的英語講得很好。來美國多久了?”

“二十年多了。”

“真看不出,你當花匠有三十多年了。”

“我出生在花匠世家,祖上有人在紫金城的御花園里當過差。從十幾歲時我就跟我老爸鼓搗花。”說實話,老孟頭還從來沒有和這麼漂亮的洋女人坐在一起閑聊,他很拘束,渾身的肌肉繃得緊緊的。他的眼神有點不老實,一個勁兒地到考夫曼太太身上去挲摩。她看上去像三十多歲,不過美國女人看上去的年齡總要比實際年齡年輕個十來歲。誰讓人家會保養呢?考夫曼太太沒有留意老孟頭的目光,端茶杯時,她的小手指頭向外支稜著,很俏皮。

“這所房子我和喬治住著很寬敞,你可以搬來住。佣人住的房間在第一層,有單獨的睡房衛生間,出入走偏門,方便得很。除了修剪花草,可能還要你幫我做些零活。每月薪水一千五百元。希望你能長期做下去。”她一邊說一邊沿著花間的甬道朝房子走去,那只布拉布多獵犬在她腳下前跳後竄,考夫曼太太絆在它身上,打了個趔趄,嬉笑著說﹕“別胡來,寶貝。”然後雙雙走進房門里。

那天晚上,薄霧罩在富貴山上,象在月亮臉上蒙了一層面沙。老孟頭躺在軟軟的床上,看著黑咕隆咚的天花板,無端地心事重重。他側耳聽著樓上的動靜。四周很靜,只是偶爾聽見黃狗喬治在粗粗地喘氣。聽了會兒,累了,他翻個身,想睡去,天花板上卻響起一陣腳步聲,老孟頭的耳朵又支稜起來。腳步聲從房子的一頭走到另一頭,片刻之後,房子的一角響起嘩嘩的流水聲。想到亮晶晶的水珠從蓮蓬頭里噴出來,落在考夫曼太太潔白如玉的身子上,老孟頭下邊的男性部件直做伸展運動。他臉上一陣發燒,揮揮手,心說﹕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三個星期過去了,老孟頭和考夫曼太太過著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雖是舊金山的冬天,可天氣還是暖暖的。正是強剪鐵線蓮的季節,老孟頭把強壯花苞以上的枝葉剪掉,以便來年春天長出新枝。他找來木條搭成方框,又用鐵絲編成花球花環,架在鐵線蓮藤枝的下邊,原本蓬亂的藤蔓立刻長了筋骨,側看成線,正看成形。他又在藤葉的空間點種上玫瑰芍藥和薔薇,花園一下子有了精氣神兒。

考夫曼太太很少過問,更不干涉老孟頭的活計,只是偶爾從花園匆匆走過時,看見他幹活就大聲贊許一番。也不知道為什麼,一見到考夫曼太太,老孟頭就渾身是勁,榔頭高高地舉起,重重地落下,敲在木楔子上,發出一聲脆響,把布拉布多獵犬嚇得渾身一哆嗦。不過,看著考夫曼太太和布拉布多獵犬雙雙離去的背影,老孟頭心里總有種異樣的感覺。他厭惡這只狗。它走路時劈岔著兩條後腿,很難看。它的叫聲拖著長腔,帶著怪調,很難聽。看見它死皮賴臉地糾纏在考夫曼太太的身邊,老孟頭更是光火。忿忿之際,他雙手抱住花園里那棵蓉樹使勁搖撼兩下,本想出口氣,可心情卻隨著樹上飄下的葉子一起失落。

看得出來,考夫曼太太生活在富貴人的圈子里。她三天兩頭地出去購貨。早上出發前,她總打扮得妖妖艷艷的,然後跳上她的英國造Land Rover高級吉普,一踩油門就開出了大門。到了下午,車子開回來,停在房門前的白石台階旁,後門一開,里邊淨是大包小包的衣服首飾。幫忙卸車時,老孟頭看見購貨袋上印的是Gucci, Saks Fifth Avenue和Louis Vuitton的商標。他知道這些店是那些坐吃遺產的人才去得起的地方。

