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丝巾凌乱》(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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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丝巾凌乱》(小说)
 丝巾凌乱
文/泪语问花

2004年的夏,她肩上的伤口又再发炎、溃疡,黄黄的脓水不断地流。她坐在窗前,拿出那条已看得出年深月远的红丝巾,小心翼翼地盖在头上,象远古的楼兰新娘,凭吊她那被风沙肆虐的爱情。红丝巾罩着她苍白的脸,她苍白的脸上淌着黑色的泪。
她肩上的伤口是他在2000年的一个夏夜留下的——他狠狠地咬了她一口。当夜到了尽头,白光泛起,他掉着黑色的泪离去,不再回头。翌日,她的伤口开始发炎。此后每年的夏,她的伤口都反复发炎、溃疡,脓水沿着她细细的手臂蜿蜒地往下流,象病危的蚕吐着变质的丝蠕蠕而爬,爬到她青筋凸显的掌背上,穿过指缝爬入她有着断纹的掌心。算命的人说,女人掌上有断纹,注定一生孤苦,她相信。除了那条红丝巾,她真的一无所有。每个夜,她流着泪,想着与他的过去。

那年她七岁,他九岁,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和所有的孩子一样爱玩过家家。就是那次,他偷了母亲当传家宝一样珍藏的红丝巾,盖在她的头上,学着电影里的那样,向她深深一揖,叫了一声“娘子”,然后去挑开红丝巾,看她的小脸蛋艳若桃花。他说,长大了要她做他的娘子。她想都没想就连连点头。从早期的电影里,他与她朦朦胧胧地知道,做一个男孩的娘子,就是永远和这个男孩在一起,但至于永远有多远有多长,他们还算不出来。他们只是喜欢天天在一起玩。
他把红丝巾送给了她,如许一个千年的诺;她小心翼翼地收起,象珍藏一份永恒的依恋。
后来,两个小人儿一起玩的时候,他总是响亮地叫,娘子!她则脆声应着,嗯!他们看到对方裂开的嘴里,牙齿有一颗没一颗长一颗短一颗,就大声地笑,捧着肚皮蹲下来笑。他与她,正是换乳牙的雅龄。

其实为了那条红丝巾,他可挨了母亲一顿好打。母亲一边打一边说,红丝巾是一条命,一份恩,打算留给未来的儿媳。他听不懂母亲说什么,但坚决不肯说出红丝巾的下落。他也不哭,还想笑,捂着开花的屁股,一瘸一拐地找她,笑嘻嘻地咬她的小耳朵,红丝巾在你那,你就是我的媳妇了。她碌着乌溜的眼珠,吃吃地笑,蹦蹦跳跳地跑开了。他望着她辫子上跳动的蝴蝶结,摸着后脑勺,捂着痛得钻心的屁股,哟哟哟地裂着嘴叫。

他与她渐渐长大了,他再也不敢贸然叫她“娘子”。她见到他,脸比以前更爱红,和丝巾一样红,仿佛春天那一树饱满的桃花,娇艳欲语。红丝巾是他们晨昏跳动的秘密,美丽、温馨而凌乱。
1996年,他二十一岁,她十九岁。他吻红了她的脸。轻轻一吻,是他们给对方无言的恒久的约定,就如当年他把红丝巾盖在她头上叫她一声“娘子”一样的厚重。他们不知道,红丝巾在他母亲心里却是另一种意义和情谊。这,或许会造就他们一生的巨痛,即使相恋的甜蜜,也不一定能阻止厄运的到来。
1998年的冬,他母亲心中的红丝巾终于飘了起来,因为一场冷然骤降的劫难。
那个晚上,他陪不常来的阿姨和安子上街,在十字路避让不及一辆失控的汽车,一场车祸就这样发生了。阿姨死了,安子重伤昏迷,他被人推出路边,安然无恙。阿姨为了救他来不及推开自己唯一的女儿安子,安子是个没有父亲的女孩。医生说安子能不能醒来,也许要靠她深爱的人创造奇迹,医学上也有类此报道。安子一直暗恋着他,他知道,但他的心早交给了另一个女孩。
然而母亲的话令他陷入了另一种困境。
他是遗腹子。母亲说,他父亲在一次突发的灾难中为救阿姨而去世。阿姨是个苦命的弃妇,当时刚生下女儿。阿姨的父亲是他父亲的恩师,英年早逝。他出生后,阿姨把祖传的红丝巾交给了他的母亲,说他以后就是她们的儿子。两个开明的母亲并没有因此而给儿女落下任何盟约,但年月再苦,她们都没想过要把红丝巾换救命的粮。红丝巾是上档的杭州丝绸,在曾经贫困的年代,它能换一担粮。现在,母亲说,红丝巾是他不可推卸的重责,系着安子的生与死。他蒙然,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接受和梳理这凌乱的一切。他努力地回避母亲的目光。
他好几夜不睡了,找到她,说他的一个亲人现在需要他的照顾,他要把那个亲人送到省里的大医院医治,也许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她心痛他的憔悴,没多问,点了点头,说,等你!

