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中篇小说 麦芒的夏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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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中篇小说 麦芒的夏天1
中篇小说     
                   麦芒的夏天
                                       文/邱晓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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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了车我便觉得累,拉着扶手,思想也累。天热,人多,公交车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还弥漫着一种烂梨子的味道,让人难以隐忍。窗外,阳光顺着繁华的街边唰唰地向后退去,烁人眼晴,没有别的选择,我闭上了眼睛。
     一闭上眼,家乡便近了。
     天,升得很高,蓝得干净。清水河呀,船呀,柿子树呀,灰色的鸟呀……七月的田野,麦子熟了。举目望去,满目的黄,久违的麦香漫了过来,浓浓的,稠稠的,夹杂着泥土的甜湿气味,推都推不开,吸一口,沁人心脾。我的父亲,蹲在田埂上,头顶着破了边的旧草帽,眯着眼,抽着烟,十分满足地听成熟的麦穗在阳光下噼叭炸响。
     我看见父亲笑了。父亲的笑总是不经意的,抿起嘴,眉头稍作舒展,笑从心底溢出来涌到眼里,眼睛便亮了,就那么亮一下,闪过一束光芒,转眼即逝。好象听谁说过,儿子一生下来就成了父亲的敌人,我觉得这句话说得有些道理。从小到大,难得见父亲对我笑一次的,他总是板着脸,象摆在屋檐下的旧布鞋,灰塔塔的,毫无暖色。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对我笑过两次,一次是我八岁那年的夏天,父亲把我带到船上要教我游泳,他说生在河边的男人不会游水怎么行,说完,冷不丁地一脚就把我踹进河里。水里的我,狗儿似的挣命,呛了许多水,仨下俩下,扒回到船边,接着便哇哇地大哭起来。父亲没有理我,只见他抿起嘴,眉头舒展,眼睛亮了一下,转身下了船。那一刻,我忘记了哭,因为,我看见父亲笑了。就这样,我学会了游泳。另一次是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我飞快地跑着,想早一点把喜讯告诉在地里忙活着的家人。母亲看见便喊:黑蛋,疯跑什么呢?我大名叫麦芒,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上面有个姐姐叫麦苗,还有一个妹妹叫麦穗,我们仨个人站到一起,就是一片庄稼地。名子是我爷爷给我们起的,很土气是么?没办法,家里几辈人都是农民,到了父亲这一代,他想脱离农村,便去参军,没曾想,赶上了对越自卫反击战,差点把命弄丢了。终了,还是回乡当了农民。于是,麦家就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期盼着有那么一天我能考上大学,这一天也终于来了。
     当我飞奔到他们面前,兴奋地告诉他们我被录取的消息时,母亲激动地一下抓住我,又打又叫的,接着便流泪了,姐妹们也在一旁欢喜得不行。父亲吼母亲,哭什么?还不快回家杀只鸡,弄些菜,叫上村支书喝顿酒。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抿起嘴,眼晴亮了亮,他又对我说,小子,算你运气好,老子又要为你多做几年长工了。说着,他眼里的亮也随之消失了。我没说话,心里想着对他讨好地笑一下,酝酿许久,没能笑出来却有点想哭的意思。我转身想追赶母亲,母亲已经急匆匆地走远,灰色的身影,浸入那一片浓郁的绿色中。绿色包裹着的村庄里,有我的家——三间红瓦房围成的一个院落,院地里立着一棵柿子树,树荫下卧一条黑狗,一群鸡鸭在院地里闹腾着,母亲穿着那身灰色衣裳,里里外外地忙着,炊烟升起来,夕阳把庭院勾勒出一层暗红色,母亲会站到院前,手搭荫凉向路上眺望,盼着家人归来。
     哎呀,有些饿,我都闻到饭香了。想家,真的很想。