每到周六晚上,府上幾乎豪不例外地辦派對。這一天,考夫曼宅內要全天忙碌。中午剛過,一輛貨車就風風火火地開進院子,幾個戴著白高帽子的是特邀廚師,他們走下車,大件小件地把炊具搬上樓,支灶生火,魚肉蝦蟹燒起來看。過了晚晌,一支五人爵士樂隊也按時抵達,一陣零星的調弦正音後,音樂就嘈嘈雜雜地響起,從樓上傳到樓下,又飄到院里。也就是這個時候,穿著晚禮服的男男女女就成雙成對地摽著膀子走進大鐵門,轉眼間,烏黑發亮的賓士車寶馬車獵豹車停滿了一條街。

見了這陣勢,老孟頭就自動退回到自己的屋里。他坐在一把搖椅上,心里空蕩蕩的,又煩又躁。樓上不斷有人大聲說笑,音樂也吵得要命,一聽就知道那些男的女的正抱在一起扭屁股呢。老孟頭摸摸這,摸摸那,什麼也做不下去,索性在屋里來回踱步,直到午夜,人們漸漸散去,他才躺在床上,兩眼盯著天花板。他聽見考夫曼太太沒有穿鞋的腳踩在木板地上,從臥房走到浴室,隨後又傳來嘩啦啦的沖澡聲。水流緩緩,不緊也不慢,可是老孟頭體內的血液卻像開水一樣沸騰。他躺著,坐著,立著都不是。他乾脆脫光了衣服,沖進自己的浴室里,擰開水龍頭,讓水噴到自己頭上,臉上,然後順著前胸往下走,到了身體的中間地帶,停了下來。水的流動產生了觸摸的感覺,勃起的刺激讓他感到舒服。他閤上眼,想象著考夫曼太太就站在面前,百般嬌柔地看著他,給他跳舞,跟他飛吻,然後一件一件地脫去身上的衣裳,先是外衣,後是內衣,最後一絲不挂地向他展示自己的乳房,小肚,大腿,手背,腳心。老孟頭越發興奮起來。他索性把考夫曼太太抱在怀里。考夫曼太太很順從地把白花花的身子伸給他,任他撫摸,擺弄,揉搓。老孟頭覺得美,覺得痛快,又是翻雲覆雨,又是遨坐霧端,一瀉千里的快感讓他神魂顛倒。

第二天,老孟頭還是照常在花園里低頭修剪花草,和考夫曼太太打招呼,幫她裝車卸車,沒有絲毫非分的舉動。考夫曼太太問他近來怎麼更加沉默不語了。他臉一紅,什麼也沒說,只是呲牙笑笑。

日子住久了,老孟頭發現考夫曼太太幾乎和所有的人保持同等的距離,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風度翩翩的羅伯特。

羅伯特的長相一看就是法國種。高個子,黑頭髮,直鼻梁,腳上的皮鞋和頭上的髮蠟一樣亮。“驢糞球表面光。”老孟頭背地里就這樣說他。羅伯特的身份顯得特殊,是因為他享受一些別人不能享受的特權。比方說,他可以直呼考夫曼太太的小名“瑪格麗特”;到考夫曼太太家來,他可以把那部墨綠獵豹牌轎車開進院子,停在白石台階旁;當然,最讓老孟頭不痛快的是羅伯特常常晚上單獨來看考夫曼太太,一呆就是三四個小時。見到他來,老孟頭心里就憋氣。

每次,考夫曼太太把羅伯特接進屋里就大門一關,也不知道兩人在屋里乾什麼?老孟頭忍不住摸黑走出房門,站在院子的角落里,看著樓上窗戶里射出的燈光發呆。只要樓上的燈光稍有閃動或者房子里發出輕微的響動,老孟頭就立刻驚醒起來,好像考夫曼太太的一切都牽動著他每一根神經。不過,羅伯特來訪有一個規律,就是到了晚上十點,他必然離開。先是房門吱呀一響,羅伯特和考夫曼太太的身影就出現在門洞里,他們彼此親吻一下,互道晚安,羅伯特單獨走下台階,房門隨即關上。每到這時,老孟頭就躲在屋里,聽著羅伯特走下台階,然後扒著窗口往外偷看,斷定羅伯特並沒有顯得疲憊不堪,才放心。

老孟頭不喜歡羅伯特,羅伯特也不喜歡老孟頭,他們之間有一種天然的排斥。他們經常打頭碰臉,但從來不過話,特別是發生了那件事以後。

那天晚上十點一過,房子的前門照常按時打開,昏黃的燈光從門洞里射出來,站在牆角里的老孟頭急忙走回房里。他把耳朵貼在門上聽著外邊的動靜。只聽考夫曼太太跟著羅伯特走下台階,兩人在說話,語氣都有些生硬。

