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头发
年轻时候，我不觉得头发重要，几乎从不去美发厅去修饰头发。直到有了些年纪，头发不如从前的厚密，白发如荒园中的野草恣意横生，才不得不试图美化这头烦恼之丝。染发、修剪这些手段，就成了必须。当十岁的年龄从发色发型上隐去的时候，才发现人们花费时间金钱打理这区区头发，确实不是大惊小怪、虚张声势的。纵观现代美发手段，洗、染、烫、护发、焗油、梳理、吹风，甚至电离子烫发直发、加长掺假，令人眼花缭乱，不一而足。
对自己的头发，似乎有一种天生的保护心理。就是人们所说的“护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我不喜欢让人剪发，我的儿子也不喜欢剪发。三岁以前，他有着一头柔软漂亮的卷发，有点嫌长了，我说给他剪一剪。丈夫说，不要剪，这样的头发，一生只有这么一段时间。可不剪头发终究不行。于是从小到大，都是我给他剪头发，每次都是连劝带吓地。
人原本是不剪发的，原始人是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后来有了文明，人们就把头发束起来，挽成发髻。“断发文身”的种族，被看做是没有礼教的蛮夷之人。现代人是不留发的，男女老少，一生避免不了要剪发。看电影电视时，总有些不习惯古装的男人头上那个让我联想到老太太的发髻，也不喜欢看西方古典装扮的男人脑后的那个马尾。留长发束起来的古代文明，退出了现代文明的舞台。“断发”却成了文明。审美时尚，风俗习惯，是变化的。可也许是源于远古的“护头”心理，却顽固地保留下来。
不久前我头发齐肩，听朋友说要去剪发，就一起去了。理发的是一个和赵本山同乡的女人。我对她说：长度还是齐肩，削削薄就可以了。那个东北妹双手从我的后脑向耳根这样一划，说：知道了，我给你剪成这样的。我点头。她利索地把我的大把头发抓起，用夹子别在头顶，一边夸着赵本山如何是好人，一边用剪子飞快地把我后面的头发剪成一寸多短。我想她是要把里面头发剪短一点，就没有出声。剪了一层，又剪第二层、第三层。一旁的朋友叫出来：停，还剪？东北妹说：不是叫我剪成后面短前面长的发型吗？我们忙说：不对不对，前面不能比后面长。知道了。东北妹说。一边就飞快地把前面和后面的头发通通剪得一般齐。她说：不要紧，吹风以后，就好看了。最后，我的头发，成了一个小蘑菇的样子，还让东北妹给抹上了些发亮的发胶。从发型屋出来，心里别扭着，去餐厅见约好的朋友。朋友见我，惊说：怎么像一个韩国大妈。我一听，七窍生烟往里冒：大妈就大妈吧，还成了韩国的。区区一个剪发，不但关系自信自尊，还关系到身份国籍。回家以后，我对着镜子，把不顺眼的头发又是一通剪。幸存的头发不多，只好慢慢地等待春风吹又生了。
头发本身，不过毛发而已，与猪鬃马尾类同，没有什么好看。但它长在人的头上，就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女人总是把头发看得很重。不能想象一个美人，是头发很乱或是没有头发的。古时美人的头发，被形容成青色的云，“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人称头发为烦恼丝，是为“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其实管束和装饰头发本身这件事，就够让人烦恼了。
人生有许多无奈，剪发就是其中一个。鲁迅写过一篇《头发的故事》，文中说，头发这个东西，自古以来是中国人的宝贝和冤家。那时候的头发，关系到身家性命。革命前，剪去脑后的辫子要被人骂，革命后，留着长辫子是要被抓住剪的。文革时候，剪头发又是惩罚的方法。因为头发不仅具有感官上的作用，还更有心理上的作用，于是，斗争对象的头发剪乱、剃光，或者剃成更有创造性的阴阳头。当然，平常时候，人们自愿地剪发，不关乎性命，却也关乎文明，作用于人心。不剪发的，除了嬉皮士，就是歌星艺术家。平常人的头发，还是逃不过理发师的剪刀。一个好的理发师，会剪下生花，让人显得年轻精神或美丽动人，甚至化腐朽为神奇。一个坏的理发师，可以让人变成头顶一个奇怪而滑稽的发型，满腔愤怒和悲伤，甚至心字化成灰。
如果用头发来比喻人性，那么“护头”的这种心理就是人性的自我保护的意识。一味地护，凭任头发自由生长，最终会首如飞蓬，惨不忍睹。但野蛮地横削竖剪，也是不行的。要尊重人的意愿，配合人的特征，做出最佳的设计和选择。一个美好的形象，在小心的修剪之中完成。
2010年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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