     近来,只要我一闭上眼晴,家乡便会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这是怎么了?没有答案,总觉得有一只手,在那儿扯呀扯的。那些早已经遗忘了的旧事,也被一件件地扯了出来,许多时候,我甚至能嗅到家乡那带着甜味的阳光。
     车停了。车厢里一阵骚动,下了几个,又上来一群。蓦然,一个姑娘牵住了我的目光,不是她的肤色、衣裙,都不是,而是那真实的向上卷曲着的睫毛的侧影,让我感动。想正面去看一看她的,真的很想,莫名其妙,但瞬间又改变了主意,我怕看了以后会失望。就这么,眼里留着那个美丽的侧影,挺好。
     这个姑娘,是有点像杜娜几年前的样子。
     那时候的杜娜也是看一眼便会令人感动的人儿,我们从大二开始谈恋爱,算起来也有好几年了。如今,谈恋爱的同学,大多因为毕业后这样那样的原因分手了,而我们没有,并一起在这个叫相城的地方漂着,这些年的恋爱谈下来,彼此熟悉的就像左右手,感动没了不说,还越来越不懂她了。
     这时,又一个姑娘挤了过来靠着我,挡住了我的视线。这是一张平静的脸,端庄而又忧郁,我说不清她的五宫和别的姑娘有什么不同,只觉得她象一间宁静的小屋,门关着,还挂着一把古旧的锁,很想走进去看看的,但没有钥匙。到站了,我随着人流往门边走,这时,我看见姑娘利落地划开美丽侧影的背包,继而,一个红色的钱包就夹进她手里的杂志里了。瞬间,我的心跳加速,汗也出来了,姑娘转眼正遇上我的目光,慌乱地移开了。我想说些什么,张口却没说出话来,我仿佛看见了那把古旧的锁,在自己的目光里悄然脱落。
     下了车,姑娘在前面走,我跟着,心里设想着一个故事,既兴奋又满足。姑娘站住了,回头盯着我看,冷不丁地伸手给了我一个耳光,接着便流氓色狼的吵开了。瞬间,我懵了。人们围了过来,目光唰地就把我簇拥了,我感到自己的身体轻如纸片,在人们的目光里飘浮,脑子里一片空白,听不清人们说些什么,一种无法述说的悲哀直刺我的心,我闭上了眼睛。
     巡警过来的时候,我这才回过神来,可是,那个姑娘早已踪迹全无。我在虚晃中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忙着把手里的个人求职简历递给了一个警察,并告诉他自已正准备去一家公司面试。警察接过资料,粗略地翻着,抬眼看了看我,那目光象刀子。妈呀,这个警察的长相也太险恶了,象棵刚刚分栽的小白扬,又瘦又高的,眼小鼻子小嘴却象裤腰似的,一脸的豆子,左肩比右肩低不说,还弓着腰。我不禁想,怎么长得象鳄鱼似的,不去剧组演个汉奸二狗子什么的,真是可惜了。
     警察问,你叫麦芒?我点头说是的,说着想找放在钱包里的身份证,摸口袋,心里一凉,禁不住地大声说,我的钱包没了,里面有钱,还有身份证。他对我表现出的惊讶,显得毫无感觉,一边看着我的求职简历一边问,你是党员,还是学生会主席?我点头然后对他说,我还连续二年获得过学校的奖学金。他笑了,笑的让人心里直发毛。他让我随他去派出所去做个笔录,我说自已等着去面试,并问他们能抓住小偷么?他给了我一张警民联糸卡,让我有空就去一下派出所,先报个案,至于能不能抓住小偷,很难说。临别,他说,看漂亮姑娘时也要注意自已的钱包,现在公车上“美女靠”,就是“美女套”。说完,他朝我坏坏地笑了笑,走了。
     我看了看警民联糸卡,知道了他的名子叫丛林。
     大路文化传媒广告公司,座落在市区繁华地段的惠黎大厦二十四楼。公司装修得很现代也很气派,门口的两排长椅上坐满了前来应聘的人员,大概有十多人。人多,就只好等待。我找了个空位子坐下,顺便和旁边的一位烟鬼帅哥搭讪闲聊,一问才知道,他也是应聘“平面设计师”的,来了已经近四十分钟,还没听到面试安排。期间,只是不断地听到前台进出喊名字,有人进,有人出,来往不断。我无聊地坐在那里,心里乱七八糟的满是小偷啊,还有那个叫丛林的警察啊什么的。奶奶的,钱包什么时候被偷的,真是活见鬼了。
     临近十—点时,叫我上场了。面试官是一位四十岁左右、主管模样的人,手拿我的简历,问我来应聘什么职位。我说,只要能有份工作就行。他说,我姓陈,没想到前台今天通知那么多人来面试,就只能简单问几句了,好节省时间给下面的人。面谈不到三分钟就结束,双方握手拜拜。面试问题是这样的:老家是哪里?以前在哪家公司做过什么?期望待遇是多少?有地方住没?当我问到什么时候可以知道结果时,他回答三天之内。
     我走了出来。一个衣着艳丽,身材高挑的中年女人迎面走来,见了我,她站住了,很是留意地看着我问:你是来应聘的?说着,投给我一个微笑,那笑,有一种很特别的风韵。我说是。她客气地说,请跟我来,说完笑了,我觉得她的笑里有一种很难抗拒的东西,便随她去了。我想:是公司老总?