羅伯特說﹕“瑪格麗特,今天我想在你這過夜。”

考夫曼太太說﹕“不行,你一定要走。”
     
“可是我喝了這麼多酒,已經沒法開車了。”
     
“那也不行。”

羅伯特的聲音帶著忿忿不平。“真不知道是什麼人在我們中間妨礙我們關係。”
     
考夫曼太太說﹕“我已經對你說過多次了。沒有人妨礙我們的關係。我們只能作朋友,僅此而已。”
     
“你要我怎樣表達對你的愛?難道你就這樣鐵石心腸?”
     
“不要這樣,羅伯特,請你放尊重點。”
     
“我愛你,瑪格麗特,你應該接受我這份愛。”
     
“不要這樣,你再不停止,我就要喊人了。”
     
老孟頭在屋里聽得真切,他想沖出來,但又收住了腳,只是大聲咳嗽了兩聲,外邊的撕扯聲停頓下來,但片刻後又重新開始,顯然羅伯特已經攏不住自己的手腳。考夫曼太太大聲說﹕“你再這樣,我真的叫人了。” 聽了這話,老孟頭心頭一陣滾燙,保護女人的責任感壓在肩上,沉甸甸的,他嚥了口唾沫,推門走了出去。門碰在門框上,砰的一聲。台階上的兩個人都愣了一下,考夫曼太太乘勢推開羅伯特的手,說﹕“請你立刻離開這里。”羅伯特顯得局促不安,一個勁兒地用腳踢地上的一根草棵兒。老孟頭挺直了腰桿,用渾厚的嗓音說﹕“考夫曼太太的話你聽見了?”羅伯特整整衣領,跳上汽車,開走了。

考夫曼太太一邊整理頭髮,一邊快步走上台階,說﹕“多虧你幫忙,謝謝,晚安。”雖然話說的不多,卻讓老孟頭心里豁亮了許多。他不由地哼起了小曲兒,走回房子里,一覺睡得又深又沉。

那件事以後,考夫曼太太和老孟頭的關係好像近了一層。以前考夫曼太太張口閉口稱老孟頭“孟先生”,現在卻學著中國人的腔調叫他“老孟頭”了,雖然發音不准,但老孟頭聽著舒坦。以前老孟頭的活動範圍只是花園和他住的下房,現在他不但可以進出主人房的前門,而且還可以有限度地進入到內室。老孟頭粗而不魯,他心里有數,考夫曼太太叫他做的一些事足以證明他在這個宅子里新有了定位。
     
“老孟頭,請你給客廳的花澆澆水。”
     
“廚房的櫃櫥里放著狗吃的食物,請你取些來喂喂喬治。”
     
“這些信件麻煩你放到書房的桌子上。”
     
“這是房子前門的鑰匙,給你一把以備緊用。”

可越是這樣,老孟頭越是不安。他擔心考夫曼太太對他的信任會讓他過意不去,使他良心發現,以至對她產生感恩報德的心理。這種心理對老孟頭來說是沉重的思想負擔,有了它,對考夫曼太太就只能保持僕人對主人的尊敬和服從,而不能有男人對女人的迷戀和向往。沒有欲望,沒有痴情,沒有邪念,過和尚一樣的日子,老孟頭可不樂意。老孟頭和大部分花草一樣,寧澇不旱。況且,這麼嬌嫩的花,哪能讓她在旱地兒里乾著?

這天一大早,考夫曼太太把一張二十元的鈔票遞到老孟頭的手里,叫他到街口上的雜貨店去買四瓶花生醬。“買回來就送到樓上的廚房里,放在爐台上就。”說完她帶上布拉布多獵犬開車走了。進了雜貨店,老孟頭就覺得在那做事的小伙計的表情有點古怪。
     
“你是考夫曼太太家的花匠?”
     
“嗯。”
     
“是來買花生醬的?”
     
“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他滿臉的得意相,一邊在貨架上找貨一邊跟老孟頭搭訕﹕“我知道的事還很多。比方說,我知道你很想知道考夫曼太太的身世。她為什麼寡居空房?考夫曼先生是誰?考夫曼太太的戀人又是誰?”
     