2000年初,安子终于醒了过来,身体恢复快得出乎所有人意料,不过一刻都离不开他,否则又会间歇出现昏迷。医生说若持续昏迷次数太多,或许真的有天终身不醒。母亲说如果临老还落下个无情无义的骂名,她死不瞑目。
一个晚上,他抽掉三包烟。他告诉母亲他要去向一个人交代一件事,然后回来娶安子。

2000年的夏,他去找她,告诉她一切。她竟然没有怪他。她把珍藏的红丝巾拿出来,还给他,说它是安子的,本来就是安子的。他说,永远是你的!他和她的泪,染湿了红丝巾。她对他最后的要求,给我一个夜!
那个最后的夜,是用红丝巾包裹的一个黑黑的夜。夜的颜色席卷了他和她。他用身体把她覆盖,他暖暖的体液流经她身体冰冷的每一个角落。她哭,叫他杀了她,她情愿在他体液的泡浸中死去。他跟着哭。他已没有任何能力再答应她任何要求,除了给她这个夜。
可就连夜都快尽了。天亮后,他必须去兑负另一份辗转交错的责任。他把红丝巾盖在了她的头上,留给她一个永远不能圆的约,而他,则必须代替红丝巾去偿还它的另一份债务。
要走了,他抱紧她,哽咽着叫声“娘子”,颤抖地在她瘦削小巧的肩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她血渗出,他泪滴下。两排牙印,是两个人一生不可磨灭的痕。
他与她,就这样了断。红丝巾的痛,凄厉而凌乱,晨起暮落,不息不止。

他与安子结婚了。两年来,在同一座城市,他与她竟没有碰到过一次。可他与她的梦里,同一条红丝巾总在凌乱地舞动。

2002年的夏,她肩上伤口发炎得特别厉害,迁延不愈。在医院的长廊里,她看到了他和挺起腹部的安子。世界在她与他目光交接的刹那停滞,她仿如隔世,下意识地用手捂紧流脓的伤口,脚下一软,晕了过去,人们围了上来。晕过去的她看不到此时失控的他转身搂紧自己的妻子,全身发抖,梦呓般叫着,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他妻子被他感动得热泪盈眶。
那次醒来,医生说她患了不治之症。她觉得有种解脱的轻松,夹杂着一种深沉的眷恋。

如果我死了,你还会想起我吗?二年来,她第一次给他打电话。她找不到打电话的理由,但还是打了。
不会!他平静地说,因为我也死了。
她哭。她告诉自己,不管多苦多难,一定要活下去。
一年后,她被告知是误诊。她再一次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她还会在。
那,我只能为别人而继续活下去。泪,此刻在他沧桑的脸上悄然而下。
挂了电话,她泣不成声。她死了,他就必定死去;她活着,他却必须为别人活着。尽管如此,她还是愿意活下去,她不能让他死去。
深爱的人,会“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已是2004年的夏了,他不知道她肩上的伤口又再发炎流脓。但在夜里,他和她一样痛。他的心,长了一个和她伤口同样流着黄黄脓水的疮,填满了曾经的切口。谁又会知道,这么多年来,疮的脓水是如何苦苦地循环于他冰冷的每一条经脉?

到了2004年立秋,毫无预兆的,一切竟嘎然而止。
立秋那天是他的生日,她象每年的这天一样,到郊区山上的寺庙替他祈福,回来的路上一个踉跄摔下山崖,怀里的红丝巾掉出,凌乱地飘,最后落在崖下一根断梗的枯枝上。
当天,他休息在家,莫名的一阵心痛袭来,一下子喘不过去,然后看到那条红丝巾在眼前乱飞,越飞越近,似一种召唤。他犹觉天旋天转,两眼一黑,人事不省。他妻子听到他最后的声音是:娘子——

他与她,终于可以蜕去尘世的纷扰,一同跟随红丝巾到达另一个安静的地方,找到属于他们的幸福,永远不会再回来。

1楼
题目太直接了一点:)
2楼
谢泪花,先藏起来,明天拜读。Re:[原创]《丝巾凌乱》(小说)
3楼
我对我小说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题目老起得不好,大家多指教。
4楼
泪花好,还没来得及拜读,功课随后上。
5楼
weiwangren315姐姐你好!你说我把这个小说的题目改为《红丝巾》好点吗?我也一直不满意这个题目,但有人说这个题目贴题,我却不满意,又一直找不到更好的,向你请教了。谢谢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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