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文论]春风裁细叶，荒田庆丰收 —— 读《刘荒田美国小品》
作者：ernie 提交日期：2010-2-24 16:11:00 访问：14 回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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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知道刘荒田，是通过杨传珍教授的《“复眼看世界”的刘荒田 ——关于《旧金山浮世绘》的对话》。看了该文的介绍，马上对“刘荒田”展开网上排查。读了几篇，一见倾心，行动转为搜购。动用了“当当”、“淘宝”等所有“常规武器”，可惜也只买到《中年看海》、《星条旗下的日常生活》、《刘荒田美国笔记》、《听雨密西西比》四种。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是以《中年看海》发轫的“刘荒田阅读”。因应“有中文刊物的地方就有刘荒田”，我凡有可兹使用的时间处，从上班的车上，到睡眠前的枕上，都展卷欣赏刘荒田。于是，跟随着作者在旧金山乘公车看书，在餐馆上班，到牙科诊所历险，怀揣着友情诗意到密西西比听雨，扛起金山箱返回台山旧居，翻寻旧梦旧雨旧书，……迷醉得“象忧亦忧，象喜亦喜”。一篇《死亡假面》，更宛若悬疑小说，吊足胃口。总之，一路读来，每有会心，还掩卷赞叹：“真好文字！”、“何物荒田，怎么好意象都让他想了去？”
杨传珍教授说：刘荒田的散文是“严格意义上的美文”。我读刘荒田，总的印象，我戏称是：“常山赵子龙，一身都是胆；台山刘荒田，一身都是诗”。前面一句，是儿时广州流行的俗话。盖因为刘荒田的散文中，诗意的比喻灿若云锦，层出不穷，看似信手拈来，却是妙不可言。
眼前这部《刘荒田美国小品》，和我上述四部书又略有不同。这是作者从15年为海内外中文报纸的副刊写的二千篇专栏文字中，自选出不足二百篇的精华合集。一般说来，我不大喜欢看专栏文字，总体感觉是一个字：“挤”。一是版面挤，挤成豆腐干状，上下左右都有其他作者的“领地”，恍似皇天后土，看着不大舒心；二是小方块内字数限制，不能多也不能少，内容拥挤；三是作者每天都必须“挤”出这些个数量，变成“应制”的功课，疑心不会有好质量。好在翻阅了开头几篇，便放了心：还是刘荒田，还是那位诗人！比如：
“你愿意当家里窗台上长明的灯，还是当在远方矚望灯光的旅人？” ……“灯啊，是被放大的妻的眸子，是亲人无远弗屆的眼神。家里有灯光，就有你渴望的一切。”……“他踏过门槛，灯芯应声爆开灿烂的花蕊。” （第二篇《家的灯光》）
“人生，预约和失约组合的人生，预约是期许，失约是歉仄。预约的是未来，失约时是返顾。预约的兴奋，失约的失落。预约是空白，失约也是空白，前者是白纸；此外无他；后者于预约的对象如樱花，仍旧是白纸，但在另外的纸上填满了和樱花无关物事。” （第三篇《约》）
“冬天夜长，凌晨6时，曙光还没半点踪影，路灯探针般戳进墨汁般的夜色，各自为政地红着，有如琥珀里的萤火虫。”（第六篇《旧金山拂晓》）
所以，甫一开卷，便觉飘逸潇洒的诗意，有如群山万壑，奔赴眼前，美哉文也。
这部《美国小品》，我以为或可借用该书第三十二篇的题目“细节迷恋”概略其内容。
正如作者在《后记》所说，“琐碎，就是描写小人物生存生态的关键词。然而，人生的韵味，不都从琐事透出吗？”，“可能给国人提供另一种人生、另一种观照、另一种感悟，哪怕极为琐碎。” 当然，“琐碎”也者，乃是作者的谦语。
“细节”，英文叫做 detail ，从构词解析，前缀de- ＝ down；词根tail ＝ cut （剪、切）。比如，英文tailor 是“裁缝”；retail 是“零售”。我想说的是，一部《美国小品》，乃是作者用二月春风那样的剪刀，从日常生活中用锦心绣口剪裁出来的细节。