老孟頭擺出漫不經心的樣子,為的是讓他說下去,可小伙計的話鋒一轉,說﹕“掛著厚厚的窗簾不單是為了遮光擋風,還為了掩人耳目。這是考夫曼太太要的瓶花生醬,JIF牌子,每瓶十八盎斯。”

“你的話我聽不懂。”

“不懂就對了,懂了反而麻煩。”
     
小伙計把裝著花生醬的紙袋遞給老孟頭說﹕“請考夫曼太太盡情享用。”
     
小伙計臉上的笑讓老孟頭不安,難道考夫曼太太有先生?有戀人?這本來是理所當然的事,可老孟頭不願意往多處去思,也不願意朝深里去想。他一路往回走一路想著小伙計擠眉弄眼的樣子,進了門還琢磨著這回事,心里又一陣煩亂。

走過考夫曼太太的客廳,來到廚房,一路看見的都是好家具。老孟頭把四瓶花生醬放在爐台上,頭也不抬地往外走,經過走廊里一扇半敞的門時,他忍不住朝里掃了一眼,一張碩大的雕花橡木床和他打了個照面,他的兩腳釘住了。這是考夫曼太太的睡房。他向睡房里巴望了半天,終于敵不過誘惑,抬腳走了進去。

一進門就聞到犁苺花,玫瑰,迷迭香,散沫花,熏衣草混在一起的香味。這些花草都是做香水的配料。還是那張橡木床對老孟頭最有吸引力。他走過去,伸手摸摸床面,覺得很柔軟。他一撅屁股坐在床邊,上下顛了兩下,床一起一伏,感覺就像坐在浪頭尖兒上。老孟頭有點飄飄然。他前後左右地打量著床,估摸著考夫曼太太躺在床上的位置和姿勢,下體又在蠢蠢欲動。他趕緊站起來,看看屋里別的東西,也好讓自己退潮。屋里挺黑,兩個落地窗上都掛著法蘭絨的窗簾。他想起雜貨店小伙計的話。窗戶正對著後花園,記得窗下有個半人高的花壇,平常在那幹活時還淨胡思亂想﹕要是沒有窗簾,說不定就能扒著窗戶偷看西洋景。人老了老了,卻如此荒唐。

老孟頭尋著每晚聽到的腳步聲的走向望去,看到與睡房相連的一道門里有個白色大理石的浴盆,上方挂著五顏六色的布頭,遠看很像萬噸輪上掛的萬國國旗。他走過去,打開電燈,浴室里的燈光亮得刺眼。他眯起眼睛看,原來那些形狀各異的布頭是女人的貼身之物,乳罩,三角褲,小睡裙,有白的,紅的,黑的,不下十幾件。老孟頭一陣心悸,臉上燒得像個小火爐。一股難以克制的沖動使他不能自己。他伸手抓過一件紅鮮水靈的三角褲,放在手里揉搓。綢緞很光滑,像女人的皮膚。他手上的老繭帶毛刺兒,在綢緞上滑過時刮起絲線,沙沙直響。老孟頭把三角褲放在嘴唇上,使勁聞了聞,一股散沫花的香氣鑽進鼻子,他身子一軟,差點癱倒下去。這時窗外突然傳來汽車駛近的聲音,老孟頭打了個機靈,魂兒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七零八落。他慌忙把三角褲掛回原處,關上燈,轉身往外跑,到了睡房門口,回
頭看看窗上掛的窗簾,心里一動,又折了回來。他把窗簾撥開一道細縫,不偏不正地對著床,然後跌跌撞撞地跑下樓,推門進了自己房里,一屁股坐在床上直喘大氣。等汽車走遠了,他才意識到是輛路過的車從門前開過,這才松了口氣。

這一天,老孟頭過得很不安生。

到了晚上,天上飄來一垛云,隨後下起了雨。雨點落在花間的藤葉上,劈里啪啦地響。老孟頭黑著燈坐在床上,支稜著耳朵聽。考夫曼太太照常走到浴室,放水沖澡,又回到臥室上了床。之後,一切又都靜了下來。老孟頭披上衣服,蹬上鞋,推門來到門外。外邊黑洞洞的,雨後的空氣帶著透骨的清涼。老孟頭繞到後院,看見一束焦黃的燈光從窗簾的縫隙射里出來。他仰頭看看天空,確定厚厚的雲層蒙住了天神的眼睛,才放心地攀上花壇。也不知道是因為空氣中的涼氣還是因為緊張,他手腳直發抖。他顫顫巍巍地直起身子,把眼睛對準窗簾的縫隙往里一看不要緊,只覺得渾身的血液一下子沖上了頭頂,身子的下邊立刻感到硬梆梆地挺立。他看見考夫曼太太全身赤裸地側臥在床上,她面對著窗戶,一只手支撐著身子,姿態就像畫片上的美人魚。屋內床頭案上亮著一盞燈,照在她的皮膚上,泛著一層銀白色的光。老孟頭感到口乾舌燥,涼氣直往胸腔里倒流。他轉過臉,朝天深吸了一口氣,好讓著滾湯的血冷卻下來。

