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                              
(0)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後来。
           —屈原〔山鬼〕
怎会忘记呗，直到少女初长成，心灵悬念的仍然是迷惑人的山鬼。心里追寻的答案也许就像读书，心如天马行空，心灵飞翔深不可测的天涯海角，飘荡浪涛汹湧的大海湾。如果说答案在心田，那末这个答案就是自我感觉，如云雾绕绕的梅岭，如阿公的教诲浮上心头。…记得毕业考试时，阿公出了两道作文题要作文：1. 你知道甚麽叫故事答案吗？2. 写写妳的理想。我选择把两道题综合一起写。我写些甚麽？我说：这里的答案，有也许无。我写这个答案，其实也是向自己挑战，祇能自己寻找，追想疑问在哪？因此我时时觉得自己是命运的朋友，我像阿公吟唱的《山鬼》和阿婆讲的故事；《山鬼》故事就是心里的悬念的影子，把自己变成山鬼。阿公把作文卷批下来，给了我99分。为何不打100分？我问阿婆。妳会挑战命运，敢作敢为，剩下1分，是让妳突破命运，懂无？傻姝。哦……然而，《山鬼》成了我自设的命运影子，题目则是阿公拟就的《雷公山和山鬼》。我在作文时把屈原《山鬼》引进去，大开大阖写海湾有连绵不断的山脉河川和无涯无际的汪洋大海。…後来我在图书馆读到《山鬼》，就被山鬼迷惑了。睡梦中时时梦见山鬼，梦中我如山鬼，在原始深山骑赤豹，在梅岭密林穿梭。我像山鬼撷取薜荔带女罗结桂旗。梦醒後我竟狂热无比。


钱百山被涛声送回来了。晚霞映照他的身影，彷彿庞大但黯黑，古娥真看不清钱百山的命面情，而黯黑影子笼罩眼前，彷彿把眼界心灵都压迫了，她看到一幅庞大的〔山〕样的题图，在她灵眼浮起太大的〔？〕图，逼迫她几乎不能喘息。勿论〔山〕图印象和乍然浮映的〔？〕图，她都不敢逼视。但她有个奇怪自己心理，她心灵告诉意识，勿论〔山〕图印象和乍然浮映的〔？〕图，都被笼罩眼前的钱百山蛊惑了，多麽想告诉他，现在她知觉偶然读到〔山〕图印象和乍然浮映的〔？〕图的真相，方式弼口口声声师妹暱称是最大的荒谬，她要他亲口告诉她真相，乍然浮映的〔？〕号图和他的过去身份，她要告诉他
「乡妹子，我可以跟妳说话吗？」钱百山依然站著说。
「百山叔怎的客气起来呢？」古娥真望著他阴暗的身影笑道。
「妳拿著我的备忘手册站起来。」钱百山在自己的阴影里说。
古娇娥真站起身子，拍了拍手册和身上的细沙。
「站到我身边来。」钱百山严肃道。
「为甚麽？」古娥真有些不解似地。
「让我认真看看乡妹子。」钱百山的话颤抖也似。
「都相见几天呐，甚麽文化历史呀世界观呀宗教信仰呀都争论过，我和先生已经无秘密可言，剩下的祇是合作的矛盾，和怎样化解矛盾取得默契。」古娥真又称起「先生」，笑得认真也感性。
「乡妹子，我可以抱抱妳吗？就像亲女人，就像亲我的女儿。」钱百山悄然说，声音颤抖。
「…」古娥真无言，看钱百山也垂下头脸，手杖从他手里滑出跌下，她也垂下头脸。
关繫自己命运的因果难分难解为甚麽？现在自己想甚麽和想做甚麽。女人毕竟是女人，女人是温馨化身，自己曾经被嫦娥之月映照，被西施美人映照；被爱情和羞耻出卖，是古典的和现代的女人故事，并非神话传说。虚荣和爱的挫折化作命运的符咒，把她整个人生圈套进去，没有丝毫迴旋馀地。她心灵告诉意识，好想逼视眼前的钱百山，要他亲口告诉自己读到〔山〕图印象和乍然浮映的〔？〕图的真相；她也要亲口告诉他关於自己和那年带著祖父投奔方式弼的始末；她又看到自己被囹圄的命运，然後走进江湖的图腾映彩…

【前传】
                       (1)
我这个从前的古娥真古芙蓉，从赛美最後的决赛舞台走下来，几乎连桂冠是怎样还来不及感想，就被那份虚荣忐忑压迫，泪水把热辣辣娇容淹没，酡红是後来她的心态反映。桂冠荣誉是虚荣怂恿才诞生，则以人家说的天生现代小西施美容赐予。因此对对接踪而来的宠爱从未过滤，骑云驾雾也似坐上云车看眼底下的风景。古芙蓉古芙蓉…妳就为了古芙蓉…钱百山呀百山叔，假如我告诉您，当初在决赛之前，我就得到宠爱喽。告诉您呀百山叔
，那个阿姐走到後台化妆间给我张纸条，说决赛前台一个军官模样的男子给的，很英俊。
           —古芙蓉，妳一定会戴上我省的美人桂冠。
我祝福妳，也爱妳。妳何止是出水古芙蓉，简直是
古西施。我姓贾，不是红楼梦的贾宝玉。
贾宝雄，在省美办恭候妳。即候。
           