     进了办公室,空调的凉意扑面而来。她客气地让座,问姓名,然后,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面试的老陈拿着一叠资料进来了。见了我,显得有些意外,他恭敬地将资料放在中年女人的办公桌上,望了我一眼,自觉地退出去了,我觉得他看我的目光里多了些复杂的内容。
     她在仔细地看着资料,期间,不时地抬头看我一下,笑一笑。我想,看什么呢?我可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人,读了十几年的书,又倾家荡产上了大学,各科成绩都很优秀,只是难逃毕业既失业的谶语。为了生存,我挤在四个人合租的房子里,每天啃着方便面,却将皮鞋擦得锃亮,把自己打扮得像个人似的穿梭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这一切,难到就是为了投奔这样一个来剥削自已的女资本家?
     终于,她说:去买件衬衫吧,你身上的这件皱得够可以的了。她将一叠钱放在了办公桌上,然后接着说:有女朋友么,该让她学会给你烫衣服,还有,大热天该洗澡的,要不,身上味太重。她说话的时候,轻声慢语的,像丝绸在手背上滑过。一时间,我脸红心跳,羞愧难当。
     我想起了杜娜说过的话,你怎么就洗不掉这一身的乡土味呢?
     那一次,我在杜娜那里用洗衣粉洗澡被她发现了。是的,我平时喜欢用洗衣粉洗澡,滑溜,爽快不说,还因为一用香皂洗发水什么的,就会过敏,浑身起红点子。她生气地说我这个人真是天下难找,放着现成的香皂洗发水不用,洗衣粉有毒,难到不知道?然后,她便从头到尾把我仔仔细细地给搓洗一遍,又给我用了护发素,护肤膏。我沉醉在这样的温馨里,很是受用,心里想着待会儿洗完了跟她弄点事,幸福幸福。这个时候,杜娜便感叹道,真可惜了这个身板,知道吗,做男人也要有男人味的,你怎么就洗不掉这一身的乡土味呢?
     我不乐意了,心里幸福的想法,瞬间被她弄得荡然无存。我说,乡土味怎么了?自然,真实,厚重,质朴。我想,你不就是出身于北方那个满是灰尘、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吗,那里的人张口闭口一说话就俺怎么的俺怎样的,显得特自以为是。父母只是中学老师,家里也不算富足,整天抹劣质化妆品,到批发市场卖假名牌,还一个劲地砍价把商贩气得想要撕碎了你。我说,做人要真实,整天弄一个假面具戴着,累不累呀?那天,我和杜娜闹得不欢而散,出来不久,过敏开始了,浑身起满了红点子,难受的要死。
     我叫米兰,如果你愿意,明天就可以来公司上班。说完她笑了。
     她笑的很动人,给了我几份自信,我想推辞但欲言又止。她说,不好意思是么,我要是你就拿着,别和钱过不去。要不,这算预支的工资行么?我说,谢谢。米兰站起来,笑着把钱递过来,我尴尬地接着,轻轻地鞠个躬,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我给扗娜打了电话,告诉她我被录用的消息。她在电话里显得很兴奋,她说大路文化传媒是相城有名的大公司,让我晚上先回宿舍等着她,下了班,她就去找我然后好好庆贺一下。我知道,她早想租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了,住合租房,太不方便。可是,从毕业开始,我就没有在一家公司待过超过三个月的,不是公司倒闭,就是自已被炒鱿鱼,没有稳定的收入,租房谈何容易,要不是杜娜开始就找到天歌房产的工作,我吃饭都成问题。我想告诉她钱包被偷了,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她心眼小,知道了会一整天都不开心的。
1楼
很有意思的小说。通过第一人称的叙述,给我以一种窥视万花筒一样的感觉。故事一层层地展开,快速但真实感很强。作者的讲故事能力不一般。等着下面的发展。
2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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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写得真好,语速极快,让读的人也有迫不及待的感觉了~~
4楼
邱先生是个讲故事的高手,一开头就抓住了读者的注意力。
期待下文!
5楼
[QUOTE][b]下面引用由[u]红缨枪[/u]发表的内容:[/b]

这老“麦”也,其“当劳(!)”在所难免了,难道还不受“计划生育政策”的约束?[/QUOTE]
老枪说的对,“计划生育”是个问题[em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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