他繼續往窗簾縫里扒看。

布拉布多獵犬四腳著地蹲坐在床邊,它的頭擋住了考夫曼太太的三角地帶。“這狗日的。”老孟頭嘴里罵著,眼睛掃了一下四周,看到床頭案上放著一個打開蓋兒的瓶子,像是早上買的花生醬,他不免好奇。半夜三更的,誰還吃花生醬?正納悶呢,看見考夫曼太太把手指伸進瓶子里,蘸上花生醬,慢慢涂在自己粉紅的乳頭上。黃犬喬治立刻興奮起來,它吐出又紅又長的舌頭舔起考夫曼太太的乳頭來。也說不清考夫曼太太臉上的表情是痛苦還是快活。她的頭向後仰去,嘴里嬌滴滴地哼哼。老孟頭慌了神兒,有心離去,兩腿卻邁不動步子。
     
過了會兒,考夫曼太太半坐起身子,仰面對著天花板劈開兩腿。布拉布多獵犬很熟練地跳上床,搖著尾巴在女人兩腿之間聞來聞去。考夫曼太太又在手指上蘸滿花生醬,抹在自己的大腿之間,黃狗一頭扎過去,舌頭一出一進地舔著她的陰部。考夫曼太太的身子前後地抽動,嘴里咿呀咿呀地叫個不停。原來她在跟狗做愛!老孟頭肚子里的腸子一陣翻騰,直惡心,呼出的氣帶著口臭味。窗簾後邊的考夫曼太太越來越激動,她索性伏臥在床上,臀部高高地翹起。布拉布多獵犬扑上去,兩只前爪趴在女人的圓臀上,繼續用舌頭干活。考夫曼太太的頭髮披散在前額,遮住了臉。老孟頭看見一流汗珠順著她的脖子往下流,流到前胸,爬上乳房,亮晶晶地挂在乳頭上。“這騷貨,真浪。”老孟頭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
     
看了眼前的一切,老孟頭如夢初醒,什麼都明白了,一切都無需再作解釋。他摸摸自己的胸口,還好,心還在胸膛里跳。他深深地噓了口氣,乾柴烈火似的心情突然平靜下來,兩肩像是解去了捆綁已久的繩索,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這平靜和輕松是從哪來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爬下花壇,噗嗤一聲笑了。也說不清為什麼笑,本來是不值得笑的,沒有理由笑的,可越是覺得自己笑得可笑,他就越發地笑。他用腳摸著路,晃晃悠悠地往回走。他很困,想睡覺,身體疲疲塌塌的。進了門,他一邊脫衣裳一邊往床上爬,頭還沒踫到枕頭,人就已睡了過去。這一夜他睡得像石頭。

兩天後,富貴山街上的電線桿子上貼出了警方發布的通緝令,上邊寫著﹕“捉拿弒狗嫌疑犯,男,四十八歲,華裔,日前涉嫌殺死一只布拉布多獵犬,後畏罪潛逃。凡提供線索協助捉拿嫌犯並繩之以法者,死狗家屬願賞十萬元美金。”
     
通緝令上還印著一張老孟頭不哭不笑的照片。

(完)


沙石

于舊金山



1楼
这是砂石的代表作,题材上的惊世骇俗不消说了(但这并不重要,写什么从来不是作家
2楼
(继续),“写什么”从来不是第一位的,“怎么写”才是。
它的精彩,在于笔法的冷隽,情节的含蓄,而它的景深,在永恒的人性的开掘,无论考夫曼太太还是中国园丁,“性”是性格的总引擎。
3楼
很从容的笔法
花匠的身份与文章所需要的氛围
十分吻合

让人想起弗洛伊德对“性”的经典言论
4楼
谢谢沙石兄不吝和大家分享你的创意!
5楼
谢谢沙石!多让我们分享一些你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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