女为悦己者容。这是真的，也是我少女时期想都未想的心课。但还是来了。那年啊…那年十六岁，就这样被虚荣心宠爱，被刚得来的桂冠领进初爱约会。是初恋，此前不是无想过，是阿公教诲我，女孩子不要太早被爱情迷失。然而十六岁之於我和初恋，我却被约会光环笼罩。我那时祇想：我多麽孤独度过童年。我从未知道生父生母是谁？我在风风火火的日子里度过童年，宠爱我祇有阿公阿婆。而贾宝雄这个後来被我爱的年青军官，让我想到
荣耀和英雄。其实英雄是甚麽样子，听得多也知道甚麽样，比如当年看到您来到白沙湾，远远的观看您的样子，并无留下英雄高大无比的形象。贾宝雄与心里的英雄形象不同。他说他是实实在在的革命後代，既红又专，军校出身。百山先生百山叔啊，您要我怎样说过去？…
     把青春和爱奉献给那个男人，岂知甚麽花样年华也付之东流，还是被青春和爱抛弃了。女为悦己者容。女人天性爱慕虚荣。百山叔，贾宝雄是部长秘书，少校军衔。您说我是麻雀飞高枝吗？不！您已秘密查了我档案，知道我是凤凰。然而，我到现在仍然想不通，为何在取缔出身论的开放年代，我最後还是因出身论为爱情破身和出卖灵魂？祇能以後来我和贾宝雄解释，就是您钱百山说的为我的青春和桂冠虚荣牺牲，讨回耻辱换取的代价。
—现在不是讨论我的生父母何方神圣，是我们的血肉，我说。
—妳连自己的生父母都没有，请问妳是甚麽？贾宝雄说。
—我是山鬼，怕呐！我愤怒地表白受伤的心灵。
—我凭甚麽为前途打赌，为爱情打赌？贾宝雄说。
—凭山鬼。我惟有因爱而恨了。
—打掉！知道吗？贾宝雄厉声说。
—贾宝雄，你付我叁百万，算是公平交易；不然，我要令你身败名裂。
—我给妳，贾宝雄说。
—给我办好出国护照。我说。我没有後路了。
百山先生，这是我惟一护身符了，没有钞票，没有出国护照，我甚麽也没有。爱情也罢，奉献也罢，牺牲也罢，交易也罢，现在都扯平了。我不是浴火重生火凤凰，不是。…少女时代的幻想和追求，换来奇耻大辱，都以女子身价完成。

百山叔啊，我就这样离开了北京，离开我童年和少女时代梦寐以求的天安门。然而怎料却在哪时候传来阿公的噩耗。回到梅岭，看到的只是阿公黄土似的自杀死像。把阿公埋进雷公山瀑泉山荫，让阿公阿婆墓地排列，我想是他们给我的遗嘱吧。您问我阿婆怎死呢？告诉您，阿婆之死是我後来知道的，无人敢告诉我，阿婆是因为我。是後来人家偷偷告诉我，我北上後莆北来了个女人，阿婆同她吵嘈得你死我活，阿婆就这样鬱鬱吐血而亡。阿公阿婆之死在我生命里留下的悬案至今难忘，他们的死是我的诞生留下的谜。阿公的遗书，也是命运留下的悬案。最奇怪莫过於：阿公的遗书不是给我的，却是给鼎鼎大名的县长大人方式弼。做梦也想不到，阿公生前同县长是世交？这个谜语开得太大了。…我都告诉您钱百山吗？百山先生百山叔，您呢？…(1)

謝謝諸位文學上的兄長和姐能過目拙作，歡喜裡提出作者意旨，是知音。在美華，我還是初遇上像翎翅姐這樣的大寫手寫點評，我認為是美華請來心德相致的學者和作家(就目前，我雖祇讀過翎翅姐的啄木鳥系列)。我對她說過，我也是她的粉絲。她可敬可愛，我敬她如我老師。不瞞說，每篇稿子貼出，翌日如果上網讀點評文字的話，我就想讀翎翅姐怎樣分析，從她文字去理解我的得失。文章好壞寸心知，也不是絕對的。文學批評家那把尺，就能量度好壞在哪？譬如〔圖像簿〕錢百山、古娥真兩個集團人物出來了，這樣鋪陳他倆然後帶出圖像簿裡數十個不同遭遇的主角(這些人物都是作者在掌廚歲月邂逅的人和接觸過的人或者採訪過的人；我覺得他們是我的兄弟姐妹，我知道他們，因為我就是他們一分子) 能否把他們的形象和經歷再次呈現(從另一個角度寫他們) ，我怕我的文學水平駕馭不了。譬如昨日貼出〔山鬼〕回來後再讀，我就覺得故事寫到古娥真生命轉捩點有缺點，但已經貼上了，想改也不能。這是作者的太意。董橋先生說，他出書時，往往上機印刷前還要改動文字。這說明作家對文字的重視。文字是文章衣冠，讀者作品內容以文字裝飾，說文章體和心的結合；操作文字的作者知道，但未必信任自如，答案在我是否的。人畢竟閱歷(我說讀書) 有限，作者生活閱歷有限，文字駕馭能力有限，磨練是重要課題。秋葉兄偏愛拙作文字，也許又是量度得失一把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