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印象(二)

怀宇


表姐的婚礼

圣经里，在讲到上帝创世的第三天那几段时，出现过两次?#19978;帝看着它很好?#30340;句子。所以在犹太人的风俗里，星期二是一个吉祥的日子，受双重的祝福。巴拉克表姐的婚礼因而选在星期二举行。

婚礼的地点在荷霍沃特以北，开车过去大约一个半小时。据说那里从前是个胡桃园，现在改成专门举办婚礼的场地，十分抢手，都要提前大半年用现金预定。

我们到达时已是晚上八点半，天完全黑了而且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我一下车便东张西望找那别具一格的胡桃园，然而除了铺满碎石的停车场，眼前只有一座巨大无比的帐篷，独自顶立于无边的夜雨中。帐篷的顶是拱圆形的，撑着半透明的厚塑料布，透出柔和的灯光。

我满心迷惑走进塑料帐篷里，一股暖风夹卷欢声笑语扑面而来。只见一株株青翠的胡桃树婆娑地伸展着被装点上彩灯的枝桠，胡桃树之间立着一盏盏状如火炬的落地暖气灯，俨然一番火树银花的气派。

进门处不远，人造的小木桥横过从假石山上汩汩流进小池塘的溪水，肥硕的日本金鱼在桥下游来摆去。池塘旁边设了酒吧，酒吧的左侧有厨师现做着日式紫菜饭卷，对面又现烤着肉串和各种面饼小点心。

穿着时髦或古典的男女宾客三五成群，散聚在酒吧附近，举着香槟酒杯，端着点心碟子，笑容可掬，侃谈自若。黑衣的侍者象鱼一样在人群里穿梭游移，或送酒递水，或收拾散乱的杯碟，忙得不亦乐乎。

真没想到这座貌似平凡的帐篷里，居然还藏着一幅古罗马帝国的宫廷夜宴图！

巴拉克的表妹萨吉特拖着玫瑰红的光缎面长衣悉悉沙沙转了过来，因为兴奋而涨红了漂亮的脸，第一次见我又是亲吻又是拥抱，连声用英文说：?#30495;高兴，真真真高兴你能来！?BR>萨吉特告诉我们新郎家是从伊拉克迁来的犹太人，伊拉克人一向以家族庞大著称，今晚的客人总共有五百多位，其中一大半是新郎家邀请的。

萨吉特把我们领到预先分配好的酒席前入座。我们的四周有近百张圆桌，都铺着雪白的桌布，点缀了鲜花。在近百围酒席的尽头，是一个圆形的舞池，地面微微低陷，平滑如水。舞池的上方有五彩的聚光灯，缓缓地盘旋着，投下斑斓辗转的光影，仿佛在预示就快开场的热闹欢腾。

大约九点半左右，新郎阿比和新娘达芙娜由双方父母陪伴，从右边的侧门徐步进来了。两位母亲陪着达芙娜走在前面。达芙娜穿着紧身束腰的拖地白纱裙，外面还披了一件粉红的透明玻璃纱长衣，头上轻轻搭着一层透明的喜纱，喜纱下的眉眼是精心描绘过的，一路过来盈盈地盛满喜悦。

阿比一左一右是父亲和丈人，紧随在后。阿比和两位父亲头上都戴着雅马卡。(在有宗教意义的仪式上，犹太男性都必须戴这种扣在头顶的小帽子，是敬神的表示。)阿比丰润如满月的脸上是由衷的合不拢嘴的笑。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来主婚的两位犹太教老教士(Rabbi)，一高一矮，都穿着白衬衫和长至膝盖的黑色西服，脸上挂着银白的大胡子。

新人和教士刚在圆形的舞池中央站定，观礼的客人们，无论男女老少，就轰地一声都跟着围上前去。因为我从未参加过犹太人的婚礼，巴拉克拉着我往人堆里钻，要让我站到最前面去看个真切。可围观的圈子越缩越小，我们很快便找不到可以插身深入的空隙了。

阿比和达芙娜的兄弟朋友四人，一人一个角，在这对新人的头顶扯起了一块长方形的白布。
原来按照犹太传统，婚礼仪式通常在露天举行，新人站在人群中央一个用祷告的白布撑起来的篷子里，这样的顶篷在希伯莱语里叫?#32993;帕?#12290;胡帕在现代的解释中，有的说是模拟远古沙漠里的帐篷，有的又说是象征新人的新家。

此时外面正哗啦啦下着大雨，所以大家只好将就在室内搭一个临时的胡帕了。

两个老教士轮流用拉长的唱腔为新人祈祷，随后高个子教士问阿比要结婚戒指给达芙娜戴上，阿比从站在一旁的表兄手里拿过备好的戒指时，教士问：?#20320;花多少钱买的这只戒指？一分钱？?引起哄堂大笑。

阿比和达芙娜并不需要象在西方婚礼中那样，跟着主婚人轮流念一遍生死相依的誓言。阿比在为达芙娜戴戒指的时候说：?#20973;着这只戒指，你对我是神圣的。?#36798;芙娜省事地不用开口说一句话，只是在薄薄的喜纱后面含泪微笑。

注重女权的人也许立刻会想到这段仪式大有缺乏女性发言权的父系社会遗风，我当时却觉得阿比那句简短的话语有催人泪下的效果。犹太民族是一个虔诚敬神的民族，还有什么字眼在这里比?#31070;圣?#20108;字更真诚、更尊贵、更够份量呢？

然后教士往一只高脚酒杯里斟满红葡萄酒，甜蜜美满的祝福，递到阿比手上，阿比浅浅地吸了一口，又把酒杯传给了达芙娜。

此时我的前面人头涌动，我又听不太明白希伯莱语，所以后来的细节就有些含糊了。只知道两个老教士又轮流拖长了调子在念圣经，每念完一段，大家就齐声附和一句?#38463;门！?#12290;

婚礼仪式以新郎阿比一脚踩碎包在白布里的玻璃酒杯告终。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犹太婚礼细节，但其真正的含义众说纷纭。有人觉得玻璃破碎的声音是向新人们敲响的警钟，提醒他们生活并非和今天的婚礼一样充满欢乐，又有人说易碎的玻璃代表婚姻的脆弱，还有一个说法是这个仪式象征公元七十年罗马人摧毁犹太神殿的事件，总之都带有乐而不迷、忆苦思甜的味道。

但此时此刻谁也没有时间和心思去细究碎玻璃杯的真实含义，随着众人的喝彩和一片?#39532;扎尔托福??#24685;喜?的欢呼，DJ放起了节奏明快的英文流行歌，一池子里的男女老少围着一对新人跳起迪斯科来，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们都因为一同为新人欢喜着，而毫无拘束地互相点头微笑致意。

大帐篷里的婚宴和舞会一直到凌晨才渐渐散去。

(原载 <<侨报>>， <<红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