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糖纸
怀宇
很多年前,在中国西南云雾缭绕的山城,小女孩们热衷于攒糖纸,就是收集糖果的包装纸。那时我五、六岁,左邻右舍间一块玩耍的女孩有的和我年龄相仿,有的比我大三、五岁。
每个攒糖纸的女孩都有一本厚书,书的内容丝毫不相干,世界名著也好,政治宣传也好,用过的课本也好,重要的是夹在书页间的收藏。一般来说,每两张书页间并排夹一对糖纸,那对糖纸的花样要么完全相同,要么图案色彩搭配和谐;有时候形状或图案设计别出心裁的糖纸也可以独占一面书页。
我们收集的糖纸上通常印着斑斓的小花小草、波纹圆圈,或者花奶牛和小白兔之类的动物。记得极其稀有的,是一种北京出品的奶糖,包装纸上印着戴小红帽的娃娃头像,十分稚气可爱,得到北京娃娃糖纸的女孩,就像玩扑克牌的人摸到了王牌。
糖纸的来历通常不明,那时物质极其匮乏,尤其内地城市,街口糖果店终年只卖一种黑乎乎坚硬如石子的水果糖,用面目不清的油纸包裹;家里如果有亲戚在北京,或者上海、广州等沿海城市,偶尔会收到装着漂亮糖果的邮包。然而自家糖纸的来源明显不足,有时便要跟没小孩的叔叔阿姨讨,甚至到街上去捡。
糖纸被夹在书页里,过一段时间就相当平展,但还是看得到因为曾经包装糖果两头被拧紧而留下的折绉,像一张精致的脸微微皱起的眉。记得一个女孩家里有亲戚在某印刷厂工作,一次居然送她几张崭新的、不皱眉头的玻璃(塑料)糖纸,从头到尾平整光滑,闪烁快乐的光泽。用指尖轻轻捻起放在撑平的手心,薄薄的玻璃纸会因为受热而从两头开始翘起,然后慢慢向中心翻卷,像芭蕾舞娘扮演的睡美人一样优雅柔媚地苏醒。
交换糖纸是当时乐此不疲的游戏。女孩们时常大呼小叫地唤玩伴出来,一起围在院尾墙角,捧着别人夹满糖纸的厚书,一页页仔细翻阅,神情犹如老练而有心计的珠宝商透过放大镜端详待售的珠宝。看到心仪的,就开始讨价还价,一般都好商量,有时也用点小聪明,耍耍赖皮,翻翻旧账,说我上次怎么怎么帮过你的忙,那个忙也许与糖纸无关,却关系到人情。
我八、九岁的时候,姨母姨父从北方搬回老家,带来两个淘气的表妹。他们定居前在我家挤着住了一阵,后来搬到郊外去住。我那本积攒了好几年的糖纸书就在那段混乱的日子里丢失了。
那是一次刻骨铭心的失落。那本糖纸是我当时引以为豪的财产,花了三、四年功夫经营调理,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当时我痛心疾首,真像个破产的糖果店老板。我的攒糖纸生涯从此一蹶不振,后来尝试几次收集却再也不成气候。
儿童的快乐其实可以很简单,那时我们没有五彩缤纷的卡通和香甜可口的巧克力,一本糖纸就可以成为小女孩发现美与精致的途径,还有糖纸带来的玩伴与游戏,如今都是令人微笑的回忆。
原载《世界日报》副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