就拿第三十二篇《细节迷恋》来看，作者去访问一位女画家，她正在画一幅油画，这幅画总让画家感觉“还差一点”。丈夫对油画指摘严苛了些，夫妻反目。后来丈夫负荆，往画室送来一束玫瑰花赔罪。画家见到，灵机一动，用玫瑰作为女娲补天的五色石，“以最后的细节征服了自己，征服了艺术。”于是，作者评说：“由此我想到，对细节的经营，使人生趋于密实。对生活、爱情和婚姻而言，关键在于细节。……中年以后，人生规划已然成型，除非出现变故，问题不在“往哪里走”，而在“怎么走好”。
“怎么走好？答案是：让细节填满人生。在家庭、职业、社交、趣味、信仰等方面都已大体固定的岁月，生命的质量系于细节。大凡活得津津有味的人，都是痴迷于细节的智者和行动者。一个主妇，她从早到晚忙个不停，切得象线般的葱丝，花八个小时炖出来的甲鱼汤，熨得笔直的裤线，纤尘不染的客厅，闪闪发亮的灯台，园圃里缤纷的牡丹和肥料充足的苹果树，卧室里若有若无的兰香，世界虽小，却是比重奇大的水银，重量来自细节的美好和周到。物质生活如果喻为人体，巧妇为它提供的，便是做工精巧，裁剪得体的衣服，把它披在或者丰腴或者贫瘠的躯体上，无不显出恰到好处的风韵。
“大体而言，对细节的陶醉，是心智健全与生活美好的表征。”
在紧随其后的第三十二篇《家居的幸福清单》中，刘荒田给出了“幸福清单”：
“幸福就是一身棉质的运动衣和一对旧得可以忘记其存在的运动鞋。幸福就是清早开门，鸟声和阳光涌进来，下了床却没感到膝盖无力。幸福就是跑步时喘气很急，跑十个街区，还有力气付钱买报纸。幸福就是一杯速溶咖啡。幸福就是窗前一株害羞的蝴蝶兰，终于冲着我开放，害得我不怎么好意思。幸福就是早上没一个推销员打来礼貌周到、教人难以拒绝的电话。幸福就是远方友人发来的电子邮件，大谈钓鱼的乐趣。幸福就是中午居然出汗，提醒我春天并非一味阴冷如前上司的脸。幸福就是午间和友人坐在“星巴克”，说一个只有彼此知道的暗语，相顾大笑，旁边的一对恋人愕然回头。幸福就是登上巴士，居然有座位。幸福就是傍晚开车回家，在路上拐弯，辽阔的太平洋猛然堆满满车窗，随即，一枚红得胜过任何美人的香唇的落日，迎面扑来，几乎把我击昏，待到我揉揉被映花了的眼，欲细细欣赏，它已经藏到海平线下。幸福就是午后从街上回来，在手里晃荡着塑料袋，袋里一尾业已去鳞的石斑鱼，还在动弹。幸福就是瓦煲溢出的锅巴香。幸福就是晚间新闻没有攻打伊拉克的战况直播。幸福就是一天星光。幸福就是并肩的步行。幸福就是偶尔的喁语。幸福就是女儿进家门，探头到书房，以纯正的乡音，甜甜地叫一声爸。幸福就是把自己放倒在沙发上，听到五大三粗的儿子洗碗的声音，砰一声，报销了一只。幸福就是太太在很远的地方唠叨，我诺诺连声，她却不在乎我有没有听到。幸福就是就寝时，不必开闹钟，床头灯下，摊开的是我向往已久的够厚的书。”
“幸福清单”中的每一项，都是大多数人“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日常生活中的“细节”，而这些幸福的细节，需要有“幸福清单”的第一条作为保证：“居然可以忘记工资支票、抵押贷款、医疗保险、汽车保险”这些账目。大凡涉足过企业经营管理的人都知道，查看别人的财务账，最要紧一眼盯着 “其它应收款”和“其它应收款”两个科目，要问他要breakdown （明细）。准此，我们可以说，《刘荒田美国小品》给出了美国日常生活“细节”的breakdown （明细），“可能给国人提供另一种人生、另一种观照、另一种感悟，哪怕极为琐碎。” 一篇“幸福清单”，犹余事也。正如散文大师王鼎钧先生最近就《旧金山浮世绘》发表的评说：“他的散文真能助人了解美国,小处著眼,班管窥金钱豹,一个花纹一个花纹看,最后看遍全身。”
正是：春风裁细叶，荒田庆丰收，让我们一起来读读《刘荒田美国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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